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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人遇见了那一定会发生很多的故事,记录爱情本身就是一件浪漫的事情,什么样的故事才能够如此浪漫呢?以下是小编帮大家整理的阅读女人,希望能够帮助到大家。

女人是书,是一本厚厚的经典的书。

书中优美的语言,像跳跃的音符,拨动男人的心弦,也拨动女人的心弦,并情不自禁地为此舞之蹈之。在享受愉悦的同时,不自觉地进入跌宕起伏的故事情节,并随着故事情节的进一步深入达到物我两忘的境地,久久陶醉其中不能自拔。

这时候,我自然想起了古人说的?书中自有颜如玉,书中自有黄金屋?这句话,由此可见,一本流传百年甚至千年的书,具有多么神奇的魔力啊!优美的语言仿佛女人的身材与容貌,禁不住把男人的目光勾到她身上去,让男人驻足欣赏,让男人身边的女人心生嫉妒。

书中变化多端的标点符号,是女人心情的集中展示,女人高兴的模样、沮丧的模样、生气的模样、狂放不羁的模样、号啕大哭的模样、平静如水的模样、心事重重的模样、热恋与失恋的模样、结婚与离婚的模样,等等。无论什么样的心情,都能在书中一览无余地得到淋漓尽致的体现。

如果说语言是女人的身材和容貌,那么,标点符号就是女人的表情和心事。没有标点符号的书籍就像没有放调料的菜肴,是难以读下去的。再好的美味佳肴,如果没有调料在其中穿梭,是难以下咽的。标点符号与语言如调料与菜肴,是不可或缺的,谁离开谁,都是一潭死水,是鱼和水的关系。

诚然,优秀的女人在不断加强自身的同时,既能对男人的事业起到推波助澜的作用,又能使和睦的家庭锦上添花,还能在夫妻关系婆媳关系家庭关系上融洽得像春天般温暖。

何谓优秀女人呢?我才识学浅,不能武断地下一个定义。但,我知道,优秀的女人不一定漂亮,漂亮的女人一定优秀。故事情节的叙述与人物形象的塑造与刻画,是该书的灵魂之所在,也是衡量和评价该书的一个重要依据,那么,人品、学识、知性、优雅、气质、内涵等,是女人是否优秀的象征,也是不可或缺的标志。

是传说还是传奇?只有亲自读之、品之,再读之,再品之,才能揭晓答案。不同的是,书能买到或能借到,优秀的女人则不能买不能借,靠的是上帝的青睐,之所以会青睐你,是因为你卓越你优秀。

有人说,上得厅堂,下得厨房,能斗小三,能战流氓,是现代女人必备的素养,我看也未必,尽管漂亮的女人是最好的通行证,但相貌平平的女人也是家庭和社会的一道独特风景,能做一手好菜,当然更好,至于说斗小三战流氓,那就是另外一层意思了。

打铁还需自身硬,只要自己有足够的智慧和本领,还会筑不牢家庭的篱笆吗?就像一本书,如果书的封皮或内页破损了、残缺了,除了在美观和视觉上打折外,你能全盘否定该书的营养与价值吗?同理,如果这个女人在容貌上或体形上略有瑕疵,就应该把她打入冷宫视为另类吗?

男人和女人组成了一个家,没有女人,怎么有家?家是社会的细胞,没有家,怎么有社会?书是传播文明和知识的重要工具,试想一下,如果没有书的存在,这个家庭这个社会这个民族,还会有希望有未来吗?

女人是书,书也是女人。阅读女人和阅读书籍一样要用心用脑。如此,才能不断从中汲取养分、智慧、力量和快乐!

情感一生延伸阅读

阅读,真好


短暂的暑假,琐碎的烦事,却阻挡不了我阅读的热情。从书架上整齐的书中随意抽出一本书来,坐在书桌前,一行又一行,一页又一页,我贪婪地侵略着这块肥沃的土地。不知不觉中日已西沉,我仍游弋在故事的海洋里,不想靠岸。

已退休多年的老奶奶是福利院的常客,她特别喜欢和孩子们在一起。给孩子讲故事,领他们做游戏,还把带来的好吃的食物,均匀地发给他们。看到孩子们高兴的模样,老奶奶的脸上也笑开了花。有一天,她偶尔看到一个小男孩在花园里种花,便从兜里掏出十几颗种子,那些种子有许多都是不完整的,有残缺的。她希望小男孩将这些种子连同他的花一同种进花园里。谁知男孩果断且不屑地拒绝了奶奶:不可以,这些种子是不会发芽的。奶奶悉心地说:你没有尝试怎么能果断地得出结论呢?小男孩不再反驳。奶奶也决定将他带回家抚养,在奶奶家阳光充足的地方种下了残缺的种子,每天按时浇水、施肥。很快,那些种子都长出了幼苗,小男孩高兴极了,并将这个好消息告诉了奶奶。奶奶也很欣喜,又意味深长地向小男孩说道:孩子,你知道吗?你生来就是要做这个世界上除了你没人能办到的事的。男孩将这句话铭记在心,一直到大学毕业。毕业后,男孩独自创业,经济上有了一些收入,他决定去帮助残疾人,便开了一家残疾人学校。记者采访他怎么会选择这样一种创业之路时,他说:奶奶曾用实践告诉我,残种子也能发芽,我就要用实践告诉全世界,残疾人也能开花!

孩子,你知道吗?你生来就是要做这个世界上除了你没人能办到的事的。老奶奶的这句话,不仅男孩铭记在心,我也永远都不会忘记.它让我懂得了自己存在的独特价值,让我明白努力去实践就会有收获的真理。

阅读,使我的知识丰富多彩;阅读,使我的生活闪闪发光;阅读,使我能修身养xing。阅读,真好!

垃圾堆上的阅读


米凯阿尔伯特是美国一名自由摄影师,20XX年6月的一天,他在肯尼亚首都内罗毕旅游,经过一处约15公顷大的垃圾场时,一个不可思议的情景映入他的眼帘:一个靠捡拾垃圾卖钱为生的妇女,头顶鸭舌帽,身着长袖夹克,腰围长裙,戴着手套,腿套长袜,脚穿线绑鞋,正坐在如山的垃圾堆上一个蓝色塑料袋上,聚精会神地阅读一本捡来的书。此时,天空悬浮着乌云,一场暴雨即将降落,但这些丝毫没有影响她遨游于知识海洋的专注米凯迅速端起相机,凝神屏气按下快门,记录下了这个震撼人心的镜头。

也许是闪光灯的耀眼光芒惊扰了那个妇女,她抬头望了一下端着相机的米凯,然后便粲然地笑了。

出于好奇,米凯费力爬上了垃圾堆,和这个妇女攀谈起来。妇女微笑着告诉米凯,她叫安杨拉布尼,就住在附近的贫民窟,她说:我从小喜欢读书,因家境贫寒,小学没上完就开始捡垃圾卖钱补贴家用,长大结婚后,丈夫没有固定工作,要养活4个孩子,靠他打零工挣的那点钱根本不够,我只好继续捡垃圾。虽然又苦又脏,但毕竟有些收入,孩子们也勉强能够吃饱,这让我很欣慰。

米凯被她的乐观情绪感染,也跟着笑起来,他说:你的生活如此艰辛贫困,在这样的环境中竟还能热爱阅读,确实令人钦佩。对于赞扬,她显然有点不适应,脸也微微涨红了:我一天的生活除了捡垃圾外,还从书中了解到外面的世界,同时也改变了我的内心世界,安慰了我不安的灵魂,让我对生活充满了希望。

你小学没毕业,能读懂书里的内容吗?米凯追问道。

杨拉布尼并不回避这个看似令她难堪的问题,昂起头信心满满地说:确实如你所说,虽然我接受教育的时间很短,也没钱买书,能不能捡到书还要靠运气,书中的许多内容我也读不懂,但我通过看图片和页面设计,慢慢也积累了不少知识。

杨拉布尼嗫嚅着对米凯说:能送我一张照片吗?我买也行。我要把它挂在家里最显眼的地方,用来鼓励我的孩子好好读书。

米凯满口答应:请放心,我一定会送你的。三天后,杨拉布尼果然收到了自己坐在垃圾堆上阅读的照片。

米凯后来说:每当看到这张取名为《垃圾堆上的阅读》的照片时,一股悲哀的情绪便会生起,旋即又是一股快乐的情绪在升腾,两种情绪在我的心中在激烈冲撞,促使我下决心,一定要让全世界了解这位肯尼亚妇女不惧生活艰辛、从阅读中获得的珍贵喜悦。

在20XX年2月15日第56届世界新闻摄影比赛评选中,《垃圾堆上的阅读》从来自124个国家和地区5666名摄影师提交的10万余份作品中脱颖而出,最终获得当代热点类单幅作品一等奖。评委会的颁奖词是:这张照片既让人心碎,又让人充满希望。那个肯尼亚妇女生活虽然艰辛,但她只要捡到书就会花时间去阅读。她用知识武装起来的强大的内心世界,嘲笑了世间不肯阅读的卑微。她拥有好奇心,这好奇心将引导她走向外面的世界,那是远比这里的垃圾场宽广得多的世界。

阅读能使你忘掉烦恼,能改变你的内心世界,能滋润你干枯的灵魂,能增强你的生活希望。

我翻阅世间所有的书,逆着心阅读


前言:我翻阅世间所有的书,逆着心阅读,才发现,人生最难的是放弃只需一瞬间,坚持却要一辈子!。

寒木春华,皮里阳秋,千山鸟飞绝,水阔任鱼跃,迟暮归途人声渣,明明白白我心意,简简单单历路程。

任尔影相随,玉坠门庭美精琢,绝尘寰,遗心皑,寻墨碧青,独步杳然意氤氲,叆叇溟蒙,雾霭絪缊。 春如旧,人空瘦,泪痕红悒鲛绡透。曈曚千里迤逦绵,六马仰秣,浟湙潋滟,卿可还曾记那日灵山,惊鸿一瞥?(注:灵山一指,江西上饶灵山) 古道,岚烟;流水,逸宕;小桥,淳懿;厚木,雅澹,光依旧是从斑驳的罅隙,找寻着树的影子,入我相思门,知我相思苦。大净无尘,涤荡万物,浮天无岸,奉为圭臬,若人生,只如初见。

春心莫共与花争,一寸相思一寸灰,寸寸相思寸寸寒,那,要是喜欢成一个人,又该怎么办,究竟又是什么样一种感觉呢? 喜欢一个人,难道不是趋之若鹜,思之不见、见之甚念、念之心惦、惦之不忘?难不成只剩单纯的喜欢,那爱了? 人世间最痛苦的事,便就是这爱了、回头太难,爱一个人也就更难,也亦很难在爱上谁了,纵然伤心,想必你也不会愁眉不展,因为你是根本不知下一秒,谁会又爱上你的笑容。所以情亦难写,须以血墨;情花难种,须以泪浇,既然今生,注定与这情缘结下了一世之不解之渊穆,了不得,求不得,恨不得、也怨不得,断不得,那又何不做隽蔚深长,灵隽、有逸璞般的沅芷澧兰呢。想着,自己想要的偏偏又得不到,不想要的偏偏又喜欢。又试想,明明可以靠长相,偏偏要靠才华;明明可以靠聪明,偏偏靠力行身心;明明可以靠投机取巧,偏偏却一定得靠脚踏实地,一步一个脚印、一个台阶,远望登高,瞭义振臂,百应一呼!

此情若待成追忆,愿无鸟依也无宣,来时无一物,离时又有何,十年深研攻心独,百年一遇树人文。夕阳暮色无晓月,再起潇山诘他方。空有物其表,如果没有了灵魂;如果生命没有了乐趣与寄托;不也都是一件件无关紧要的事么? 生命有尽时,灵魂却永生,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人字两笔,一撇一捺既为人,却需要用尽人一生去写,而生命也本是一场不留余地的盛放。生活不易,熬过去你就能赢,若颓败,我想我还是会坚信,菩提亦有流泪的时候把。做人难,做男人更难,做个好人、做到人人满意的人也就难上加难,所以你必须非常努力,看上去且又毫不费力。

霞姿月韵,风华流沙,花光柳影,鸟语溪声。鸟语花香变夕阴,稍闲复恐病相寻。 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李煜)南唐后主便说到,书能让你走人生路途,唱出春花秋月 ,落英缤纷 ;书能让你在浩瀚海洋中尽情畅游;书能点燃希望,亦能让你在无穷无尽的人生漫漫路上、永远不会迷失方向,一直像帆一样将你这只小船送道路的终极。 所以我翻阅世间所有的书,逆着时光与心阅读,才发现,人生最为妙曼的风景,韬光韫玉,青琐小窗;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书黻纪,竟也还是一个人,内心的一份淡定与从容。

爱丽丝·门罗短篇小说代表作《逃离》在线阅读


《逃离》(RUNAWAY)是爱丽丝门罗2004年的作品,全书由8个短篇小说组成,其中的3篇互有关联。故事令人难忘,语言精确而有独到之处,朴实而优美,读后令人回味无穷。逃离,或许是旧的结束。或许是新的开始。或许只是一些微不足道的瞬间,就像看戏路上放松的脚步,就像午后窗边怅然的向往。一次次逃离的闪念,就是这样无法预知,无从招架,或许你早已被它们悄然逆转,或许你早已将它们轻轻遗忘。无论是十八岁从父母家出走如今又打算逃脱丈夫和婚姻的卡拉;放弃学术生涯,毅然投奔在火车上偶遇的乡间男子朱丽叶;从小与母亲相依为命,某一天忽然消失得再无踪影佩内洛普;已然谈婚论嫁,却在一念之间与未婚夫的哥哥出逃了一个下午格雷斯

《逃离》

在汽车还没有翻过小山附近的人都把这稍稍隆起的土堆称为小山的顶部时,卡拉就已经听到声音了。那是她呀,她想。是贾米森太太西尔维亚从希腊度假回来了。她站在马厩房门的后面只是在更靠内里一些的地方,这样就不至于一下子让人瞥见朝贾米森太太驾车必定会经过的那条路望过去,贾米森太太就住在这条路上她和克拉克的家再进去半英里路的地方。

倘若开车的人是准备拐向他们家大门的,车子现在应当减速了。可是卡拉仍然在抱着希望。但愿那不是她呀。

那就是她。贾米森太太的头扭过来了一次,速度很快她得集中精力才能对付这条让雨水弄得满处是车辙和水坑的砾石路呢可是她并没有从方向盘上举起一只手来打招呼,她并没有看见卡拉。卡拉瞥见了一只裸到肩部的晒成棕褐色的胳膊,比先前颜色更淡一些的头发白的多了一些而不是以前的那种银褐色了,还有那副表情,很决断和下了狠劲的样子,却又为自己这么认真而暗自好笑贾米森太太在跟这样的路况死死纠缠的时候表情总是这样的。在她扭过头来的时候脸上似乎有一瞬间闪了一下亮是在询问,也是在希望这使卡拉的身子不禁往后缩了缩。

情况就是这样。

也许克拉克还不知道呢。如果他是在摆弄电脑,那就一定是背对着窗户和这条路的。

不过贾米森太太很可能还会开车出去的。她从飞机场开车回家,也许并没有停下来去买食物她应该径直回到家里,想好需要买些什么,然后再出去一趟。那时候克拉克可能会见到她。而且天黑之后,她家里的灯也会亮起来的。不过此刻是七月,天要很晚才会黑。她也许太累了,灯不开就早早儿上床了。

再说了,她还会打电话的。从现在起,什么时候都可能会打的。

这是个雨下得没完没了的夏天。早上醒来,你听到的第一个声音就是雨声,很响地打在活动房子屋顶上的声音。小路上泥泞很深,长长的草吸饱了水,头上的树叶也会浇下来一片小阵雨,即使此时天上并没有真的在下雨,阴云也仿佛正在飘散。卡拉每次出门,都要戴一顶高高的澳大利亚宽边旧毡帽,并且把她那条又粗又长的辫子和衬衫一起掖在腰后。

来练习骑马的客人连一个都没有,虽然克拉克和卡拉没少走路,在他们能想起来的所有野营地、咖啡屋里都树起了广告牌,在旅行社的海报栏里也都贴上了广告。只有很少几个学生来上骑马课,那都是长期班的老学员,而不是来休假的成群结队的小学生,那一客车又一客车来夏令营的小家伙呀,去年一整个夏天两人的生计就是靠他们才得以维持的。即令是两人视为命根子的长期班老学员现在也大都出外度假去了,或是因为天气太差而退班了。如果他们电话来得迟了些,克拉克还要跟他们把账算清楚,该收的钱一个都不能少。有几个学员嘀嘀咕咕表示不满,以后就再也不露面了。

从寄养在他们这儿的三匹马身上,他们还能得些收益。这三匹马,连同他们自己的那四匹,此刻正放养在外面的田野里,在树底下四处啃草觅食。它们的神情似乎都懒得去管雨暂时歇住了,这种情况在下午是会出现片刻的,也就是刚能勾起你的希望罢了云变得白了一些,薄了一些,透过来一些散漫的亮光,它们却永远也不会凝聚成真正的阳光,而且一般总是在晚饭之前就收敛了。

卡拉已经清完了马厩里的粪便。她做得不慌不忙的她喜欢干日常杂活时的那种节奏,喜欢畜棚屋顶底下那宽阔的空间,以及这里的气味。现在她又走到环形训练跑道那里去看看地上够不够干,说不定五点钟一班的学员还会来呢。

通常,一般的阵雨都不会下得特别大,或是随着带来什么风,可是上星期突然出现异象,树顶上刮过一阵大风,接着一阵让人睁不开眼睛的大雨几乎从横斜里扫过来。一刻钟以内,暴风雨就过去了。可是路上落满了树枝,高压电线断了,环形跑道顶上有一大片塑料屋顶给扯松脱落了。跑道的一头积起了一片像湖那么大的水潭,克拉克只得天黑之后加班干活,以便挖出一条沟来把水排走。

屋顶至今未能修复,克拉克只能用绳子编起一张网,不让马匹走到泥潭里去,卡拉则用标志拦出一条缩短些的跑道。

就在此刻,克拉克在网上寻找有什么地方能买到做屋顶的材料。可有某个清仓处理尾货的铺子,开的价是他们能够承受的,或是有没有什么人要处理这一类的二手货。他再也不去镇上的那家海罗伯特伯克利建材商店了,他已经把那店改称为海鸡奸犯捞大利商店,因为他欠了他们不少钱,而且还跟他们打过一架。

克拉克不单单跟他欠了钱的人打架。他上一分钟跟你还显得挺友好的那原本也是装出来的下一分钟说翻脸就翻脸。有些地方他现在不愿进去了,他总是让卡拉去,就是因为他跟那儿的人吵过架。药房就是这样的一个地方。有位老太太在他站的队前面加塞其实她是去取她忘了要买的一样什么东西,回来时站回到他的前面而没有站到队尾去,他便嘀嘀咕咕抱怨起来了,那收银员对他说,她有肺气肿呢。克拉克就接茬说,是吗,我还一身都有毛病呢。后来经理也让他给叫出来了,他硬要经理承认对自己不公平。还有,公路边上的一家咖啡店没给他打广告上承诺的早餐折扣,因为时间已经过了十一点,克拉克便跟他们吵了起来,还把外带的一杯咖啡摔到地上就差那么一点点,店里的人说,就会泼到推车里一个小娃娃的身上了。他则说那孩子离自己足足有半英里远呢,而且他没拿住杯子是因为没给他杯套。店里说他自己没说要杯套。他说这种事本来就是不需要特地关照的。

你脾气也太火爆了。卡拉说。

脾气不火爆还算得上是男子汉吗?

她还没提他跟乔依塔克吵架的事呢。乔依塔克是镇上的女图书馆员,把自己的马寄养在他们这里。那是一匹脾气很躁的栗色小母马,名叫丽姬乔依塔克爱逗乐的时候就管它叫丽姬博登。昨天她来骑过马了,当时正碰到她脾气不顺,便抱怨说棚顶怎么还没修好,还说丽姬看上去状态不佳,是不是着凉了呀。

其实丽姬并没有什么问题。克拉克倒是对他来说已经是很不容易了想要息事宁人的。可是接下来发火的反而是乔依塔克,她指责说这块地方简直就是片垃圾场,出了这么多钱丽姬不该受到这样的待遇,于是克拉克说,那就悉听尊便吧。乔依倒没有或者是还没有当即就把丽姬领回去,卡拉本来料想会这样。可是原来总把这匹小母马当作自己小宠物的克拉克却坚决不想再跟它有任何牵扯了。自然,丽姬在感情上也受到了伤害。在练习的时候总是跟你闹别扭,你要清理它的蹄子时它便乱踢乱蹬。马蹄是每天都必须清的,否则里面会长霉菌。卡拉得提防着被它瞅冷子咬上一口。

不过让卡拉最不开心的一件事还得说是弗洛拉的丢失了,那是只小小的白山羊,老是在畜棚和田野里跟几匹马做伴。有两天都没见到它的踪影了。卡拉担心它会不会是被野狗、土狼叼走了,没准还是撞上熊了呢。

昨天晚上还有前天晚上她都梦见弗洛拉了。在第一个梦里,弗洛拉径直走到床前,嘴里叼着一只红苹果,而在第二个梦里也就是在昨天晚上它看到卡拉过来,就跑了开去。它一条腿似乎受了伤,但它还是跑开去了。它引导卡拉来到一道铁丝网栅栏的跟前,也就是某些战场上用的那一种,接下去它也就是弗洛拉从那底下钻过去了,受伤的脚以及整个身子,就像一条白鳗鱼似的扭着身子钻了过去,然后就不见了。

那些马匹看到卡拉穿过去上了环形马道,便全都簇拥着来到栏杆边上显得又湿又脏,尽管它们身上披有新西兰毛毯好让她走回来的时候能注意到它们。她轻轻地跟它们说话,对于手里没带吃的表示抱歉。她抚摩它们的脖颈,蹭蹭它们的鼻子,还问它们可知道弗洛拉有什么消息。

格雷斯和朱尼珀喷了喷气,又伸过鼻子来顶她,好像它们认出了这个名字并想为她分忧似的,可是这时丽姬从它们之间插了进来,把格雷斯的脑袋从卡拉的手边顶了开去。它还进而把她的手轻轻咬了一下,卡拉只得又花了些时间来指责它。

匆匆(1)

两个侧面彼此相对。其中之一是一头纯白色小母牛脸的一侧,有着特别温柔安详的表情,另外的那个则是一个绿面人的侧面,这人既不年轻也不年老,看来像是个小公务员,也许是个邮差他戴的是那样的制帽。他嘴唇颜色很淡,眼白部分却闪闪发亮。一只手,也许就是他的手,从画的下端献上一棵小树或是一根茂密的枝子,上面结的果子则是一颗颗的宝石。

画的上端是一片乌云,底下是坐落在一片凹凸不平的土坡上的几所歪歪斜斜的小房子和一座玩具教堂,教堂上还插着个玩具十字架。土坡上有个小小的人儿(所用的比例要比房子的大上一些)目的很明确地往前走着,肩膀上扛着一把长镰刀,一个大小跟他差不多的妇人似乎在等候他,不过她却是头足颠倒的。

画里还有别的东西。比方说,一个姑娘在给一头奶牛挤奶,但那是画在小母牛面颊上的。

朱丽叶立刻决定要买这张印刷的图片,作为圣诞节送给她父母亲的礼物。

因为它使我想起了他们。她对克里斯塔说,那是陪她从鲸鱼湾来到这儿买东西的一个朋友。她们此刻是在温哥华画廊的礼品商店里。

克里斯塔笑了。那个绿颜色的人和那头母牛吗?他们会感到不胜荣幸的。

克里斯塔对任何事情一开头总是不肯一本正经,非得对它调侃上几句才肯放过。朱丽叶倒一点儿也不在乎。她怀着三个月的身孕肚子里那个胎儿就是日后的佩内洛普了,忽然之间,让她不舒服的反应一下子全都没有了,为了这一点以及别的原因,她每隔上一阵子就不由自主地感到高兴。每时每刻,她脑子里在想的都是吃的东西,她本来都不想进礼品店了,因为她眼角里扫到旁边的什么地方还有一个小吃部。

她看了看画的标题。我和村庄。

这就使这幅画意味更加深长了。

夏加尔1。我喜欢夏加尔,克里斯塔说,毕加索算是什么东西。

朱丽叶因为自己的发现而欣喜不已,她发现自己注意力几乎都无法集中了。

你知道据传他说过什么话吗?夏加尔的画让女售货员看最合适,克里斯塔告诉她,女售货员有什么不好?夏加尔应该回敬一句,毕加索的画让脸长得奇形怪状的人看最合适不过了。

我的意思是,它让我想起了我父母亲的生活,朱丽叶说,我不知道为什么,不过事实就是这样。

她已经跟克里斯塔谈过一些她父母亲的情况了他们如何生活在一种有点古怪却并非不快乐的孤立状态中,虽然她的父亲是一位口碑不错的老师。大家不太跟他们来往的主要原因是萨拉心脏有毛病,但也因为他们订的杂志是周围的人全都不看的,他们听的是国家电台的广播节目,周围再没有其他人听。再加上萨拉不从巴特里克公司的目录上挑选衣服,却总是根据《时尚》杂志上的样子自己缝制有时候简直是不伦不类。他们身上多少残留着一些年轻人的气质,而不像朱丽叶同学的双亲那样,越来越胖,越来越懒散。这也是他们不合群的原因之一。朱丽叶形容过她爸爸山姆模样跟她自己差不多长脖颈,下巴颏有点儿往上翘,浅棕色的松垂头发而萨拉则是个纤细、苍白的金发美人,头发总有点乱,不修边幅。

佩内洛普十三个月大的时候,朱丽叶带着她坐飞机去到多伦多,然后换乘火车。那是1969年。她在一个小镇下了车,这儿离她长大、山姆和萨拉仍旧住着的那个小镇还有二十来英里。显然,火车已不再在那里设站了。

匆匆(2)

她感到很失望,因为是在这个不熟悉的小站下车,而没有一下子重新又见到自己记忆中的树木、人行道和房屋然后,很快很快,就能见到坐落在一棵硕大无朋的枫树后面的她自己的房子山姆和萨拉的房子,很宽敞但是也很普通,肯定仍然是刷着那种起泡的、脏兮兮的白漆。

看到山姆和萨拉了,就在这里,在这个她从未见到他们来过的小镇里,正在微笑呢,但也很着急,他们的身影在一点点地变小。

萨拉发出了一声古怪的小尖叫,仿佛是被什么啄了一下似的。月台上有几个人回过头来看看。

显然,只不过是激动罢了。

我们一长一短,不过仍然很般配。她说。

起初,朱丽叶不明白是什么意思。紧接着她猜出来了萨拉穿着一条长及小腿肚子的黑亚麻长裙和一件配套的黑夹克。夹克的领子和衣袖用的是一种光闪闪的酸橙绿色的布料子,上面还有一个个黑色的大圆点。她头上也缠着用同样的绿料子做的头巾。这套服装必定是她自己缝制的,或是请某个裁缝按照她的设计做的。这样的颜色对她的皮肤可不太厚道,因为看着像是皮肤上洒满了细细的粉笔灰。

朱丽叶穿的是一条黑色的超短连衣裙。

我方才还寻思你对我会怎么想,大夏天穿一身黑,仿佛是为什么人穿丧服似的,萨拉说,可是你穿得正好跟我很般配。你看上去真漂亮,我是完全赞成这种短衣服的。

再加上一头长披发,山姆说,简直就是个彻头彻尾的嬉皮士了。他弯下身子去细看婴儿的脸,你好,佩内洛普。

萨拉说:多么漂亮的玩具娃娃呀。

她伸出手想去抱佩内洛普虽然从她袖管里滑出来的手臂仿佛是两根细棍子,根本不可能支撑住这样的重量。其实也用不着这两只手来做这件事了,因为佩内洛普刚听到外婆发出的第一个声音便已经很紧张,这会儿更是哭喊着把身子往外扭,把小脸藏到朱丽叶的脖颈窝里去了。

萨拉笑了。我就那么可怕吗,像个稻草人?她的声音再次失去控制,升高时仿佛是在尖叫,下降时又一下子没了声音,引来了周围人的瞪视。这可是个新情况呢虽然没准并不完全是这样。朱丽叶有这样的印象,只要她母亲大笑或是开始说话,人们总会朝她的方向看过来,但是早年间他们所注意到的总是很有爆发力的一阵欢笑声那是很有少女风采和吸引力的(虽然并不是谁都喜欢,有人会说她总想卖弄风情、惹人注意)。

朱丽叶说:宝宝太累了。

山姆把站在他们身后的一个年轻女子介绍给她,那人站得稍开一些,似乎是有意不让人认为她跟他们是一伙的。事实上朱丽叶也完全没想到她是跟她父母一起来的。

朱丽叶,这是艾琳艾弗里。

朱丽叶抱着佩内洛普又拿着放尿片的包包,她尽可能地把手往外伸,可是发现艾琳显然没打算握手或许是没有注意到她的意图她便微笑了一下。艾琳并没有笑上一笑作为回应,只是一动不动地站着,给人的印象却是恨不得立时拔腿跑开去。

你好。朱丽叶说。

艾琳说:见到你很高兴。声音轻得勉强能听见,但是一丁点儿表情都没有。

艾琳可是我们的好仙女呀。萨拉说,这时,艾琳的面色起了些变化。她显现出有些不悦,也带着些理应会有的尴尬。

匆匆(3)

她个子没有朱丽叶高朱丽叶可是个高个儿但是肩膀与臀部都要比朱丽叶宽阔,胳臂很结实,下巴显得很有毅力。她有厚厚的、富于弹性的黑发,从脸那儿直着往后梳,扎成一个短而粗的马尾巴,她的黑眉毛浓浓的有点凶相,皮肤是一晒就黑的那种。她眼睛是绿色或是蓝色的,让肤色一衬颜色浅得令人感到意外,也很难让人看透。因为眼眶陷得很深。还因为她脑袋稍稍有点往下耷拉,脸总是扭开去的,这种敌意便像是有意装出来并故意加强的了。

咱们的这位仙女干的活儿真是不少呀,山姆说,脸上露出了他惯常的那种似乎很有雄才大略的开阔笑容,我会向全世界宣告她的劳绩的。

到此时,朱丽叶自然记起了家中来信里提到过,由于萨拉体力急遽大幅度衰退,家中请了一个女的来帮忙。不过她以为那准是个年纪更大些的老太太。艾琳显然不见得比自己的年纪大。

汽车倒还是山姆大约十年前买来的二手货庞狄克。原来的蓝漆还在这里那里剩下了一道道痕迹,但大多都已经褪成灰颜色了,冬天路上撒的盐使得低处那层衬漆上现出了一摊摊锈迹。

看咱们家的老灰母马呀。萨拉说,从车站月台走下来的这几步路已经使她气儿都快喘不过来了。

她还坚持着不下岗哪。朱丽叶说。她很钦佩地说,家里人八成也是希望她这么说的。她已经忘掉家里是怎么称呼这辆车子的了,其实那名字当初还是她起的呢。

哦,她是任何时候都不会放弃的,萨拉说,这时候她已经由艾琳扶着在后座上坐了下来,而我们也从来没有对她放弃过希望。

朱丽叶摆弄着佩内洛普,好不容易才坐进了前面的座位,娃娃这时候又开始呜咽起来了。车子里热得惊人,虽然车是停在车站外白杨树的稀疏阴影里,车窗还是开着的。

其实我倒是在考虑山姆一边把车倒出来一边说,我考虑要将它换成一辆卡车呢。

他不是当真的。萨拉尖叫道。

对于做买卖,山姆接着往下说,那样会更方便些。你每回开车走在街上,光是车门上画的广告就能起到不少作用。

他是在开玩笑,萨拉说,我怎么能坐在一辆漆着新鲜蔬菜字样的车子里招摇过市呢?莫非是自己成了西葫芦或是大白菜了吗?

你就省点劲儿吧,太太,山姆说,要不然等我们回到家里你会连一句话都不想说了。

在本县各处的公立学校执教了将近三十年之后在最后的那所就一口气教了十年山姆突然辞职不干了,并且决定改行,做蔬菜销售,而且还是全职的。他一直在家屋旁边的一片空地上种着一片不算小的菜园,也侍弄蓝莓树,把自己吃不了的产品卖给镇子内外的一些人家。可是现在,显然,这样的业余活动要变成一种谋生之道了,要把产品卖给食品杂货铺,说不定以后还会在大门口搭一个卖果蔬的摊子出来呢。

你是认真打算这么干的吗?朱丽叶轻声问道。

那是自然啦。

放弃教学你就那么舍得?

绝对舍得。我可是倒足胃口了。我反胃反得连酸水都要溢出来了。

的确,教书教了那么多年,他却始终未能在任何一所学校里当上校长。她猜想这就是使他倒胃口的原因。他是个出色的教师,他的特立独行和充沛的精力都是有口皆碑的,他教的六年级也是受业的每一个学生一辈子都难以忘怀的一年。可是年复一年,他总是被忽略过去,原因或许也正在于此。他的方法可以理解为对上级领导的鄙视。因此你可以想象,有关领导自然会认为他不是当校长的料儿,还是让他做原来的工作危害相对来说会轻上一些。

匆匆(4)

他喜爱户外的工作,也善于跟普通人交谈,没准他是能做好销售蔬菜的事业的。

可是萨拉对他这样的打算很不以为然。

朱丽叶同样也是不喜欢。不过,如果真的要她作一个选择的话,她还是会赞同父亲的做法的。她可不想把自己归到势利小人的行列里去。

实际的情况是,她看自己她认为自己以及山姆与萨拉,特别是她自己和山姆因为有自己独特的想法,所以比周围的每一个人,都要高出一头。因此,即使他去卖菜,那又有什么关系呢?

山姆此刻用一种更低沉、带点搞阴谋意味的声音问她。

她叫什么名字?

他指的是婴儿的名字。

佩内洛普。我们绝对不会简称她为佩内1的。就是佩内洛普。

不,我是问问她的姓。

哦。应该是叫亨德森波蒂厄斯,或者波蒂厄斯亨德森。不过念起来有点儿啰嗦,后边的佩内洛普这名字已经够长的了。我们知道会这样,但还是想叫她佩内洛普。我们总是要定下来的嘛。

是这样啊。他让宝宝姓他的姓,山姆说,那么,那还是说明问题的。我的意思是,这样就好。

朱丽叶惊愕了好一会儿,后来才想明白了。

他当然要这样做的,她说,假装被弄糊涂了并觉得好笑,本来就是他的孩子嘛。

啊,是的。是的。不过,考虑到具体的情况

我想不起来有什么具体情况嘛,她说,如果你指的是我们没有结婚,那根本不是什么值得一提的事儿。在我们住的那地方,在我们认识的人当中,是没有人会在乎这样的形式的。

也许是吧,山姆说,可他不是结过一次婚的吗?

朱丽叶告诉过他们埃里克妻子的事,说她出了车祸躺在病床上的八年里他一直都在照顾她。

你指安吗?是的。呃,我不是太清楚。不过是的,我想是办了结婚手续的。是的。

萨拉朝前座喊叫道:停下来吃点冰激淋好不好呀?

家中冰箱里有冰激淋,山姆朝后面喊道,但接下去又轻轻地对朱丽叶、也是让朱丽叶大吃一惊地说了句,带她随便上哪儿去请她吃点儿什么,她就要人来疯了。

车窗仍然是开着的,热烘烘的风穿透了整个车厢。现在正是盛夏这样的季节,就朱丽叶所感觉到的,是在西海岸从来也没有出现过的。硬木树高耸,围护在田野的边缘,投下了蓝黑色山洞般的阴影,在它们的前面,庄稼和牧场在太阳强光的直晒下,呈现出一片金色和绿色。小麦、大麦、玉米和豆科作物生机勃勃刺得你的眼睛生疼生疼的。

萨拉说:会议又作出决议要帮助谁啦,你们在前面座位上的?风这么刮着,我们在后排的根本听不见。

山姆说:没什么了不起的事儿。光是问问朱丽叶她的男人是不是还在干打鱼的营生。

埃里克靠捕大虾维持生活,这么干已有很长时间了。他一度曾是医学院的学生,后来因为给一个朋友(不是他的女朋友)堕胎,没有能学下去。(本来一切都很顺利,但是不知怎的消息传了出去。)朱丽叶曾经打算告诉她那两位思想开放的双亲。也许是想让他们知道,他也是个受过教育的人,不是什么普普通通的打鱼人。不过说了又怎么样呢,特别是山姆现在都已经是个菜农了?而且,他们思想开放的程度恐怕也没有她当初设想的那么牢靠。

匆匆(5)

可以出售的不仅仅是新鲜蔬菜和浆果。厨房里生产出了不少果酱、瓶装压榨汁和酸黄瓜之类的东西。就在朱丽叶来到的那个上午,他们就在做蓝莓酱。艾琳主持这事儿,她的衬衣给水汽或是汗水打湿了,两片肩胛骨之间的衣服都粘在了身上。时不时地她还会朝电视机扫上一眼,机子被推到后厅通向厨房门口的地方,因此你想回房间还得侧着身子挤过去才行。屏幕上在放的是儿童晨间节目,动画片《波波鹿与飞天鼠》。艾琳过上一阵就会为里面的趣事哈哈大笑,而朱丽叶为了不扫她的兴,也只得哼哼地笑上一两声。但艾琳根本没有注意到这事。

洗菜台上必须得腾出块空地来,好让朱丽叶给佩内洛普煮个鸡蛋再把它碾碎,以充当她的早餐,另外也要为自己煮杯咖啡,烤片面包。地儿够大了吗?艾琳问她,那语气有点游移不决,仿佛朱丽叶是个外来者,对她的要求是预先无法知道的。

挨近了之后,你便可以看清艾琳前臂上长了多少细细的黑毛了。连脸颊上都有,就在耳朵的前面。

她从眼角斜斜地扫看朱丽叶在干着的每一件事情,看着她如何摆弄炉台上的那些开关(一开始朱丽叶都记不得哪个是管哪个灶火的了),看着她如何把鸡蛋从平底锅里取出来,剥壳(这个蛋有点粘壳,壳只能一点点地而不是一大片很容易地剥下来),接着又看她如何找了只小茶碟来碾碎鸡蛋。

你不想让它掉到地上去吧。她指的不是鸡蛋而是那只瓷碟,你就没有给孩子用的塑料碟子吗?

我会留神的。朱丽叶说。

后来才知道,艾琳也是个当妈妈的。她有一个三岁的男孩和一个快满两岁的女孩。他们的名字是特雷弗和特蕾西。他们的父亲去年夏天在他干活的养鸡场的一次事故中丧了生。她比朱丽叶小三岁今年二十二。孩子与丈夫的情况是回答朱丽叶的讯问时说的,她的年龄则是从接下去她说的话里推算出来的。

当时朱丽叶说:哦,我真是难过。谈到那次事故时,朱丽叶觉得自己太没礼貌了,真不该瞎打听的,现在再表示同情也显得有点伪善了。艾琳说:是啊。就在我过二十一岁生日的那一天。仿佛厄运也是件能一点点积累而成的东西似的,就跟手镯上那些护身的小饰物一样。

在佩内洛普勉强把一只鸡蛋都吃下去以后,朱丽叶把她夹在一边的腰胯上,带她上楼。

往上走到一半,她想起了那只茶碟还没有洗。

但是孩子无处可放,她还不会走路,可是爬动起来却是异常的迅速。显然,让她独自待在厨房里连五分钟都是不行的,消毒器里的水是沸腾的,还有滚烫的果酱和好些剁东西的刀子让艾琳帮着照顾一会儿这样要求也未免太过分。而婴儿今儿早上的第一个表现就是仍然不想跟姥姥要好。因此,朱丽叶只好把她抱到通往阁楼的有围栏的楼梯上去朱丽叶先把身后的门关上让她在这几级楼梯上玩儿,自己则去寻找小时候用过的游戏围栏。幸运的是,佩内洛普是个在台阶上玩惯的行家。

这是一座正正经经两层楼高的房屋,房间的天花板很高,但是房间方方正正的像个盒子这也许只是朱丽叶此刻的感觉。屋顶是斜的,因此只能在阁楼的中央部分站直了走。朱丽叶以前就常常这样走,那时她还小呢。她一边走,一边把读到的什么故事讲给自己听,免不了有些添油加醋或是作了一些改动。还跳舞呢这儿居然还能跳舞面对着一些想象出来的观众。其实真正的观众只是一些破损、废弃的家具,几只旧箱子,一件重得不得了的野牛皮外套,一所让紫燕做窝的小房子(是山姆旧日学生们送的礼物,其实从来没能吸引到过一只紫燕),一顶德国军盔据说是山姆的父亲参加第一次世界大战时带回来的,一幅无心作成的滑稽画完全是业余水平,画的是爱尔兰女王号在圣劳伦斯湾沉没的景象,船上的一些火柴梗似的人儿在往四面八方飞出去。

匆匆(6)

瞧呀,在那边墙上斜靠着的,不正是那幅《我和村庄》吗?画面朝外没有任何想好好藏起来的意图。上面也没有积上多少灰尘,说明放在那里的时间不会太久。

在搜索了片刻之后她找到了那个游戏围栏。那是一件挺讲究、分量挺沉的东西,有木地板和轴柱能转动的围壁。还找到了那辆婴儿车。她父母什么东西都留着,他们曾想过再要一个孩子。至少是曾经有过一次流产的。星期天早上从他们床上传来的嬉笑声曾使朱丽叶觉得这所房子正为一种偷偷进入的、甚至是不怎么体面的干扰所入侵,而这种干扰对她来说是不怎么有利的。

婴儿车是折叠起来便可以推走的那种。这一点朱丽叶已经忘掉了,或者是从来就没有意识到过。此刻她已经出汗了,灰头土脸的。她在试着让它折叠起来。对她来说,这类活儿从来都不轻松,她永远都不能一下子就掌握好装卸这样的事儿,当然,如果不是因为考虑到艾琳,她本来可以把整件东西拖到下面园子里去让山姆帮忙干的。艾琳那双闪烁不定的浅色眼睛,不直接看过来却很有心机的眼光,还有那双能干的手。她的警惕,那里面有一种不完全能称之为轻蔑的神情。朱丽叶真不知道那应该叫什么。反正那是猫身上常会有的一种满不在乎但也不跟你亲热的态度。

好不容易,她终于把那辆童车装配好了。它很笨重,比她用惯的那种要大上一半。而且很脏,这是不消说的。现在她总算是恢复正常了,在台阶上的佩内洛普甚至比平时还更加欢实。可是就在婴儿的手边却有一样东西,那是朱丽叶方才连看都没有看见的。一颗钉子。这样的东西你本来是根本不会注意到的,直到你有了一个会把什么都往嘴里放的宝宝,从这时起你的注意力就一刻都不能松懈了。

可是她偏偏就是做不到呀。什么东西都在分散她的注意力。炎热、艾琳、过去熟知的事情以及过去没能认识的那些事情。

我和村庄。

哦,萨拉说,我原来是希望你不会注意到的。你可别把它放在心上。

阳光起居室现在充当了萨拉的卧室。所有的窗子上都挂有竹帘,使得这个小房间原来是回廊的一部分充满了一种棕黄色的光线和固定的燠热。可是萨拉却穿着粉红色的绒布睡裤。昨天在火车站,她描了眉,抹了蓝莓色的唇膏,缠着头巾,穿着套装,在朱丽叶看来颇像一位上了年纪的法国女人(其实朱丽叶并未见到过多少法国老太太),可是现在,白发一绺绺地披垂着,亮亮的眼睛在几乎没有的眼眉毛下焦急地瞪视着,她看上去更像是一个古怪地变老了的小孩。她倚着枕头坐得直直的,被子拉到腰部。方才朱丽叶扶着她上卫生间的时候,发现她竟然是穿着袜子和便鞋上床的,虽然天气炎热。

她床边放着一把直靠背的椅子,座位低,这比桌子更易于她取放东西。上面放着药片、药水、爽身粉、润肤露和一杯喝了一半的奶茶,还有一只玻璃杯,里面有褐色的痕迹也许是补铁的药水。床头上有一些杂志过期的《时尚》和《妇女家庭杂志》。

我可没有在意。朱丽叶说。

我们是挂过的。在餐厅门旁边的后厅里。后来你爹把它摘了下来。

为什么呢?

这事他一点儿也没跟我说过。他没说打算取下来。后来有一天它就是不在那儿了。

匆匆(7)

他干吗要把它取下来呢?

哦。准是他有了个什么想法吧,你知道的。

什么方面的想法?

哦。我想你知道吧,我想那说不定是和艾琳有关。那幅画会让艾琳瞧着不舒服。

里面又没有人光屁股。不像波提切利的那幅。

因为,的确是有一幅《维纳斯的诞生》的复制品挂在山姆和萨拉的起居室里的。多年前,在他们请一些别的老师来吃晚饭时,这幅画往往是被大家当作有点敏感的笑话来说的。

是没有。不过它挺现代。我想这让你爹感到不安。也可能是当艾琳看到它的时候自己也看着它这使他感到不安。他可能是怕她会觉得呃,会有点儿瞧不起我们。你知道吧认为我们有点儿古怪。他不喜欢让艾琳觉得我们是那种人。

朱丽叶说:是会挂那样的画的那种人?你是说他会这么在乎她对我们挂的画有什么想法?

你是了解你爹爹的。

他并不害怕跟别人意见不一样呀。那岂不正是他工作上不顺利的原因吗?

什么?萨拉说,啊。是的。他可以跟人家意见不一致。但是有时候他也是小心翼翼的。而且艾琳,艾琳是他对艾琳是小心翼翼的。艾琳对我们来说是非常可贵的,这个艾琳。

莫非爸爸以为,就因为我们有一幅有点儿怪的图画,艾琳就会辞职不干吗?

这就不好说了,亲爱的。我是很珍惜你送的任何一件东西的。可是你爹

朱丽叶什么都不说了。从她九岁十岁开始一直到大约十四岁,她和萨拉对山姆达成了一个共识:你是知道你爹的。

那是她们俩作为女人一起共处的那段时间。在家里自己试着烫朱丽叶那头桀骜不驯的细发呀,上过制衣研习班后做出跟任何人全都不一样的服装呀,山姆学校开会晚回来时照例是拿花生酱黄油西红柿加蛋黄酱的三明治作晚餐呀。她们把那些老故事翻来覆去地说个没完,那是关于萨拉过去的男朋友和女朋友的,他们开的玩笑啦,他们做的游戏啦,那时萨拉也做小学教员,心脏病还不算太严重。还讲比这更早时候的事,那时萨拉因为风湿病发烧躺在床上,自己想象出来一对朋友罗洛和马克辛,他们能像某些儿童读物里的人物一样破案,甚至能破谋杀案呢。有时又回想起山姆那一次次疯狂的追求,他用借来的汽年闯下什么祸啦,他又如何化装成流浪汉出现在萨拉的门前啦。

萨拉和朱丽叶,自己做奶油软糖,在衬裙花边的小孔里扎上一个个蝴蝶结,两个人简直合成了一个人。可是突然有一天,朱丽叶再也不想这样做了,反倒会在深夜里到厨房去跟山姆聊天,问他一些关于黑洞、冰期和上帝的问题。她讨厌萨拉睁大眼睛用一些自以为很机巧的问题来破坏他们的谈话,她那些打岔总是试图要把话题扯回到她自己的身上去。这就是谈话非得要在深夜进行的原因,父女俩都有一个共识但是谁都没有捅破过,那就是等我们摆脱开萨拉再说。当然是暂时的。

而与此相伴还有另外的一个提醒。要好好对待萨拉呀。她是冒了生命的危险才怀上你的,这是值得记住的呀。

你爹爹对于地位比他高的人是不怕得罪的,萨拉说,深深地吸了口气,不过你知道他是怎么对待比他低的人的。他会做出各种各样的努力使他们觉得他跟他们没有任何区别,他一定要让自己降低到他们的层次

匆匆(8)

朱丽叶自然是知道的。她知道山姆跟加油站的小伙子是怎么说话的,他在五金店里又是怎样跟人家开玩笑的。不过她什么都没有说。

他对他们简直是低声下气地讨好呀。萨拉突然改变了声调,几乎都有点恶狠狠了,而且还低低咕噜地笑了一声。

匆匆(9)

怪不得他有能耐逗得佩内洛普对他露出笑脸并发出咯咯的笑声了,他像一位同是当父母的人那样跟朱丽叶聊天,好像他们彼此彼此,都是同一个档次的人。她还像个白痴似的觉得很受用也很高兴。可是他还注意到了别的一些事他朝她没带戒指的左手瞟了一眼,对他自己的婚姻作了些打趣,还有其他的一些事情。他心下里暗自地赞赏她,也许是因为他看到的是一个展现大胆性生活成果的女子。况且这还不是别人,而是朱丽叶,那个书呆子,那位女学究。

她像你吧?他蹲下来细看佩内洛普时问道。

像她爸爸的地方更多一些。朱丽叶随便地说了一句,只觉得心中充满了骄傲,连上唇那儿都冒出汗珠子来了。

真是这样的吗?查理站直了身子,一边很机密似的说,不过,我得告诉你一件事儿。我认为这不太像话

朱丽叶对山姆说:他告诉我,他认为不太像话,是跟你有关的什么事儿。

他这么说的?那你又是怎么对他说的?

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我不明白他所指的是什么事。但我又不想让他知道我不明白。

是啊。

她在桌子边上坐了下来。我想喝一杯,但是我不喜欢威士忌。

你现在也喝上了?

就喝葡萄酒。我们自己酿葡萄酒。在海湾那儿每户人家都自己酿做。

然后他跟她说了一个笑话,要是在以前,他是绝对不会跟她说这类笑话的。它讲的是一对夫妇住进一家汽车旅馆,故事的最后一句是:因此,就像我在主日学校里跟女孩子讲的那样你是无需既喝酒又抽烟才能享受到美好时光的。

她大声笑了,可是觉得自己的脸皮发烫了,就像跟查理在一起时一样。

你干吗要辞职呢?她说,是因为我才泄气的吗?

唉,得了吧。山姆笑着说,别把自己估计得那么高。我没有泄气。我不是被开除的。

那好吧。你是自己辞职的。

我自己辞掉的。

那样做就跟我一点儿关系都没有?

我辞职,是因为我厌烦了老把自己的脖子伸在那个套索里。我想辞职已经不止一年两年了。

就跟我没有一点关系吗?

好吧,山姆说,我跟别人争吵了一场。老是有人乱说别人的坏话。

说什么?

你没有必要知道。

过了片刻,他又接着说:你不用担心,他们没有开除我。他们也没法开除我。是有条例规定的。就像我跟你说的那样反正我早就不想干了。

可是你不明白,朱丽叶说,你不明白。你不明白这样做是多么的愚蠢,住在这样的一个地方又是多么的让人生气,这儿的人总是那样地议论人,可如果我告诉他们我知道这一点的话,他们又是绝对不肯相信。仿佛这是一个笑话似的。

可是,不幸的是你母亲和我不是住在你的那个地方。我们是生活在这里。你的那个男人也会认为这是一个笑话吗?今天晚上我不想再谈这件事了,我要上床睡了。我先去看看你母亲,然后我也要睡了。

旅客列车朱丽叶说,精力仍然很旺盛,肚子里的气也还没发泄完,在这儿仍然是有一站的。不是这样吗?你不想让我们在这儿下车。对不对?

对她的这个问题,正走出房间的父亲没有回答。

匆匆10

朱丽叶把推车、佩内洛普以及她自己都好好地清洗了一遍,接着便朝着小镇中心处走去了。她表面上的理由是要买某种牌子的药皂,好用它来洗尿片如果她用普通肥皂宝宝会起皮疹的。可是她还有别的原因,不可抗拒却有点难以启齿的原因。

这正是她一生中好几年都走着去上学的那条路。即使她已经上了大学,是回来探亲的,她仍然还是同样的一个去上学的女孩。她难道就永远都不停止上学了吗?在她刚获得大学校际拉丁语翻译奖的时候,有人向山姆提了这样的问题,山姆回答说:恐怕是的吧。他自己还翻来覆去地讲这个故事。老天爷在上,他可不会去提奖金什么的事。要提就让萨拉来提好了虽然萨拉没准都记不起来那是个什么奖了。

哦,她终于来到这里,在做补偿的工作了。像任何别的年轻女子那样,推着她的娃娃,为洗尿片的肥皂而操心。而且这不仅仅是她的娃娃。这是她的爱女。她有时候是会这样称呼佩内洛普的,不过只当着埃里克一个人这么说过。他是当笑话听的,她说的时候也像是在说笑话,因为自然,他们生活在一起而且已经有些时候了,他们是打算一直这样过下去的。就她所知,没有结婚这件事对他们来说并不说明什么问题,而且她自己是经常把这件事忘掉了的。可是有时候特别是现在,回到了家里,她没有结婚这件事给了她一种成就感,一种傻乎乎的幸福感。

这么说你今天到街那头去了呀,山姆说,(他是一直说街那头的吗?萨拉和朱丽叶总是说镇中心的。)遇见哪个认识的人了吗?

我必须要走一趟药房,朱丽叶说,因此我和查理利特尔聊了几句。

谈话是在厨房里进行的,时间已经过了晚上十一点。朱丽叶心想,现在应该把佩内洛普明天要用的奶瓶准备好了。

查理小子1吗?山姆说朱丽叶忘了,他仍旧保留着他另外的一个习惯,那就是爱用学校里的绰号称呼人,他夸奖你的孩子了吗?

那当然。

他自然是应该喜欢的。

山姆正坐在桌子旁边,喝着一杯黑麦酒,抽着香烟。他喝上威士忌了,这倒是以前没有的事。因为萨拉的父亲过去就是个酒鬼倒不是个落魄的酒鬼,他一直在做着兽医的营生,可是因为嗜酒,已经在家中形成了一个恐怖的氛围,足以使女儿对酒精深恶痛绝了山姆过去顶多在家里喝上一杯啤酒,至少就朱丽叶所知而言。

朱丽叶之所以去药房,是因为只有那里才有药皂卖。她没料到会见到查理,虽然这铺子是他家开的。她最后听到的有关他的消息是,他准备当一名工程师。她今天也跟他提到这件事了,也许有些不太策略吧,可是他倒是很轻松很愉快地告诉她,这个打算最终并没能实现。他肚子都鼓出来了,头发变稀了,也不像以前那样有波纹和有光泽了。他很热情地和朱丽叶打招呼,把她和婴儿都大大地夸奖了一通,这倒使她有点不好意思,以致在跟他谈话时脸皮和脖颈都有点发热,甚至都冒汗了。在高中时,他可顾不上搭理她见面仅仅是一本正经地打个招呼,因为在礼貌上,他倒一直是挺随和的,而且是不因人而异的。他约会时带出去的总是学校里最招人注意的女孩,他告诉她,现在娶的正是其中的一位,珍尼皮尔。他们有了两个孩子,一个跟佩内洛普差不多大,另一个稍稍大一些。正因为如此,他坦率地说他之所以这么坦率似乎跟她目前的状态不无关联才终于没有能当上一名工程师。

匆匆(11)

我只不过是在说笑话,平静下来之后,她又说道,不过她真的是很凶狠的呀。这个艾琳。我们绝对不应该低估这个艾琳。你看到她胳膊上的那些毛了吗?

就跟猫的毛似的。朱丽叶说。

也像是臭鼬的。

我们只能希望这样的毛一根也别掉到果酱里去。

别让我别让我再笑了

佩内洛普撕杂志撕得很专心,因此朱丽叶放心让她留在萨拉的房间里,自己将麦乳精端到厨房里去。她一句话没说,便做起一份蛋奶酒来。艾琳出出进进,把一箱箱果酱瓶放到汽车里去。在后台阶上,山姆正在用水管将新挖出来的土豆上粘着的泥土冲刷掉。他唱起歌来了一开始声音太轻,没有人能听清他的歌词;接着,当艾琳走上台阶时,他的声音变得响了一些。

艾琳,晚安安,

艾琳,晚安,

晚安,艾琳,晚安,艾琳,

我会在梦中见到你。

艾琳此时正在厨房里,她呼地转过身,大声喝道:别唱说我的事儿的这首歌子。

哪首歌说你的事儿啦?山姆说,装出很吃惊的样子,谁在唱说你事儿的歌啦?

就是你。你方才唱了。

哦那首歌呀。那支说艾琳的歌吗?歌里的那个女孩?天哪我忘了那也是你的名字了。

他又唱起来了,不过是在偷偷地哼唱。艾琳站着在听,脸涨得通红,胸脯一起一伏,单等听到歌词里的一个字她就要马上扑过来了。

不许你唱跟我有关系的歌。如果里面有我的名字,那就是跟我有关。

突然间,山姆放大嗓音唱起来了。

上周六夜晚我举行婚礼,

我跟我太太安顿下来

停住。你给我停住!艾琳喊着,双目圆睁,满脸通红,你要是再不停下,我可要出来用水管来冲你了。

山姆这天下午要给下了订单的几家食品杂货铺和一两家礼品商店去送货。他邀请朱丽叶跟他一块去。之前他已经去过五金店,为佩内洛普买了一把崭新的婴儿坐椅。

这件东西咱们家阁楼里是不会有的,他说,你小的时候,我还不知道有这样的设备呢。而且,买来也没法用。我们当时没有车。

这坐椅挺时尚的,朱丽叶说,我希望不至于太贵吧。

值不了几个钱。山姆说,弯了弯身子请她上车。

艾琳正在地里接着采集蓝莓。那是准备做馅饼用的。山姆把喇叭按响了两下,在车子开动时又挥了挥手,艾琳决定给予回应,她举起了一只胳膊,那动作似乎是在轰赶一只苍蝇。

那可是个好姑娘呀,山姆说,我不知道没有了她我们怎么能活下去。不过我猜她对待你挺粗暴。

我跟她才刚刚认得呢。

可不。她吓着你了吧。

哪能够呢。朱丽叶尽量想找出句夸奖的、至少是不带贬损的话来评论艾琳,于是问起艾琳的丈夫是怎么在养鸡场出事丧生的。

我不知道他是那种罪犯型的人呢,还是仅仅就是很不成熟。总之,他跟几个小混混搅到一起,他们打算顺手偷一些鸡,捞点外快,自然,他们触动了警报系统,鸡场主人拿了把枪出来,不管那人是不是有意要开枪打他,反正

我的上帝呀。

艾琳和她的公公婆婆告到法院,可是那位农民被判无罪。自然会这样判的。不过对于艾琳来说,必定是打击很大。即使那个丈夫不像是什么好东西。

匆匆(12)

朱丽叶说,显然是这样的,接着又问,艾琳是不是他在学校里教过的学生。

不,不,不。她几乎没怎么上过学,就我所知。

他说艾琳自己的家庭原来是在北方,在亨茨维尔附近。是的。是那儿附近的一个什么地方。有一天全家进城。父亲、母亲,还有孩子们。那位父亲告诉他们他有些事情要做,一会儿之后再跟他们会合。他还告诉他们会合的地点和时间。于是大家走开去逛了也没有钱可花一直等到约定的时间。可是他就是没有露面。

是根本没想露面。把他们遗弃了。因此他们只好依靠福利救济度日了。住在穷乡僻壤的一个棚屋里那儿过日子花费少些。艾琳的大姐,据我了解,那可是一家的顶梁柱,起的作用比母亲还大却因为阑尾炎急性发作死了。当时根本无法送她进城,因为遇到了暴风雪,他们又没有电话。之后艾琳就不想再回到学校了,因为过去都是大姐保护着她,不让别的孩子欺侮她们。现在,她好像什么都不在乎的吧,可是我想她一开始并不就是这样的。没准即使现在,在更多情况下这也只是一种假象。

现在,山姆说,是由艾琳的母亲帮着带艾琳的小男孩和小女孩,可是你猜怎么着,过了那么多年之后那位父亲居然又出现了,而且还想让母亲回到自己身边去,如果真的会这样,艾琳就不知道怎样办才好了,因为她不想让自己的孩子受他的影响。

他们是挺聪明的孩子。那个小姑娘有上颚开裂的毛病,已经动过一次手术,不过以后还得再动一次。她会完全治好的。不过还有一件事情。

还有一件事情。

朱丽叶倒是怎么的啦?她丝毫都没有产生真正的同情心。她感到自己,在心底深处,是在抵制这个可怕的长篇悲情故事。当故事里提到开裂的上颚时,她真心想做的是,哀叹一声,行了,别再往下说了。

她知道自己是不对的,可是这种感觉就是不肯退去。她害怕再说上一句,她的嘴就会将她那颗冷酷的心如实暴露了。她担心自己会对山姆说:这整件不幸的事又有什么了不得的呢,莫非能使她成为一位圣徒?或者她会说出那句最最不可原谅的话:我希望你不是想让我们卷入到那种人的是非堆里去吧。

我想让你知道的是,山姆说,她来我们家帮忙的时候也正是我一筹莫展的当口。去年秋天,你母亲的情况简直是糟糕透了。倒并不是她什么都不想干了。不是的。如果真是那样倒会好一些。她什么都不干那样只会更好。她的情况是,她开始干一件事,接着又干不下去了。老是这样,一遍遍地这样重复。这倒不完全是新出现的情况。我是说,我一向是老得跟在后面帮她收尾的,既要照顾她还得打理她没能干完的家务活。我和你都得这样记得吧?她永远都是这么一位心脏有毛病的漂亮娇小姐,老得让人伺候着。这么多年来,我有时也想过,她本来是应该更加努力一些的。

可是情况变得那么糟糕,他说,糟糕得我下班回家时只见洗衣机给拖到厨房的当中,湿衣服掉得一地都是。或者是她在烤什么东西,烤到一半又不管了,东西在烤箱里都结成了煳嘎巴。我真害怕她会让火烧到自己,会把房子烧着。我一遍一遍地对她说,你就躺在床上得了。可是她不肯,接下去又是把?情弄得一团糟,然后大哭一场。我试着请了一个又一个的小姑娘来帮忙,可是她们就是对付不了她。最后,总算是请到了这一位艾琳。

匆匆(13)

艾琳,他说,粗粗地出了一口气,我为那一天而感恩。我告诉你,我为那个日子而感恩呀。

可是就像天底下所有的好事一样,他说,这样的好事也必定会有一个终结的。艾琳打算结婚了。要嫁给一个四五十岁的鳏夫。是个农民。据说还有几个钱,为了艾琳着想,山姆希望这是真的。因为这个男人身上是再找不出什么值得一提的好处来了。

凭良心说,他根本没有什么好处。就我所见到的,他满嘴上上下下就只剩下一颗牙齿了。不是什么好征兆呀,依我看。不是太傲慢了就是太吝啬了,所以不愿意安假牙。想想看像她那么好看的一个姑娘。

打算在什么时候?

秋天的什么日子吧。反正是在秋天。

佩内洛普一直都在睡几乎在他们刚开动汽车以后她就在她的幼儿坐椅里睡着了。前面的车窗是开着的,朱丽叶能闻到新收割和打捆的干草的香味现如今,再没人打干草套了。田野里还孤零零地矗立着几棵榆树,它们现在也算是难得见到的好景色了。

他们在由沿着狭谷里的一条街所形成的一个村子里停了下来。山岩从狭谷的壁上露了出来这儿是方圆好些英里内唯一能见到这样的大块岩石的地方。朱丽叶记得以前来过,当时这儿还有个买票才能进入的特殊公园呢。公园里有一个饮水喷泉、一间茶室,茶室里供应草莓奶油酥饼和冰激淋当然还会有别的东西,不过她记不得了。岩石上的山洞用的便是《白雪公主》中七个小矮人的名字。当时山姆和萨拉坐在喷泉旁边的草地上吃冰激淋,而她却急着奔到前面去察看一个又一个山洞。(其实真的没什么看头洞都很浅。)她要他们和自己一起去,当时山姆说:你知道你母亲是爬不了山的。

你自己跑过去吧,萨拉当时这么说道,回来后把见到的一切都告诉我们。她是盛装出行的。一条黑色的塔夫绸裙子围绕着她在草地上铺开,形成一个圆圈。那时候是管这种裙子叫作芭蕾女演员舞裙的。

那肯定是一个具有特殊意义的日子。

等山姆从商店里出来后朱丽叶便问他这件事。他起先记不得了。可是后来又想起来了。裙子是从一家专门敲竹杠的商店买的,他说。他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那家店就不见了。

朱丽叶沿街一路都找不到有喷泉或茶室的痕迹。

是给我们带来安宁与秩序的人哪。山姆说,朱丽叶过了片刻才明白他仍然是在讲艾琳的事。她什么活儿都愿意干。给园子割草啦、锄地啦。而且不管干什么都是尽量干好,好像干这活是得到了一个特权似的。这正是永远使我惊讶的地方。

使他感到轻松的能是一个什么日子呢?是谁的生日吗?或是结婚纪念日?

山姆持续不断地,甚至是很庄严地往下说,他的声音甚至都压过了汽车上坡时的挣扎声。

是她,恢复了我对女性的信心呀。

山姆每冲进一家店铺之前都对朱丽叶说他用不了一分钟就会出来,可是却总是过了好一阵子才回来,并且解释说他脱不开身。大伙儿都要跟他聊天,他们积了一肚子的笑话要说给他听。还有几个人跟着他出来,要看看他的女儿和小宝贝。

那么说,这就是那位会说拉丁语的姑娘了。一位太太说。

这一阵已经有些丢生了,山姆说,她现在正忙着别的事情呢。

那肯定是的,那位太太说,同时弯下了脖子去看佩内洛普,可孩子们岂不是上帝赐予的好宝贝吗?哎唷,多么可爱呀。

朱丽叶曾经想过,她是不是该跟山姆谈一谈她打算继续做下去的那篇论文虽然目前对她来说这仅仅是一个梦。过去,她和父亲之间总是能很自然地谈到这些问题。但是跟萨拉却不行。萨拉会说:好,现在,你该跟我讲讲你学习方面进展得怎么样了。可是当朱丽叶概括地向她介绍时,萨拉却会问朱丽叶,她是怎么能记清楚所有这些希腊名字的。不过山姆能理解她所讲的是怎么一回事。在学院念书时她告诉别人,她父亲曾给她解释过thaumaturgy1这个词的

意思,当时她只有十二三岁,初次读到这个词。别人问,她父亲是不是一位学者。

当然,她说,他教六年级呢。

现在她有一种感觉,他隐隐中有意想贬低她的水平。这意图没准还不太隐晦呢。他可能会运用airy-fairy2这样的文词儿。或是说他

忘记某件事是怎么回事了,要她告诉他。然而她相信他不可能忘记。

不过也许他真的是忘记了。他意识中的某些房间的门关上了,窗户被遮住了那里面的东西被他认为是太无用、太不光彩,因此也无需重见天日了。

朱丽叶的口气说出来时比她原先设想的更为生硬。

她想结婚吗?那个艾琳?

这个问题着实让山姆吓了一跳,她用的是那样的口气,又是在沉默了挺长时间之后。

我不知道。他说。

可是过了一会儿,他又说:我看不出来她怎么能做得到。

你问她去呀,朱丽叶说,你必定是想问的,既然对她那么有意思。

他们驱车走了一两英里之后他才再次开口说话。很明显她是伤着他了。

我不知道你在说些什么。他说。

译后记

《逃离》(RUNAWAY)一书出版于2004年,全书由八个短篇小说组成,其中的三篇互有关联。作者艾丽丝门罗(AliceMunro,1931),是加拿大当代有名的女作家,以擅写短篇小说而闻名。近年来,在美国的重要文学刊物如《纽约客》、《大西洋月刊》、《巴黎评论》上,都可以经常读到她的作品。美国一年一度出版的《年最佳短篇小说集》中,也多次收入她的作品。她几乎每隔两三年便有新的小说集出版,曾三次获得加拿大最重要的总督奖,两次获得吉勒奖。2004年第二次获吉勒奖即是因为这本《逃离》,评委们对此书的赞语是:故事令人难忘,语言精确而有独到之处,朴实而优美,读后令人回味无穷。奖金为二万五千加元。门罗还得到过别的一些奖项。另据报道,法国《读书》杂志一年一度所推荐的最佳图书中,2008年所推荐的外国短篇小说集,即是门罗的这本《逃离》。我国的《世界文学》等刊物也多次对她的作品有过翻译与评介。可以说,门罗在英语小说界的地位已经得到确立,在英语短篇小说创作方面更可称得上力拔头筹,已经有人在称呼她是我们的契诃夫,而且文学生命将延续得比她大多数的同时代人都长(美国著名女作家辛西娅奥齐克语)。英国很有影响的女作家A.S。拜雅特亦赞誉她为在世的最伟大的短篇小说作家,从拜雅特的口气看,她所指的范围应当已经远远超出单纯的英语文学世界。

门罗出生于安大略省西南部的一个小镇这类地方也往往成为她作品中故事发生的地理背景。她1951年离开西安大略大学,后随丈夫来到不列颠哥伦比亚省,先在温哥华居住,后又在省会维多利亚开过一家门罗书店。1972年门罗回到安大略省,与第二任丈夫一起生活。门罗是她第一任丈夫的姓,但仍为她发表作品时沿用。

门罗最早出版的一部短篇小说集叫《快乐影子之舞》(1968),即得到了加拿大重要的文学奖总督奖。她的短篇小说集有《我青年时期的朋友》(1973)、《你以为你是谁?》(1978,亦得总督奖)、《爱的进程》(1986,第三次得总督奖)、《公开的秘密》(1994)、《一个善良女子的爱》(1996)、《憎恨、友谊、求爱、爱恋、婚姻》(2001)、《逃离》(2004)等,2006年出版的《石城远望》是她最新的一部作品集。她亦曾出版过一部叫《少女们和妇人们的生活》(1973)的长篇小说,似乎倒不大被提起。看来,她还是比较擅写短篇小说,特别是篇幅稍长,几乎接近中篇的作品。所反映的内容则是小地方普通人特别是女性的隐含悲剧命运的平凡生活。她自己也说:我想让读者感受到的惊人之处,不是发生了什么,而是发生的方式。稍长的短篇小说对我最为合适。

我们在多读了一些门罗的短篇小说之后,会感觉到,她的作品除了故事吸引人,人物形象鲜明,也常有含泪的笑这类已往大师笔下的重要因素之外,还另有一些新的素质。英国的《新政治家》周刊曾在评论中指出:门罗的分析、感觉与思想的能力,在准确性上几乎达到了普鲁斯特的高度。这自然是一个重要方面。别的批评家还指出她在探究人类灵魂上的深度与灵敏性。她的作品都有很强的浓缩性,每一篇四五十页的短篇,让别的作家来写,也许能敷陈成一部几十万字的长篇小说。另外,也有人指出,在她的小说的表面之下,往往潜伏着一种阴森朦胧的悬念。这恐怕就与她对人的命运、对现代世界中存在着一些神秘莫测之处的看法不无关系了。当然,作为一位女作家,她对女性观察的细致与深刻也是值得称道的。门罗的另一特点是,随着年龄的增长,她的作品倒似乎越来越醇厚有味了,反正到目前为止,仍然未显露出一些衰颓的迹象。

我国的《世界文学》2007年1期对《逃离》一书作了介绍,并发表了对门罗的一篇访谈录,此文对了解作家与《逃离》一书都很有帮助,值得参考。

据悉,1980年代,门罗曾访问过中国。

因为工作的关系,译者曾稍多接触加拿大文学,并编译过一本现代加拿大诗选(与人合作)。上世纪八十年代初(?)时,曾参加创建我国的加拿大研究会,也算是该组织的一个foundingmember了,而且还曾忝为副会长之一。承加拿大方面的友好邀请,我曾经三次赴加拿大进行学术访问,除到过多伦多、渥太华、温哥华、魁北克、蒙特利尔等地外,还一路东行直到大西洋边上的哈利法克斯乃至海中的爱德华王子岛。过去自己虽译介过不少加拿大诗歌(现在怕都很难找到了),但细细想来,翻译小说似乎还真是头一遭。倘若读者透过我的移译,能多多少少感受到加拿大独特的自然社会风貌,体验到那里普通男男女女的思想感情并引起共鸣,那么对我个人来说,乘此机会,对加拿大人民友好情谊作出一些微薄回报的夙愿,也就算是没有落空了。

李文俊戊子暮春

爱丽丝·门罗短篇小说代表作《阿蒙森》在线阅读


10月10日,诺贝尔奖最具广泛社会影响力的文学奖揭晓,82岁的加拿大女作家爱丽丝门罗因其在短篇小说创作上的成就最终折桂。《西部》杂志20XX年第八期周边加拿大小辑刊发了她的短片小说《阿蒙森》(艾玛译)。在此贴出这篇小说以飨读者,并向爱丽丝门罗表示衷心的祝贺与祝福。

艾丽丝门罗(AliceMunro,1931)加拿大女作家。生于安大略省温格姆镇,少女时代即开始写小说。曾凭着短篇小说集《好荫凉之舞》、《你以为你是谁?》和《爱的进程》三度获得加拿大总督奖。还曾赢得布克国家文学奖。欧美评论界公认她为目前世界文坛最出色的短篇小说女作家。

周边加拿大小辑

阿蒙森

[加拿大]艾丽丝门罗着

艾玛译

我坐在车站外的一张长凳上,等着。火车抵达时车站开放,但现在关着。还有个女人坐在长凳的另一端,两膝间夹着一个细带子的塞满油乎乎纸包的袋子。是肉生肉,我能闻出来。

穿过铁轨就是电动火车,空空的,也在等着。

未见其他旅客出现。过了一会儿,站长将脑袋探出车站的窗户喊道:森!起初我以为他喊的是一个男人的名字,山姆(疗养院San与英文名Sam发音近似)。另一个穿着某种制服的男子也恰好在房子的另一头出现,他穿过铁轨上了那辆火车。那个带着油乎乎纸包的女人站起来跟在他后面,于是我也站起来跟上他们。从街道对面传来一阵喧闹声,一栋黑木瓦的平顶屋大门洞开,放进来几个男子,他们头上扣着帽子,随身携带的午餐盒拍打着他们的大腿。从他们弄出的动静来看,你会以为火车随时会从他们身边跑开,但当他们在火车上落座之后,却什么事也没有发生。火车一直等着。那几个男子清点人数,发现有人落下了时,他们告诉司机现在还不能开车。后来有人想起来,那个落下的人其实一整天都没有出现。火车开动了,虽然我说不清司机是否留意到或是听见了他们说的任何一句话。

男人们在林中的锯木厂下了车这段路步行也不会超过十分钟不久,覆盖着白雪的湖泊进入视野,湖前有栋长长的白色木屋。那个女人整理好她的包裹后站了起来,我也站了起来。司机又喊了声森,车厢门开了,几个女人正等着上车,她们和那位拿着生肉的女人打招呼,生肉女人说今天真是个阴冷天。我跟在生肉女人后面下车,她们都尽量避免朝我看。

车门砰一声合上,火车接着往回开去。

四周静下来,空气冷得像冰。看上去脆脆的桦树那白色的枝条上满是黑色斑点,一些小而凌乱的常青植物像笨熊一样卷成一团。冰冻的湖面并不平坦,湖边积雪成堆,就像是波浪在落下的瞬间变成了冰。那栋房子,有着一排排精心设计的窗户,两端都带着别致的玻璃回廊。一切都拙朴而富有北方风情,在高高的飘着云朵的穹顶下显得黑白分明,看上去是这样宁静,充满无穷魅力。

但桦树皮根本不是白色的,当你走近些,你就会发现它们是浅浅的灰黄色、灰蓝色,甚至是灰色的。

你要去哪?生肉女人大声对我说,探视时间三点就结束了。

我不是访客。我说,我是新来的老师。

嗯,不管怎样,他们都不会让你从前门进去的。女人带着一丝满意说道。

你最好跟着我。你就没有个行李箱吗?

站长说回头他会给我捎过来。

你站在那里的样子看上去像是迷了路。

我说我驻足不前只是因为这儿的一切太美了。

有些人会这么认为,这样的人往往身体好,又有闲。

我们再鲜有交谈,直到我们进入远在房子另一端的厨房。我没有来得及环顾四周,因为我的靴子获得了关注。

你最好在踩脏地板前把它们脱了。

我蹭掉靴子没有椅子可坐把靴子放在女人放鞋子的毡子上。

把它们都拿着,带在身边,你不知道什么时候就需要它们。你也最好穿着你的外套,衣帽间没有暖气。

没有暖气,没有灯,只有一个我够不着的小窗户。这就像在学校里受了罚被送去关黑屋。是的,同样的从未真正干透的冬季衣服的味道,浸透脏袜子和臭脚丫气味的靴子味道。

我爬上长凳依然看不到外面,架子上到处扔着帽子和围巾。我发现了一个装着无花果和椰枣的袋子,一定是有人偷了它们并藏在这里准备带回家去。突然,我感到了饥饿,从早上起,除了在北安大略吃过一片干奶酪三明治,我还什么都没吃过呢。但我顾及贼偷贼的伦理,而无花果也一定会塞在牙缝中出卖我。

有人走进衣帽间时,我正好也从长凳上下来了,时间刚刚好。

不是帮厨的人,只是一个穿着笨重的冬装外套、头上裹着条披巾的女生。她冲进房间书掉到长凳上,散落了一地。她一把抓掉围巾,纠缠在一起的头发跳了起来。与此同时,靴子被踢松了,从地板上飞掠而过。很显然没有人能抓得住她,这只会让她在厨房门口就将他们震飞。

哦,我差点撞到你。女孩说,从外面进来时这里太暗了,都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你冻僵了吧?你是在等谁下班吗?

我在等着见福克斯医生。

啊,你用不着等太久,我刚刚才和他一起从镇上乘车回来。你不是病了,是吧?如果你病了就不会来这儿,你会去镇上找他。

我是新来的老师。

是吗?你从多伦多来?

是的。

有一小会儿的停顿,或许是出于尊重。

然而不是,她只是在研究我的外套。

真好看。衣领是什么毛的?

波斯羔羊毛,实际上,是仿毛的。

我都被弄糊涂了,我不知道他们让你在这儿等什么这儿能冻掉你的屁股。抱歉。你想见医生,我给你带路,我对这儿的一切都了如指掌,我差不多一出生就住在这儿了,我妈管理这厨房。我叫玛丽,你呢?

薇薇,薇薇恩。

既然你是老师,应该叫女士,什么女士?

海德女士。

鞭打你一顿。她说,对不起,我刚好想起这个。如果你是我的老师,我会很高兴的,但是我不得不去镇上上学了,这是些愚蠢的规定,就因为我没有结核病。

就这样她一边说话,一边带着我穿过衣帽间尽头的门,然后走过一条常见的医院走廊。打蜡的油毡,暗淡的绿色油漆,还有一股子防腐剂的味道。

到了。或许我可以让雷迪准许我转学。

谁是雷迪?

雷迪福克斯,源自一本书,我和安娜贝尔就从那会儿开始这样称呼福克斯医生。

安娜贝尔是谁?

现在谁也不是了,她死了。

哦,对不起。

不是你的错,这事就发生在这儿。我今年上高中,安娜贝尔从未真正上过学,我还在公立中学时,雷迪让老师容许我更多地呆在家里,这样我就可以陪伴安娜贝尔。

她在一扇半开的门前停下来,并吹了声口哨。

嗨!我把老师带来了。

一个男人的声音说道:好吧,玛丽,你这一天在外呆得够久的了。

她闻声而溜,剩下我独自面对一个体态清瘦、中等身材的男子,他那红金色的头发剪得很短,在走廊人造光的映衬下显得亮晶晶的。

你已见过玛丽了。他说,她自己就有许多可说的,她不会在你班上学习,所以你不用每天都忍受这些。大家要么喜欢上她要么不喜欢。

他给我的印象是大约比我大十到十五岁,起初他用那种年长男子的方式跟我说话,一副心事重重的未来雇主的模样。他问到我的旅途,以及行李箱的安置。他想知道我对自己将要在这片森林中生活是怎么想的,离开多伦多之后,我是否会感到无聊。

丝毫没有。我说,并补充说这里非常美丽。

这就像就像置身于一部俄罗斯小说里。

起初他专注地看着我。

真的吗?哪部俄罗斯小说?

他的眼睛呈明亮的灰蓝色,一只眉毛高挑,像只小尖顶帽。

并不是我没有读过俄罗斯小说,我一气呵成地读过一些,也有一些读得半途而废。但是因为他那只高挑的眉毛,他那逗乐且咄咄逼人的表情,使我除了战争与和平以外竟想不起任何书名来。我本不想说这本书的,因为是个人就会记得它。

战争与和平。

嗯,我们这儿只有和平,我得说。如果这儿有你梦寐以求的战争,我想你一定早已加入了某个妇女团体并躲去了异国他乡。

我有些生气并感到屈辱,因为我真的不是在炫耀,或者说我不仅仅只是炫耀。我本来想解释说这里的风景让我震撼。

他显然是那种挖好陷阱等你掉下去的主。

我想我是真的很期待一位来自偏僻之地的上了年纪的女老师。他说,带着一丝歉意。教师并不是你所学的专业,是吗?你拿到学士学位后原本打算做什么的?

攻读硕士学位。我简短地答道。

是什么改变了你的主意?

我想我需要赚些钱。

明智的想法。但我恐怕你在这里赚不了多少钱。原谅我打探这些,我只是想确定有天你不会逃之夭夭而使我们手忙脚乱。没有打算结婚,是吗?

没有。

好的,好的,现在你身无挂牵。我没有让你泄气,是吧?

我把头扭到一边。

没有。

顺着过道下去是护士长办公室,她会告诉你需要知道的。尽量注意别感冒了,我可不想你有任何患结核病的体验。

好的,我读过

我知道,我知道,你读过《魔山》。另一个陷阱出现了,他似乎故态复萌。相比那时候,这里的情况已多少改善了,我希望是这样。我已经把与这里孩子有关的,以及我想你能和他们一起做的事情都写出来了,有时候我宁愿用书面表达。护士长会告诉你实情。

普通的教学法在这里不适用,一部分孩子将重新进入社会,一部分将不会。最好不要有太多的压力,也就是说不要有测试、背诵和毫无意义的等级划分。

完全忽略分数上的事,这些以后需要的时候能补上,或许没有这些也能行。实际上技能非常简单的常识,等等,是进入世界的必需。优秀孩子又怎么样?所谓的优秀孩子?这是个令人恶心的术语。如果他们在学习上够聪明,他们就能轻易赶上。

忘记南美洲的河流,还有大宪章。

宁愿多些画画,音乐,故事。

游戏也是很棒的,但要小心不要过度兴奋和设置太多的竟争。掌握好压力和无聊的尺度是一种挑战。百无聊赖会使人缠绵病榻。

如果护士长不能提供你所需要的东西,有时候管理员会将它们藏于某处。

一切顺利。

在第一天那些奇特而不太真实的事情发生之前,我从未在此地呆过一周。我再也没有去过厨房,还有那个员工们放衣服和窝藏赃物的房间,以后也可能不会去了。医生的办公室类似禁地,护士长的房间则完完全全是个问询、抱怨和进行日常事务安排的地方。护士长本人又矮又胖,面色红润,戴无框眼镜,呼吸粗重。无论你向她要求什么好像都会使她吃惊并为难到她,但最后似乎也都能得到解决。有时候她在护士餐厅吃饭,她在那被视作医生的特别代表,令就餐气氛阴沉。大部分时候她呆在她自己的宿舍。

除了护士长,还有三位注册护士,他们每个人都比我大三十岁以上。他们告别了退休生活再次投入工作,以履行他们的战时职责。当然,还有助理护士,都在我这个年纪,甚至比我更年轻。她们中的大多数人已婚,或已订婚,或是正忙着订婚,通常是和些在服役中的男人。如果护士长和护士们都不在,她们就一直聊天。她们对我一点兴趣也没有,她们不想知道多伦多怎么样,虽然她们中有人认识去多伦多度过蜜月的人。而且她们也不关心我的教学进行得怎样,或者我以前是干什么的。这并不是说她们粗俗无礼她们递给我黄油(叫黄油,实际上不过是橙色条纹人造黄油,在厨房染的色)。她们告诫我不要吃牧羊人的馅饼,她们说那馅饼里有土拨鼠在她们不了解的地方发生的任何事情都不可置信。这种观念根深蒂固。每次收音机里开始播新闻时,她们就调到音乐频道。搂着玩偶舞翩翩,长袜有洞也似仙

她们也畏惧福克斯医生。一是因为他读过很多书,另外她们也说没有人会像他那样不留情面,如果他想。

我不清楚她们是否认为读过很多书与不留情面之间有什么联系。

出勤学生的人数总在变化,有时是十五,有时减少到半打。只是在上午有课,从九点到中午。当孩子们发烧或是体检时,他们就不用上学。而当他们坐在教室里时,他们总是很安静,顺从,从不主动参与。他们很快就明白这不过是个伪装的学校罢了,在这儿他们被免除了学到东西的要求,就像他们免于恪守作息时间和背诵的作业一样。这种自由没有让他们变得狂妄自大,或是以某种令人苦恼的方式懒散起来,仅仅只是让他们变得温顺和心不在焉。他们的歌声轻柔,他们也玩抱抱与亲亲的游戏,但总有一股沮丧的阴影笼罩在这临时的教室上空。

我决定听从医生的告诫,或者是部分告诫,比如百无聊赖是健康的大敌。

在管理员那狭小的储藏间,我发现了一个地球仪。我请求把它拿出来使用。我从最简单的地理知识开始教,海洋,大陆,气候。为什么不讲讲风和气流?乡村与城市?南回归线与北回归线?为什么不呢?还有,南美洲的河流?

有些孩子以前学过这些,但他们差不多都忘了个精光,这个湖泊和森林之外的世界一点一点地离他们远去。这堂课似乎让他们振作了些,像是在和昔日好友重叙旧情。当然,我并没有马上一股脑儿地向他们倾倒这一切,对那些以前从未学习过这些知识的学生我并不苛求,因为他们生病太过频繁。

但这就够了,也许这本身就是个游戏。我把他们分成几组,我用教鞭指指这指指那,他们大声说出答案。我十分小心不让他们太过兴奋。但有一天,医生走进了教室,他刚晨诊后过来,我被抓了个现行。我不能冷不丁停下,但我努力让热烈的气氛降下来。医生坐下来,看上去有些疲惫,有些落寞。他并没有表示异议。过了一会儿,他加入到游戏中来,大声说出那些荒谬而可笑的答案,那些名称并不全错,只是出自他的想象而已。然后,他慢慢地让自己的声音低下去,一直低下去,先是喃喃自语,后来近似耳语,最后完全听不见了。以这种荒谬的方式,他完全控制了全场。所有的学生都开始喃喃低语,模仿他。他们的眼睛一直盯着他的双唇。

他突然发出一声低沉的咆哮,孩子们都笑了。

见鬼为什么每个人都盯着我看?这就是海德女士教给大家的吗?瞪着一个没招谁惹谁的家伙?

笑声更大了。但还有孩子依然不能自已地盯着他,渴望看到更多的古怪。

继续吧,你们就继续胡作非为吧。

他向我道歉打扰了教学。我开始向他解释我这样做不过是为了使这儿看起来更像所学校。

虽然我赞同您关于压力的观点。我郑重其事地说道,我同意您在指示里所说的话,我只是想

什么指示?哦,那不过是些偶尔在我脑海里一闪而过的碎片,我从不认为它们是不可更改的。

我的意思是只要他们病得不太重

你是对的,我不认为这有什么问题。

否则他们总是无精打采的。

不必如此大费周章地解释。他说,然后走开去,接着又转身半心半意地道了个歉。

我们找个时间谈谈吧。

这个时间,我想,可能永远也不会到来。他完全把我当成了一个麻烦,一个傻瓜。

午餐时我从助理护士那得知,有人在早上的手术中不幸离世。我感到自己先前的生气完全是无理取闹,我觉得自己比傻瓜还要糟糕。

每个下午都无所事事。我的学生下楼去睡一个长长的午觉,有时候我也想这样,但我的房间很冷,被褥又太薄一定是结核病患需要更暖和舒适些。

我,当然,没有结核病。可能他们在像我这样的人身上节省了些开支。

我昏昏欲睡,但却无法睡着。为了冰冷的午后的阳光,头顶上不时传来将带轮子的床推到走廊去的轰隆声响。房子、树,还有湖泊,都不再是我第一天看到的那样,那时我被它们的神秘与肃穆吸引。在那一天,我还相信自己不引人注意,现在看来似乎都不是真的。

老师在那,她要干吗?

她在看湖呢。

为什么看湖?

没有别的事情好做。

有的人真是幸运。

偶尔我逃过午餐,即便它是我薪水的一部分。我去阿蒙森的一家咖啡厅吃饭。波士顿咖啡,和一个三明治,罐头鲑鱼三明治是最好的选择,如果他们还有的话。经过精心挑选的鸡肉沙拉。不管怎样,在那我更能感到轻松,似乎无人知道我是谁。

或许我错了。

咖啡厅没有女盥洗室,于是你不得不穿过啤酒屋的入口去隔壁的饭店。啤酒屋又暗又吵,散发着一股啤酒和威士忌的味道,扑面而来的阵阵香烟和雪茄烟雾能呛得你跌个跟头。但是伐木工们,那些来自锯木厂的男人们,决不会像多伦多的士兵和飞行员那样冲你尖叫,他们深陷男人的世界,大声说着自己的故事。他们来这儿不是为了找女人,实际上他们更渴望的,可能还是如何摆脱那种羁绊,暂时或者永远。

医生在那条最主要的大街上有间办公室,只是栋一层的小建筑,所以他住在另外的某个地方。我碰巧从助理护士那知道没有福克斯夫人。在唯一的一条小街上,我发现一栋房子,可能是他的,一栋灰泥抹顶的房子,前门上方有个天窗,窗台上堆著书。这地方看上去有些萧瑟,但显得井井有条,能使人联想到一种最起码的考究舒适,一个独身男人、一个自律的独身男人能设法做到的考究舒适。

镇中学就在居民街的尽头,一天下午,我在那儿的广场上遇到了玛丽。她正在参与一场雪球大战,看上去是女孩和男孩之间的战争。她看见我,大声喊道:嗨!老师!并把一个雪球在两手间随意地抛来抛去。她漫步穿过街道,明天见!她扭过头去说道,多少有些像是警告谁也不能跟着她。

你回家去吗?她说,我也要回去,我以前常搭雷迪的便车,但是他下班总是太晚。你要怎么走?搭电车吗?

我说是的。玛丽说道:哦,我可以带你抄条近路,你也能省下车费。是条林中小径。

她带着我爬上了一条狭窄的仅能容身通过的小路,这条小路在小镇上方延伸,穿过森林,经过锯木厂。

这是雷迪常走的路。她说。

在锯木厂后面,在我们下方的树林中,有几块丑陋的砍伐地和几间小木屋。显然有人住在那,因为有柴堆、晾衣绳和袅袅炊烟。从一间小木屋中跑出来一只狂吠乱叫大得像只狼的狗。

闭嘴!玛丽喊道。她飞快地团起一个雪球砸了过去,正中那狗的两眼间。狗急转身跑开,玛丽又团起一个雪球准备在它的屁股上再来一下,一个围着围裙的女人跑出来喊道:你快要打死它了!

打死这垃圾才大快人心呐!

我会让我老伴也这样对待你的。

等着那天吧,你那老家伙连狗屎房子也打不中。

那狗隔着段距离跟在我们后边,不时发出虚张声势的吠叫。

我能摆平任何一只狗。别担心。玛丽说,我打赌我也能摆平一头熊,如果我们遇到的话。

这个时候熊不是已经冬眠了吗?我被那只狗吓坏了,但还是装作毫不在乎的样子。

是啊,但你永远搞不明白,曾有只熊早早跑出来,它跑进了森的垃圾堆,我妈一转身,发现它在那。雷迪拿枪打它。雷迪过去常带我和安娜贝尔坐雪橇外出,有时也有别的小孩。雷迪有一个很奇特的哨子,能吓跑熊。它发出的声音音调很高,人的耳朵受不了。

真的吗?那哨子什么样?

它不是那种哨子,我的意思是说他是用嘴吹出哨子的声音。

我想起了他在课堂上的表演。

我不知道。可能他说过这样能让安娜贝尔不那么害怕。她几乎不能坐雪橇,他不得不亲自用平底长橇拉着她。有时我也跳上去,他会说:什么情况?这有一吨重了。接着他会突然回头想抓住我,但他从未抓住过我。于是他问安娜贝尔:是什么这么重?你早餐到底吃的什么呀?安娜贝尔从不说出来,她永远是我拥有过的最好的朋友。

学校里的女孩们怎样?她们友好吗?

没什么人好玩时我才和她们一起闲逛。她们不值一提。安娜贝尔的生日和我在同一个月,六月。雷迪会带我们去湖上划船,他教我们游泳,哦,只是教我。他不得不一直抱着安娜贝尔她不能真学。有次雷迪自己一个人游远了,我们就把他的鞋子都装上沙。后来,我们十二岁生日,我们不能像那样出去玩了,但我和安娜贝尔去雷迪家吃蛋糕。安娜贝尔一点也吃不下去了,于是雷迪开车带我们出去喂海鸥,我们往车窗外扔蛋糕,海鸥尖叫着争抢,我们都笑疯了。但雷迪不得不停下来抱着安娜贝尔,以防她大出血。

那以后,玛丽说,那以后就再也不准我去看她了。我妈从不准我跟那些患结核病的孩子呆在一起。但雷迪说服了她,他说必要时他会阻止的,后来他这样做了。我都快疯了。安娜贝尔再也没有开心过她病得太厉害了。我可以带你去看看她的坟墓,不过那儿什么标记都没有。雷迪和我打算做一个,等他有空。如果我们刚刚在那条大路上直接往前走,不拐弯,我们可能已经走到她的墓地了。

这时我们已走下山坡来到平地上,距森很近了。玛丽说道:哦,我差点忘了。她掏出一满把戏票来。这是为情人节准备的,我们学校正排练这出戏,《萍奈福》(或作《皮纳福》)。我得把这些都卖出去,你可是我的第一个顾客。我在这出剧里演了个角色。

我来到医生在阿蒙森的住处,他带我过来吃晚餐。这邀请在当时看上去像是他的一时冲动。那天他在过道里碰到我,或许他也还不安地记得说过我们要找个时间谈一谈的事。

他建议一起吃晚餐的那晚,正好《萍奈福》上演,而我有张票。我告诉了他,他说:是的,我也有张票,但这不意味着我们必须得去。

我觉得我好像答应过玛丽。

呵,那你现在也可以觉得好像没有答应她。会很糟糕的,相信我。

我照他说的做了,尽管我没有看到玛丽并告诉她我不去了。我在他指定的地方等他,在森前门的走廊里等着。我穿上了我最好的裙子,一条墨绿色的绉纱裙,有小小的珍珠纽扣和真的蕾丝领子。双脚塞进了一双麂皮高跟鞋,外套雪地靴。我一直等到他预定的时间都过了起先我有些焦急,护士长可能会在走出办公室时看见我,其次,他也可能忘了约会这件事。后来他出现了,一边扣外套一边道歉。

总有些零零碎碎的事情要处理。他说着话,带我绕过房子向他的汽车走去。

好走吗?他问。我说是的除了我的麂皮鞋他没有把胳膊伸给我。

他的车又旧又破,像那个年代的大多数汽车一样,没有取暖设备。当他说我们要去他家时,我松了口气,我不想我们在那饭店里与众人挤作一团,也不想在那咖啡厅里凑合着吃三明治。

到了他家,他叮嘱我等房子暖和点了再脱外套。然后他急急忙忙在壁炉里生起火来。

我是你的管家、厨师兼服务员。他说,这里很快就会变得舒适起来,我很快就会做好晚餐,不需要帮我,我喜欢一个人做饭。你愿意在哪儿等?如果你愿意,可以在前厅翻翻书。在那儿穿着外套可能还不至于不能忍受。灯的开关在门后面。你不介意我听听新闻吧?我听习惯了。

我走进前厅,或多或少地有被勒令离开的感觉,我让厨房的门开着。他过来关门,说:等厨房暖和点了再开吧。他说完就转身回到正在播报战争新闻的CBC电台那阴沉、激动、且近乎肃穆的声音中。

那间屋子里有大量的书,不仅仅是在书架上,桌子、椅子、窗台甚至地板上都堆著书。我翻了翻其中的几本,得出一个结论,那就是他喜欢成批地买书,可能他是几个读书俱乐部的会员。哈佛经典之作,威尔杜兰特的历史书,小说和诗歌似乎供应不足,虽然有几本出乎人意料的儿童经典读物。有美国内战的书,有南非战争,拿破仑战争,伯罗奔尼撒战争,尤里乌斯.凯撒的征战,亚马逊河流域和北极的探险,萨克尔顿南极的破冰之旅,约翰富兰克林的死亡探险,多纳集会和失落的部落之谜,牛顿和炼金术,以及兴都库什的秘密。这些书揭示了有人渴望知道,渴望拥有大量的分散的知识。在读书这件事上也许没人的口味是坚定而确切的,因此,当他问我哪部俄罗斯小说时,可能他也并不像我以为的那样饱读了俄罗斯小说。

当他大声说好了时,我打开门,带着这新的疑问问道:纳夫塔和塞塔姆布里尼你认可谁?

能重复一遍吗?

在《魔山》中,你是最喜欢纳夫塔,还是最喜欢塞塔姆布里尼?

说老实话,我一直认为他们是一对夸夸其谈的家伙,你呢?

塞塔姆布里尼更有同情心,但纳夫塔更风趣。

他们在学校这样教你的?

我从不在学校读这些。我冷冷地说道。

他飞快地看了我一眼,那只眉毛又挑了起来。

请原谅。如果这儿有什么令你感兴趣,你随意好了,请随时来这里阅读。我想你应该没有生壁炉的经验,我这有个电取暖器,我会把它装好。就这样吧?我可以很快给你搞一把钥匙。

谢谢你!

猪排,速食土豆泥,罐装豌豆。甜品是从面包房弄来的苹果派,如果他能想到加热一下会更好。

他问起我在多伦多的生活,我的大学课程,我的家庭。他说他猜测我应是在中规中矩的环境下长大的。

我的祖父是一位开明的牧师,差不多就是保罗蒂利希那类的。

是吗?开明的基督教小孙女?

不是。

感动。你会觉得我粗鲁吗?

看情况啊。如果你一直像个老板一样盘问我的话,是的。

那么我就继续了,你有男朋友吗?

有。

在服役,我猜。

我说:在海军服役。这对我来说是个不错的选择,考虑到我也不知道他在哪,也从未接到过他正式的来信。

医生起身拿茶。

他在什么样的船上服役?

巡洋舰。另一个不错的选择。一会儿后,我可以让他发射鱼雷,像巡洋舰常干的那样。

是个勇敢的小伙子。你的茶里加糖还是加盐?

都不要,谢谢!

很好,因为我也什么都不加。你知道,看上去你在撒谎你的脸红了。

如果我以前没有脸红过,那么现在我脸红了。我从头到脚都染上了红晕,汗水在我腋下流淌。我希望不至于毁了我的裙子。

我一喝茶就浑身冒汗。

哦,我知道。

事情不能更糟了,我打定主意要还击。我把话题切换到他身上,问他如何给人动手术,是不是像我听到的那样把病人的肺一切了之?

假如他带着嘲讽、带着更多的优越感回答我可能这是他所认为的调情我相信我会穿上外套走到外面的冰天雪地中。也许他也知道这点,他开始谈论胸廓成形术,当然,清除带病的肺叶近来也越来越流行。

但那样你不是会失去一些病人吗?我说。

他一定认为又可以开开玩笑了。

当然,但是他们能去哪?跑去藏在树林中我们不知道他们能去哪,投湖,或者如你所愿他们就不死?有些情况下只是手术没有起到作用而已,就是这样。

但麻烦也接踵而至。他说。他做的很多手术眼看就要像放血一样过时了。一种新药在研制中,链霉素,已在试验中使用。有一些问题自然会有问题,比如对神经系统的毒性,但解决方法也一定能找到。

该把像我这样的锯骨匠(暗指医术不高)淘汰出局。

他洗盘子,我擦干。为了不把我的裙子弄脏,他将一块擦洗毛巾围在我的腰间。当他给毛巾打结时,他把手放到我的上背部,十分沉稳有力,十指分开他可能已经以一种非常专业的方式对我的身体进行了一番估量。那晚我躺到床上后,依然还能感受到那股力,那股从尾指到大拇指的逐渐增长的按压力。我很享受这种感觉。这更重要,真的,远远超过后来我下车前他留在我前额的吻。一个干燥的唇吻,简短而正式,匆忙而郑重地留在我的额头。

我外出时,一把他家的钥匙出现在我房间的地板上,是从门缝下塞进来的。但我终究没能用上它。如果是别的人提出这样的建议,我一定会抓住机会的,特别是这房间里还有一个取暖器。但现在是这样一种情形,他的过去与未来在那房子里无处不在,这不仅不会加大日常的舒适感,反而只会徒生令人极为不安的欢愉。我怀疑我是否还能读得进去一字。

我盼望玛丽经过,好责备我错过了《萍奈福》。我想好了一个托词,我不舒服,感冒了。但接着我又想起来,在这儿感冒可是一件十分严重的事情,意味着口罩、消毒甚至是隔离。我马上意识到我不可能隐瞒得了我去拜访医生这件事。这对谁来说都不是个秘密,即使是护士们,他们什么也没说,或许是他们过于高尚、谨慎,也或许这样的事情早已引不起他们的兴趣。但是助理们打趣了我。

那晚的晚餐吃得开心吗?

她们的语气友好,看上去像是很赞成。我的身价涨了。不管我是谁,至少可能会成为一个有男人的女人。

玛丽整整一周都没有露面。

下周六是他说的时间,就在他吻我之前。所以我又在前廊那等着,这一回他没有迟到。我们开车来到他家,我走进前厅,他生壁炉。我看到了那个满是尘埃的取暖器。

不接受我的提议,他说,你是不是认为我言不由衷?我向来心口一致。

我说我不想来镇上只是怕遇到玛丽。

因为错过了她的演出。

那就是说你打算改变你的生活来将就玛丽咯?

菜大部分都和上次一样,猪排,速食土豆泥,玉米粒取代了豌豆。这一次他准许我在厨房帮忙,甚至请我摆好桌子。

你也可以了解东西都放在哪里,我相信都还是相当有条理的。

这意味着我可以看他在灶前忙碌。他专注、自如的表情,简练、利落的举止,激起了我内心一阵复杂而强烈的情感。我们刚开始吃饭时,有人敲门。他起身拉开门闩,玛丽冲了进来。

她扛着一个硬纸箱,她把它放在桌上,然后脱去外套,露出一件红里透黄的戏服。

情人节快乐。她说,你们没有去看我的演出,所以我把演出给你们搬过来了。

她金鸡独立以便踢掉一只靴子,然后是另一只。她把靴子踢到一边,然后围着桌子神气活现地边跳边唱,声音年轻、饱满而又忧伤。

我是小小金凤花

亲爱的小金凤花

虽然可能我永远不明所以

但我仍然叫小金凤花

可怜的小金凤花

可爱的小金凤花

在玛丽唱歌之前,医生就起身走开,他站在炉子前,忙着刮煎锅里正煎着的猪排。

我为玛丽鼓掌,说道:多么漂亮的戏服啊!

是的,确实非常漂亮。红色的裙子,亮黄色的衬裙,飘飘的白色围兜,带刺绣的紧身胸衣。

我妈做的。

刺绣也是吗?

当然。她一直在做,直到前一天晚上的下午四点才做好。她说着,又表演了旋转和顿足舞。

架子上的盘子叮当作响。我又鼓了鼓掌。我和玛丽都盼着一件事情,我们希望医生能转过身来,不要不理会我们。我们盼着他能说点什么,哪怕是勉强的,一个出于礼貌的用语。

瞧瞧还有什么,玛丽说,为了情人节。她撕开纸板箱,里面是情人节饼干,都被切成心形,上面抹着厚厚的红色冰激凌。

太棒了。我说,玛丽重又开始她的欢蹦乱跳:

我是萍奈福的船长

是个顶顶好的船长

你非常非常棒,总之能明了

我率领好船员

医生终于转过身来,玛丽向他敬了个礼。

行了,他说,够了。

她不管他,继续唱:

喝彩三声又一声

只为勇敢的萍奈福船长

我说够了。

为了萍奈福的好船长

玛丽,我们正在吃晚餐,而你并没有得到邀请,你明白吗?没有邀请你。

她最终安静下来,不过只安静了一小会儿。

好了,鄙视你,你太不友好了。

你完全不必做这些饼干的,你任由你胖嘟嘟的越来越像头小猪了。

玛丽的脸胀得通红,似乎就要哭了。但她没有哭,反而说道:瞧瞧,是谁在胡说,你都成斗鸡眼了。

够了。

呵,是你够了。

医生捡起她的靴子放到她面前。

穿上。

她穿上靴子,涕泪双流。她猛烈地吸溜着鼻子。

他拿起她的外套,并没有帮她穿上,任由她手忙脚乱地胡套一气。

好了。现在说说,你是怎么到这儿的?

她拒绝回答。

走着来的,是吧?好吧,我可以开车送你回家,这样你就不会因为不知自怜而摔进雪堆冻死。

我一句话也没有说。玛丽再也没有朝我看。这一刻满是告别的打击。

当我听到汽车发动的声音,我开始清理桌子。我们还没用甜点,依然是苹果派。或许他不知道还有别的种类,也或许这是面包房仅有的甜点。

我拿起一块心形饼干吃着,冰激凌甜得惊人。不是浆果味的,也不是樱桃味的,只是糖和红色的食用染色剂。我吃了一块又一块。

我知道我至少应该说声再见。我应该说谢谢你的饼干。但这没什么,我告诉自己,这没什么。这场演出不是为我准备的,或者仅仅只有一小部分是为了我。

他够残忍的。他的残忍令我震惊。实在是太狠了些,但在某种程度上来说,他这么做都是为了我。这样我们的约会就不会被破坏。这种想法取悦了我,我又因此而感到羞愧。我不知道等他回来后我该跟他说什么好。

可他根本无需我说什么,他直接把我带上了床。这不是水到渠成的事情吗?或者就像对我来说是个惊喜一样,对他来说也意味着同样的惊喜?至少,关于我的童贞,没有出现什么意外他不但准备了一只安全套,也给我拿了条毛巾他尽可能持久地、舒缓地进行。我的激情就是惊喜,我俩都这样。

我要娶你。他说。

他送我回家前,把所有的饼干都扔了,所有红色的心,都扔进雪堆去喂冬鸟。

就这样定下来。我们的订婚仪式尽管提到这个词他有点小心翼翼实际上就是我们不公开的合意。婚礼将会随时举行,只要他能有那么一两天的连续假期。一个极简单的婚礼,他说。我跟我的祖父母一个字也没提。我应该清楚这个关于婚礼仪式的打算,是他在毫不关心他人的看法下进行的,那些会使我们感到痛苦的讥笑将远远超出他打算忍受的。

他也不赞成买钻戒。我告诉他我从来就不想要什么钻戒,这倒是真的,因为我从未想过这个。他说那就好,他知道我不是那种墨守成规的白痴女孩。

最好不要再在一起吃晚餐了,他说。不仅仅是因为闲话,也因为仅凭一张配给卡很难弄到够两个人吃的肉。我的配给卡用不上,已经交给了经营厨房的人也就是玛丽的妈妈我很快就到森吃晚饭了。

最好不要引起太多的关注。

自然,每个人都会心生怀疑。年长的护士变得热心起来,护士长甚至给了我一个伤感的笑。我精心打扮自己,以一种适度的方式,也几乎没有任何意图。我沉湎于把自己包裹起来,以一种天鹅般的安静,确切地说是双眼低垂,心无旁骛。只是我没有想到那些年长的妇女们正关注着这段私情的发展,她们已做好了在医生决定抛弃我时主持正义的打算。

助理们全心全意地支持我,并调侃我说她们从我杯中的茶叶上预测到了我婚礼的钟声。

疗养院紧闭的大门里面,整个三月都是忙碌而令人窒息的,这一直是最糟糕的月份,助理们说。由于某些原因,人们在经受了整整一个冬天的折磨后突然死去。如果有个孩子没有出现在课堂上,我不知道这是意味着一个极其糟糕的变故,还是只是这孩子疑似感冒不得不卧病在床。

不管怎样,时间总是能挤出来的,以便医生能做一些安排。他从我房间的门缝下塞进来一张纸条,示意我在四月的第一周前准备好。除非有什么真正的危机,否则他定能设法休一两天假。我们打算去亨茨维尔。

去亨茨维尔我们的结婚暗语。

我已把我的绉纱裙洗干净,仔细叠好放进我的小旅行袋里。我猜想我将不得不在某个女盥洗室换衣服。我一直在搜寻路边,看是否会有早开的野花可采,这样我就可以做个花环。他会同意我拿着个花环吗?但现在即使是对沼泽地里的万寿菊来说也为时过早。除了能看到些干枯的云杉、蔓生着杜松的小岛和沼泽,什么也没有。在路基边,一堆杂乱的石头对我来说变得熟悉起来似血迹斑斑的铁器和花岗岩斜架。

汽车里的收音机一直在播放欢快的音乐,因为盟军已经距柏林越来越近。医生说他们一直拖延着不让俄军最先进城。他说他们会后悔的。

现在我们已远离了阿蒙森。我发现我可以叫他阿里斯特了。这是我们一起走过的最远的路程,我被激起某种强烈的情感,为源自他那男性的对我的忽视我相信这种局面很快就会被彻底扭转以及他漫不经心的驾驶技巧。他是个外科医生,这非常令人兴奋,虽然我从不承认这点。现在,我相信我可以为他躺到任何沼泽、肮脏泥泞的洞穴,或是粉身碎骨,以便他施以援手,如果他想要一个正当合理的邂逅。我也知道,我必须将这种感情深埋心中。

我开始想眼前的事。我希望我们一到亨茨维尔就能找到一个牧师,我希望我们能肩并肩地站在一间起居室内我一生中所见过的最温馨文雅的起居室。

但是,等到了那儿,我才发现还有别的方式可以结婚,我的新郎对结婚暗怀我未曾察觉的憎恨,他压根儿没想到要找牧师,在亨茨维尔的市政厅,我们填写了一些表格,发誓要结为一体,然后由治安法官宣布我们婚约成立。

午餐时间到了,阿里斯特把车停在一家餐馆前,这餐馆看上去就像是阿蒙森那家咖啡厅的亲表兄。

我们要在这吃吗?

他细究了下我的表情,改变了主意。

不吗?他说,好吧。

最后我们在一家餐厅那冷冰冰的前厅用完了午餐,这家餐厅打着鸡肉套餐的广告,看上去也有些故作风雅。盘子也是冷的,没有别的正餐,也没有播放电台音乐,只有我们用力切那黏糊糊的鸡肉时发出的餐具碰撞声。我相信他一定在想,如果我们在他最初建议的那家餐馆吃饭,一定会吃得愉快些。

然而,我发现找寻什么女盥洗室实在是需要勇气,在那,寒冷的空气比那间餐馆前厅更令人沮丧,我抖抖索索地穿上我那条绿裙子,重新涂上唇膏,并把头发扎好。

我走出盥洗室时,阿里斯特站起来迎接我,他笑着紧握我手,说我看上去真好看。我们手拉着手,有些拘谨地走回到汽车那。他为我打开门,绕回到驾驶室上车。他坐好后,把车钥匙插进去点火,接着又熄了火。

车停在一家五金仓库前,雪铲正半价出售,窗户上仍有代磨滑雪冰刀的招牌。

街道对面有栋木屋,漆着油亮的黄色。屋前的台阶看上去极不安全,两块木板呈X形钉在台阶上。阿里斯特的小车前停着辆大卡车,战前的式样,带踏板和边缘锈迹斑斑的挡泥板。一个穿工装裤的男人从五金店内走出来,进到大卡车内。先是一阵发动机的轰鸣,接着大卡车原地跳了几跳,然后才扬长而去。一辆印有五金店名字的货车想停到刚腾出来的空间内,但地方不够大。司机下车过来敲了敲阿里斯特的车窗,阿里斯特吃了一惊如果他先前没有如此热切地在那说话,他一定早就留意到这个问题了。他摇下车窗,穿工装裤的男人问我们是否要到五金店内购物,如果不是的话,能不能请我们离开。

就走。阿里斯特说。这个坐在我旁边、就要跟我结婚的男人,现在已不想娶我了。我们正要走。

我们。他说我们。有那么一刻,我贪恋着这个词,接着我想这应该是最后一次,我最后一次被包含在他的我们之内。

这无关我们,也无关那些使真相清晰呈现于我面前的种种,仅仅是他和那货车司机间的男人对男人的语气,他的平静而适度的歉意。我差点祈求他能继续之前的谈话,在他没有注意到货车打算停进来之前的谈话。他说的话虽然令人害怕,但至少他在咬牙坚持,他的克制,他的心不在焉,以及他的声音都透着一种痛苦,无论他在说什么,他都大声说出了他和我在床上时说出的那些,同样抵达内心深处的那些。当然他不是现在才说出的,而是在他和那个男人说完之后的事情了。他摇上车窗,全部注意力都在那辆货车上,他把车倒出那狭小的空间后开走,以便不必与那货车签下购物协议,似乎已没什么好说,也没什么好做的了。

我不能这样做。他说。

他再也受不了了。

他无法解释。

他只是感到这是个错误。

我发觉要不是听着他的说话声,我都没办法去看代磨冰刀招牌上弯曲的S形标记,或是那栋黄色房子台阶上由粗糙的木板钉成的X。

我现在送你去火车站,我会买张去多伦多的票给你,我确定下午晚些时候会有辆开往多伦多的火车。我会编出个合情合理的由头,找人把你的东西打包,请把你在多伦多的地址给我,我想我没有保存你的地址。哦,我会给你出份证明,你的工作做得不错,无论如何你不需要做完这学期了我还没有来得及告诉你,孩子们将被转移到另一家疗养院去。很多事情都改变了。

他的声音带着一种全新的音调,几乎是有些愉快的,一种终于解脱的口吻。他也在努力掩饰,不让我在离开之前察觉到。

我看着街道,就像是被送去赴死。然而还不是,还不完全是,这还不是我最后一次聆听他的声音。还不是。

他都没有问去火车站怎么走。我大声责问他,是不是以前他就常这样把女孩送到火车站。

别这样。他说。

每一次拐弯都像是将我生命中剩余的东西折断了一次。

五点有趟去多伦多的车。他去问询时我就在车里等着。他出来时手里拿着一张票,迈着在我看来分外轻快的步伐。他一定是意识到了这点,因而当他走近时他变得沉稳起来。车站里很舒服很暖和,还有个女士专用候车室。他为我打开车门。

也许你愿意我等会儿,并看着你离开?或许我们可以找个地方吃点像样的甜点。那个餐馆太糟糕了。

我一下变得激动起来。我下了车,领先他一步走进车站。他指着女士候车室,冲我高挑起一只眉毛,想开个最后的玩笑。

或许有天,你会把这一天看作是你一生中最幸运的一天。

我特意坐在候车室里能看到车站前门的一张长椅上,如果他回来,我就能看见他。或许他会告诉我这只是一个玩笑,或者一个考验,就像那些中世纪的戏剧里常演的那样。也或许他会改变心意,当他沿着高速公路飞驰,看见淡白的春日的阳光照耀在我们刚刚一起经过的那些石头上,他会意识到他的愚蠢,他会飞快调头跑回来。

距去多伦多的火车进站至少还有一个多小时,但火车似乎是马上就来了。即使这些奇怪的想法在我脑海里翻腾,我还是像被根绳子牵着似地登上了火车。离站的汽笛长鸣,我把脸贴在车窗上,目光扫过站台。现在跳下车去还不太晚,跳下火车,穿过车站,跑过街道,到他停车的地方去,到他刚刚止步不前、苦思冥想的地方去,还不太晚,求求上帝这一切都还不算太晚。

我要跑去见他。还不算晚。

突然车厢里一阵混乱,喧哗声阵阵。不只一个人,而是一群晚到者,在座椅间挤来挤去。是一群穿着运动服的高中女生。她们引起的混乱招致了一片嘘声,列车员对她们争抢座位表示不满,并催促她们赶紧坐好。

她们中的一个,也许还是最吵的那一个,就是玛丽。

我转过头去不再看她们。

但她跑过来了,大声喊我的名字,问我要去哪。

去看一个朋友。我告诉她。

她一屁股坐在我身边的位子上,告诉我她们和亨茨维尔高中进行了一场篮球比赛。这是一场狂欢。她们输了。

我们输了,不是吗?她开心地嚷道。其他人咯咯地傻笑。她提到比分,确实令人震惊。

你穿得多整齐。她说。但她似乎也不是很关心我的穿着。她看上去对我的解释也没什么真正的兴趣。

当我说我要去多伦多看我的外祖父母时,她几乎没有在听。关于阿里斯特也是一句话没有,哪怕是说他句坏话。她一定没有忘记,应该只是把那一幕,还有从前的她自己都束之高阁、深埋心底了。也许她真的是那种举重若轻的人。我为她感到高兴,尽管当时我实在是高兴不起来。留给我自己的问题是,火车到达阿蒙森时我还能做什么?弃车而去,跑到他家里,要求知道这到底是为什么?为什么?真是终身蒙羞啊!

事实上,火车在阿蒙森停得并不长,刚好够女孩子们集合的,列车员一个劲警告她们,说如果再不快点,她们就只好坐到多伦多去了。

很多年来,我都在幻想着与他偶遇。我活着,只是活着,在多伦多。在我看来,所有的人都终老多伦多,我也不例外。至少有那么一段时间是这种状态。接着,十多年后,这件事终于发生了。在穿过一条人流涌动、无法独自慢行的街头时,我们迎面走近,彼此凝视了一会儿,几乎同时,一丝无法掩饰的惊讶绽放在我们那饱经时光摧残的脸上。

他叫起来:你好吗?我回答说:很好。然后出于礼貌,我们又彼此道了声珍重。

那一刻,一切大体上都还真实。因为要支付我丈夫的一个孩子积欠的债务,我正与我丈夫进行着无休止的争吵。那个下午,我去美术馆看一个展览,好让自己的心情平静下来。

他再次回头冲我喊道:一切顺意!

看起来仍然好像我们会走出拥挤的人流,似乎片刻之后我们就能在一起。但这只是一种可能而已。我们也可以各行各路,事实上我们就这样做了。

没有泣不成声。当我走到人行道上时,他也没有伸手环住我肩。我只捕捉到他眼光的一闪亮,在他一只眼比另一只眼忽地睁得大了些的那一刻。是左眼总是左眼,一如我还记得的那样。而且看上去总是如此陌生、戒备而又迷惘,似乎他想起了某些疯狂而不可思议的事情,而这几乎要令他笑起来。

就这些。我继续朝家里走去。

感觉和我离开阿蒙森时一模一样,火车拖着我前行,恍若梦中。

而关于爱,显然,什么也没能改变。

女人四十,四十的女人


总以为自己还是从前的那个青涩的千千少女,还会留恋一些路过的风景,少不了一些自恋轻狂。爱美最终是女人的天性,锁住的镜头终是女人发挥不尽的创意。相约某个聚会,几乎忘乎所以,谈天说地,海阔天空,云里雾里,任自己无需遮挡,肆无忌惮地疯上一回。忽然之间,忘记自己的年龄几许,忘记自己已为人妻,为人母,依然闪烁其中,乐不思蜀。不知不觉,也会为眼角的细纹出现而擦点眼霜;也会为脸上多了几个斑点而想尽办法去斑;也会为鬓角出现两道斑白而感叹岁月不饶人。所以,再忙,也会抽点时间去做做头发。再晚,哪怕坐在电脑前,也不忘记往脸上敷张面膜贴。

尽管如此,虽然过去许多时光,我们还会一直为生活充满希望,为爱疯狂;还会一直为自己想要的生活而努力前行,通往生命的这条路上,我们依然潇洒地走过。走过二十岁的羞涩曼妙,经历三十岁的艰苦创业,迎来四十岁的平和丰盈。更是一个美丽不失典雅,大气不失精致,丰盈而不失感性的美丽女人。

四十的女人,有自己的事业,有自己的见解,有自己的处世态度。行走在时代中的女性,总是最忙的。忙完工作,还要照顾老人和孩子,留点时间给老公,剩下的时间才是自己的,给自己的不同爱好充电。享受一天下来最安逸的闲暇,或感受一片寂静,把孤独饮尽,读书看报,徜徉文字,浸染墨香,是一种雅兴;或出门散步,静心思考,寻找一种回归自然的恬淡;或载歌载舞,给内心释放减压,裙袂翩翩,流益飞彩,舞出魅力人生。

四十的女人,善于思考,善于交际,善于总结,尽量把每件事做得尽善尽美。一个聪明、美丽、魅力女人想要成就事业,也许不依赖男人,但绝离不开男人的默默支持。

四十的女人,可以没有年轻的脸蛋,但不可以没有年轻的心态。拥有一颗年轻的心态,那深藏其中的美,由内向外的焕发,犹如陈年的老酒的醇香,越品越有味;犹如一朵花开茉莉,散发淡淡芳香。拥有一颗不老的青春,永远都是老公手心里的宝。

人生其实就是一场修行,一种境界,一种挑战。无需太多烦恼,太多忧虑。做个潇洒浪漫的女人,唱着情歌,舞出精彩的人生;做个美丽韵味的女人,就像春天绵绵细雨,渗透老公的心田;做个温柔体贴的女人,穿上美丽的嫁衣,做老公一生的情人。

好好感受年轻,才不会感叹时间都跑哪儿去了,释放能量,燃烧女人四十的激情,丰盈岁月。

女人四十,四十的女人是一朵花,一朵耐看的花。

女人心事,女人懂


正如在这个新世纪,新新人类已不再是个陌生的词一样,新女性的生活也展开得多姿多彩。新女性对情感的渴望依旧美丽,只是除了美丽之外还有许多让我们惊叹不已的洒脱。

女人的约会,请男人走开

过去在约会时,有个威猛的保镖伴其左右的女孩常常是当晚的焦点。如果说今天你和那些新女性约会,还骄傲地捎上个男士,要有心理准备接受冷淡,特别是想做重心的男士。一群即将大学毕业的女孩在告别酒会上的赠言不再是下次见面时带上另一半,而是下次见面时不准拖家带口。没有男人的约会,女人不仅可以暂且摆脱因男人而起的虚荣或嫉妒,而越来越会欣赏同性,同时在自由自在的氛围中,也会有难得的灵感闪现。有的前卫女孩甚至宣布若他不愿意从约会中走开,那么只有让他彻底地走开。此番恐吓,还有哪位男人敢冒天下女性之大不韪呢?

超越琐碎,女人可以不谈家事

据说现在的新好男人相聚时,对烹调术的兴趣绝不亚于侃足球的津津有味。与此相反,有家或没家的女人却在远离此类话题,家庭和孩子已不再是她们谈话的中心。她们总是很抽象地聊天,说时尚、说国事、说天下事,有时还预测未来,但就是不谈家事,这样的感觉使交往相当轻松,而少了些琐碎事务的干扰。一般来说,女性成年之后要承受着来自多重角色的压力,如果把和朋友共处的一点时间都变成诉苦会,不能全身心放松,而纠缠于家事之中,对女性来说是一种恶性循环。

花钱买品味,午间泡吧又何妨

泡吧在男人眼里似乎是他们的专用场所,只是男人们不得不接受正有一些女士比他们还自在的享受着泡吧的独立感、泡吧的尽情性。现在你会发现,在一些茶馆或酒吧、网吧里,中午的时间也被那些惜时如金的Office女性们利用,她们在买单的时候实行的往往是AA制或隐性AA制。在一大公司任职的林对笔者说:吧是培养情调的地方,听古典或现代的音乐,上网找老友随便聊聊,放松一下心情远比强迫自己午睡好得多,这样的消费在某些人眼里也许有点奢侈,但陶冶一种向往高质量的生活气质,真是很值得。

把握距离,女子之交淡如水

很多新女性都表示,她们理想好友的突出特征中,最重要的一点就是尊重对方的隐私,不要把无话不说,无所不谈作为情深的最高标准,是否为知己,不在于言语的多少,关键在于理解。而有些女性你一旦有什么不对她说(也许是羞于启齿,也许是不想让她担心),就被认为是疏远或不够朋友。这样容易让人感觉太累,很多女性为了避免这种麻烦,就更多地和异性作朋友,但天长日久发现,女人和女人之间没有不可调和的矛盾,不要把同性当作敌人,克服女人之间交流的主要困难,保持距离是非常重要的。于是她们不再冲动地定位友谊,而是小心地选择了如水般明净的新友谊。

有句歌词说是亲情、友情、爱情串起了男人与女人,串起了世界与美好。面对着新女性别具一格的友谊,我们发现女人学会与女人相处更重要,因为女人的心事,女人最懂。

女人如水


曾有人言:女人如水。

以前不懂,单纯的认为这句话是指女人爱哭,眼泪多,心中多少还有些轻视。但是,随着成长,自身修养的积累,对这个看似柔弱的群体有了全新的认识。

孔子曾说过:水有五德,有德、有义、有道、有勇、有法,君子遇水必观意思是说:水有五德,因它常流不息,能普及一切生物,好像有德;流必向下,不逆成形,或长或方,必循理,好像有义;浩大无尽,好像有道;流几百丈山间而不惧,好像有勇;安放没有高低不平,好像守法;量见多少,不用削刮,好像正直;无孔不入,好像明察;发源必自西,好像立志;取出取入,万物就此洗涤洁净,又好像善于变化,水有这些好德处,所以君子遇水必观。

圣人之言,将我们日常生活中必不可少的,却又总是不被重视的水的高贵品质,阐述的淋漓尽致。

万物伊始便分阴阳,独阳不生,孤阴不长。所以,男人锐意钢强的世界需要女人的温婉柔和来调剂,就像齿轮与润滑油的关系,无论看得见与看不见,人类文明的发展进步,从始至终都是被这种关系拉动前行的。有人说:男人征服了世界,而女人征服了男人,这句话我不敢苟同,因为它变相的将女人摆在了花瓶的位置,看成男人的附庸,抹杀了女人的创造能力,和在人类社会发展中所作出的突出贡献。

从历史上看,朝代更迭,战火硝烟,政治权谋,无一不存在女人的身影。

褒姒、妲己、西施、王昭君、貂蝉都是于细微处发力,潜移默化中扭转大局,改变历史的传奇人物。

吕雉、武则天、萧太后、孝庄皇后、慈禧太后更是站在权利巅峰,向世人证明,她们那消瘦的肩膀也可以担起一国之兴衰。

花木兰、穆桂英、梁红玉、秦良玉无一不是令七尺男儿都顶礼膜拜的巾帼英雄。

从她们身上我看到了水的坚韧、水的刚柔并济、水的奉献、水的智慧、水的包容万物、水的激昂澎湃

中国上下五千年历史英杰辈出,这些优秀女性所占的比例或许少到被归为特例,但,正是她们的存在,举证着女性身上一直被我们忽略的高贵品质。

况且,造成女性不显于世的现象,也是有历史根源的。

在封建社会,中国女性一直被礼教和女德所束缚,她们多数习惯于站在男人的背后,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将相夫教子,勤俭持家视为本分,把女子无才便是德作为信条。

她们习惯从丈夫和孩子的成就上获得慰藉,从持家理财中获得满足,从孝敬父母的口碑中获得美誉。

她们就这样为别人活着,不知不觉中成为男人的附庸,与社会发展完全脱节。上天赋予她们的才能,被寒来暑往的飘零,埋没在一个个深宅大院,就像关在笼中的鸟儿,虽有翅膀却不能展翅翱翔。

这是资源的浪费,是旧社会制度对人类发展的罪行。

春回大地,万物复苏,水从冰的形态中苏醒过来,她们从涓涓细流汇聚成汪洋大海,向世人展示她们沉睡已久的力量,这是新文化运动以来中国女性的写照。

新时代的女性,在继承传统美德的基础上,彰显着自己的个性,她们自信,勇敢,坚强,独立,正像野火过后的春芽,于各行各业展露头角。

她们用细腻的心思弥补男人的粗糙,用敏锐的判断寻着找机遇,用天生的美感装饰着枯燥的生活,用丰富的情商书写灵魂的诗章。

女人外表柔美,天性若水。作为母亲,她们心细如水,宽容如水,奉献如水。作为爱人,她们柔情似水,体贴似水,包容似水,贤惠似水。

老子曰:上善若水,水利万物而不争,处众人之所恶,故几于道。

或许只有这句玄而又玄的论道之言,才能涵盖女人所有美好的品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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