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以来,我都很喜欢鸟儿,羡慕它们有一对可以自由翱翔的翅膀,喜欢它们在树枝上唱歌说话,每当它们歪着脑袋看我们的时候,我都觉得它们若有所思。它们的叫声总是能吸引我去聆听,去揣摩。总是想为它们的叫声配上我们人类的语言,我想,不仅我有这个爱好,肯定我们的老祖宗们也有这个爱好。而且地方不同,口音不同,配的音也不一样呢。不信,你听那布谷鸟的故事。
在我小学时候学的一篇课文里面给布谷鸟的叫声是这样配的音阿公阿婆,割麦插禾,这个配音来源于一个传说,传说有个小媳妇比较懒,做什么事都不急不忙。家人告诉她种地要根据节气,在节气上把该做的农活做好做完,否则会被老天惩罚没收成,没吃的!可她偏不信。话说那一年小满要到了,大家都在拼命抢收小麦,并抓紧插秧。可她偏不着急,每天睡到日上三竿才起床,做活也不急不慌。她的公公婆婆都催她快点,可她就是不买帐。眼看小满节就在眼前,她们家的麦子还在田里。结果小满节那天就开始下大雨并涨水,一连好多天,把地里的小麦全部损毁了,而且因为连续下雨地没腾出来也无法插秧,错过了节气。那年她们家颗粒无收,全家人相继饿死。这媳妇死后就变成布(包?)谷鸟专在小满前后催促人们赶快收小麦插秧,不要误了节气,象她那样落个饿死的下场。这是书上流传的故事。可是我的家乡对它的叫声却是另一种配音,根据它的叫声高低和抑扬顿挫,配上我们的家乡话是这样的火烧包谷(读割),火烧包谷。意即用火烧的包谷很好吃,快点吃火烧包谷。另一层意思就是这种鸟叫的时候就可以种包谷了。也有节气提示的含义。从小到大我都坚定的以为这种鸟说的就是叫我们吃火烧包谷。我也是跟着它们喊着火烧包谷渐渐长大了的。可是最近我到了我家乡邻县听那里的人解说这种鸟说的是光点(只种)包谷(读阁),光点包谷。说是一个小媳妇喜欢吃包谷,叫她的公婆只种包谷不种大豆,她的公婆却不同意,一定要种一些大豆,结果小媳妇急死气死,一直吵着光点包谷。你看,同样一种鸟的叫声,竟然有这么些不同的配音,这些配音用当地话来配上鸟嗓子叫,真是惟妙惟肖。
我们家乡在春夏交际的时候回会出现好几种有特色的鸟叫,除了上面提到的布谷鸟,还有端阳鸟,会在端阳节前大喊五月端阳,五月端阳,提示人们端阳节要到了。端阳过后渐渐地就不会再叫了。布谷鸟和端阳鸟声音高亢悠远,会传得很远,当你早上在床上醒来或者晚上正要入睡,都能听见它们的声声呼唤,亲切而安稳。山林中有一种一连串怪叫的鸟儿,叫声听起来就像在用我们的家乡话激动地喊嫂嫂乖嫂嫂乖嫂嫂乖嫂嫂怪(有说坏的),这种叫声只能在山林中听见,声音尖利短促但是传播不远。这个叫声配有两个故事,一个是姑嫂婆媳家中斗智的故事,有点谐趣。另一个说的是狠心嫂子害小叔子的故事,有点悲情。这种鸟叫声会一直持续到初冬种小麦的时候。为鸟配音的所有故事,无不是讲的那说着提示或警示语的小鸟是人生前受了教训,死后化为小鸟,用自己前世用生命换来的经验提示后人注意,不要犯错,真可谓是教训深刻意义深远。
现在又是小满刚过,快到端阳了,在这样的时间段,万物生气盎然,又从容不迫:麦粒饱满水稻插,蚕结新茧桑葚熟,菜籽舂油野菜秀,又是各种鸟儿大显身手的时候。如果你在晨曦微露的早晨,或者一场雨后,又或者日落西山的黄昏,到山林中去走一走,保准会听到东山有鸟儿悠悠地喊火烧包谷,西山有鸟儿尖着嗓子叫五月端阳,你忍不住尖着嗓子学着鸟儿的腔调和着它们喊火烧包谷,五月端阳。你正得意着时,突然你背后的树林中扑凌凌地发出一连串的嫂嫂乖,嫂嫂歪,嫂嫂坏,那坏字拖得老长,最后似乎断了气嘎然而止,你先是吓了一跳,最后忍不住笑了,想这什么怪鸟,用得着这么不要命地叫吗?于是又忍不住要学学那嫂嫂乖了。你还没学完,左边有叫叽叽的,右边又响起喳喳,你觉得忙不过来了,便停下来听,会发现还有很多平时没注意到的叫声,它们把山林弄得又清远又热闹。还有一种鸟叫请水鸟,它总是在下雨前几天会用甜而低的声音在背阴的临水沟的草丛中咕咕咕,咕咕咕的叫,最后的咕是第二声,拖得老长 , 老人们说这是请水鸟在请水,天要下雨了。
可是这么些鸟的叫声我们虽然很熟悉,但是却很少看见发出这些叫声的鸟长什么样子,是真正的只闻其声,不见其身啊。原因自然是鸟儿们那人类无法企及的飞行本领,它们小巧的身子在山林中自由飞翔,你刚才听见它在背后开始叫,还没结束,它的声音却已划过天空拖到对面山林中了。除了你的耳朵能享受它们的天籁之音外,你的眼睛很难幸运地觅得它们的影踪。即使偶尔在附近的树枝上看见它们的身影,未待看清它已疾快的地飞走了,你只能眼巴巴地看看它们往哪个方向飞去了。耳朵里是它们留给你清脆地叫声。于是,你忍不住发狠地跟它们较着劲地喊火烧包谷,五月端阳。
这时候的你,完全把自己当成了一只逍遥快乐的小鸟,忘了尘世的烦恼。这就叫青山鸟鸣脆,声声叫人醉。悠游山林间,留连不思归。
一曲听罢,飞花漫天。莫道衣襟随风,只念拈花一笑,一纸情长。情落笔尖,缱倦。雨洒窗前,微凉。青山隐云海,清风独自闲,眉间心上,一点朱砂泪。
历尽红尘劫,淡看红尘缘,咫尺天涯,回首,一盏孤灯。花醉花泪,花魂碎;缘聚缘散,缘成空。今生与你相遇,是我最美的缘,多少深情的过往,化成淡淡的忧伤,流淌成潺潺的小溪,汇聚成苦涩的海。海,深远浩瀚,博大宽广,谁知他的苦?
今夜无眠,任冷冷的雨,敲打平仄的韵脚,轻轻走过,那风曾经居住的街道。窗外雨声潺潺,窗内孤灯一盏。落寞的思念,伤了雨,疼了花。静跪佛前,悄拾取,那一滴,佛陀泪。
一个不经意的转身,即已天涯。一个不经意的回眸,即眉间心上,驱不走,灭还生。多少红尘旧事,忍把流光辜负。命运千转百回,情如烟花,绚烂绽放的瞬间,即已注定幻灭。任爱穿越苍穹,在南国的烟雨里,淡淡的水声里,举着碎花小伞,款款走过,青石小巷,听闻叫卖杏花的童音。
古老的木门轻轻打开,海棠依旧,青石桌椅依旧,那依窗独坐,对月独酌的女子,已去了何方?凝眸,寒烟衰草,残阳如血,滴墨成伤。谁在远处清唱?隔着万里的云山,隔着千里的烟雨: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
晚风拂柳笛声残,夕阳山外山。天之涯,地之角,知交半零落人生难得是欢聚,唯有别离多。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问君此去几时还,来时莫徘徊。天之涯,地之角,知交半零落;一杯浊酒尽余欢,今宵别梦寒。
自古红颜多薄命,情痴皆成病。月冷旧地,泪洒清风,花谢花开无数。
素描一幅,淡静时光,任诗的足尖,轻轻走过黑白岁月,留下一地阑珊。时空流转,缘起缘灭,缘深缘浅,只是浮生一梦。人生苦短,譬如朝露,阳光出时,露珠却逝。摘一朵月光的洁白,夹入书卷,让它照亮斑驳的诗句。
爱,不需要语言,一眼就够了;情,不需要诉说,一念就够了。沧海桑田,留取心中的暖。人生有无数夕阳西下,亦有无数日出东山,只将英雄豪气,化作倚天剑,屠龙刀,削去万里云山,还碧天澄澈。
轻轻闭上眼,触摸你的脸颊,触摸你手心的温度。梦幻如雾,随风飘散。有什么办法,可以让心温暖?让心了无牵挂?冷月照千江,千江冰冷月。感伤,是一张多年为弹的琴,轮回在红尘渡口,那纤纤玉指,伊人何在?纤云弄月,飞星传恨,自是人间无限憾。谁未曾有恨?谁人生无憾?只留下千疮百孔的心,如海浪敲打潮音洞,日日夜夜,犹如梵唱。
是真的不伤了吗?是真的放下了吗?是真的无怨了吗?露珠入花间,点点滴滴,都是爱的呓语。
在年青的时候,如果你爱上了一个人,请你一定要温柔地对待她,不管你们相爱的时间有多长或多短。若你们能始终温柔地相待,那麽,所有的时刻都将是一种无暇的美丽。若不得不分离,也要好好地说一声再见,也要在心里存着感谢,感谢她给了你一份记意。长大了之后,你才会知道:在蓦然回首的一刹那,没有怨恨的青春,才会了无遗憾,如山岗上那静静的晚月。
青春无怨,人生无恨,心无痕,海浪涌上海滩,带去深深浅浅的脚印,哪只是你?哪只是我?只剩下一海的蔚蓝,一滩洁白的海鸥。
感谢今生有你,感谢那些美丽的花,青绿的草,清凉的风,淡泊的云,感谢岁月,感谢风雨。再也不愿去想了,再也不愿记起。风的手,抚摸花的脸;云的泪,洒进湖的心。
夜的手指,拂过如绸岁月,多情的音符,跳荡。每一段往事,都轻轻地吟哦。月色轻柔,暗香徐来,醉了远山,低了眉黛。风展开翅翼,徐徐飞翔,飞进岁月深处。心,遗落风中,再也寻它不着。
蝶舞花丛,何时厌了,倦了?风吹白云,何时来了,去了?今夜,不见花开,只闻暗香浮动。蛙鼓阵阵,鸡鸣声声,对啊,今天就是明天。没有鸡声茅店月,人迹板桥霜的意境,却又天心月满的空灵。
放眼窗外,依旧是灯火辉煌,霓虹明灭。夜静静的,静得听得见自己的心跳。文字里跳动着诗意的浪漫,心里分外宁静,坦荡,明净。这是一种淡泊,一种心境。情不来不去,爱不增不减,心如如不动。
清风拂动,月光挥洒,人生有许多怡人的风景,且歌且行,且看且欣赏。深沉的夜,清浅的月,温柔晨风,善良的心,都一起聚拢来,汇成心底的那一抹暖。一卷书,一杯茶,一曲云水禅心,任丝丝禅意,融进生命,在心底安静生长。那枚早年种下的莲子,亦在心底生根发芽,静静绽放成一朵洁白的莲花,在月色下,笑得灿烂。
岁月丰盈,缘分却很骨感,红尘渡口,我丢弃了船,遗失了桨,你不来,我也不去,只在这,静静等你。把时光裁剪成远山和烟水,默然相对,寂然欢喜。在一张素笺上,书写俗世烟火。
岁月的厚重,流年的悲欢,在笔下,一遍一遍温习。今生,只为与你相遇,我抛弃了经卷,扔掉了经筒,转山转水,一步步贴进你的温暖。只想与你相对无语,低眉,暗香盈袖。心动的刹那,我又重堕轮回。
一路浅行,一路思念,你若安好,便是晴天。一次擦肩,一个回眸,也已足够。寂静的心湖,再也不起波澜。刹那即永恒,一花一世界,情缱倦,月清浅,下一次重逢,又在何方?多少风花雪月的故事,风干了,又湿。戒断了,又生。爱如烟雨,情如春草,春去春来,生灭无数。
往事淡若疏影,晨钟暮鼓,敲不醒俗世烟火。阳光依旧,岁月依旧,桃红依旧,只是早已物是人非。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人面不知何处,桃花依旧笑春风。那曾经倾心的相遇,已在云水深处,唯有渐瘦的时光,骨感成心中的山水。是宋代米氏父子的山水么?还是吴昌硕笔下的烟雨?亦是蒙蒙复蒙蒙,深远,更深远了。
青丝锁,锁青丝,青丝三千,情系三生。说一句爱,太沉重;道一句珍重,太温柔。最喜那一低头的温柔,好像水莲花不胜凉风的娇羞,沙扬娜拉!再见,再也不见!
有多少爱,昙花一现;有多少情,过眼烟云。你忘了回忆,我忘了忘记,窗外燕子呢喃,又是一个黎明。天空湛蓝而静谧,黑白相间的云彩,铺满天幕。夏,依旧苍绿。田野里的荷花开了没有?远远望去,只是一片青绿浅绿。
还是那对旧时燕子吗?醉了相知,暖了话语,淡了流光。又是绿肥红瘦!谁在锁眉清唱,阳关曲。几分纯真,几许痴迷,细雨何故?不淹留。自是晓风残月,无语问苍天。
好想做一朵蒲公英,随风飘,随风散,狂风送我,直上青云尘归尘,土归土,回归大地母亲的怀抱,回归自然,忘了所有。天之涯,海之角,知交半零落!花气袭人乱禅定,自是轻颦软语,旧梦阑珊。爱无法隐遁,情不知所以。
只想这样静静的,坐在窗前,任明月入心,清风入怀。静静品着香茗,打造一些美丽的文字,书写一些不知归路的情绪。好想就这样静静的,将美丽进行到底,待年华老去,依然可以拾取美丽的诗篇,读取美丽的故事,和故事里烟云弥漫的心情。不论悲喜,不论成败,无关得失,不管苍凉还是华丽,平淡还是清冷。简简单单,淡泊无求,度过静美时光。
喜欢干净的素描,喜欢以雪做背景的油画,喜欢看画面上微裸的女人,听一曲佛歌,慢慢放手,拯救自己的灵魂。人生总有许多东西,随着时光的流逝,一一老去,成了回忆,苍茫成云山雾水。唯有记忆里深情注视的眼睛,青春的脸庞,犹如桃花,从未曾老去,依然醉美。
试着将白开水喝成一种美丽,试着将平淡打造成唯美的诗篇,试着用或深或淡的笔触,记叙慢慢逝去不再回来的流年,犹如用金丝细线,一粒粒串起珍珠般散落的过往。总在别人的诗里,读出自己的泪水,世界上所有的情爱,都大致相同,世界上所有的故事,开篇大都华美,结局大都凄凉。
犹记寒潭渡鹤影,映在水里的,却是自己的身影。冰封了情,雪藏了爱,寂寞来时,温柔成绵软的痛,一阵阵,如海浪,缓缓涌上岸滩。蝴蝶有毒,美丽;爱情有毒,上瘾。雾里看花花也醉,水里捞月月也媚。雨打芭蕉惹铜绿,研墨,执笔,画一幅水墨丹青,在繁花深处,点上你的眉眼。
男人说:香烟爱上火柴,注定被伤害;鱼爱上猫,注定被吃掉。女人说:女人,活的别跟支烟似的,让人无聊时点起你,抽完了又弹飞你记住,你要活的和毒品一样,要么不能弃,要么惹不起
望雪落千里,青衫隐去;看红尘万丈,滚滚,眉间心上,一点朱砂泪,一泪穿心,总是难回避。乱云飞,寒波起,低语,挑眉,未悔平生意。望断天涯路,安得倚天抽宝剑,剑断江山,重拾回头路。与你歌里繁华,梦里烟花,驿边桥头,低眉耳语。( )
枉梦痕依稀,任尘世来去,知几许,多情自伤己。谁做歌云:镜湖翠微低云垂,佳人帐前暗描眉。是谁在问君胡不归,此情不过烟花碎,爱别离酒浇千杯,浅斟朱颜睡。轻寒暮雪何相随,此去经年人独悲,只道此生应不悔。姗姗雁字去又回,荼蘼花开无由醉,只是欠了谁,一滴朱砂泪。
翠湖心影
有一个姑娘,牙长得好。有人问她:姑娘,你多大了?
十七。
住在哪里?
翠湖西?
爱吃什么?
辣子鸡。
过了两天,姑娘摔了一跤,磕掉了门牙。有人问她:姑娘多大了?
十五。
住在哪里?
翠湖。
爱吃什么?
麻婆豆腐。
这是我在四十四年前听到的一个笑话。当时觉得很无聊(是在一个座谈会上听一个本地才子说的)。现在想起来觉得很亲切。因为它让我想起翠湖。
昆明和翠湖分不开,很多城市都有湖。杭州西湖、济南大明湖、扬州瘦西湖。然而这些湖和城的关系都还不是那样密切。似乎把这些湖挪开,城市也还是城市。翠湖可不能挪开。没有翠湖,昆明就不成其为昆明了。翠湖在城里,而且几乎就挨着市中心。城中有湖,这在中国,在世界上,都是不多的。说某某湖是某某城的眼睛,这是一个俗得不能再俗的比喻了。然而说到翠湖,这个比喻还是躲不开。只能说:翠湖是昆明的眼睛。有什么办法呢,因为它非常贴切。
翠湖是一片湖,同时也是一条路。城中有湖,并不妨碍交通。湖之中,有一条很整齐的贯通南北的大路。从文林街、先生坡、府甬道,到华山南路、正义路,这是一条直达的捷径。否则就要走翠湖东路或翠湖西路,那就绕远多了。昆明人特意来游翠湖的也有,不多。多数人只是从这里穿过。翠湖中游人少而行人多。但是行人到了翠湖,也就成了游人了。从喧嚣扰攘的闹市和刻板枯燥的机关里,匆匆忙忙地走过来,一进了翠湖,即刻就会觉得浑身轻松下来;生活的重压、柴米油盐、委屈烦恼,就会冲淡一些。人们不知不觉地放慢了脚步,甚至可以停下来,在路边的石凳上坐一坐,抽一支烟,四边看看。即使仍在匆忙地赶路,人在湖光树影中,精神也很不一样了。翠湖每天每日,给了昆明人多少浮世的安慰和精神的疗养啊。因此,昆明人包括外来的游子,对翠湖充满感激。翠湖这个名字起得好!湖不大,也不小,正合适。小了,不够一游;太大了,游起来怪累。湖的周围和湖中都有堤。堤边密密地栽着树。树都很高大。主要的是垂柳。秋尽江南草未凋,昆明的树好像到了冬天也还是绿的。尤其是雨季,翠湖的柳树真是绿得好像要滴下来。湖水极清。我的印象里翠湖似没有蚊子。夏天的夜晚,我们在湖中漫步或在堤边浅草中坐卧,好像都没有被蚊子咬过。湖水常年盈满。我在昆明住了七年,没有看见过翠湖干得见了底。偶尔接连下了几天大雨,湖水涨了,湖中的大路也被淹没,不能通过了。但这样的时候很少。翠湖的水不深。浅处没膝,深处也不过齐腰。因此没有人到这里来自杀。我们有一个广东籍的同学,因为失恋,曾投过翠湖。但是他下湖在水里走了一截,又爬上来了。因为他大概还不太想死,而且翠湖里也淹不死人。翠湖不种荷花,但是有许多水浮莲。肥厚碧绿的猪耳状的叶子,开着一望无际的粉紫色的蝶形的花,很热闹。我是在翠湖才认识这种水生植物的。我以后也再也没看到过这样大片大片的水浮莲。湖中多红鱼,很大,都有一尺多长。这些鱼已经习惯于人声脚步,见人不惊,整天只是安安静静地,悠然地浮沉游动着。有时夜晚从湖中大路上过,会忽然拨剌一声,从湖心跃起一条极大的大鱼,吓你一跳。湖水、柳树、粉紫色的水浮莲、红鱼,共同组成一个印象:翠。
一九三九年的夏天,我到昆明来考大学,寄住在青莲街的同济中学的宿舍里,几乎每天都要到翠湖。学校已经发了榜,还没有开学,我们除了骑马到黑龙潭、金殿,坐船到大观楼,就是到翠湖图书馆去看书。这是我这一生去过次数最多的一个图书馆,也是印象极佳的一个图书馆。图书馆不大,形制有一点像一个道观。非常安静整洁。有一个侧院,院里种了好多盆白茶花。这些白茶花有时整天没有一个人来看它,就只是安安静静地欣然地开着。图书馆的管理员是一个妙人。他没有准确的上下班时间。有时我们去得早了,他还没有来,门没有开,我们就在外面等着。他来了,谁也不理,开了门,走进阅览室,把壁上一个不走的挂钟的时针喀拉拉一拨,拨到八点,这就上班了,开始借书。这个图书馆的藏书室在楼上。楼板上挖出一个长方形的洞,从洞里用绳子吊下一个长方形的木盘。借书人开好借书单,管理员把借书单叫做飞子,昆明人把一切不大的纸片都叫做飞子、买米的发票、包裹单、汽车票,都叫飞子,这位管理员看一看,放在木盘里,一拽旁边的铃铛,当啷啷,木盘就从洞里吊上去了。上面大概有个滑车。不一会,上面拽一下铃铛,木盘又系了下来,你要的书来了。这种古老而有趣的借书手续我以后再也没有见过。这个小图书馆藏书似不少,而且有些善本。我们想看的书大都能够借到。过了两三个小时,这位干瘦而沉默的有点像陈老莲画出来的古典的图书管理员站起来,把壁上不走的挂钟的时针喀拉拉一拨,拨到十二点:下班!我们对他这种以意为之的计时方法完全没有意见。因为我们没有一定要看完的书,到这里来只是享受一点安静。我们的看书,是没有目的的,从《南诏国志》到福尔摩斯,逮什么看什么。
翠湖图书馆现在还有么?这位图书管理员大概早已作古了。不知道为什么,我会常常想起他来,并和我所认识的几个孤独、贫穷而有点怪僻的小知识分子的印象掺和在一起,越来越鲜明。总有一天,这个人物的形象会出现在我的小说里的。
翠湖的好处是建筑物少。我最怕风景区挤满了亭台楼阁。除了翠湖图书馆,有一簇洋房,是法国人开的翠湖饭店。这所饭店似乎是终年空着的。大门虽开着,但我从未见过有人进去,不论是中国人还是法国人。此外,大路之东,有几间黑瓦朱栏的平房,狭长的,按形制似应该叫做轩。也许里面是有一方题作什么轩的横匾的,但是我记不得了。也许根本没有。轩里有一阵曾有人卖过面点,大概因为生意不好,停歇了。轩内空荡荡的,没有桌椅。只在廊下有一个卖糠虾的老婆婆。糖虾是只有皮壳没有肉的小虾。晒干了,卖给游人喂鱼。花极少的钱,便可从老婆婆手里买半碗,一把一把撒在水里,一尺多长的红鱼就很兴奋的游过来,抢食水面的糠虾,接喋有声。糠虾喂完,人鱼俱散,轩中又是空荡荡的,剩下老婆婆一个人寂然地坐在那里。#p#分页标题#e#
路东伸进湖水,有一个半岛。半岛上有一个两层的楼阁。阁上是个茶馆。茶馆的地势很好,四面有窗,入目都是湖水。夏天,在阁子上喝茶,很凉快。这家茶馆,夏天,是到了晚上还卖茶的(昆明的茶馆都是这样,收市很晚),我们有时会一直坐到十点多钟。茶馆卖盖碗茶,还卖炒葵花子、南瓜子、花生米,都装在一个白铁敲成的方碟子里,昆明的茶馆计帐的方法有点特别:瓜子、花生,都是一个价钱,按碟算。喝完了茶,收茶钱!堂倌走过来,数一数碟子,就报出个钱数。我们的同学有时临窗饮茶,嗑完一碟瓜子,随手把铁皮碟往外一扔,pia,碟子就落进了水里。堂倌算帐,还是照碟算。这些堂倌们晚上清点时,自然会发现碟子少了,并且也一定会知道这些碟子上哪里去了。但是从来没有一次收茶钱时因此和顾客吵起来过;并且在提着大铜壶用凤凰三点头手法为客人续水时也从不拿眼睛贼着客人。把瓜子碟扔进水里,自然是不大道德。不过堂倌不那么斤斤计较的风度却是很可佩服的。
除了到昆明图书馆看书,喝茶,我们更多的时候是到翠湖去穷遛。这穷遛有两层意思,一是不名一钱地遛,一是无穷无尽的遛。园日涉以成趣,我们遛翠湖没有个够的时候。尤其是晚上,踏着斑驳的月光树影,可以在湖里一遛遛好几圈。一面走,一面海阔天空,高谈阔论。我们那时都是二十岁上下的人,似乎有很多话要说,可说,我们都说了些什么呢?我现在一句都记不得了!
我是一九四六年离开昆明的。一别翠湖,已经三十八年了,时间过得真快!
我是很想念翠湖的。
前几年,听说因为搞什么建设,挖断了水脉,翠湖没有水了。我听了,觉得怅然,而且,愤怒了。这是怎么搞的!谁搞的?翠湖会成了什么样子呢?那些树呢?那些水浮莲呢?那些鱼呢?
最近听说,翠湖又有水了,我高兴!我当然会想到这是三中全会带来的好处。这是拨乱反正。
但是我又听说,翠湖现在很热闹,经常举办蛇展什么的,我又有点担心。这又会成了什么样子呢?我不反对翠湖游人多,甚至可以有游艇,甚至可以设立摊篷卖破酥包子、焖鸡米线、冰淇凌、雪糕,但是最好不要搞蛇展。我希望还我一个明爽安静的翠湖。我想这也是很多昆明人的希望。
一九八四年五月九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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