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遇见
我第一次看到余荷是在2010年的夏天。
燥热的天气,四处发散着一股酽酽的霉味,外婆从古老褐黄色的雕花木箱中整理出一叠陈旧发黄的照片准备拿去晾晒一下,我看到了她,戴着很老式黑缎绸布裹头嵌着一颗碧绿样式的翡翠,这个妇人全幅暗调的背景只有这一点墨绿的色彩,透着一股森冷的诡异。
我问外婆这是谁?
外婆说这是祖母留下来的,临走的时候手上还握着,所以这张照片留存至今。
不过,这女的好像是一个哑巴
二、那年
她叫余荷。7岁时家贫被卖进佟家做童养媳。
佟家在上梅镇是很有名望的书香世家。
辛亥革命后,孙文先生颁布强制剪辫法令,但佟老爷硬是婉拒,成了上梅镇少数没有剪辫的守旧派,后来政府变相采取措施对待这些顽固的守旧分子,佟老爷祖上是清末进士,当然是杀一儆百的好例子,活捉被剪发辫的佟老爷跪地哀嚎无颜愧对列祖列宗后,遂一病不起病逝了,这也是佟家被人津津乐道的旧闻。
同样,当时的当家主母是佟老爷的大夫人姚氏。
伴随着姚氏生活的余荷,幼年是惨不忍睹的。瘦骨嶙峋的她,如同一张薄透的纸片,脆生生的像要撕裂一般,惨淡无神的双眼下,颧骨凸显,面颊惨白,唯一一点零星的红,却是嘴唇边流出的一点血色。周身像被榨干的粉条透着一股萎靡的气息,唯一能瞥见的就是那浓密油黑的发丝。
余荷主要是照顾大夫人的生活起居。当天还是蟹壳青的时候,她就必须爬起,速速准备早饭和老夫人的洗漱,之后再为她穿衣梳妆,甚至是跟随她出门,这一连套的步骤都能让她忙活一个上午。
她对此早已习以为常。
清晨。
余荷左手并拢轻触大夫人头顶,右手握着雕花桃木梳,顺着银黑间杂的发丝轻慢地梳着,梳至尾端,余荷手肘一抬准备继续再梳时,一根发丝卡在桃木梳上,无意间一扯,疼痛哀叫的大夫人,左手捂着头部,转身就拿起梳妆台上的牛角梳子毫不留情地就往余荷头上狠命的敲去,只见血汩汩的沿着余荷右脑边滴滴答答的落了下来,而大夫人并未停手,站起身来左手抓着余荷的衣领右手拿着牛角梳子从主房拖至后院的柴房,用那烧火的槐木重重的打向余荷的背部,而那一路都是余荷头上留下的鲜血,像是无言的控诉。
作为一个童养媳,她没有权利去表示自己的不满;作为一个童养媳,她只是一个寄人篱下苟延残喘的孩子,同样,她没有抗诉的能力。
她只是一个哑巴。
她被罚在柴房,里面弥漫着嘤嘤细微的哭泣声,余荷蹲坐着双手环抱状,幼小的头颅埋在两腿间,瑟缩地躲在柴堆边上,两眼红肿,干涸的血渍粘腻在发丝间,蚀骨的寒风从破洞的窗沿边上呼啸而过,饥寒交迫的余荷觉得没有比这更像地狱了。
童以璋的出现并不是一个意外。他是佟家的长工,专门负责厨房的杂活,算得上是半自由的童工。他比余荷好,因为他是雇佣制,到了一定年龄就可以回家,而她却永远没有归期。
三、爱慕
第二天。
厨娘张嫂途径柴房时看见了小哑女,她只是伸头望了一眼,就低着头走了。
粗工头阿栗路过时也看见了余荷,他只是皱了下眉,叹息了一声,也走了。
之后,不断有人途径于此,大家也只是瞅瞅,事不关己一般各忙各的去了。
而以璋来了,他却停了下来。
以璋的不同是他愿意走进她,即便她目光呆滞,泪眼朦胧。他看着很心疼,她多像家里的阿妹,若她是自己家的,他不会让她这样。此刻,他想保护她。
给你。他拿着窝窝头细声说道。
余荷还是木讷的望着,很疑惑。
赶紧吃,不要被人看到,快拿着。他比了比划,伸手把窝窝头硬塞在她手上,一股余温在皲裂的掌间四散开来。
她真的饿了,低头狠命的咬着,像是啃食憋屈在心间的苦闷,她一边吃一边簌簌地落泪,咳咳咳她握着拳头狠狠地垂着胸部,噎着了。
他赶紧跑去外面用葫芦瓢舀些水给她,吞下那口清水,顿时通体舒畅。她觉得他的出现就像这瓢冰凉的清水,即便凉飕飕的,但却暖在心里。
不过到底还是被发现了,以璋被大夫人罚去劈柴,两日不准吃饭。
但之后的以璋并未对这些责罚有任何惧意,他仍旧在背后默默地给她留个窝窝头,悄悄地捎上一块纸包糖,甚至是难得一见的新布料。
久而她能在他的眼神间看懂他的想法,甚至是看他说话嘴唇的动作,她都能明白他说的意思。
这让以璋觉得不可思议,他觉得他们之间拉近了好大一步,这样没有阻碍的交流像是暧昧的情愫,一股浅浅的暖流在他们之间萦绕着。
四、丈夫
可是,余荷是有丈夫的,她是佟家的童养媳,而他的丈夫是大夫人的独子佟易贤。
佟易贤从小就是体弱多病的种,为了缓解病痛,他开始抽鸦片,但久而久之就有了烟瘾。他个子中等,脸色白中泛青,蓬头垢发,算不上瘦巴巴,但笑起来一排枯黄色的牙齿很显露,牙龈也是黑乎乎的。
整天都是病怏怏的躺在烟榻上,吞云吐雾。
他也知道自己有个小老婆叫余荷,但是他是烟鬼,吸大烟都还来不及,哪里管得着一个胆怯的小哑巴。
而大夫人病入膏肓之时,要求儿子立马娶同仁药铺老板杜仲藤的女儿-杜筠芍。
杜筠芍是当地少数上过学堂的女子,样貌玲珑剔透,是典型的江南温婉,识草药,善琴律,同时又写得一手漂亮的蝇头小楷。爱慕她的男子趋之若鹜。
可杜仲藤却因为经营不善,面临负债的窘境,而债主就是佟家。大夫人是不肯拖欠的主,虽然气若游丝,但还是如此的蛮横。
对杜仲藤说:我不要你的钱,我只要你家的闺女。两条路给你选,你知道后果的。
面对乱世,碍于形势的杜仲藤不得不向佟家低头,选择出卖女儿。
是人都知道佟家儿子是个软趴,简言之就是个窝囊废。但是为了生存他还是背弃了自己的孩子。
虽然杜筠芍抵死不从,但也没办法,上有高堂,再不孝也不能逼自己的双亲去死。
三媒六聘,八抬大轿,刺绣的鸾凤和鸣喜服和那长长一路肩担的嫁妆,硬是把杜筠芍给娶进了佟家。据说那天火炮冲天,满地的红炮碎纸像是厚重的红毯盖至整整一条路,而那去往佟家的路却是杜筠芍无言的辛酸。
五、坐着
如果说杜筠芍的到来是喜事,那大夫人的离世对余荷来说更是天大的喜事。
大夫人去世后,杜筠芍就接手了这老古板的封建旧宅,成了这里的当家主母。
而第一件最让杜筠芍不能接受的事就是余荷不肯和她并坐吃饭。
而问了边上的丫鬟才知道,原来余荷虽然是佟家的童养媳,但和下人没有什么区别,但又比下人更高一级,吃饭可以不必跟下人一起吃,但却必须恭顺服帖地站在大夫人身后,等大夫人吃完了,才能吃这剩下的剩菜残羹,而这剩下的厨余就是所谓高人一等的食粮。
而大夫人每次都会说:喏!喏!喏!你是前世修来的福气,吃得上这么好的食物,你看看那些下人,哪有你这好命。
是啊,好命。
听后杜筠芍眼泪松动的就落下了,她觉得自己境遇已经够可悲,但却不及余荷的万分之一。
她拉着余荷,用命令的口吻要她坐下,犹豫不决的余荷还是很被动地躲着,气得杜筠芍对着她说,你不坐下我就不吃了。
她小心翼翼的坐下,谨慎地捧着碗,拿起筷子,一副担惊受怕的样子。
杜筠芍真怀疑自己是不是在虐待她。
而此时的余荷却在心里由衷的感激,即便她无法言语,即便她此时含着眼泪吞咽着不再是剩饭的菜肴。
六、突变
枪林弹雨,战乱的年代,抗日的号召响彻在上梅镇。童以璋是个热血男儿,纵然有儿女情长,但为了不做亡国奴,他毅然决绝的选择入伍打游击,临别时,他告诉了余荷。
余荷完全愣了。
她没有想过他会离开,即便被旁人说他们之间暧昧不清,他也没有离开。
可是,这一去什么时候能回来呢?
她跟在他身后一丈的距离,乌云滚滚的天际像是要爆发一场春雨,初春的田间弥漫着青草的气息,脚踩着细软的土地,而他就要离开这片故土了。
越靠近镇口她心间就越发的疼痛,她不知道为什么,但是她依然亦步亦趋地跟着。突然以璋冲到她面前环抱着她,深深的抱着,再突然放开很迅速跑向远方。
她就停滞在那里,幸福短短的只剩一个拥抱。
而她不知道,背后有着更深重的灾难。那天雷声很响,那天有个哑女失去了一生最爱的人。
七、产女
八个月后,余荷早产生下了一个不足月的女婴,因为长年劳作,营养不良,干瘪的身子完全没有奶水。而熟知医药的杜筠芍全全接养这个孩子。饱受四方闲言碎语的余荷,很讶异杜筠芍会如此疼爱这个孩子。
当时,街坊和下人都骂她是贱人,不要脸的小蹄妇,更有传唱哑子,哑子,是个小蹄子,啥活不会搞,搞活小肚子。虽然不能言语,但她看得懂那些污秽的话语,她知道,但她永远都是无声的反抗。
哑,是她一生最无能的武器。
她永远无法辩驳。
之后,杜筠芍开始教余荷识字,甚至给孩子取名。而佟易贤照旧还是躺在烟榻上,甚至有次因为孩子的啼哭他大发脾气,把烟枪往杜筠芍脸上掷去,幸而她躲的快,未被击中,而这样的丈夫更是让杜筠芍绝望。
因为动乱甚至是整地主,杜筠芍不得不选择抱孩子到乡下避难,而佟易贤是离不开烟的人,遂没有离开大宅。
而余荷也选择镇守,因为她要等。
等一个人,等一个归期。
如果离开了,她怕和他永远的错失,即便他们之间已经天翻地覆。
八、归期
战事相对平稳,而坐在门前期盼杜筠芍和孩子归来的余荷,满眼着急,她们会不会出事了,呸,呸,呸,她打了下手背,照旧每天望着天际变成鱼肚白变成红霞满天变成夜幕星辰,却变不出她们。
而此时抽大烟的佟易贤却被暴动的农民给抓去祠堂,他们都知道余荷是命苦的,所以就没人为难她,但是他们恨佟家人,恨他们心黑手辣,恨他们草菅人命,见到这个软趴,那些饱受虐待的民众冲上前去狠命的踢他,踹他,直到他不断的哀嚎叫救命。
但他们也不敢这样打死他。就放任他在祠堂各自去忙各自的去了。也不知道这个佟易贤是前世作恶太多,还是阎王爷太想收他,回家的路上就跌到河里,再也没有醒来。
而此时佟宅的当家主母就是余荷。
下人们都很敬重她,没人欺负她,她也没有叫人服侍,只是按照以前的忙活各归各位。此时的佟宅像是最民主的宅院,而余荷却没有那么高兴,她的孩子,她的姐妹,她的爱人,都没有一个在她的身边。
她觉得,她很孤独。
她现在最大的乐趣就是纳鞋,一双双的纳,一星灯火,一根针,一双手,点亮了这个女人的夜晚。
余荷每见到红军就会拿出杜筠芍教她写的字,一遍遍写给红军看。
你见过一个叫童以璋的人吗?
而答案都是令她失望的,但是她从未绝望,像是从未停滞的手工活。
九、来信
初秋的夜里,一阵凉风,脸上掩不住喜悦的她,接到了杜筠芍的来信。
而这信却让余荷坐在屋里整整一夜,没有人听到呜咽声,但是他们都知道她没睡。
荷姐:
我不知道该如何提笔给你写这封信,我的愧疚,我的罪过是我这些年每日的煎熬。夏萤她很好,她是夏夜里的萤火虫,垂挂着美好的省略号,虽微小,但很顽强,我知道你很担心这个孩子,原谅我带走了她,但我知道这个孩子是你伤疤,同时也是我的伤痛。
当年我看见佟易贤叫骂着小蹄子偷汉子扬言要捉奸,他出门后我也跟着出去,我远远的看见你们分离的拥抱,远远的看见佟易贤一步步的向你靠近,我就在离你不远的边上,看着你被他压在身下,看着你无声呀呀的反抗,看着你被撕碎的衣裳,看着衣不遮体你抱着碎布呜咽的哭泣。我记得那天的雷声很大,那天的雨跟我泪一样永远都洗刷不了我的深深罪恶感,我没有救你。
甚至在你怀孕的时候,我都没有帮到你,我躲在墙角边看着那些向你扔石头骂你的人们,甚至是那句顺口溜,都深深的刺伤你我。
我只能在你看不见的时候赶走他们,也只能尽能力的补足你虚弱的身体,可你很抗拒,你不想要孩子,直到你第一次感觉到胎动,那浅浅的笑。我知道,你不会放弃了,我知道你有活着的理由。
同样的,我欺瞒了你一件事情。
其实四年前,我就已经知道童以璋在新四军三支队五团,可是我却不敢告诉你,因为皖南事变,他们作为护卫部队突围,浴血奋战,直至弹尽粮绝,他为国捐躯了。这样残忍的事实我无法告诉你,但是我知道你一直在问,他还在不在?我于心不忍,更不容欺瞒你。
我深知罪孽深重。
我已经把你的事情告诉的夏萤,我想她会来看你的。
我已经时日不多,但是我还是要告诉你,我真的很珍惜我们作为姐妹的日子。
我会一辈子记住你。
对不起。姐姐。
“你若不怕,就跟我走吧。”
君陌钰眉头一皱,语调毫无起伏。他在君家素来以怕麻烦之最著称,今儿居然在路边捡了个女娃,甚至连这女娃的姓氏都未曾问起。
这条街道是大长安城内最繁华的街道,富绅官贵、皇亲国戚的宅院参差布落极尽奢华。她选了这条街来跪,也是必然的。
君陌钰了然挑眉,这条街上各式各样的骗术他见了不少,虽说不得火眼金睛,倒也不会轻易被骗。现下,他心中已有八成觉得这女娃也就靠着这身麻衣素服来行骗,索性连这女娃的名字也懒得问了。这女娃也怪,看模样约君豆蔻之年,虽身着麻衣素服,却不见眼眶里有一滴眼泪花花。
大街上往来人群众多,中也不乏达官贵人的公子小姐起了怜悯之心,愿意带她回府。君陌钰的马车未出现之前,却不曾见她的目光停留在任何人身上。
无论如何,她总是一声不吭。
次数多了,便有人开始对她指指点点,她依旧不语。
她不似旁的可怜人儿低眉顺耳。跪在地上,却比旁人正襟危坐更让人觉得难以靠近。是以街上众人只是在远处咬耳朵,过了许久觉得无趣,也就散了。
直到,那驾青龙木雕刻着繁复图案马车,被一匹绝尘拉着,从朱雀大街街尾,缓缓经过她跟前。
她魔怔了一般,冲到马车跟前伸手拦下了马车。绝尘虽为良马,毕竟也是畜牲。因这女娃突如其来的举动而受了惊吓,扬起前蹄开始嘶鸣,越发不受控制。
赶马车的小厮无法控制躁动的绝尘,从马车上摔了下去。这匹白马中了邪一般扬起马蹄朝女娃踏去。
女娃也不躲,甚至连眼睛都不曾闭上。
围观群众开始小声惊呼。
“天呐!这是要出人命了呀!”
“这姑娘是傻了还是瞎了,躲开啊!”
马蹄落下的同时,一直在马车内一言不发的君陌钰,眨眼之间捞起门帘抓住了缰绳,把绝尘硬生生拽到另外一边。
众人哗然。
并不只因为他救了那女娃,更因为他的面容……如恶罗刹一般!
女娃见君陌钰出手制住了发狂的绝尘,嘴角微不可查向上勾了一下,清澈的目光停留在那张让人看了夜不能寐的脸上。
“请让我跟您回君家。”
原本已经快散去的众人再次哗然。
“这丫头莫不是真傻吧,唉,可惜了一个好女娃。”
“哈哈,踏进君家门的女人非妾即妓,这丫头约莫是疯了!”
直至周围议论声平复后,君陌钰才缓缓开口。
“你可听清了他们说的话?”
女娃目光灼灼,跪在地上脊梁却笔直,只见她灿然一笑。
却道:“未曾。”
于是,便有了开篇一幕。
“为妾为妓何足惧,只有君家,才能助我完成夙愿!”
女娃声音清冽,与君陌钰相较之下竟有过之而无不及。
“哈哈,好!有我君家人的骨气!”
君陌钰爽快一笑,牵动着那张本就可怖的面容更加狰狞。
小厮慌不迭从地上起来爬上了车,恭敬地从君陌钰手上接过缰绳,扬起马鞭赶着马车继续往街头的君家大宅去。
“想进那个门,就跟上。”
马车里飘出一句依旧毫无起伏的话,跪在地上的女娃缓缓起身,拍了拍膝前的尘土,将那一身衣服稍作收拾,才快步跟上马车离去。
繁华的朱雀大街又恢复了往常的热闹,刚才一幕如每天都会发生一般,平常到不足以成为大众的谈资。
君家的红木大门紧闭,也无人在外把守。君陌钰下了马车后,小厮将绝尘往旁边一牵便不见了人影。君陌钰回顾女娃,却见她淡然站在台阶下,丝毫不为这眼前的气派所惊。
君陌钰冷声道:“你站在这里,不要动。”
待女娃点头应允后,他绕到右边石狮的身后,将石狮后脚稍稍往外挪了挪,随着古老陈旧的吱呀声,君家大门缓缓打开。
白驹过隙,匆匆而已。
十年弹指一挥间,当初的小女娃已出落得曼妙婀娜。
她有了新的身份:江南名妓。
是夜,歌舞婆娑,纱幔条条。
她一身轻衣罗衫,纤纤玉指拨动秦筝。
曲子日日不变。
她朱唇轻启,唱:“十洲云雨,红笺难寄。云尽处客行千里。旧砚新墨,归鸿无信。楼外微雨临窗滴。凭栏见林花谢春红,白驹去无踪。
”
勾栏苑多官宦子弟、风流公子,她这一弹一唱一低头,且娇且柔,佳人绝色也。
堂子里坐的凝神观望,雅厅里坐的凭栏而眺。
她不为所动,一如十年前。
“左相之子好美色,你此次任务是取得他的信任,以此获得左相通敌证据。”
这是君陌钰—如今君家掌家的命令,也是能助她完成另一使命的绝一途径。
她眼睑低垂,睫毛抖动。
十年来,君陌钰朝夕陪伴,那个恶罗刹般的男子,却有着如玉般清冽的声音,多少次梦回时,她耳畔回响着初遇时他与她的对话。
他教她武功,一次次试炼时将她打得浑身青紫,口流鲜血,却在试炼完后给她上等的金疮药,他次次蒙着眼也要亲自替她上药,她总闻他微不可查地叹息。
她执行任务,危险也好平安也罢,回首时他的护卫总在不远处站定。
他出门远行,回府时在第一时间去看她。
然而,也仅仅如此而已。
并未发乎情,而却止乎礼。
大抵,她思慕于他
。却不知从何而起,因何而深,又如何是好。
门庭喧闹。
是他,她的目标出现了。
于是,她停手。松了松肩上的薄衫,袅娜而上。
略欠身,道:“左相公子今日乃枕画入幕之宾,有礼。”
公子一脸欢愉。
美人投怀,岂能不乐。
左相公子放荡,几欲俯身亲她,她赔着笑,柔若无骨地撘上了公子的肩将他推开,娇笑道:“公子怎如此着急。”
那公子“嘿嘿”一笑,又倾身上前。枕画不怒,左右这次任务要出卖色相,这左相公子长得亦无甚大碍,索性便由他。
“公子不妨喝酒助兴?”
左相公子如此方才坐回原位,眼里依旧充满情欲之色,嘿嘿一笑,道:“好,好,姑娘说甚就是甚。”
酒过三巡,公子急急出门如厕。
枕画斜倚在榻上,无聊地绕着发丝。公子很快便回了雅室。将她衣衫褪尽,便放下了帷幔。
一朝承宠夜专夜。
公子似被枕画迷了心智,竟替她赎了身,养在一座别院。
她也矫情,替院子题词“明月照枕画,闲听夜风斜”,小女儿姿态,一览无遗。
公子宠她,知道她爱朱雀大街晚烟堂的胭脂,便请了晚烟堂的匠人到这别院,只为她一人研制新样式;
知道她爱青龙巷客似云来酒楼的水煮肉片,便也将那厨子一道请了回来。
某日,公子不知从何处搬来枝叶葳蕤的蔷薇种在院中,还躬身为它搭了花架。
她素来习惯隐藏情绪,如今却为之动容。
从无人对她这般上心。
时日多了,那别院成了枕画的地盘,那里的入门客,都因为有她的喜好作一技之长。
公子如玉,多情亦专情。
入住别院一月有余,枕画将公子对她的好实打实记在心间,她并非凉薄之人,受人恩惠千年记,这公子对她如此之好,她又如何能开得口?
她眼闭心横。
“大不了我便用下半生长长久久伴他左右罢。”
一夜风流后,她薄被蔽体,媚眼如丝,风情万种。
犹豫着说出了目的。
公子二话不说,应允。
她背对他,突而怆然。
又过月余,她偶然发吐。公子极为担忧,差人去请了郎中。
隔帘诊脉许久,郎中收线,对公子抱拳笑道:“恭喜恭喜,夫人这是喜脉。”
他愕然,她亦然。
至此,枕画心中早已将君家命令置之度外,将君陌钰藏于心底。
她仅是区区女子,现已为人母,为了孩子,她不想再涉足险恶江湖;她已有了那人的孩子,便从此,将君陌钰当成心口抹不去的朱砂吧。
那一晚,屋外雨落如瀑,嘈杂扰人,屋内烛火跳动,忽明忽暗。
枕画在灯下缝一件虎头衫,灯火欲灭,她挑了挑灯芯。
门被撞开,公子满身是血。跌跌撞撞几步,轰然倒下。
她吓得几近晕倒,大声唤来下人将他抬到床上。
她坐在床沿看着他,面色如蜡,唇色惨白。
终于,哭了。
是担忧,委屈,害怕,以及内疚。泪无声而下,滴到他手背上,仿佛找到了归宿,不再流动。
他的手动了动,眼睛缓缓睁开。瞧见她哭,便吃力地抬手,为她抚去了泪痕,轻语道:“别哭,我没事。”
一阵咳嗽…
枕画胡乱抹泪,笑道:“我不哭,你没事。”
公子微微牵动嘴角,枕画突然发现,他根本不是那个平日与她相处的左相公子!
君陌钰曾说,左相公子下颚有一颗痣。朝夕相处如此之久,她日日都能见到。而今日,他那颗痣如何不翼而飞?
“你是谁?”
她起身,退出几尺,警惕地问。
“假扮果然容易露出马脚啊…”公子躺在床上,无奈地笑望床幔。
“丫头,你怎么能听不出我的声音…”
枕画杏目圆睁,难以置信。
“君…陌钰?”
这是她第一次直呼他姓名,却不想,也是他能听到的最后一次。
君陌钰了然挑眉,与十年前一般。
“左相府高手如云,我怕你任务不成而受伤,又怕左相公子轻薄于你,怕这一生不能拥有你丝毫,怕你的笑落到他人眼眶,怕你哭时我不在你身边,怕不能时时刻刻将你放在身边。于是,我想了这么一个办法,丫头,你觉得,好与不好?”
又一阵咳嗽…
“别说了别说了!”枕画捂耳,摇头打断。
“丫头,你看看我…看看我…十年了,抛开丑恶的人皮面具,这才是我真实的模样,我怕…我怕…君陌钰从未怕过何事…如今,却怕不能与你偕老…”
她抬头,与他双目对视。只一霎,便又泪流满面。君陌钰抬手,终于又无力地放下。
“丫头,我一直以另一个人的名义爱慕于你,是我此生做过最怯懦之事,此后…若我不能留于世间,你便丢弃这腹中孩儿,另觅良人。我在钱庄放了一笔银子,就当做,你的…嫁妆,这,便是信物…”
他指了指腰间玉佩,眼中含泪,却未落下,怔怔地看着枕画小腹,叹气。
“我不!你若死我绝不独活!你伤在哪里,你告诉我,我去找大夫!”枕画回坐床沿,终于握住那双她梦寐以求的手。
“丫头,你别走…左相通敌证据我已拿到…你不必再忧心。我的伤,小
到皮肉,大到五脏六腑,华佗在世也救不回的…丫头,你…仔细看看我…往后的时日太长,我怕你将我忘记…我不想就这样死去…丫头,你…爱我吗…”
尾音渐弱,眼泪终于落下,君陌钰再次抬手,抚过枕画眉间,双眸,鼻峰,嘴唇,最后…直直落下。
枕画不语,泪已满衫。
良久,才崩溃道:“我爱你啊…从你将我带入君家那一刻,我便将心系在了你身上,君陌钰你听着,你若是死,便是要了我们娘俩的命!我绝不会独活…你听到了吗……”
只是,他再听不到了。
枕画双手捂面,痛哭出声。她爱的人,原来也爱着她。可这份爱,为何这样短暂,短暂相依过后竟然是生生世世的天人永隔!
他已没有呼吸,面色却突然变得红润,仿佛只是睡着一般。
原来,爱能穿越生死。
五年后。
她一身素衣,坐在早已如盖的蔷薇花架下。
眉若远山,瞳剪秋水。
“娘亲,今日便是清明了,爹爹还在等我们呐。”糯糯的童音夹杂着无邪的天真,小娃娃摇晃到她跟前,扯了扯她的衣袖。
“钰儿乖,爹爹可调皮了,让他多等等我们,不急。”
她眼波流转,满脸宠溺。
“娘亲总说爹爹调皮,为什么呀。”
“因为…爹爹总是和钰儿玩捉迷藏呀…等钰儿长大成人了,爹爹才会从那里出来跟钰儿相见,所以,钰儿要快快长大…”
"如今天下战乱连连,为师让你出谷也是情非得已啊。"
隐幽谷内,白芷抬手轻抚过女娃头顶,一脸慈爱。
女娃扬起头,眼珠子俏皮一转,咯咯笑道:“师父你啊,总这样不放心徒儿。徒儿此去是为了替百姓化灾解难,师父不是说,君家有个名唤君陌钰的男子,能够阻止这场更朝易代的浩劫么?”
白芷捋了捋袖口,沉沉地叹了口气,低声道:“也罢,你去吧,切记三个绝不可。绝不可缠绵俗世、绝不可暴露你是幽谷弟子的身份、绝不可对男人动情,天下男子,皆是薄情寡义之人!”
女娃笑道:“师父,并非所有的男子都是薄情寡义之人。”
“师父,这天底下并非所有男子都是薄情寡义之人……”
完。
书中画
“凌萱,到学校了吗?”公交车在夜幕之中缓缓行驶着,一个男生坐在座位上拿着手机打电话。他的脸庞随着车的行驶路灯照得忽明忽暗。
“还没呢,快到了。”凌萱已站在车站昏暗的灯光下,行李箱立于她身旁。
今天是她去高中报道的第一天。由于这是所封闭式的高中,所以她将在这所学校度过新的一学期。打给她电话的是前不久刚和她在一起的男友萧枫。萧枫已经高三了。虽然他们没有在同一所高中,但他们打算共同努力,考上同一所大学。
“我的天,为什么这里这么人烟稀少啊。”挂掉了电话,凌萱拖着沉重的行李箱,轻声嘀咕着。
的确,虽然现在已是晚上,但也不至于人迹罕至到这种地步。好歹,这还不算是郊区,而且离市中心应该没有很远的距离。只有一个女生站在大马路上还真是诡异啊!
呜呜呜,早知道这样她绝对不会报考这所高中。
独自一人塞上耳机听音乐,拖着如同千斤重的行李箱,慢腾腾地挪步于宽广的马路上。终是看到了学校,她不禁面露欣喜。
校门口站着一位值班老师。凌萱很有礼貌地跟那老师打了声招呼。那老师扫了她一眼之后,正欲低头记录,却又忽然抬起头来,盯着她,急急说道:“姓名?”
“凌萱。”
那老师似乎松了口气一般:“你进去吧,405号寝室。”
“好的,谢谢。”凌萱虽然礼貌地回应了一声,内心却忍不住吐槽:“四楼啊!要疯。”
她看着长长的楼梯,算是认命了。
累死累活地连拖带爬地到了寝室,推开门,另一个室友早已在整理行李。
“你好。”凌萱面带微笑。
那室友转头来一看,眼里满是错愕,但那仅仅只是一瞬。她正欲仔细观察,那人的眼瞳中却已恢复成波澜不惊。
“你好。”那人同样报以微笑,“我是叶宁。”
据说这所高中的学生比较少,所以两个人一间宿舍不足为奇。
叶宁是高三的学姐。她们两个虽然聊得很开心。但是,凌萱总觉得有什么地方怪怪的。
这所封闭式高中里的图书馆大得让人意想不到,里面的书几乎样样齐全。
凌萱很早就起了床,她要去图书馆借几本文集。早上图书馆里人不多。她在青春栏目区找书时,手不小心碰掉了一本书。低头一看,是一本米色的本子,但没有图书馆的标签。拾起打开第一页,居然写着她的名字。
或许,有人跟她同名吧。
她如此想着,拿着这本本子,走到了柜台前。管理员不在,她把它放在了柜台上比较显眼的地方。
转眼就到了晚上。上了一天课的她拖着疲惫的身子踏进了寝室。此时,叶宁正坐在书桌前写作业。
凌萱把书包里的作业拿出来放在桌上,突然看到了那本早上看到的本子。
“叶姐姐,这本子……怎么会在这里呀?”早上她明明把它放在了图书馆的柜台上,怎么晚上它就出现在了自己的书桌上?
“哦,是图书馆管理员送来的,他们看那上面写着你的名字,就认为是你的了。怎么了,这本本子不是你的吗?”
“不是我的啊。会不会是跟我同名的人的呢?”
“我之前也问过那人,但他说他查过了,全校只有你一个叫凌萱的。”
这就奇怪了。
她打开本子,发现除了第一页有好像是用铅笔写了她的名字之外,其他书页全是空白的。
她走在教学楼内的走廊上,有些人与她打招呼,有些人与她檫肩而过,然而更多的却是,瞥了她一眼然后立即收回目光急急走去,甚至有更离谱的,有学姐看到她立马逃走了。这使得她百思不得其解。
她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结果一不留神撞到了一个刚走出教室的学姐。
“对不起,对不起。”她这才回过神来,连忙道歉。
“没关系。”那学姐原本还有些不满,听到她道歉了也就不追究。
谁料,当那学姐看清她的脸时,却是大喊:“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什么?”凌萱不懂她为什么这么喊。
突然另一个学姐冲出教室,捂住了那个学姐的嘴:“没事的,小栀。”继而又对凌萱抱歉地笑笑:“不好意思,她认错人了,请不要介意。”
“嗯,好的。”凌萱觉得事出蹊跷,但没有继续追问。
“天啊!杀人了!”宿舍楼内到处传来惊恐的叫喊声。凌萱打开寝室门,刚想要看看发生了什么,就见一女生仓皇地跑过。她连忙喊住那女生:“哎,同学,发生了什么事了?”
“你不知道吗?”那女生停住脚步急急说道,“高二(三)班钱栀学姐被杀了!那个惨状啊。”
“什么?!”凌萱诧异地喊出了声。
“不过,”那女生神秘地看了看附近,见没有人,便压低声音对她说,“我今天晚上一直呆在414,就在钱栀学姐住的415号宿舍的隔壁,可是我没有听到钱栀学姐走出那个房间,她死得那么惨,我却没有听到她的惨叫声,不觉得很奇怪吗?”
“那你怎么会知道她死了?”
“是她房间对面的430号寝室里的林怡学姐,她们关系一向很好,据说她本来打算去钱栀学姐房间串门的,却看到她那副样子躺在地上……”
“是啊……是很奇怪……”凌萱喃喃道。
“那个,同学,我先走了。”那女生话音刚落,便已跑得不见踪影。
叶宁学姐不在,凌萱打算只身一人前往415。
这时415的门口已有不少人围观,而林怡正跪坐在钱栀的身旁哭泣,不时喊着:“小栀,醒来啊,怎么会这样啊!”
钱栀的死状的确如那名女生所说的非常惨,称之为恐怖都不足为奇。她躺在血泊之中,白色短袖衬衫和深蓝色长袖外套皆染上血迹。她的长发非常凌乱,双瞳瞪得老大,嘴巴也张得很大,满脸惊恐,且七窍皆流血。围观的同学们都最终散去,唯有林怡仍旧在钱栀身旁哭喊着。
学校领导与警察赶了过来,将现场封锁起来。
凌萱走到林怡身边,一只手抚摸着她颤抖着的背,一只手递给她一张纸巾:“学姐,人死不能复生,你……”
“我知道。谢谢。”林怡接过纸巾,擦擦泪水,“可是,小栀如果就这么不明不白地死了,我的心更难受。”
“没事的,会查出凶手来的。”凌萱安慰道。
“嗯。”
学校因为这件事而放了一个多月的假,再次回到学校已是十一月上旬。
事情渐渐被平息了。然而,杀死钱栀的凶手仍未找到。根据法医鉴定,钱栀的身上没有任何伤口,也没有中毒现象,甚至没有吸入某些气体而导致她产生某些幻觉。
不知不觉到了十一月中旬。凌萱想再问问之前碰到那名女生,却发现那名女生也不知所踪。
最后,却得知了她请病假的事情。
凌萱觉得那名女生请假很正常,毕竟遇到那种事,心里肯定会多少有阴影。
却不料,学校里忽然传来那名女生也死了的讯息。据说她的死状跟钱栀的一样。
事情更复杂了。
又一天早晨,凌萱整理书桌,却再次碰掉了那本写着她的名字的本子。
她拾起那本本子,打开一看,却发现第一页虽然依旧是好像用铅笔写了她的名字,但后面却有好几页不是空白的了。那几页全是图画,一张纸一面图一面空白。她翻了好几次,发现每张图画上都有一个女生的背影,而是那个身影好眼熟。
“我的天,这不是我吗?”凌萱顿然醒悟。
她又急忙重第二张开始往后翻,发现上面画的,居然就是她所经历的事。
她有种莫名的恐慌感。
她拿着这本本子,与叶宁一同来到了图书馆。
“小萱,那个管理员就是上次把这本本子送给我的那个。”叶宁指着两位图书馆管理员中的一位。
凌萱走到柜台前,将那本本子递给他:“你好,请问这本本子是你送到405号宿舍来的吗?”
“405?”那人满脸疑惑,“没有啊,我这学期没去过宿舍楼的四楼。”
“那请问你之前有没有在柜台上见过这本本子?”凌萱仍是不死心地继续追问。
“没有。”那人摇头否认,把本子还给了她。
“这样啊,”凌萱满脸失望,“抱歉打扰了。”
“等等!”叶宁喊了一声,“不对啊,我上次明明看见你把这本本子送到我们宿舍来的,还问高一(三)班的凌萱同学是不是住在这里的。怎么现在说没有呢?”
“那个,我可以证明他确实没有去过405,我也确定没有见到过这本本子。”另一个管理员说话了。
“奇怪了,我记得我明明那天把它放在柜台上了。”凌萱说。
“那可能是别人拿走了然后给了你们。你们误以为他是图书馆管理员了。”
“不可能啊,我分明听到他说自己是管理员的,最主要是跟你长得一模一样。”
“算了吧,叶姐姐。”凌萱不想把事情闹大,“委屈点就当作是你认错人了吧。”
“好吧。”叶宁只好作罢。
回到寝室,凌萱打开本子。果然不出她所料,刚才发生的事全在这本本子上。
这一连串事件的策划者,
到底是谁……
悄然步入冬季,外面寒风凛冽。宿舍楼和教学楼是连在一起的。林萱拎了只热水瓶跑去教学楼一楼打热水。
大部分房间的灯光都灭了,只有零零落落地几个寝室地灯还亮着。
教学楼内只有一楼走廊开着灯。寂静得只能听到凌萱一人的脚步声。晚上就是如此,安静得吓人。
教学楼有两个出口。一个是大厅那里的大门,还有个就是走廊拐角处的门。当然,晚上都上了锁的。
走廊的尽头有个饮水机。不过饮水机上方的那盏灯一闪一闪的,忽明忽暗。她走到饮水机前面的时候,那盏灯却忽然暗了下去,不再闪烁。她凭借着其他灯的光亮去接水。灌冷水时,她感觉好像有水洒出来,溅到了她的手上。她并没有在意。结果,她无意一瞥,却让她惊恐万分!她的手上不是水,而是血!她吓得手一松,热水瓶掉到地上碎了。一摊殷红的血水与热水瓶碎片在地上犹为醒目。她赶紧顺着走廊向着宿舍楼的方向跑,却忽而听到一阵阵的破碎声。她猛地抬头一看,发现走廊的天花板上,灯一盏一盏地碎了,碎裂的灯管玻璃掉了下来,黑暗渐渐向她逼近。她跑到拐角处,发现前面的灯也一盏一盏熄灭。她用力推门,门却纹丝不动。她这才想起来门早已被上锁了。
她咬咬牙,冲向前方,身影很快被黑暗吞噬。她凭着感觉向着宿舍楼方向跑去,却感觉自己如何都跑不到尽头。
她停住了脚步,不知自己该怎么办。
忽然,有人拍了下她的肩,她吓得大叫一声。这时,灯忽然全亮了,完全没有破裂的痕迹,而地上也没有玻璃碎片。
她扭头一看,居然是叶宁。
凌萱刚要开口问叶宁怎么在这,叶宁却先开口了:“老师让我来帮她拿点东西。你先回去吧,门没锁。”
“嗯。”凌萱应了一声,向前走去。可她发现自己之前居然是往宿舍楼的反方向跑的,难怪她跑不到宿舍楼。
不过也不对啊,怎么之前会跑不到尽头的,难道是幻觉?
当她再回头时,却发现叶宁早已不见踪影。
她顺利到达了宿舍楼。刚要开门,却见萧枫走了过来。
“枫?你怎么来了?”她又惊喜又疑惑。
“听说你们学校发生了点事情,我就过来看看你。放心,经过学校同意了。”熟悉的声音依旧,可因为他背对着灯光,她看不清他的面部表情。
她与他进了寝室,他把灯打开。她一看,瞪着眼睛大喊:“啊!”
叶宁居然躺在地上,跟钱栀还有那名女生的死法一样!
凌萱捂着嘴,不敢相信眼前这一幕。明明之前叶宁还跟她说话来着,怎么现在就死了?
她突然想起了什么,立马去翻那本米色的本子。
果不其然,本子里的画上有之前发生的事。但是,只有她一人!
叶宁呢?
她想要跑出寝室喊老师,却发现萧枫把门关了。
“枫?”她试探性地喊了一声,他却没有回应她。
不对劲!
寝室里如死一般寂静,突然一阵手机铃声打破了这份死寂。
手机屏幕上,显示的是“枫”。
她诧异地看着眼前的人。
“你是谁?”
从小开始,唐文的手中便被父亲塞上了一支画笔。父亲是个画者,不管怎样努力,却总是画不出有份量的画来,在画界闯荡了大半辈子,还是这么默默无闻。
父亲也终于从当初的不甘心,到后来的无可奈何。不过他并没有完全的放弃自己的理想,而是把这个多年的梦想转交给了自己的儿子,他多么的希望将来有一天,儿子能在画界闯出一席之地来。
唐文从小就知道父亲对自己很严厉,无时不刻地监督和指导着自己画画,等有了些基础,便带着他走访了很多当时的名家,希望能得到他们的指点。但是,多次的奔波和走访下来,得到的却不是名家的教导,而是他们的建议和劝告,唐文并没有画画方面的天赋,以这孩子的资质,到头来或许将和父亲一样,在画界变得默默无闻。
父亲听了心中很不好受,每天都以酒浇愁,变得郁郁寡欢起来,渐渐,父亲的脾气也越来越坏,只要看见唐文稍微有些贪玩,不好好练画,便对他拳打脚踢,毫不留情。尽管父亲知道唐文的资质有限,有时对他或许太苛刻和残酷了些,但是,却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他对儿子抱有的希望太大了。
以后唐文只知道,所作的唯一事情就是不能让父亲感到失望。久而久之,这股无形而巨大的压力,让唐文的身心总是处在一种无法言语的沉闷之中,他的表情失去了年轻人特有的丰富,冷冷地,本来清澈明亮的眼睛变得空洞无神,白茫茫的目光中透出的一股寒气,让人不敢直视。
晚上开始,唐文经常做起了同一个噩梦,每到夜深人静的时候,明明睡着的自己,却清醒地感到自己的眼睛睁得很大,仔细地看着房里熟悉的每件东西,尤其是那扇门,总好象有一个人躲在门后,他在等待着,等待着将要发生的事情,门慢慢地打开了,一个黑影出现在门口。啊,唐文一声惊叫,一骨碌坐了起来,细细的冷汗布满了他的额头,又是这个梦。
到了十八岁时,唐文已经跟着父亲参加了很多的绘画比赛。尽管由于刻苦的练习,他的基本功很扎实,但是画出来的画总是缺少了一种灵气,就好象没有魂魄的人体一般,虽然实实在在的,却如同行尸走肉。
于是,父亲带着他走遍了很多名胜古迹,高山,大海,原野草地,为的是让他的画中能有灵魂显现,并给他讲解很多的人文历史,把更多的名作背景解说给他听,唐文听得很仔细,他迫切的想要改变自己,希望能让自己的画拥有灵魂。
阳光明媚,风和日丽,大地充满了无限生机。看啊,儿子,多么美丽的风景啊,好好感受一下,从中体会大自然的活力。唐文望着无限的风光,看了看明媚的阳光,感受着光芒直入眼中的惬意。走,儿子,我们到那个山峰上去,从高处眺望,这里风景一览无遗,对作画很好处。说完,两人背着画板,直奔山顶而去。
就把画板架在这里吧。父亲指了指山顶的悬崖处,然后两人一起寻找着衷意的画景。突然,一阵大风吹来,架着的画板倒了下来,眼看着就要掉下山去,父亲一个箭步冲了过去,完全忘却了自己的生死。画板被挡了回来,却由于自己冲得太猛,无法及时收脚,从峭壁上滑落下去。爸爸!唐文一声大叫,奔跑了过去,趴在峭壁处,看着下面。儿子,我在这里。父亲大声叫喊着,爸爸,你坚持住,我去叫人。
他看到了父亲,正紧紧地抓住峭壁上的枝条,在生死之间坚持着,这一残酷和恐惧的场面,渐渐在他的脑海中闪现出了一幅血色的画。唐文惊呆了,从没有感受到这么强烈的创作意识,他犹豫着拿起了画笔,就那样趴着,用俯视的角度,边看着父亲,边在画板上绘画起来,他的动作也越来越利索,越来越显得娴熟。父亲显然也看到了他正做的事情,他很清楚的能看到儿子的表情,这是一种从没有过的认真和自信。父亲知道,儿子找到创作的灵感,他没有再叫唤,怕打扰了儿子的专心,用着仅剩的一点力气,顽强地抓着峭壁上的枝条,为了能让儿子有充分的时间绘画着自己。
时间一分分的过去了,终于唐文的画作结束了。他猛地站了起来,大叫着爸爸,坚持住啊,我就去叫人来,我要给你看我的画啊!话刚完,父亲抓着枝条的双手已经再也没有力气,他的身体好象一片枯叶一般,从空中飘落下去,既而消失在唐文的视线中。
唐文这幅惊世骇俗的作品终于发表了,顿时震惊了整个画界。画作灵感的来源,画作的背景和画中的含义无不令人惊心动魄,这幅画中到底有一种什么样的灵魂存在,阴暗的,冷酷无情的,儿子的,为之献身而高尚的,愚昧的,父亲的,亦或是父子执着的,或是更多的别的,谁都无法甚至是不敢去确定。
以后,唐文仍旧不断地做着先前的同一个噩梦,不过他确切的知道,那个从门后走进来的黑影,不是父亲,而是自己。
被蜻蜓初吻的情景恍惚如昨,再遇却已一池枯褐,满目荒凉,曾经的俏丽婀娜青翠如盖已不复存在,衰败的叶子卷曲着,像一只只握满岁月艰辛的手掌,在干枯的叶茎上宣誓,虽已妆残香尽,铮铮傲骨依然不卑不亢,倔强的坚守着不屈的尊严。而那些失去叶子的叶茎,似一排排战士的钢枪,耸立在深秋的寒塘里,迸发出震撼灵魂的力量!偶有几抹耀眼的黄绿,像头戴钢盔的士兵,威武的傲立其中,昭示着不息的生命!岸边细柳如瀑,将芊芊柔丝折射湖中,残荷翠柳相映相衬,呈现出亦泣亦歌的绝美画卷
一些清瘦的身躯倾斜着,纤细却刚劲,或匍匐蜿蜒或叠折急转,如临水舞者的剪影定格,勾勒出美伦多姿的精致。没有一种植物像你一样衰败的如画如诗,如诉如吟,你的风骨不因苍凉而挫败,你的婉约不因苍老而失色,一池灵动凄美而悲壮,你以独有的清高谱写生命的赞歌。几对深情的鸳鸯在你身边嬉戏轻语,感恩着你曾赋予的花好月圆。
湖面上漂浮着一些跌落的叶子,像一张张长满褐斑的苍老面孔,参差的边缘是遭时光蚀刻留下的伤痕。一只只莲蓬颔首低垂,将一世清苦独饮,微波如镜残颜孤影。不畏西风紧,冰心涤苍穹,你将美丽的灵魂水中放歌,以从容为生命着色。
满池凄凄满目荒
几多娇红水中葬
几度悲欢几度伤
千古冰清骚客唱
情无归处情未央
来日依旧绽水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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