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栀子小姐从没想象过有生之年还会和树先生再相遇。可这件事就这么毫无预兆地发生了,在声色犬马的城市之巅,希尔顿顶层的高档旋转餐厅。
当时,栀子小姐正和未婚夫享用一顿浪漫非常的烛光晚餐,她妆容精致,落地裙角轻扫地面。双方都举止得当,大肆筹备着婚礼的细枝末节。
请帖早已发出,众所周知,还有一个月,他们就要结婚了。毫无疑问,这一对新人是亲朋眼里的天作之合、牛郎配织女式的琴瑟之恋。
2.
树先生出现在电梯口的时候,栀子小姐全然没有注意到他,正忙着和未婚夫推杯换盏。他将切好的牛排送入她口中,她直了直身子道谢,笑意尽显眉宇之间。
香槟中的气泡上下沉浮,像极了坐在窗边的栀子,看似极具诱惑却也尝不出任何味道。
树先生透过人群注视她却迟迟不上前,停顿几秒后,被训练有素的侍者领入相反方向的一张餐桌,他轻车熟路地点餐,酒水随之奉上。
栀子小姐喜欢起泡酒,这个树先生最早知道。他轻扬嘴角开玩笑:“小资的女人都喜欢拉菲……土妞儿,看来你的品位有待提升。”
她一口闷掉剩余的小半杯,抬头,故意一口气哈上他的脸。她说,看来我再怎么努力都配不上你的虚荣,起泡酒沉沉浮浮,随时随处会在舌尖爆破,就这一点,像极了我钟情的人生……可是,这其中的起承转合,你不会懂。
说出这话的那一年,栀子小姐二十三岁,在一家影视公司工作,凭借一副伶牙俐齿提早步入社会。正值事业上升期,她丝毫不敢怠慢,成天起早贪黑的。除了正式工作之外,她还额外谋了好几份与文字相关的兼职。
那时候的她,失眠至脱发,常常疲惫到没力气接电话。那时候的她还没学会穿着高跟鞋赶公交,也没学会逢场作戏与利益对象搞暧昧。那时候的她,除了对梦想的追逐之外什么也不会,没有起泡酒也不懂拉菲,更没学会填补情感生活的空白。
好在这一切辛苦栀子小姐都认了,说是要抓住好时机来个让旁人跌破眼镜的大翻身,无论如何都要为人生的风生水起大战一回。
朋友为她直白到底的雄心壮志拍手叫好,却也悉心提醒,说情感往往大于理智,说来说去这毕竟是一个人情社会。
3.
和树先生的相识是在一次朋友的饭局上,朋友是个不入流的外围小导演,拍拍仅供狐朋狗友自娱自乐的小广告和纪录片。
那次栀子小姐闲来无事写了一部看似灯红酒绿的小剧本,朋友一眼相中,说,是时候干票像样儿的了!于是托了十八层关系圈钱要树先生做投资人,请客吃饭,顺便拉栀子去作陪。
栀子气质清纯,就是不怎么会打扮。那天她正好出差回来,下了飞机就往酒店赶。抵达时大汗淋漓不说,而且只穿着球鞋和破洞牛仔裤,头发还挽成一个毫无美感可言的发髻,怎么说都与大厅的金碧辉煌格格不入,打眼一看像是个和文艺毫不沾边的穷学生。
树先生最后一个到场,所有人都恭恭敬敬地站了起来。只有栀子小姐没站,她不是不想,只是从来没见过这阵势,整个儿人被牢牢焊在了椅子上,屁股都没来得及抬。朋友正要将她往起拽,树先生伸手做出平身的姿态,双肩一耸,大衣顺势落在了沙发扶手上:“坐!大家都坐。”
朋友赶忙上去打圆场,先是自干三杯,又没话找话声声恭维着。
大家跟着点头哈腰满口称道,只有栀子小姐始终埋着头,一口酒一口肉吃得不亦乐乎。
喝到兴头上,树先生指名点姓地要她陪杯酒,说作者可是项目的核心啊,怎么能不借时机切磋切磋呢?栀子小姐听闻,不慌不忙擦去嘴角的油渍,直愣愣地站起身,横冲直撞地将举着杯子的右手向前一伸,二话不说一口闷。
树先生原本以为她会说些什么,不料一切发生得短暂而突然,隔了挺久他才反应过来,笑容和手臂一并僵在了半空。顿了顿,这才冷嘲热讽地奉上一句:“小姐,你以为我真想和你喝酒?”
栀子小姐面不改色当头一句:“是啊,不然是要干吗呢?!”
她的一脸无辜却搞得树先生很是尴尬,他轻咳一声,退席去走廊里打电话,没几分钟就又转身回来。导演劝他今日尽兴不醉不归,他却推辞说自己临时有事儿,就不奉陪了。
因为栀子小姐的临场失误,很显然,那个项目没谈下来。从此,外围小导演也单方面掐断了同她的往来。
栀子觉得挺恼火的,断了自己的财路不说,缺头少脑的行为毕竟连累到了朋友。那天晚上她一个人沿着城墙走了很久很久,一层泪水一层迷雾。
4.
那次宴请隔了没多久,栀子小姐与树先生重新取得了联络。当然不是误打误撞,生活又不是小说,哪来那么多巧合?是他主动打电话找的她,说,剧本我看了,还不错,可以出来聊聊吗?
他们约在了山顶的一家咖啡厅,挺难找。栀子先乘公交车坐错了方向,只好打了辆出租重新往回折,山一程水一程。
她迟到了,可树先生并未面露厌色。他说:“好巧,我也刚刚才到。”
栀子小姐见面第一句就是:“你是怎么找到我电话的?”
他说:“神通广大这个词就是为我创造的,要什么不是唾手可得?更别说一串小小的号码。”
其实栀子一直不知道,那是他们的第一次约会,树先生早到很久。在那之前,他已经喝掉了四杯拿铁。可栀子永远都不会知道。
本以为会是场以互利互惠为原则、以皆大欢喜为结束的小商谈,可惜结果却超出了树先生的预测。
他一上来就给栀子小姐开出条件,满以为她会欣然接受。他说:“这个电影可以拍,但不能和你的那些狐朋狗友一起拍。他们不入流,没经验也没知名度,就算再好,也很难杀出一条漂亮的道路,反响必然会一落千丈的……但是哦,我可以将你配送给更好更知名的剧组,随你怎么发挥都不成问题哟。”
若换作别人,必然会将此视为一个梦寐以求的好机会,是得积攒几辈子的运气啊,不费丝毫力气便能破土而出。可栀子小姐当下就红了脸。她说:“不用了,您的好意我心领了。没错,我是可以借此大展宏图,可我不能背叛朋友。”
说完她就走了,将咖啡钱连同小费往桌上一放,连水都没喝一口。
树先生对她的追求就是从那天展开大攻势的。
后来栀子小姐问他当时到底是怎么看上自己的。树先生非说因为爱上了她故事里的少年,他像极了自己的十八岁,早熟而精明,桀骜不驯。
栀子小姐不相信。经过好几次“刑讯逼问”,他才招架不住如实道来。
他说大富翁也需要安全感啊,想当初利欲熏心的时刻,本可以拿着自己应得的蝇头小利头也不回地拍屁股走人,可你却不愿意背叛朋友。我当时就在想啊,指不定有朝一日我就落魄了,想必你也不会背叛我。
栀子小姐当即扮出一副十分狡黠的样子,她说自己虽然编剧没当上,却换来了一个小开男友,这叫有舍才有得,步步为营哦!
树先生亲吻她的额头,说:“好好好!你真厉害啊!谁都比不过你面儿上扮相清纯,暗地里胸有城府!”
5.
树先生之前有过很多个胸大腿长无头脑的前女友,不是三线演员就是还没来得及开花结果的小嫩模,会花钱,讲品位,全都指望靠着树先生争社会上游。树先生哪里会不清楚,爱过一阵子也就感到索然无味烟消云散了。
他将一句话作为爱情的至理名言,也是到后来才讲给栀子听。他说:“如果你是抱着一颗算计之心对待感情,那么很显然,你到头来得到的终究是一段饱含算计的爱情。”
栀子点头称道,说:“看不出来嘿,你浑身上下一股风尘味儿,心里倒装着一面明镜。”
那是栀子小姐头一次喝香槟。树先生晃着明晃晃的玻璃瓶身告诉她,说你之前喝的那都是低价位起泡酒,只有法国香槟地区出产的起泡酒才能称得上香槟!
那天晚上,他们喝得都有点儿多。树先生教栀子唱一首新学来的儿歌:“找啊找啊找朋友,找到一个好朋友,亲亲嘴啊摸摸胸,你是我的前女友!哦……耶!”
栀子跟随树先生去五星级酒店的总统套房,不开灯,脱掉高跟鞋,在21层的窗台上接长长的吻,就像是久别重逢那样。
再后来,树先生将嘴唇附在栀子的耳边不知所云地讲了好多。他一遍遍地呢喃:“你爱我吗?你说你到底爱不爱我?”
树先生看似底气十足天不怕地不怕,可他也有自己的软肋,他怕栀子小姐弃他而去,怕她终有一天不再爱他……
栀子默不作声,装出睡熟了的样子,却在心里一遍遍不厌其烦地回答着,我爱你啊,爱你啊,可我越是爱你就越是害怕……
那是头一次,树先生发现栀子已经学会穿高跟鞋了。还有诱人的红唇、上翘的睫毛,以及烫卷了的酒红色长发,他欣慰却又有点儿失落。自己心里的那个小女孩儿,终于被岁月催熟了。
其实那段时间,栀子小姐过得并不好。和很多年轻人一样,她的事业陷入瓶颈,找不到突破口,随波逐流令她弄丢了人生的意义。她会在凌晨四点被尖锐的QQ声叫醒,蹲在厨房的角落里一边吃烤煳了的奶酪蛋糕一边接收时区之外的老板发来的消息。
可她不愿与树先生讲自己的处境,她不愿短暂的脆弱使自己完美的形象在他内心深处一落千丈,于是只好努力装出一副随时随地满血复活的样子。她要他知道,自己的内心同外表一样坚强,自己同其他看似羸弱的花花草草不一样。
凌晨三点,树先生从一场突如其来的噩梦中惊醒。张开眼睛,看她正蜷在床角,抱着膝盖抽泣。他问她:“怎么了?”
她说:“我想想未来还是挺害怕的,就是那种毫无缘由的恐惧,黑洞似的。”
他说:“怕什么啊?没头没脑的!顶多是场天灾人祸,就算现在天花板落下来了,不也还有我和你在一起吗?”
他说着便伸出胳膊搂住她的头。栀子小姐在黑暗中吮咬他的脖子,第一次,那么用力。
6.
那时候,树先生老爸的公司已然面临破产。他执意不告诉栀子,觉得跟她说了也没什么用,也担心到头来落得个颜面尽失的惨痛下场,自己打心眼儿里接受不了,于是就这么跌跌撞撞地硬撑着,荆棘满路。
一开始,他们还有心思其乐融融地谈天说地,可接下来的半年中树先生频繁出差,两人前一晚见面,第二天便远隔十万八千里。栀子小姐又不傻,觉得他是故意躲着自己。她怀揣了无数个为什么,可一见着树先生疲惫不堪的面孔,就一次又一次选择了三缄其口。
再后来他们开始肆无忌惮地争吵。原因很多,却统统无中生有,或是为了一条花色暗沉的领带,或是为了一顿不合心意的晚餐,到最后他们连做爱都是在抱怨中完成。他说:“你看看,爱来爱去又有什么用呢?这是个金钱至上的年代,爱情之中不懂得精明盘算,那是你自己傻!”
栀子小姐觉得不可理喻,她跟自己说,都是借口吧,看来他们之间的感情终于被岁月研磨殆尽了。末了,栀子选择打包记忆,黯然离开。
他喊着你滚啊,快滚啊,却还是用力抱紧了她。
他嘴上说着我不爱你了,以后都不要再出现了!心里却想着,如果真有人们口中的天长地久,该有多好啊……
栀子小姐踩住这段感情的尾巴直喊疼,心灰意冷的坠落感纷至沓来。
7.
她换了号码换了城市,在一家中型广告公司做起了文案,埋头苦干,只为一切从头来过。她终于明白,他终究是那个要星星会连月亮一并摘下的公子哥儿,他们的爱情是经不起推敲的,她也明白了少男少女们之所以喜欢小说里的虐恋情深,是因为打一开始就知道霸道总裁是个重情重义的好男人,玛丽苏似的女主人公会用满心善意与无知,换得一场足够支撑后半生的好结果。
可生活毕竟不是小说,波澜不惊才是常态,用力闹腾,拼尽全力去爱,结局却往往是鱼死网破。
公司里新来了部门经理,和栀子一般大,因为一次年终报告对她好感倍增,明里暗里地暗示追求,可栀子从来都装作看不懂。
生日那天,他精挑细选了一大束粉色的玫瑰放在汽车后备厢,下班的时候在公司门口给她电话。她穿着尖头高跟鞋从楼梯上缓缓走下来,很礼貌地收了他的花。她说:“不好意思啊,我上段感情还没放下。我不需要拯救,爱情给我的生命留下了一个黑洞那么深的伤疤。它可能永远都没法痊愈,我已经对自己的人生破罐子破摔了。”
经理很理解地对她微微笑,说:“别客气,生日快乐啊!”
那天晚上她抱着手机坐在15楼的窗台上一边喝淘宝款香槟一边等树先生的电话,恍惚之间就睡着了。只可惜整个晚上,她的手机震都没震一下。
树先生的生活陷入沉沦,赶着场子吃喝,昏天黑地地喝大酒,在高级会所的包厢里,左拥右抱着形形色色的风尘小妞。
最微不足道的一次,不幸被栀子小姐的闺蜜撞到。闺蜜看不过眼,打探好敌情,先在包厢外面砸碎了一只啤酒瓶,冲进去一把拽住了他的衣领。她问他:“你的爱情呢?你狼心狗肺的爱情呢?”
她以为他会反击,那可就怎么招架都来不及了。不想树先生并没有大肆出手,他缓缓抬起头冷冷地笑,他说你不知道吗,狼心狗肺是没有爱情可言的。
闺蜜劝栀子小姐干脆从了部门经理,苦口婆心说服她早日开启新生活。
她说:“你别傻了,也别再等了!他是天生的纨绔子弟,是不会回心转意的,更不可能捧着自己的良知大吐口水!你别再固执下去了,要为自己的人生负责啊!”
栀子小姐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怎么了,当时眼神特别迷离地望住闺蜜,她说:“你看,树那么善良,他最害怕我背叛他。他只是遇到了偶发性障碍,只是有些手忙脚乱没准备好。他是不会让我失望的……”
8.
那件事没过多久,栀子便和部门经理好上了,至于具体细节是怎样的,大家谁也弄不太清。只知道树先生再也没有出现在栀子小姐的生活里,打电话他不接,最后干脆将栀子的号码屏蔽掉。
就是在答应接受部门经理那一天,栀子小姐学会了喝拉菲。她将之前所有存款的四分之三从银行里取出来,剩余的四分之一留作生活费和房租。她提了一袋子现金去那座城市最豪华的酒庄,换回一瓶真假难辨的中档拉菲。
她回到家里拔开木塞,小心翼翼地轻晃酒杯,先是察看光泽,而后粗略一闻,鼻头泛酸,满股浑蛋的味道。
她突然想要报复他,至少要摆出一往无前的姿态,一副若无其事的姿态。她要让他知道,失去他,自己只会过得更好,生活绝不会因为一段扑朔迷离的感情的逝去而倒退。
栀子被自己突然萌生的恨意吓了一跳,仰头,暗红色的液体直流而下。
9.
经理是一个沉默寡言的人,虽说背景算不上金光灿灿,却也教养良好,对栀子小姐体贴入微。
她要吃虾,他甘心为她剥去整盘虾壳;她要吃鸡翅,他情愿花半个小时用刀叉悉心剥离肉和骨架。
她跟他说:“其实我只喝过一次可能是真品的拉菲,其他那些都是从淘宝上买来的冒牌货。我只是想要凭借昂贵的酒精挥霍掉自己的回忆,不料那瓶真假不分的拉菲不仅没掏空我的记忆,还差点儿让我成了穷光蛋。”
他在一旁呵呵笑,将一只剥好了的虾蘸上醋放入她的口中。
栀子说,你知道吗?我其实喜欢喝起泡酒,就是最最便宜的那种起泡酒。可你知道为什么吗?
她正要说出答案,却被他轻而易举地抢过了话题,他说:“我觉得气泡沉沉浮浮忽而爆破,像极了忐忑的人生……”
栀子猛地抬头望向他,这句话竟让她惊慌失措。对面坐着一个门当户对的男人,遇事冷静,为人沉稳,不失为一个可以用来结婚生子的优良对象,可是,为什么自己就是爱不起来呢?
不知是不是喝多了的缘故,蒙眬之中,她竟然看到了树先生。他对她笑,那声音在耳边回荡。他说:“指不定有朝一日我就落魄了,想必你也一样不会背叛我……”
算是背叛吗?情节过于曲折迷离,要怪也应该怪他吧,最初不就是他先发制人的吗?
10.
后来一次见到树先生,是在澳门一家颇有名气的高端赌场。栀子小姐和一行同事去玩老虎机想要撞撞手气,不想手气没撞着却撞上了迎面而来的老树。
当时他们都有些吃惊。而吃惊之余,栀子还注意到了他怀里的姑娘。她觉得羞耻而尴尬,拔足欲逃,不想却被他一句话拉了回来。
他说:“嘿,好久不见!介绍一下,这位是我的未婚妻。”然后转脸面向那陌生姑娘,唇齿带笑,说:“这位是我的老熟人,这么巧,没想到在这儿遇到。世界真小!”
说这话的时候,他脸上挂着一副沉重的黑眼圈,语调轻快,手臂明显加大了力气。
栀子小姐点了点头,擦肩而过的瞬间就红了眼角。
其实她从来都不知道,就是那段日子,曾经金光熠熠的树先生已然被卷入了人生的漩涡。他眼看着家道中落,眼看着曾经的全部荣耀都变成了一具华丽丽的空壳。灰心丧气之余,他开始对往后的日子不管不顾。他想了三个星期,终于卖掉豪车,拿着一麻袋钞票来赌场试图凭借岌岌可危的运气换取动荡的后半生。
栀子丢下兴致勃勃的同事们,独自一人躲去吧台要了杯威士忌,她还是平生第一次喝烈酒,第一口就被呛得泪眼迷离。
那天晚上栀子小姐喝了很多,喝得眼冒金星,吐到肝肠寸断,恍惚中她竟然再次看到了早已隐退于自己生活之外的树先生。
赌桌周围是潮起潮落的鼎沸人声,她坐到他对面,将一大摞筹码放在桌面上,她说:“我要赌上全部。如果我赢了这一局,你就和我走!”他合了合手掌坏坏地笑:“好啊,就这么办吧。”
骰子起起落落,终于停止转动,身旁的所有人都在击掌欢呼。
她赢了,他走来牵她的手……
然后,梦就醒了。
11.
得知栀子小姐订婚的那天早上,树先生好不容易拨通了她的电话。
她说:“喂?”声音小小的。
他也喂了一声,接着便迫不及待地问道:“你真的不爱我了吗?”语气很是低落,很明显失去了当年生龙活虎般的锐气。
栀子小姐听出是树,足足愣了三四秒。她低头,透过窗子细数起整座城市的脉络。她说:“你别逗了,都这个时候了,爱不爱,又能怎么样呢?”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
他说:“你知道吗?迟早有一天,我是要把你抢回来的!”
她隔着电话咯咯笑,说:“可别做傻事哦,我们都已经长成了大人,就别再孩子气啦……以后要对自己的人生负责。”说完便啪的一声挂断电话,那动静利落又干脆,像是为他们之间藕断丝连的海誓山盟画上了一个短促而坚决的句号。
树先生如木鸡般呆立在原地。他一直以为无论自己怎么做,栀子小姐都会像周而复始的时钟那样,分秒不差,毅然决然地爱着自己。
他曾以为他送了栀子一场热泪盈眶,不想结局却是将自己留在原地大哭一场。
其实栀子小姐不知道,赌场相逢没多久,树先生就单方面取消了婚约。他跟未婚妻进行了一场语重心长的谈话,他说,其实我家破产了,谈钱,我现在没多少剩余价值了。你也知道,东山再起很难的。谈情,咱俩说不上爱,确实也没什么感情基础……所以,你可以走了。”
多余的,他不去解释,是因为不想解释。爱一个人爱不到,好像也没什么好解释的。
她从来不在乎他心里有没有别人,却还是毅然决然地离开了他。
13.
树先生坐在桌前,透过水晶杯看向窗外,一场婚礼正在筹备,好一派灯火阑珊。
“找啊找啊找朋友,找到一个好朋友。拉拉手啊摸摸胸,你是我的前女友!哦……耶!”他晃动杯中的起泡酒,穿过重重人影冲她举了举酒杯,又红着双眼将它一口干掉。
伤口东拼西凑,又一对傻瓜苟延残喘在爱情尽头。树先生心里默默念,生活抑扬顿挫,你看到了我手掌中的星星却没看到我背后的伤口。栀子啊栀子,你口中的人生,我又怎么会不懂……
离开法庭的时候,颜凉只说了一句话:安小鱼,这下你满意了吧。
这个判决我一点都不高兴,这两个爱我的人,都被我深深的伤害了。颜凉进了监狱,许凉在医院的手术台上等待那笔救命钱。他们都给我了温暖,而我带给他们的只有伤害。许凉因为我失忆,颜凉因为我进了监狱。他们都是爱过我的人,也是我爱过的人。
(13)
许凉好起来的时候,我决定离开扬州。走的时候,许凉来火车站送我,他眼睛里满是悲伤。他已经恢复了记忆,他说:安小鱼,我不怪你,真的不怪你。一月的阳光斜斜地照在扬州火车站广场上,许凉的影子投在他前边。我这才发现,原来许凉竟然是这么瘦。看上去很憔悴。
我想起在鸽子窝公园里求的那个签:缘由心生起,人比西湖瘦。开始的时候,我以为那个说的是我,现在才发现,原来说的是许凉。
站台上,开往秦皇岛的火车静静地停着,那个写着YZ的火车,不再是开往扬州的,而是从扬州离开的。
许凉站在站台上,拎着我简单的行李。他问我,安小鱼,你还会回来吗。
我摇摇头,可能不会了。
许凉又问我,安小鱼,你会记住我吗?
我点点头,会的,对我好的人,我会一辈子记住的。
火车开出扬州站的时候,车上正在播放张学友的歌曲《他来听我的演唱会》,屏幕上的张学友,正站在成都体育场,深情款款的唱着。看着他像许凉一样的小眼睛,我泪水顿时下来了。
二月的秦皇岛,依旧冷的刺骨,海边一个游客都没有。我走在鸽子窝公园的路上,居然又看到了那次给许凉和我算命的人,这么冷的天他都出来。
我走过去问他,你还记得我么。
他摇摇头,每天他见到过的人不下几千个,自然不会记得许凉和我。
我告诉他,他曾经给我和一个男生算过命,抽签的结果是:缘由心生起,人比西湖瘦。
我问他,缘由心生起,人比西湖瘦,到底是什么意思。
他看着我,欲言又止。当我把一张十元的钞票递到他手中的时候。他的话匣子打开了。他说,缘由心生起,就是你们两个人会在不知不觉中喜欢上彼此。我又问,那人比西湖瘦呢。他叹口气,你们之中总会有一个人离开另一个人。一个人对另一个人好,他的思念会让他变瘦。
这是我才知道,我这时才知道,一个人对你好,他宁愿变得比西湖瘦。
我对他说谢谢,转身离开。
对不起,许凉。
我在山海关海子卧轨的地方,像海子一样卧在铁轨上,我想起许凉也曾躺在这个地方,远处的火车急驰而来。
看着远处开来的火车,我哭了,原来我以为的爱情,不过是一场憧憧的梦而已,留给我的,只是瘦如西湖般的思念和疼痛。
再见了,许凉。
再见了,颜凉。
愿我来生,许你们一场春暖花开。
颜凉和我和好如初,我们一起去带队实习,我们一起去河北大街上吃KFC。我继续带着我的旅游团实习,颜凉也继续在海边接替我当导游。许凉的信息偶尔还会来,只是不痛不痒的,问我将来会不会带团去扬州。我给他的回答很干脆,让他死了这条心,我是绝对不会去扬州的。
我平生最恨的就是有人骗我。
有些事情,最好将它埋在心里,就像过去的事情,能不翻就不翻,翻了灰尘会迷了眼睛。
一个周末的午后,我带着来海边的团去吃饭,他们嫌秦皇岛是个小地方,要求去KFC吃。我把他们带到河北大街的我和颜凉经常去的那家KFC里。在他们吵吵闹闹的点餐中,我看到颜凉正在和一个女生坐在一起,他背朝门口,没有看到我,正在和女生说他的事情。我一点都没有偷听他们说话的打算,可是他们的话却不争气的钻到我耳朵里。
颜凉将我们的事情像一个笑话一样,一点一点的将给那个女生。在他嘴里,我成了一个水性杨花的女人。他说我喜欢上了一个人,那人送给我了一块琥珀,他看不过去。于是他便买了一个同样的琥珀,丢在了那个草地上,其实他知道,本来那块琥珀已经被那个男生找到了。因为他看到那个男生在打着手电在草地那里找了整整一晚上。
当他得意洋洋的说这些的时候,却从来没想到过我就坐在他背后的座位上。
我站了起来,端着可乐的手在发抖。颜凉还是在继续说着我的坏话,直到他对面的女生说了一句话:颜凉,你背后有个女生在看你。
颜凉回过头,眼里满是惊诧。他想不出我居然会在他背后,更想不出他的那些话都被我原原本本的听到了。
颜凉低声问我,这些你都知道了。
我气的说不出话来,扬手就将可乐扣在了他头上,像易建联在比赛里的暴扣一样。
我实在是太生气了。
我不仅仅误会了颜凉,也误会了许凉。
我蹲在河北大街的树荫下给许凉发信息:许凉,我下个月去扬州好不好。
(10)
有些东西,只有失去的时候,才知道珍惜。
我站在秦皇岛火车站的站台上,开往扬州的火车就在我身边。红色的特快身上,印着YZ两个字。许凉的话向在我耳边:安小鱼,每辆印着YZ两个字的火车都是开往扬州的。我希望你有一天能坐着写有YZ的火车来扬州找我。
我去了扬州,在冬天的时候去了扬州。冬天的扬州,一点也不像秦皇岛那样,呵口气就能成冰。
许凉帮我找了个房子,在扬州的小巷里,是很久前建的房子。许凉一边给我搬行李,一边说,安小鱼,你就暂时住在这里吧。春天来了,再去找个新房子。我点点头,坐在木头楼梯上看着许凉忙上忙下。
扬州的冬天也冷,我坐在门口生炉子,小小的炉子里装满了刨花。火柴一点就燃烧了起来,可我从来没生过炉子,才点上火,小小的炉子变成了个烟雾弹,整个房间里都是烟,我被呛的坑坑的直咳嗽。
许凉来的时候,我正在忙着生小炉子,黑灰从炉子里冒出来,粘在我脸上。许凉拿着纸巾给我擦脸,他说,安小鱼,生炉子的时候,前边要打开,这样才不会有烟了。他从我手中拿过扇子,用力的扇,烟从炉子里跑出来,一下子充满整个房间。许凉和我在烟里被呛得眼泪都流出来了。许凉说,不行,肯定是烟筒堵住了。
我站在楼下看着许凉爬上高高的屋顶去通烟筒。1月的扬州刚刚下完雪,许凉一步一步的踩着屋顶的瓦片走到烟筒旁边。还没来得及通烟筒,就脚下一滑,从高高的房顶上摔了下来。
救护车来的时候,我抱着许凉坐在巷口,鲜血从许凉的腿上留下来,染红了白色的雪地,像寒冬里绽放的腊梅花。刚下完雪的扬州,天气额外冷,冷的像冬天秦皇岛的海边,我走回住处,看着还往外冒烟的炉子,蹲下来,嚎啕大哭。
我抱着自己攒下来的一点钱去医院看许凉,从江北到医院真的好远。路旁的积雪真厚,厚的都没了我的小腿,我的小靴子里灌满了雪,脚指已经冰凉冰凉的。一辆出租车停到我旁边,开车的胖胖的大叔说,小姑娘,上来吧,我带你去市区。我摇摇头,我抱着我仅有的那点钱,那点钱是用来给许凉交住院费的,这是我们仅有的一点财产。我怎么舍得去用来打车。最后,好心的大叔还是把我送到了市区,他没有收我的钱,只说是上班顺路把我送过去。我谢了他后,用那点钱给许凉交了住院费。
许凉住在807号病房,整个住院处的最高处,也是整个医院最便宜的病房。他心疼的揉着我冻红的手指说,安小鱼,等我出院了,一定去找很多工作不再让你跑来跑去。
我说不用了,只要你能好起来就好。
安岚抬头看了看天,灰色的乌云默契地聚在一起,隐去了日光。不时有极亮的闪电划过天空,倒像是天空被生生撕开了一个口子,太阳的光芒悄然泄露。聒噪的雷声随即到来。空气闷而湿热。
抹去额头上的汗水,她望见一家面馆。心里还未细细思索,步子已向那里移动。
那就去看看吧,她想。或许自己的身体都比自己的内心诚实。尝到甜味,味蕾会快乐地颤动;闻到香气,五官会放松地舒展;而无论发生什么,她总是告诫自己要平静。工作中,她总是带着温婉的笑意,不与同事争吵,也不与他们过分接触。那包裹她全身的疏离气息自觉地把她和外界隔离。
大门的锁上挂着一块红牌子,安岚估计是讨个吉祥的意思。店内的摆设有些陈旧,白色的墙壁也已蒙上一层黑色污迹,墙上贴着一份菜单。与众不同的是,一般这种贴在墙上的菜单都是鲜艳的红色背景和金黄的宋体文字,而这份菜单,纸张的背景是素雅的青花纹,字是黑色正楷。
吊在屋顶的老式风扇卖力地旋转,发出呼呼的响声。屋子不大,生意也仿佛很冷清。只有一个年轻男子在吃面。他的对面坐着一个系着围裙的中年妇女,好像正和他说着什么。安岚心里估计那妇女就是老板了。
小姑娘,吃面?果然,那系着围裙的中年妇女看到安岚进来,忙起身笑问道。
安岚原本只是进来看看,此时正是下午三点多钟,安岚并不觉得饿。但看到老板一脸笑意,只好点点头,随即扫了一眼墙上的菜单,牛肉面吧。
好嘞,您坐着等会,马上就好。说完,那中年妇女进了一道门,安岚想,那大概就是厨房了。
安岚挑了一个靠角落的桌子坐了下来。桌子很干净,筷笼里是家常用的筷子,而不是一般面馆里的一次性筷子。安岚的心莫名地舒服起来。
很快,面被端上了桌。老板很是自来熟地坐在安岚的对面,而安岚,竟然忘记了皱眉头。
店有点旧,但是东西都很干净。小姑娘,你放心吃吧。
安岚久久没有拿筷子,老板急了,姑娘,这筷子是消过毒的,干净的很!
我知道的,谢谢你。安岚拿过一双筷子,在面里搅了搅,热气腾腾地往上冒,熏得安岚的眼眶有些湿润。小姑娘不是本地人吧。
您怎么会这么问?安岚淡然反问。
我在大门上挂了红色的小牌子,表示今天休息,本地人都是知道的呀,你看见了却依然走进来,必然是不知道了。
安岚抱歉地笑笑,给您添麻烦了。
没事没事,其实今天我弟弟从国外回来了,所以才休息的。你既然进了店,我哪有不招待的道理?妇人指了指正在吃面的男子。
姐,让客人安静吃面。男子慵懒的声音传来。安岚侧过脸,正撞上男子的视线,心中莫名的安宁。
哎呦,瞧我,不好意思啊,您吃着。妇人讪笑着。转头瞪了男子一眼,眼中满是宠溺。
安岚冲那妇人微笑着摇摇头,安静地吃起面。
屋外的雷声越来越响,大雨哗啦啦地下了起来。安岚依稀听见雨水击打在店门前那两棵香樟树叶上的声音。明明很吵,却能钻进安岚的灵魂深处。
安岚吃得极慢。吃完面,雨已停了。安岚付完账,出了门。
燥热的天气不再,迎面而来的凉风仿佛也吹散了安岚心中的郁气。安岚不禁扬起了嘴角,只是那微笑的面容极浅。
夕阳像花朵般在天边肆意绽放。安岚掏出手机,开机,对着夕阳拍了一张,像是为了留住心中的这片宁静。提示音不断响起,未接电话和短信全都来自一人姜楠。
安岚一一点开短信。
岚岚,你在哪,我找不到你了。怎么电话也关机了?我很担心你。看到后快点回复我。
岚岚,你在做什么呢?什么时候开机?我好想你。
岚岚,你在哪,你在哪?
岚岚
岚岚
岚岚,我们已经失去联系将近四十八小时了,我马上就要去警局报警了,如果看到了快点回我,我很担心。
安岚给姜楠拨了电话。那头立即接起。
岚岚,是你吗?我很担心你!你在哪,是不是出什么事了?沙哑低沉的声音从遥远的北京传来,温润的气息仿佛萦绕在安岚耳畔。
姜楠,我现在在旅游。公司我已经请了假。来之前我去墓园看了我全家,你不用担心我,我很好,真的。安岚的语气波澜不惊,听不出丝毫情绪。
你在哪,我去找你。
你知道我不会告诉你,何必做无用功。安岚的唇角带了一丝丝嘲讽。
什么时候回来。
我自己也不清楚。这一次我想听从内心的安排。
安岚,我等你。
我没有资格左右你的思绪。同理,你也是。
安岚装起手机,沿着石板小道缓慢前行。石板边缘的青苔在雨水的洗涤下愈发鲜亮。安岚突然有一种趴在地上亲吻青苔的冲动。抬手重重拍在自己的脑门上,安岚为自己的古怪想法感到好笑。
安岚四处随意走着。或是停在某处略微出一会子神,或是掏出手机定格自己心中的美好。
不觉间,天已经渐渐黑了。各家各户先后亮起了灯。是温暖的橘色光芒。
安岚突然想起北京的摩天大楼里那惨白的灯光,像是城市人空洞的灵魂。
安岚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下午吃了面,安岚也不想吃晚饭了,继续四处乱逛。走到一间小商铺前,安岚看见门前放了几个塑料凳,安岚想了想,不知道这是做什么用的。若是出售,怎么会只有这几个?而且,仿佛有些旧了。
安岚问了端着饭碗的店主,店主操着一口并不标准的普通话说:来往的人歇个脚,给个地方坐嘛。你累了就坐一会子,没的事呦。
安岚道了谢,坐了下来。不远处几个小孩子在打打闹闹,一群大人围在一起高声谈论着什么。其中有几个老人,慢悠悠地摇着蒲扇,听得入神。
来包烟。慵懒的声音淡淡响起。安岚偏头,竟是下午在面馆的男子。老板给他递了烟,他和老板用方言攀谈了一会就出了店门。
怎么在这里?语气中有些许意外。
应该在哪里?
跟我走。你或许不知道哪儿好玩。
理性告诉我不要跟随陌生人。而且,你是男人。
感性告诉你不妨来一个随遇而安。更何况,他顿了顿,偏远的农村里,所有的东西还都是很干净的。
安岚看到他眼中似有光华流转,满满的全是玩味。
走吧。安岚起身。我叫安岚。
我叫陈遇。
安岚在陈遇的带领下来到一个小山脚。
理性叫你赶快回去,感性叫你继续走,对不对?陈遇回过头,定定地望着安岚。
你不要以为这种小伎俩可以骗过我,简单的心理学知识罢了。
我在山坡上有房子。虽然今天下雨了,但我保证没有安全隐患。我在那里过夜。你去吗?
你知道我会去的。安岚夺过陈遇手中的塑料袋。洗漱用品都买了,不用岂不可惜?
你知道?
你可以装作不知道我在店门前,我为何不能装作不知道你买了这些?安岚的眼睛亮亮闪闪,像极了满天的星星。
水沟里发出呱呱的蛙鸣。夜晚的风打在脸上,柔柔的。陈遇摸到安岚的手,轻轻握住。两个人慢慢往前走。
安岚,从你进我家店那一刻起,我就知道,你是我一直想要等的人。无关爱情,无关风月,只是一场惺惺相惜、至死不渝的等待。 陈遇
安岚和陈遇并肩躺在蚊帐里看星星时,眼中已盛满了星光。
较平坦的山坡上盖了一间小房子,屋前的空地上放了一张床,床的四角用竹竿撑起了蚊帐。
我小时候在老家,家里也这样做。安岚痴痴地笑了。
安岚,我终于等到你了。良久,陈遇突兀地来了一句。
嗯?一时间,安岚没有听懂。
我第一次这样。陈遇握住安岚的手。
这也是我第一次凭自己的直觉相信一个人。也许,这就是缘分。安岚回握,略显寂寞的眼神中一副了然的模样。
安岚,我等到了。
陈遇,我找到了。安岚坐起身子。可能正是因为两个人都太了解和懂得对方,生活才少了滋味。没有惊喜,没有争吵,没有猜忌,没有哭泣。
所以,我一直在等一个人,我想证明这世界上真的有一种感情,不需要多年的培养,不需要刻意的沟通。无关爱情,无关风月,只是一场惺惺相惜、至死不渝的等待。陈遇也坐起身子。
所谓知己,盖其如此。安岚笑笑。我们这样酸溜溜的干嘛?
就是呀。而且就算一见如故,我们也不用这样彻夜畅谈啊。陈遇伸了个懒腰,打起了哈欠。
明早还要看日出,睡吧。这一次,两个人异口同声。
陈遇递给安岚一张薄毛毯,安岚接过,没有说话。
安岚睁开眼睛的时候太阳已经升得很高。安岚看了一眼在做运动的陈遇。没有说话。
错过了就是错过了。哪怕再看一次日出,也不是这一次的日出了。
早,安岚。
早,陈遇。
你的眼睛告诉我你有话要说。陈遇笑笑,阳光洒在他的头发上、脸上、衣服上,他整个柔和得不可思议。
上午再去吃碗面,下午带我去买票吧。我应该回去了。
好。陈遇的脸上平静如水。
或许是夏季的气温升得快,顶着金灿灿的太阳,安岚觉得全身冒汗。
当天的票已售完,安岚买的是第二天上午回北京的票。拿到票,安岚打开手机,没有期待中的未接来电,也没有短信。安岚感到莫名的失落。
何必呢?有那些东西你觉得烦,没有你又觉得失落。这样真的没意义。
你真的很烦。安岚装起手机。
今晚你在旅馆好好休息,明早,我送你走。陈遇好脾气地笑。
安岚会意,含笑微微点头。
心无嫌隙,已然亲密无间便可。然而朋友之间总是有准则有距离,一次同宿是惺惺相惜,再多便不好说了。不论两个人的初衷如何。有些事,做不得就是做不得。
空中响了几声闷雷,陈遇加快了摩托车的速度。借着机器轰鸣声的掩饰,安岚轻轻地说,陈遇,我只是喜欢你。
是啊,男女之间,若是没有喜欢,又怎能做到那样的心意相通?只是这样的喜欢太轻太浅,仅是一种惺惺相惜,彼此懂得。虽然弥足珍贵,但根本不能承担一辈子的力量。
陈遇骑得更快,安岚环住他的腰,静静靠在他的背上。
安岚刚到旅馆,雨就下了起来。屋外电闪雷鸣,安岚的心分外平静。
掏出手机,短信已到。
安岚,回来吧。我有耐心,可我没有时间挥霍。和你在一起的每一秒都太珍贵。
安岚微勾嘴角,将车票拍下,发了彩信过去。然后关机,睡觉。
陈遇带着姐姐做的面来接安岚的时候只见到一封安岚留下来的信。
遇,我不习惯送别和被送别。所以请原谅我的不辞而别。不用担心我,我到了北京会通知你。
你我的相遇是上苍给我的最好的礼物。虽然短暂,然而,足够了。
也许你能猜到,我是从城市逃来的农村,并美其名曰散心。我在你们这里收获了许多,心里觉得很满足。但现实必须面对,所以,我决定回去。有楠的因素,但我自身的占绝对大的比重。你明白我的。有缘必会再遇。太多的言语表达反而显得累赘,珍重。至此。安岚。
陈遇看完信,将信重新折好,很整齐地对折再对折,塞进裤兜。然后坐在旅馆门口,闷头吃光了面条,骑着车,漫无目的地沿着路游荡。
火车在经过十一个小时的颠簸之后,到达了北京。下车前,安岚发出了短信,然后抽出手机卡,折成了两半。
我已安全到达。勿念。安岚。
安岚出了火车站之后看到那抹略显消瘦的身影,心里一酸,而脸上依旧是风平浪静。
姜楠,我回来了。她又习惯性地微笑,可眼神,比往日清亮许多。
我看到了。姜楠接过她的行李,不能再有下次。揉乱安岚的短发,姜楠温润的气息打在安岚的鬓角。
我有自己的自由。安岚孩子气地丢开姜楠的手。
陈遇躺在床上,狭长的眸子中有星光闪动。
手机响起信息提示音,陈遇看了信息后装起手机,喃喃道:既然你会毁了手机卡,那我就留着了。用了这么多年,还真有点舍不得。
一场秋雨一场寒,在落雨的窗前,凝望寒凉的秋,雨水洗刷了尘世的繁杂,把悲秋的思绪化作雨中的悲泣,淅沥沥,哗啦啦,遥望人生雨季的沉浮和悲喜,淡然间,等待属于自己的艳阳天。
十月近了中旬,秋雨依然未见停歇。就那么淅淅沥沥的下个不停。秋雨愁绪恼人心。潮湿的空气,硬是把一个国庆长假变得湿漉漉的,也影响了出行游玩的心情。一场秋雨一场寒,置身于秋雨里,满眼都是水的世界。冰凉的雨滴打落地面,溅起朵朵水花,地面上的雨水,早已流淌成浅浅的河,脚踩在地面上,噗嗤噗嗤的,不一会儿,就湿了鞋面,湿了裤腿。伞此刻是开在寒凉里的朵朵小花,姹紫嫣红的,为秋雨增添了一抹妩媚风情。空气中,风夹裹着寒凉,让人们还未享受秋韵里的风情万种,刚从短袖的季节中走来,刚准备抖落美丽的风衣与秋争艳,就被一场秋雨逼的裹上厚重的棉袍,再围上几圈围巾,街道上的人们就成为躲进一把雨伞和一堆衣服的,只漏出一双无奈的眼眸的恼人情绪。 在秋雨中狼狈穿行,就偶遇一片桂花树,树上的桂花开的正繁,碎黄的小花在风雨中狼狈的摇曳,桂花的甜香在雨中变得凌乱而破碎,隐约的气息让人难以捕捉,地面上,一片细碎的黄铺满桂树的根部,总让人有种凄美的悲戚。
秋天的雨总是夹杂着寒凉,让冰凉的触觉深入了骨髓,十月的秋,风在雨里穿行,把冰冷冷的感觉传递到每个人的身上,于是,在加裹了更多的衣裤,围上厚重的围巾后,依然还是感觉冰冷,这无边无尽的雨,把一份好心情都洗刷干净。眼睛望着湿漉漉的街道和楼房,再融入冰冷的气温里,心情就低落了很多。天空是低沉沉的灰黑色,乌云一层层的翻滚着,万物萧条,落叶纷飞,让秋的悲凉渗入人们的心中,于是,盼望一片暖阳的心情浓郁起来,好希望把自己投入暖融融的阳光下,让阳光抚慰冰冷的身躯,有阳光的日子是充满希望的,不像阴雨连绵的秋天,阴沉沉的总觉得心情低落。好像身处属于自己人生的阴雨天气,在人生的低谷徘徊不定,悲伤的泪水洗刷着旧日的怀念,生活总是缺少阳光般的希望,盼不会自己最在意的人,找寻不到曾经的拥有,无法再遇见喜爱的人,这场秋雨硬是把浓浓的悲哀倾泻的淋漓尽致。
有雨的秋天,气温骤降,手脚都冰凉的想要缩回袖裤中,踩在积满雨水的道路上,冰冰凉的水就包裹上鞋和脚底,甚至从鞋的缝隙间钻入袜子,再溅起,跌落到裤腿上,脚下一片冰凉潮湿,脚指尖就冻的有一些麻木,伞下的身躯,躲不过雨的侵袭,秋雨卷带着寒凉,在风里四处飞舞,仿佛顽皮的孩童,左边一跳跃,右边一蹦高,前边再攀爬,后边探头勾脚,不一会儿,就把伞下的身躯打湿一大片,伞下狼狈的身躯无奈的前行,抵抗着雨中的寒冷,这场恼人的秋雨,一场接一场的下着,硬是把冬天的味道带入人间,让秋天的妩媚就那么消散在季节的流转里。
秋天的湖水里此刻的荷花应该正在衰败,雨在湖水间,激打出朵朵水花,圈圈的涟漪在层层晕开,而残荷在秋雨里颤抖,莲蓬干枯成黑褐色,残荷也褪尽丰盈的粉,把枯败的模样呈现于秋雨中,有的低俯着瘦弱的头 ;有的已经折断了身躯,无力的匍匐在水面,在雨水的冲刷下,沉沉浮浮;有的失去了娇美的容颜,残留的一两片花瓣灰褐色里隐约残留一点粉,在秋风秋雨里摇摇欲坠。荷叶此刻应该是遭受最无情的摧残,干枯了身躯,黑褐的容颜承受着雨水的冲击,湖水把冰凉溶进叶的身躯,冻结了绿色的梦想,让圆润的丰满的叶残破的没有了身形。此刻的秋景是那般的萧瑟,总是有种让人落泪的欲望,悲秋思春的念想一起,就像洪水冲破了闸门,纷然而来的悲戚,惹得愁绪满心,眼眸里盛满了深深的痛,滚烫的泪水跌落冰凉的雨中,热与冷的交融,让过往流年里的往事都滚滚而来,翻滚成湖面上的波涛,没有蛙的欢唱,没有鱼的嬉戏,没有蜻蜓俏立在荷花间 ,没有鸟儿划过水波的平静,没有蓝天白云在湖水里摇曳,有的只是秋雨里,残荷哭泣的声音,在风中跌宕起伏。
一场秋雨一场寒,在落雨的窗前,凝望寒凉的秋,雨水洗刷了尘世的繁杂,把悲秋的思绪化作雨中的悲泣,淅沥沥,哗啦啦,遥望人生雨季的沉浮和悲喜,淡然间,等待属于自己的艳阳天。
昨晚做了一场梦,依稀有些印象。
那是一个昏暗无比的夜,就连伸手也看不见五根手指。脚下也是一片漆黑,但腿部传来了脚踏实地的感觉。四顾之下,周围除了黑只剩下死寂,恍如没有了星和月的外太空。因为自我意识的存在,这里仿佛多了一份孤寂与恐惧的感觉。
我伸手四处挥动着大喊了几声问有人吗?但都得不到任何回应。于是我便试着蹲下,摸了摸脚下,只感觉冰凉与坚硬。我尝试摸索着爬行,在这陌生又见不到光明的地方,谨慎而又害怕。
我爬了很久很久,但始终找不到离开的办法。我累了、停了,然后闭上双眼不断祈祷着,盼望下一秒睁开眼睛的我能离开这个鬼地方。但...我失败了!眼前的一切除了黑暗没有任何色彩!我开始疯狂呐喊,疯狂爬走,到后来甚至站了起来疯狂奔跑...甚至脑海里产生了想要自杀轻生的念头...到最后我累倒在地上,陷入了沉睡。
后来,我醒了。在我醒来那一刻,周围依旧是一片黑暗。但是...我好像看到了在很远处多了一点光明!它在这黑暗空间里是如此的引人注目!而且那一点光芒正在迅速变大,变得耀目起来。我的心灵仿佛获得了新生,我紧紧盯着那片光芒,生怕它下一刻会消失,直到光芒把我淹没,我才本能的闭上了眼睛。
当我再次睁开眼睛,我发现我来到了一个气氛热闹的宴会上。高雅华丽的厅堂,身穿各式亮丽服饰的男女老少正在举杯交错,我看到他们在品尝着各式美味,畅谈着各种话题。
我有点懵,有点搞不明白自己为何会出现在这里。这时宴会旋律忽然一变,众多服务生出现了。他们把客桌与美食搬走,还搬来了一架钢琴。众人看着他们,依旧在热情交谈着。
我四处张望,一时之间有点不知所措。我觉得自己应该找个人问问我想知道的一切。
我环顾四周,看到一名比较绅士的青年在我附近,我刚想迈步上前却发现他笑着迎了上来,并向着我伸出右手,然后笑着说:这位美丽的小姐姐,在下xxx,不知能否与小姐姐交个朋友?
我大惊失色,连忙查看一下自己是不是从一个爷们变成了女生。但就在这时,一个柔软的声音在我身后传来好啊!同时,我看到一只纤细的玉手竟然从我的胸部穿过握上了那位青年伸出来的手!随后一个看起来十分亮丽的女生穿过我的身体出现在我眼前!
怎么回事?我有点不敢相信的摸了摸自己的脸蛋和身体,不对!有温度!那前面的这些都是幻觉?我走上前尝试碰一下刚被人搬到旁边的那架钢琴,竟然是实物!莫非...那两个是...鬼魂?我看着混迹在宾客之中那两道的身影,只感到一阵哆嗦。
啪嗒!我连忙转身想逃离此地,但钢琴旁边的座椅却被我不经意间碰倒在地,这一瞬间把周围的目光吸引了过来。我发现那俩人也看了过来,我顿时僵住了。
怎么回事?一个服务生迅速朝我冲了过来,我来不及闪躲,却发现他好像并没有看到我的存在!而且他就像那个女孩一样如同一道虚影掠过我的身体,上前把椅子扶起...
这...我惊呆了!这究竟是什么回事?我怎么想也想不明白,这世界到底怎么了,我又到底怎么了...
后来,我才发现,原来这个世界上所有人都看不到我。
于是,我在这样一个别人看不到我,而我也触摸不到别人的世界活了很久很久,我很想跟他们交流,很想跟他们说我想说的...但是我失败了!无论我变得多么疯狂!我就像是一个透明人活在他们的世界,毫无存在感...我能触碰很多东西,唯独在我想和他们沟通的时候却触碰不了任何东西,就像我能拿起笔,但当我想用笔去写字的时候,笔就会变得和那些人一样触碰不到了...更可笑的是,我就连想自杀也做不到!哪怕是绝食!
你永远不会明白作为一个人没有一丝存在感,想自我了结却杀不死自己的痛苦...
后来,不知道为什么,我醒了,我回到了自己熟悉的那个世界,看到了熟悉的朋友和亲人,感受着他们对我的关怀,我终于感到了自我的存在。但或许,这也是一场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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