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入炎夏,买鸡蛋成了一件很犯难的事。土鸡蛋自然难以买到,那些杂交蛋和洋鸡蛋口感差,容易散黄。每每经过卖鸡蛋的摊点,便分外想念母亲的土鸡蛋。
记忆里,母亲十分擅长喂鸡,所以,我们家的抽屉里总也少不了鸡蛋。虽说鸡蛋从不断,可真正吃到嘴里的却很少。这倒不是母亲小气舍不得,而是鸡蛋不是等闲物。每当鸡蛋积攒三五天,凑够几十个,母亲便拿到街上变卖,于是,鸡蛋变成了家里的油盐酱醋。只有家里来了客人,母亲才会毫不吝惜地将鸡蛋煮成荷包蛋卧在挂面里盛给客人。偶尔家里某个成员有了头疼脑热,母亲也会煮了荷包蛋或者冲了鸡蛋花来补养一下。
在我整个童年阶段,鸡蛋都是作为奢侈品出现在我们的家里。更多的时候,它是父母走亲访友时必须携带的珍贵礼品,而且需要相当长时间去慢慢积攒。只有在不小心碰碎或者出现母鸡下出软蛋的情况下,全家人才有机会分享这意外的惊喜,而且是以蒸鸡蛋或者鸡蛋汤的形式出现。
再贫穷的家庭也有享受幸福的权利,虽然这一机会很难得也很短暂,却丝毫不影响幸福指数。譬如说,阴历三月三,母亲是一定会煮鸡蛋的,而且每个人都能吃到。因为母亲相信,吃了三月三用地米菜煮的鸡蛋,可以防止头晕症。
我不知道母亲是真的迷信那些民俗中带有某种夸张的言论还是藉此给馋嘴的我们打打牙祭,反正,三月三是我们全家尤其是我们小孩儿的美好节日,甚至我们兄弟姐妹在吃完鸡蛋后真切巴望着一年再多几个三月三。
母亲是很公正无私的,她从不偏袒我们众多兄弟姐妹中的任一个。但,在吃鸡蛋这件事上,我获得了更多的偏爱。
每年大年初一,我们这儿有一个出行的仪式。天刚蒙蒙亮,父亲便穿衣洗面,先在家里拜祭祖宗,然后再到门外场院中间拜祭东南西北四方神灵,焚烧纸钱,燃放鞭炮。出行是一项非常庄重的仪式,寄望得到各方神明的庇佑,在新的一年大吉大利。母亲自然希望这样美好的兆头能够传递到子女身上,所以,我便成了所有小辈子女的代表和父亲一起去完成这神圣的使命。
仪式后回屋,母亲便将热腾腾的早点端上桌,那可是我早就垂涎的荷包蛋,整整四个,用红糖煮的,满溢了精致的小碗。母亲带着笑看我狼吞虎咽,嘴里念念有词地祝福:事事如意,圆圆满满,甜甜蜜蜜!
在母亲的眼里,只有听话乖顺的孩子才有机会和父亲一起出行,也才有机会得到荷包蛋的祝福。因了母亲的荷包蛋承诺,我竟做了她十几年的乖乖仔。不知这究竟是我成长的悲哀还是母亲的睿智?反正,直到今天,我都十分感念荷包蛋。也许正应了母亲的祝福,我此后的人生虽平平淡淡,却也怡然幸福。
读高中后,离家远了,一个月也只有放月假才能回家一次。母亲从不问我读书的事情,只是一个劲嘱咐我要吃饱穿暖。每餐吃饭,母亲自会做出各种花样来,这个时候,家里已经有鱼有肉了,鸡蛋并不是餐桌的焦点。而每到我要返校,母亲仍然会如大年初一一样,为我用红糖煮上四个荷包蛋。
再后来,我上大学,参加工作,谈朋友,日子过了很多年,母亲的这一习惯仍然没有改变。妻子第一次到我们家,母亲仍然为我们每人煮了四个红糖荷包蛋,妻子愣是没有撑死,直到现在都在责怪母亲的这一规矩。
女儿出世后,母亲的这一做法遭到了严重挑战。女儿说,电视里说了,一个人每天只吸收一个鸡蛋的营养,吃多了不能消化就浪费了。母亲便嗔怪道,消化不了你就把鸡蛋当饭吃嘛,鸡蛋总比饭好吃一些吧。
碰过几次壁后,母亲便不再把鸡蛋堆起来让我们吃,而是把鸡蛋用包装盒装好,让我们带回家慢慢吃。
母亲不愿和我们一起住在城里,又加上她晕车很厉害,所以,她基本上没怎么到我们家来。我们每月总会到乡下去看她,也总会带回一大篮土鸡蛋。
母亲胆囊有问题,吃不得鸡蛋,所以,鸡蛋全都给我们攒了下来。母亲保存鸡蛋很有办法。农村没有冰箱,母亲便将鸡蛋摊在床底下,让床底的阴气给鸡蛋自然降温,即使在炎夏,鸡蛋也断不会散黄甚至坏掉。当然,母亲还有一个保鲜的绝招,将鸡蛋放在腌萝卜的陶瓷坛子里,保鲜的时间更长。
年纪大了,母亲有很多事情记得不太清晰。在鸡蛋这个问题上,母亲倒是很明白。她劝我们不要到菜场买鸡蛋,因为那里不可能有土鸡蛋,很多精明的店家把杂交鸡蛋中卖不出去的个头比较小的鸡蛋冒充土鸡蛋。她还知道有人造鸡蛋这种事,连橡皮鸡蛋这个词也讲解的清清楚楚。
这样的说词,我倒是深有体会。虽然洋鸡蛋和土鸡蛋的营养价值完全一样,但胃口迥然不同,差异巨大。有一点,母亲是不知道的。虽然土鸡蛋的蛋黄是深黄色而洋鸡蛋的蛋黄呈灰白色,但鸡蛋在打开前形状上却是完全相同没法分辨的。
我们家虽很少买鸡蛋,却从不缺鸡蛋,甚至很多时候鸡蛋泛滥。西红柿炒蛋,苦瓜煎蛋,杂酱蒸蛋,排骨烧蛋白--我们开发出很多母亲甚至都没有听说过的有关鸡蛋的菜品,我们吃得有滋有味。
吃惯了母亲的土鸡蛋,只要到外面吃饭,我们总会挑剔别人的鸡蛋,让店主都觉得以次充好般理亏。最让早点摊主气结的是,我老婆过早时不仅带自己的碗筷,还自带家里的土鸡蛋。
走过千家食店,尝过万般蛋品,还是母亲的土鸡蛋好。
想念母亲的土鸡蛋!
生日的第二天,忽然想给家里打电话了。于是,拨通了那串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数字。周六了,想着老妈应该在休息吧。她在一家小型的内衣厂工作,每月的工资少的可怜,但依旧坚持每天去。世界变化得太快,20~30年间,身无技能的农村女人们有份像样的工作算是不错了,不然怎么会有城乡发展差距的出现。老妈厂里一年间淘汰了好多人,所以要保住这个饭碗,她必须早出晚归的坚守下去。是啊,身在小乡村,农人们能保住温饱算不错的了。老妈一直后悔小时候看不起读书人,而现在深知自己当年的放纵给自己现在的人生带来了多么深远的影响。如今,只能把自己卖给这个不起眼的小县城,这一卖便是一生
电话通了,我也从思绪中回到了现实。
喂?电话那头传来熟悉的乡言。
妈,在上班么?
老妈似乎并没有听到我喊她,忙问谁啊?
妈,是我,在上班还是?
哦,我还以为是在上班呢,怎么想着这时候打电话回来?
噢一下子不知道找个什么理由,其实也仅是突然想打了。想想这么多年的住校生活,似乎很少没事打电话回家的。
怎么了,出啥事了?老妈看我半天没说话,神叨叨的以为我出事了。
没啥事,就是想家了,家里还好么?
家里挺好的,不用担心,安心读书就好。
对了,钱还够用么?
是啊,每次通话最终都会转向这个话题。老爸老妈为我操劳了一生,而我能给他们的仅是做一个听话的女儿。有时候,心里累了,也不敢跟他们说,自己一个人在角落里理理就算了事了。从中学开始,我就没再跟爸妈分享过我成长的烦恼,在所有人看来,我的人生好像从来没有迷茫过。有一天,我却发现我成了一个寡言的人,而至于我怎么变成的,其实我自己都不知道。
电话那头老妈在听着,我呆愣了些许,终究走回了眼前。
妈,放心,我这还有钱。
那就好,千万别省钱,要照顾好自己,没事我先挂了,老板催我了。
我刚想再说些什么,电话那头只剩下了嘟嘟嘟的声音
心中莫名的冒出一股失落感。自从大学之后,离开了那个生活了十几年的小县城,离开了爸妈,也离开了属于我的青春印记。而那些承载着无尽重量的记忆里,最让我无法忘怀的是老妈的鸡蛋寿面,白色的圆而偏椭的碗里,盛着白白的细面条,碗口上懒洋洋的躺着一枚圆鸡蛋。从小到大,都是这碗鸡蛋寿面陪我度过十几个生日,它是仅属于我的专享。而蛋糕,对我而言是无限奢侈的东西,我从来没想过要在自己的生日里吃蛋糕,一碗鸡蛋寿面对我而言就很满足了。
(待续)
外公家的母鸡其实并不多,三四个的样子,但只要去他家,必定有足够的土鸡蛋可以吃。而在外公家,只要你把饭菜吃的干干净净,鸡蛋吃的心满意足的样子,就是外公最大的快乐了。
我的外婆去世的早,外公很早就是一个人生活了。儿时住在外公家,那时他家的母鸡是极多的,加上公鸡有四五十个的样子,每天都能在鸡窝里捡十几个鸡蛋,儿时的生活简单又满足,外公是听着公鸡的打鸣起床下地的,我们是听着母鸡下蛋咯咯叫兴奋的,几个兄弟姐妹在听到咯咯叫的声音后都会抢着去捡鸡蛋,捡到鸡蛋的会把它小心翼翼地放在装鸡蛋的篮子里,然后一天下来,加上平时的累积,看着一篮子白花花的鸡蛋我们都会心满意足,有时候,去捡碰到蛋壳很软被母鸡噔破了的都是悄悄给狗吃掉怕外公心疼和责骂。但是吃到鸡蛋的机会并不多,都知道外公是要拿到市场上去卖的,土鸡蛋比养鸡场的贵很多,这样一大篮子鸡蛋,外公又能卖几十块钱了呢!没有客人来,我们自然都是舍不得吃的。而我的成就感,就是看着那样一个篮子,由一个堆成一筐的白花花,然后再看到外公心满意足的赶集时卖个好价钱。
大概是从小鸡蛋太珍贵的缘故吧,都只是偶尔的吃一回,长大后,我特别爱吃鸡蛋。把那鸡蛋调匀了煮饭时放饭格里蒸熟,再淋上点香油辣子,撒点葱花,用勺子挖出一勺就着里面的汤拌饭吃,已经美味到不行;还有就是中学的时候周末回来抓一大把菜坛里的咸菜,调两个鸡蛋,用菜籽油炒着混着带去学校,浸过油回过锅的煎蛋咸菜香喷喷的,拌着食堂清淡的饭菜,和室友们分着把饭菜吃得精光,又是一大满足;再不然煮饭时放几个鸡蛋下去混着煮,蒸饭时会把鸡蛋捞起来,就着凉水泡着不烫手了再吃,白鸡蛋握在手中,仔细剥好放进嘴里,白味的都是格外香,那时我并不知道鸡蛋还有卤的,茶叶的,泡椒什么的,能吃到鸡蛋就已经比平时的白饭加了餐。
过年的时候去外公家,就我和他两个人,老人家看见我高兴得不行,逢人就说我是他外孙女,在读大学,本科呢,学政法,出来都是到公检法工作,还给我大老远从带吃的回来。别人说他享福了他也高兴地受着,享不享福他自己最清楚。反倒我觉得难为情,觉得再正常不过的他却觉得骄傲得不行,晚上煮个面条就两个人放了四个荷包蛋,他自己吃一个要我吃三个,还那么大一碗面条,我说我实在吃不完会浪费的,半推半就才勉勉强强一人吃了两个。第二天吃饭,饭里又煮了两个白鸡蛋!那是我第一次觉得吃蛋吃到腻,尽管我知道外公自己绝对舍不得吃的。在乡下,他的鸡是用来下蛋的。除了猪肉,他能给我们最好的,就是他宝贝的鸡蛋了,而他,吃穿用度上,一定是给我们最好的了。
外公那里,就像是一个可以停靠,可以救济的港湾。亲戚们刚从外地回来,缺米短菜的,都是从外公家那里拿来开伙。表哥表姐念中学的时候,是在外公家拎蛋;几个姨呀舅呀,从外地回来,也是在外公家拿蛋;表妹生病住院,也是外公给送去蛋,在家休养的时候,外公每天早上都要给她煮蛋。他家的蛋,凡他的几个孩子、孙子外孙们,没有不受过恩惠的。前几天见到他,他在街上帮舅舅带孩子了,说白天年幼的弟弟上学要来回接送,还要回乡下打理地里,给鸡为食等如何麻烦,叫他别管乡里的事了他又舍不得那点庄稼,那几个下蛋的鸡,说乡里自己种的菜才健康卫生咧,彤儿(表妹)在休养,身体就吃土鸡蛋才补咧,昊儿(弟弟的小名)吃土鸡蛋才长身体咧,土鸡蛋比饲料养的鸡蛋吃着香咧可是啊,我亲爱的外公,又香又补的土鸡蛋,你自己又吃过几回?
回老家的时候,是外公来接的我,他说他先来车站看了两次,等了我很久,本来一路一个人满腹的酸楚,在他的深切关怀下烦恼瞬间化为乌有;临走的时候,帮我搬着行李我把送上车,还不忘给城里的表哥捎去他爱吃的咸菜和鸡蛋,还让我嘱咐表哥不要抽烟,好好过生活。
外公家的母鸡,养的是又肥又大,倾注了外公很多心血。而外公家的鸡蛋,也是我们兄弟姐妹儿时的乐趣和陪伴,连着那血浓于水的亲情。长大后,更是外公对儿孙们的种种爱护和期望。
浓浓香的土鸡蛋,浓浓深的爷孙情。
我最亲最敬爱的外公,在远方的我,只能为您许下些祝愿:祝愿您身体健康,也祝愿您爱的子孙们都不会辜负生活。
时光替我留住我的好外公吧,让他继续能陪着我,我能陪着他吧,让他来得及看我变得优秀,给他更多快乐吧。
2015.8.30在金堂
文章来源:http://m.qg13.com/q/5268097.htm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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