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贞观二十三年,终南山翠微宫,处于弥留之际的李世民,轻扯嘴角,抚摸着身边的绢布牡丹,“观音婢,还记得……朕对你的承诺吗……”
贞观十年的立政殿,是悲凉而寂寞的。
一夜细雨,立政殿内,一片死寂,几殿皆伏。屏风之后,李世民手握一支绢布牡丹,静坐榻旁,静静的看着榻上那女子,薄如蝉翼,一触即碎,面色惨白如纸,冷汗涔涔,气若游丝。即便如此,她的脸上依旧挂着那抹淡淡的微笑。那微笑,让人心碎,又让人温暖。李世民执起她的手,动作轻柔似水,像在呵护珍宝一般。时间仿佛在此刻定格,静谧而悠远。
良久,李世民开口道:“观音婢……”
榻上那人张了张口,想说什么,但又无能为力。
“陛下……那年玄武门城门上,您还记得您对妾的承诺吗……”
“当然记得……”他似乎看出了她的意思,“有一美人兮,见之不忘。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凤飞翱翔兮,四海求凰。无奈佳人兮,不在东墙……”
时间再次定格,所有人的思绪仿佛都随着那轻柔的歌声,飘回那年。
武德九年的秦王府,是爱恨交织的。
秦王府正殿寝宫,李世民甲胄裹身,剑眉朗目,威风凛凛。
“我走了。”
“王爷且慢!”观音婢自内阁而出,将手中的一柄长剑递给李世民“此去凶险,王爷切记要平安归来。”
李世民接过长剑,“你放心,若胜了,本王叫人第一个通知你;若败了,你就带着干儿泰儿离开长安,不要再回来。”
观音婢从袖中抽出一把匕首,“王爷此次筹划周密,又有良将相佐,定会旗开得胜。”轻抚匕首,“若有不讳,亦不独生。”
李世民理了理她耳边的碎发,柔声开口:“胡说什么,你要是去了,你要干儿泰儿如何?”顿了顿“等我回来。”
李世民一身戎装,静立门前,沉声道“众将士,你们跟随本王也有些时日,如今局势紧迫,大敌当前,正是本王需要你们的时候。”话锋一转“本王知道,你们家中大多都有妻儿老小,本王并不强求,”抬臂指向身侧,“如若不愿参与,这些银两足够你们归家。”
人群静了,每个士兵脸上都挂着隐约的难色,大家面面相觑,不知所措。李世民也静静的站着,等着他们做出决定。
突然,人群中有人高呼:“誓死追随秦王殿下!”“誓死追随秦王殿下!”“誓死追随秦王殿下!”呼声越来越高,无人退出。
“哈哈!好!”李世民激动道。“秦王得尔等良将,此战定胜无疑!”观音婢款款而出,从容镇定。
李世民闻声回头“观音婢,你怎么来了。”
“此等大事,妾如何置身事外。”说着把酒碗递给他,倾壶斟酒,那酒香醇甘冽,却又带着一股强烈的辛辣。
观音婢亦自斟一碗,并将酒分与众将士。她将酒举与胸前,高声道:“众将士,天佑忠良,此战必捷!”说罢饮尽此杯,瓷碗坠地,响声清脆。众将士随之如此。“天佑忠良!此战必捷!”
号声响彻云霄。
“杀----”
战火四起,硝烟弥漫。玄武门下,李世民满目寒光,剑光凌厉。残阳泣血,就此落幕。
玄武门之变,造就了李世民,也在他心中留下了一道抹不去的伤痕。战后庆功,他却独自一人走了出去。
城门之上,李世民俯视长安,衣带当风。
观音婢自城中而出,登上城墙,与李世民并肩站立。
“观音婢,我是不是错了。”
“王爷没有错。”抬手指向城下“长安城数千百姓,会因您今日之举,获得安定。”
“可我杀了我哥哥。”
“杀一人,而救千百人者,是为仁人。王爷现在要做的,不是妄自悲伤,而是思考如何做一个仁人。”
“观音婢,你可愿与我共创这盛世?”
“王爷何举,妾皆追随。妾只求王爷,在妾弥留之际,能再赏《凤求凰》。”
“本王应你。”
灯火阑珊,月色朦胧,今夜的玄武门,格外静谧。那年的承诺,在此处许下,何时兑现?
“……凰兮凰兮从我栖,得托孳尾永为妃。交情通意心和谐,中夜相从知者谁?双翼俱起翻高飞,无感我思使余悲……观音婢,这也算,兑现了朕的承诺……”
“陛下……妾有三愿”清咳一声“妾去以后,妾之本宗,慎勿处之权要,但以外戚奉朝请,则为幸矣;再者修建陵墓,劳民伤财,实则无用,妾只愿不修陵寝,依山而葬;贞观盛世,妾只能陪伴到此,陛下需广纳贤臣,听取忠言。”抬手握住榻边那只手“妾,有违诺言,陛下切莫怪罪……凤求凰……妾,再听不到了……”
窗外细雨骤至,一株干枯的牡丹经不住风雨的摧残,终于折断,嵌进被雨润湿的土地……
手里握着那朵绢花牡丹,李世民抬起了头。
这牡丹可以长开,可主人却已离去。
“观音婢,朕应你,奈何桥头,朕再为你唱一曲凤求凰。”
“颁诏,皇后长孙氏,于贞观十年七月因病薨于立政殿,举国素服三月,以尽哀思。皇后长孙氏,端爱柔佳,鞠躬尽瘁,恪尽职守,今告谥文德,以表殊荣。”
“颁诏,依山选址建昭陵。”
“你看,我自己的谥号也想好了,文皇帝……”
贞观二十三年的翠微宫,是寂寞而又温暖的。
“上苑桃花朝日名,兰闺艳妾动春情……自你走后着十三载,从未入梦,是不是怪朕太晚了……别着急,朕……就去找你……朕……这就兑现,对你的承诺……”
史载,武德九年,高祖次子李世民发动玄武门政变,一举登位。贞观十年,文德皇后长孙氏薨于立政殿,太宗心悲,谥文德,尊其遗愿建昭陵。贞观二十三年,太宗薨,谥文皇帝,合葬昭陵。
我大半个童年都是在山里度过。
那时候山上还不像现在,人不是孤独的生命,在树林里,永远不会感到寂寞。
我常常独自在一片一片松树林里漫步。有一次与一家鹿不期而遇,一头健壮的雄鹿,角像树枝一样枝枝杈杈,旁边雌鹿略娇小一些,大眼睛里仿佛含着露水,中间是一只小鹿,比羊羔大不了多少,四条细腿又长又直,大耳朵一下一下跳动,好像三个从童话王国里走出来的精灵,惊讶地望着我这个误入仙境的陌生人。
据说山里还有野猪。野猪我没见过,倒是见过狼,它像狗一样懒懒地侧卧在小溪边,一双杏仁眼冷冷地打量我,不一会,站起来抖了抖毛,顺着溪水慢悠悠地跑掉了。
叔叔说他年轻的时候有一回赶羊去集市,眼瞅着一匹狼不知道从什么地方突然窜上大道,就那么扎进羊群,顷刻间咬死了三只羊,叔叔在马上急得大喊大叫,一根马鞭噼噼啪啪直响,无奈吓坏了的羊群一个劲往一处挤,把路堵的水泄不通。那狼根本不怕他,就地俯身大快朵颐,吃饱了,还扯了一条羊腿,跳出羊群,打道回府。
我听了半信半疑,叼着羊还能跳起来,那得多大劲?直到有一次在一片灌木下发现一堆支离破碎的鹿骨,旁边内脏皮毛一地狼藉,才相信了叔叔说的话鹿可比羊厉害多了。
上中学以后,就很少再去山里,也很久没有再见过叔叔。
有一回在城里碰见他,他骑着家里那匹枣色小马,沿北关道一路小跑。他没看到我,我一直目送他消失在公路尽头。
现在不会了,若骑马在路上跑,准会被交警拦下来,说不定还要罚钱。
有时我走在校园干净的水泥地上,或者坐在教室里面对四面雪白的墙,会突然无比想念山野,想念早风和晚风吹过辽阔的牧场,绿绿的天空悠然散落一群一群白羊,蓝宝石般清澈透亮的湖,湖畔盛开着大片金灿灿的油菜花,而赶羊的牧人高高骑在马上,从山谷尽头缓缓行来......
我的记忆就这样跳出铁栏杆,飞向不知道什么地方去了。
去年冬天,我们去叔叔家里拜年。这几年县里发展旅游业,山就成了免费景点。周末大批越野车开进松树塘,旅馆酒店拔地而起,漫山遍野都是五颜六色的帐篷。受不了吵闹的叔叔离开山里的石头房,干脆跟儿子儿媳搬进了城外一片刚开发出来的郊区。
我走过楼梯,忽然发现门口有一张皮,走过去一看,竟然是一张狼皮完整的皮毛连着四肢和头,身躯软趴趴挂在扶手上,上下对折,失去骨头的腿看起来好细,四个巨大的爪子无力地连在上面,直直向下坠。狼头没有一点损坏,只在眉心有一个洞,藏在浓密的毛下面。它表情狰狞,嘴唇向上挑,鼻头皱成了川字,一口犬牙雪白,隐隐泛光,再往上,没有黄澄澄的杏眼,只有一根细线缝在上面。
我轻轻抚摸狼皮,想起来叔叔讲的那些关于狼的故事和传说,想起灌木丛下一堆鹿骨......它们鲜活地出现在脑海里,又像这张没有生命的皮,褪去了色彩。
我的童年就这样独自逃回山野。她欢笑着奔向草地深处,和记忆里那蓝天白云一起,丢下我,远远地飞走,消失在地平线,再也不会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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