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走在返程的线道上,这时的雪不光是大,而且刮起嗷嗷吼叫的的风了。夹杂着白毛风的雪,刮过来,刮过去,让负重的人们,站不稳脚跟,煞不住劲,走起路来忽左忽右的摇摆不定。眼前一片洁白,远处几乎看不见景色和物体。
天地浑浊,周围充满了寒冷凄凉和空寂,让人产生一种挣扎在悲哀中的感觉,在痛苦中承受着凛冽冰雪残酷的折磨,就在人们混混噩噩的卷缩在这荒原死寂般的蹂躏中困厄潦倒时,孙飞喊了一嗓子:前边有灯光。是的前边确实有灯光,可是灯光跟我们这帮拉车着急回家的人有啥关系?那里距离真正概念的家,还有很远的距离。打头的说:那是造化合作社,谁带钱了?进去买口酒喝吧没人搭茬。孙飞说没问题。打头的说大伙猫腰哇,欢走几步。有酒对小半拉子来讲那太有吸引力了,几个小生牤蛋子,卯足劲,一撒欢就到了。造化合作社晚上九点下班,现在是晚上七点半多了。人们摘下自己的缰绳,吱溜吱溜的像水中的鲫鱼,全都从黑乎乎的毡门帘子底下钻进了合作社,合作社里通长的大屋子,只有一个大火炉,火炉上过火暖道骑着半个大汽油桶,汽油桶被高焦油煤燃得通红通红。
此刻,被十几个大冰坨似的冰人给围上,顿时,有些暗淡。就在大家嘶嘶呵呵的烤火得当,孙飞把两瓶老龙口和几根香肠还有一包猪头肉,摆到了炉子边上的暖火墙上,这时候人们也没有男女授受不亲的观念了,大家伙轮着嘴对嘴的吹开了喇叭,一大根粗大的香肠,也是你咬一口他咬一口的咬着吃,那些平时装的扭扭捏捏假装干净的女社员女知情们,此刻也不嫌男社员这个的牙黄那个的口臭了。那家伙吃便宜谁不吃呀,造吧,呵呵呵呵,大家吃完喝完一抹拭嘴巴头子,走人了。大车依然在线道上滚动着,然而这回的速度可是快多了。大家肚子饱了心里暖了,走路的步子迈的也大了,离家的距离也越来越禁了。也就从这件事以后打头的跟孙飞的关系,那是成好了,就是一个字好。其实那天的事,除了打头的,还有我知道,孙飞是乘大伙烤火的功夫转到下杂那边把卖下杂的钱匣子给摸了,又到食品这边买的酒肉,这一切都被大头的给看个清清楚楚,很快左桐铺子的灯光就在远处一眨一眨的欢迎我们了。
这就是我们下乡之后的第一次参加生产劳动的经过,那场寒冷的暴风雪,一直暖暖的保留在我苦难的记忆里,让我终生不忘。
“你怎么在这里?要带我去哪?”“风儿!你什么时候带媳妇回来啊”“风儿!奶奶想抱孙子”“风儿!我听到你爷爷在叫我了,奶奶还能不能抱上孙子啊!”
“奶奶,我才十八啊”“奶奶,我就是您的孙子啊”“奶奶,我都是您从小抱到大的,您背都弯了,还想抱啊!”
十八岁是个神奇的门,门里门外是不同的世界。十八岁之前,是天真无邪的梦,十八岁之后,是脚踏实地的路。
十八岁还是个读书的年龄,庄语风就读于本地的一所艺术学院,学的是自己最喜欢的绘画。
十八岁,我们还分不清所谓的对和错,并不是所有人都能在这个时候追求自己喜欢的东西,在这一点上庄语风很佩服他的奶奶。
可是,这也是仅有的一点,人老了难免会糊涂,糊涂的神神叨叨,糊涂起来像个孩子。
语风已经十八岁了,他已不再是的孩子,他发现随着慢慢长大,人生的烦恼越来越多。
每当语风听到奶奶的唠叨时,内心都无比的害怕和痛苦。
奶奶是语风唯一的亲人,从小到大没有提过任何要求,语风害怕他连奶奶这唯一的要求都满足不了。
毕竟奶奶老了,老的行将就木,老的像耗干了煤油的灯。
但是,这还不是语风最担心的事情,他最担心的是自己。
庄家有取之不尽的财富,奶奶的黑木箱子里装着许多首饰古董,每一件都价值不菲,庄家人不需要的做任何事情,也能一辈子吃穿不愁。
可是,庄家男丁的一辈子是极其短暂的,他们每一个人都活不过二十岁,这一点从语风家墙上的老照片上可以得到证实。
语风也曾问奶奶,他为什么没有爸爸妈妈。奶奶说,他有爸爸妈妈,只是他们去了一个叫狐山的地方。
语风又问狐山在哪里,他们为什么要去狐山。奶奶又说,狐山在天边,也在眼前。
狐山是每一个庄家人都要去的地方,那里没有烦恼,只有快乐。
如果奶奶说的都是真的,语风已经十八岁了,他是不是也快要去狐山了,去那个没有烦恼只有快乐的地方?
语风已经十八岁了,他当然知道狐山代表什么,有的字眼过于残忍,人们总是不愿说出来。
这不是算掩耳盗铃呢,离别还是要来的,只是不知道是语风先离开奶奶,还是奶奶小离开语风。
繁衍生息是每一个生命的使命,也是语风的使命。有一次语风从学校回家,看到院子里挤满了人,奶奶说那是庄家的远方亲戚,他们来喝喜酒。
喝谁的喜酒?当然是喝语风的喜酒。那一天,语风第一次喝酒,喝了很多酒。
这喜酒意味着期望,责任,孝道,语风无法逃避,也不能逃避。
庆祝需要喝酒,麻醉也需要喝酒,酒席还未散去,语风已醉的不醒人事,这也是他所期望的。
就这样,莫名其妙的喝了喜酒,稀里糊涂的入了洞房。
语风醒来的时候,已是第二天黄昏,若不是看到了房间里的大红喜字,他甚至以为是做了一个梦。
“风儿醒了!来喝碗醒酒汤,奶奶亲手给你熬的。”奶奶端着一碗汤,满脸笑容的走了过来。
“奶奶!我结婚了吗?新娘呢。”语风挣扎着坐了起来。
“你还说,今天人家娘家人来接人的时候,你死活叫不醒,真是不像话啊!”奶奶虽是在责备语风,却没有生气的意思。
语风接过奶奶手里的醒酒汤,一口气喝完了,又慢慢的躺了下去。
奶奶叮嘱语风好好休息,然后脚步轻快的出去了。
语风看的出奶奶很高兴,人似乎也变年轻了。想到此,语风忽然冒出一个念头,奶奶从来没有变过,从他记事起,奶奶就一直是这个样子,变的只是自己的想法。
经过一场荒诞的婚宴,语风再也没有见到过新娘,他的生活又重回平静。
其实,在这件事上,语风有很多疑惑:比如这场突如其来的婚宴不是奶奶早就策划好的,婚宴上出现的远方亲戚为何他一个都没见过,做为婚宴的另一个主角,新娘为何从头到尾都没有出现。
在这件事上,奶奶是糊涂的,她又变的语无伦次,好像已经忘了语风结婚的事情。
奶奶不说,语风也不问。他认为他已完成了奶奶的心愿,奶奶高兴就好,他的痛还是埋藏起来比较好,最好是永远不要再想起。
语风的生活里似乎只剩下对绘画的追求。一瓶酒,一支笔,一个人,躲在书房里画山、画水、画树,画一个个从来不存在的世界,再没有白天黑夜。
语风以为这样就可以摆脱烦恼,忘记伤痛,却不知道宿命从不允许忘记。
九个月后的一天,奶奶兴高采烈的跑进书房,告诉语风他当爸爸了,让他给儿子取个名字。
酒撒了,笔掉了,语风呆愣当场,数月的逃避终究又回到了那个荒诞的晚上。
这一夜,语风又醉了,望著书房墙壁上的一张画沉沉睡去。
画是山水画,风景秀丽,云雾缭绕,云雾中似有人影闪动。
“呵呵……格格……语风,来啊!快来啊!”朦胧中,语风听到有人呼唤他的名字。
语风缓缓睁开眼睛,看到他曾经最心仪的女孩儿向他招手。
“我该叫你奶奶,祖奶奶,还是祖宗呢?”语风望着女孩儿忽然笑了。
“语风,你说什么?我不懂。”女孩儿的脸色变得很不自然。
“哈哈!我的好奶奶,终于轮到我了吗?你要带我去哪儿?狐山吗?”语风很是不屑的说道。
“风儿,去狐山有什么不好?那里要什么有什么,只要……”女孩儿忽然变成了奶奶,仍旧劝道。
“只要我放弃现实的世界,走进画里是吗?”语风接口道。
“你怎么知道?”奶奶很是吃惊。
“我在书房里呆了这么久,知道的远比你想到的多。不管你出于什么目的,我都感激你把我养大,是该说分别的时候了。”语风从口袋里掏出了准备已久的打火机。
“哈哈!你永远都别想从我手中逃走!”眼前慈祥的老人变得面目狰狞,要从画里跳出来,却被突然出现的一群年轻人死死拉住。
“不!你们怎么可以……放开我……”画中的老人咆哮着化作灰烬,狐山通向现实的门也永远消失了。
语风的眼角挂着泪花,他当然认识那些年轻人,他在老照片上见过他们。
八月十五,正是中秋月圆之夜,我们几个家在外省的学生没法回家,便趁着放假,相约去附近的山上野营赏月打发时间。
我是X大油画系的大二学生,姓包,叫子翔,认识的便包子香包子香的叫着。
同行四人,同我玩的好的是个叫周泽的,周泽近视超过八百度,总是戴着一副黑框眼镜,一看就是专业的宅男,这次也是被我拖着出来活动的。剩下的两个人中,男的是我的室友,叫林轩,家里有些小钱,这次大家的装备就是他赞助的,登山看月也是他最先提出来的,女的是他的女朋友,叫薛瑜,长相娇柔可爱,性子也是温温吞吞的,总是跟在林轩身边,我们三个男人的吹牛打闹她是不参与的,听到好笑的地方也只是抿着嘴笑笑,只是偶尔跟林轩说几句话,声音太小我和周泽也听不着。
林轩说要带我们几人去他无意中发现的一座山峰,我们本来就是随意走走没什么目的,自是跟着他一起。林轩是学校登山社的,这座山他常来,熟得很,有他在前带路,我们几个便是手机地图都没查,悠悠闲闲的跟在他后面走着。
在树林间的小道上走着走着,不知道过了多久,我慢慢觉得脚酸腿软,精疲力尽的只想坐下来休息,但抬头一看,月挂中天,与出发时候我看的角度相差无几,我心里琢磨着走的时间大概不长,我这么累也是平时太懒缺乏运动,便也没脸提出来要休息,凭着不丢面子的劲儿坚持走着。
我都累得不行,周泽这个死宅怎么可能没有累的感觉?我居然没听到他的抱怨声!就算碍着面子不好在女生面前抱怨,也该有嘘嘘的喘气声吧,我对他那废材的体力可是深有体会。
我转过头往后一看,顿时身子一僵,身后哪有周泽的人在,连个人影都没有!
山间小路狭窄,一人通过时倒是略显宽裕,但绝对是不容两人并排走过的,所以我们是四人排成一行,林轩在前,薛瑜在林轩之后,我在薛瑜之后,而周泽就走在我的后面。
我马上转身叫住了林轩和薛瑜,跟他们说周泽怕是掉队了,我们得回去找他,林轩抬脚正准备走到我的旁边领路,在我们两人中间的周瑜却身子突然一软,晃了一下就朝后面倒去,我被这突发的情况吓得一愣,睁着眼睛看着她倒下,也许是视线太过集中,竟然产生了一种看电影中慢动作的感觉,我呆呆的没有反应过来要上去扶她。好在林轩急忙一个上步,赶在在薛瑜身体落地之前接住了她。
我猛的一醒神,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后,也快步上前查看薛瑜的情况。林轩将登山灯放在一旁,伸手拨开了薛瑜脸上的头发。我看着他的动作,解下身上背着的背包,一只手拉开背包拉链,另一只手伸进背包里,想要掏出包里的水和急救药品。突然,林轩的动作停住了,身子也不住的颤抖着,像是看到了什么可怕的东西!
我顺着他的视线看去,顿时也是后颈一凉,忍不住往后退了一步。空气中弥漫着令人恐惧的寂静。
只见在朦胧清透的月光和登山灯的照耀下,薛瑜脸色苍白又隐隐带着青黑色,紧闭的双唇上竟是有血珠不断渗出,血珠沿着唇线汇成一股从嘴角流下,像是电视里的女鬼一般!
林轩食指伸到薛瑜鼻下,颤抖着去探薛瑜的气息,食指停留了一会,林轩缓缓移动头部,眼神对上我的眼神后,我清晰地看到了他眼里的恐惧和惊慌失措,他张了张口,声音沙哑的说道:“……她……她没气了!”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也不敢相信刚刚还好好走着的一个人在我的注视下就这样没了气息!忽然想起在学校学的急救措施,扑上去就给薛瑜做了起来,林轩像抓住最后的希望般也跟着我一起做。
我上救生医疗培训时也就学了个半吊子水平,没几招就江郎才尽了,林轩倒是懂的比我多点,一直在努力想把薛瑜救回来,我便在旁边配合他的动作。
也不知过了多久,我和林轩的力气都用尽了,摊坐在地上喘着粗气,薛瑜静静地躺在地上,一点反应都没有!
“薛瑜是真的死了!”冷静下来之后我突然意识到这个事实,我现在是和一个死人呆在一起!
四周能见度极低,十米以外就被黑暗笼罩了,树影婆娑,枝干被风吹动之时像是鬼怪般的张牙舞爪,想起薛瑜不明不白的死了,我的心里不禁泛起阵阵恐惧,抬头去看林轩,也就他这个活人能给我一点点安慰了。
林轩头低着也看不到我在看着他,我便叫了他一声,他抬起头来,眼角的泪痕在月光下反射出一片晶莹,他刚刚竟是在哭!也是,女朋友死了怎么可能不伤心?这样一想,恐惧倒没那么强烈了,反而渐渐有种物伤其类的悲伤。
林轩在脸上抹了一把,爬起来就说要去找周泽。我这才想起来,周泽还不知在什么地方呢!要是在路上还好,沿原路返回就能找到他,可要是他自己乱走了,这林密天黑的,还真不知该去什么地方找他。
但是人丢了就不能不找,我当即撑着爬起来要去找他,可又有一个难题,薛瑜怎么办!把她放在这儿不怎么好,但大晚上的背着一个死人,我和林轩都有些怵。
正在我们犹豫踌躇之际,一道光从左侧打到林轩脸上,林轩下意识地抬手遮眼,也就没有看清光源所在。但我却看见了,树丛后立着一道人影,拿着手电筒直直的照着林轩,看体型体貌,可以认出是周泽无误,我来不及想周泽为什么站在那里不过来却只是拿着手电筒乱晃,张口就大叫了声周泽。
‘周泽’转身就跑,旁边的林轩抬脚就追了上去,两人一前一后地跑了。我怕被留下来陪着‘薛瑜’,也不敢不跟,迈着步子追着两人而去。
‘周泽’也不知是吃错什么药了,跑的十分迅速,窜的一下就出去了,林轩是我们中体力最好的,可也无法跟上他的速度,亏得‘周泽’跑跑停停,我们到是勉强跟在他身后。
跑了一段时间,我渐渐体力不支起来,双腿酸涩难抬,外加不知道被什么拌了一下,整个人扑倒在地,一阵眩晕袭来……
我拼尽余力侧翻过身看着他们前去的方向,想叫林轩回来救我,却没有了喊人的力气。额头像是被地上的石子磕破了,血流下来浸入眼腈,视线一片模糊,朦胧中只能看见一抹光亮在前面引着林轩不断向着黑暗跑去,越行越远,渐渐看不见了。
我眼睛酸涩,便用力眨了眨,眼角余光却看见月亮仍是挂在中天,像是前两次看到的一般,仿佛时间停止。我思绪迟滞,无法正确思考现在的处境,只知道大概是撞进什么不干净的地方了,心中一急,竟晕了过去……
鸟儿轻鸣浅唱,山间泥土的腥味萦绕于鼻间。我的意识渐渐恢复,眼睛开了又闭,闭了又开,如此几番之后才能看清眼前的东西,只见天色大亮,阳光洒落大地,我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站起身才看到两三米远的地方有一深沟。我小心翼翼地走到沟旁探出头去看,看到的情景却让我身子一颤,险些没摔落下去。
只见沟底横竖躺着周泽,薛瑜,林轩三人,血渍浸润了他们身下的土地,应该是不活了。在他们的旁边,躺着几个身首异处的骷髅,他们腐坏的衣服与当地传统的山民服饰相似,再加上我曾听本地人说解放前山民有在月圆之夜用活人祭祀山神的仪式,我便推测他们是解放前用来祭祀山神的‘祭品’,这些人死前怨念太深,死后冤魂不散,竟在此地害起活人来了!
我不敢再看,转身就想下山,走之前不禁庆幸的看了一眼拌倒我的那个树桩,要不是它,我的下场估计与周泽他们一般,成了这山沟里的又一个冤魂!
这次登山的后续事件我不想多说,但经过这事之后,我却是再也不敢去登山之类的活动了,谁知道连绵起伏的群山之中,会藏着什么肮脏诡异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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