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毕叔又叫老鳖叔,因为在我们家乡土话里毕和鳖的发音很像。阿哥小时候耍调皮样,也学大人叫他老鳖,把声音拉得好长,到了后头从嘴巴里漏出一个叔字。他一边嘟囔道,小滑头,一边一个箭步上去已将阿哥捉住,把个小小身躯反身横抱起,抬起手作势要打阿哥屁股。可是手未落到,他自己先笑起来,露出一排烟熏黄牙。
大家都说,老毕叔喜欢小子。
他是黑瘦模样,可是五官都俊挺深刻,黑长的睫毛底下一双眼睛像风拂过的早稻田,有天光浮影。他的一双女儿都随他,黑皮,眉眼深浓,恍若南国女子,马尾辫高高束起,露出圆致致的额头,特别有一种艳。人家都说老毕叔的女儿真是两朵黑里俏。唯他的老婆毕姨一张木脸,实笃笃白肉,水泡眼,无多话,不声不响靠在沙发上打打毛衣就是一整天。
老毕叔是洒脱性情的人,他是中华香烟抽得,高档衣裳穿得,好手表戴得,扑克牌摸得,出手用度都豪绰,为人做事不计较,又会调笑周旋,所以也颇得人缘的。
老毕叔五十岁的时候做了件糊涂事情,搭上一个在他家附近打工的外地小妹和他的大女儿年纪一般大了。小妹怂恿他到外省去,租起房子来说要替他生个儿子。老毕叔带她玩的吃的用的,为她花的钱都掷下,无有惜度。也许真是过了段神仙眷侣般的生活。可是后来,到底什么都不见踪影,老毕叔却得了病,肝癌晚期。小姑娘哪里管得他,把钱财都掳光,临了连块好表也要摘走。可怜老毕叔在外头病痛潦倒,眼看要客死异乡了。
是毕姨和两个女儿寻到他,带他回来,又凑钱送他住进医院,然而毕竟是一天不如一天了,瘦到没有人形,让人看了心惊,两个眼窟窿的光像残烛的焰一点点暗下去,快要灭了罢。生命如沙漏就要流尽。毕姨暗自垂泪,两颊原本紧实的肉都松塌下来,水泡眼整日湿湿红红。有时候她也坐在他的病床头,四目相对,一天无话;有时她哭劲上来,骂他,鬼迷心窍的,双眼被屎糊,以为你死去外头花花,总是想着要回家的
她心底里是有无限怨的。
可是要去找谁算?能去找谁算?老毕叔气若游丝,只唤着明水啊,明水泪滴从眼角淌下来。病房外头是青茫茫白日,光从百叶窗筛滤进来,照亮泪痕也旋即干了。
明水,是毕姨的名字,朱明水。
老毕叔死在一个月后。
二叔离婚了,听到这消息我很是意外。二叔和二婶是自由恋爱,结婚后一直是村里的榜样,不说如胶似漆,起码日子也过得和和睦睦。很少听到他们在人前吵架,偶有争执,也只见他们使过脸色。
二叔瘦瘦高高的个,长相清秀,算是村里少有的帅哥了,而且精明能干,回家没几年,硬是在这贫瘠的土地里刨出一棟砖房。二婶也很漂亮,快三十的人了,看着就二十出头的样子,关键二婶人勤快,手脚麻利;她很会做人,自从嫁到我们村后,和村里的七大姑八大婆都相处融洽。大家都说二叔和二婶是天造地设的一对,我也一直这么认为,起码在他们离婚前,我一直以找到个像二婶这样的老婆为目标。
他们在离婚前几天大吵了一架,原因是家里的大黄牛病死了。平时很少喝酒的二叔那晚喝多了点,还甩了二婶一耳光;二婶也一反平时温柔贤惠的模样,和二叔撕打起来,大吵大闹,像个泼妇一样,我都感到惊诧。他们是压抑了多久不快,才这样一发不可收拾!
在他们刚盖好的砖房里,一片混乱,一片狼藉;打架的,劝架的,东西满地都是。他们八岁的女儿坐在角落里嘶嚎,也没人去管,梨花带雨的小脸上写满了错愕、不解。不知她是否已经意识到,她的人生轨迹在这一刻已改变了方向。
大叔和二叔又不一样,他们哥俩长得一点都不像,大叔矮实粗壮,憨厚老实。大婶长得也矮,还很胖,可能小时候专注横向发展了吧!大婶的肚量可没她身体那么宽大,斤斤计较,睚眦必报,典型的泼妇。
大叔和大婶经常吵架,两天一小吵三天一大吵,有时还会打起来,一般都是大叔不还手,被大婶练手。吵架已经成了他们家的家常便饭了,家里的东西总是置了又摔,摔了又买,好像不吵架就没法生活了。可能大家早已经习惯了他们的争吵,看见了也没谁去劝说,反而躲得远远的;而他们呢,今天吵得天翻地覆,人尽皆知,第二天又像没事人一样继续干活。
或许我们能够理解,像大叔大婶这样没上过学,没谈过恋爱,被强行拧到一块的那种无奈和痛苦吧!可他们宁愿在争吵和不快中度过一辈子,也不愿抛开彼此各自逍遥,他们是笨呢,还是早已习惯了彼此而不舍呢?我不能理解,我想和我同龄的人应该都无法理解吧!
而二叔呢?他和二婶以前是多么的恩爱,可却为了一条牛抛开了彼此之间的那份情,难道他们的爱情还抵不上一条牛吗?
是的,每个时代有着不同的人生价值观,不同的爱情观。可那些悲惨年代的人,人命如草菅,只为吃饭能活着,却可以谱写出那么多可歌可泣的爱情故事。而现在的年轻人呢?是不是喜剧看多了,每个故事有悲无惨,最后又成了再续佳缘的完美大结局了。
病了,这个世界病了,人与人的关系都变的错综复杂,没有了舍己为人的精神,自私自利,如何谈爱?
当你决定为爱牵手时,你们的爱就已经升华成集爱情、友情、亲情于一身的感情复杂体,这么多的情,难道都束缚不了你那颗善变的心吗?
不是真爱难寻,只是我们更爱自己!
淅淅沥沥的冬雨夹着雪花下了整整一天,屋外冷的人发抖,一个人行走在路上,猛然想起去年的今天是二叔遭遇不幸的日子,我的心不禁又痛了起来。
永远忘不了那个日子:20XX年12月7日。二叔在乡下工地干活,不幸摔下悬崖,造成特重颅脑损伤,他的生命也在那一刻基本定格。面对这突如其来的灾祸,我们一大家子彻底被击晕了。谁也不会想到平日精神矍铄、身体健康的他会遭遇如此不幸,谁都不会想到电影里才有的故事真正就发生在自己身上。老天呀,你为什么要这样折磨一个年轻的老人?他才62岁呀,儿孙还需要他,天伦之乐他还没享受够哇!
那一刻,我泪如雨下。
二叔是个淳朴、善良的老人。身为农民,他一生勤劳,每天早出晚归,默默地劳作。农忙时侍弄自己的那几亩薄田,农闲时跟着别人打工挣钱补贴家用,无论什么时候,他总把一家人的生活安排的井井有条。
小时候,我是我们一大家孙辈中的第一个出生的孩子,自然受到了所有人的宠爱,这宠爱我的人里,二叔是除父母之外最爱逗我玩的人。在我出生的那个年代,人们白天要忙着干活挣公分,年底才会分到足够的食物,否则就会挨饿。每每劳作之余,二叔顾不上自己休息,总是第一个吃完饭,然后抱着我,逗我玩,和我做游戏。由于父亲在外上班,我们家里的农活也是母亲一个人干,母亲又带孩子又干活。快忙不过来时,爷爷会安排二叔来帮忙。他每次都是二话不说把那些力气活全做了,从来没抱怨过。母亲常常对我说:你小时候,二叔对你特别好,等他老了,你要好好孝顺他!我每次都是重重地点头,我告诫自己:二叔就如我的父亲一样,他的恩情我一定要报答!
渐渐地,我长大了,跟着父亲上学了,后来离开家工作,再后来结婚生子,回老家的时候少了。二叔也儿孙满堂了,但他还常常让父亲给我带些自家产的鸡蛋,自家养的鸭子,自家地里种的蔬菜或大米。他总说:自家的,吃着放心。
我总以为这样岁月静好的日子会持续很久,二叔的恩情我也一定会有机会报答,但事实总是那么让人猝不及防。
那一天,我吃过晚饭,正准备带着孩子去玩,父亲一个电话打来,告诉我:二叔在工地干活,不小心摔下去了,正在医院。接到电话,我的第一反应是,二叔摔倒了,受伤了,得去看一下!我没有迟疑,火速赶到医院,弟弟说二叔正在重症监护室抢救。还没到重症监护室门口,我便听到二婶撕心裂肺的哭声,我顿感不妙。向二婶了解了一下情况,安慰了她一阵,我赶紧找人打听二叔的情况,却被告之情况很糟糕,能不能挺过今晚很难说。那一刻,我简直无法相信,早上还精神满满和二婶道别去工地干活的二叔,现在却遭遇如此严重的不测,我的心疼得无法呼吸,大脑一片空白。
后来经过医生全力抢救,二叔的命暂时保住了,但他把头摔伤的实在太严重了,在昏迷了三个月之后,二叔还是走了。二叔的离去让我对老天不公耿耿于怀,都说好人有好报,我的二叔是那么善良,那么质朴,他该好好享受天伦之乐,该安享晚年啊!天理何在?
二叔火化的那一天,天下起小雨,是不是老天也在为二叔的离去伤心呢?
如今二叔已走了大半年了,我常常在梦中见到他,他一直是那个胖乎乎的笑眯眯的慈祥的样子。梦中,我总是固执地问他在那边过得好不好?若他不回答,我会一直追问下去,直到他说:还好。我想这就是我内心深处对二叔最后的祝愿,
二叔,愿您在另一个世界安好!
每一个人都向往浪漫美好的爱情,也都有神圣的追求爱情的权利,当然身体残缺的人也不例外。但是当你下定决心把爱情付诸于特殊人群时,你就一定要用百倍的诚意去对待,而不应该利用那份单纯与自卑去肆意碾碎一颗纯粹而无辜的灵魂!
题记
自我记事起,三奶奶家的哑巴叔就是高大俊朗,儒雅大方的大小伙子。他皮肤白皙,很爱干净,在县城找了份工作。除了不会说话,其它的几近完美。
你别看他是哑巴,他对爱情可是充满了期待,总想找个他心目中理想贤惠的女子相伴一生。一度提亲的人不少,无奈总是缘分难就。一晃我都上初中了,哑巴叔还依然单身,那时他都三十岁了。
可是看样子他并不着急,整天衣着齐整没事人似的骑自行车上下班,日复一日。村里人都说他心气高,想攒很多钱娶个他最想要的好媳妇。
就在我初二那年的冬天,我家巷子头上围坐晒太阳的人群里突然多了一个烫着头发,衣着时尚,不笑不说话的三十岁左右的东北女人,我妈跟我说她以后就是我哑巴叔的媳妇了。
哑巴叔可真行啊,这可是七里八乡第一个东北媳妇啊!而且也是我们村唯一一个烫着卷头发的女人,真好看!我暗自赞叹着,替哑巴叔叫好。心里盘算着吃上喜糖那天我就直呼她哑巴婶,那样一定好亲切,呵呵。
可是日子一天天过去了,他们就那么住到了一起,并没有举行婚礼。哑巴叔依然每天干净整洁地上下班,不同的是他现在嘴角总挂着笑,见了谁都会主动打招呼。好像每一天都是他大喜的日子一样,让每一个人都感同身受着他的幸福与甜蜜。
哑巴婶不但人漂亮,为人还很随和。跟不同年龄段的男人女人都很聊得来,还教会了我们村几乎每家每户腌制东北辣白菜,烹饪东北特色菜。更是把他们的新房收拾得干净利落,把他们夫妻俩每天都装扮的郎才女貌。所以村里人都夸赞哑巴叔有福气,找了那么个好媳妇。
哑巴婶最喜欢做的事就是每隔五天乡里逢集的时候她都会去赶集,从没漏过一次。并且每次去都会花三十到五十元钱买吃的,穿的,用的。在九一年,这样花钱在我们村还真没人舍得。可是哑巴叔不心疼,因为他正在做着一个让人陶醉的梦:他希望哑巴婶吃好养好了,可以给他生一个白白胖胖的大胖小子。
一年,两年,三年过去了,他们依旧甜蜜恩爱,可是宝宝,却并没有如期地来到世上。大概又过了半年,哑巴婶居然神秘地失踪了!听说这三年半她已经几近花光了哑巴叔将近二十年的积蓄,临走的时候还带走了仅有的余下的钱。
我没法相信这是真的,因为我满脑子都是哑巴婶对我的好:她告诉我在东北,一起说话叫唠嗑;她经常买瓜子给我吃,还说东北人管瓜子也叫毛嗑;她还手把手教会了我用辣椒末跟酱油烩土豆------
想着想着我不禁泪如雨下,而哑巴叔更可怜,直接一病不起了。原来我们只听哑巴婶说她在东北原来的丈夫整天喝酒打她,所以她才离了婚跑到我们这儿来的。因为听说山东人老实可靠,而且看着哑巴叔也那么知道疼人,所以她就很知足了。
唉!既然知足想过踏实日子又为何突然离开呢?据此村里流传着两个版本:一个版本说她当时整天挨打,所以是偷着跑出来的,并没有离婚,又被她丈夫找回去了;另一个版本说她根本就没丈夫,就是靠着骗老实人残疾人的钱过日子的。跟每个男人过个两三年,钱也花光了,人也走了,再去寻找她的下一个目标。
我们都没有人细数过哑巴叔到底病了多久,但的确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见他出过门。当他再次现身时,简直就判若两人了:胡子长满了脸,头发可以梳小辫了,衣衫不再工整,两眼毫无神情,对任何人都不理不睬,只是呆呆地向着村外张望。村里的每一个人都知道他在等待着他突然消失的新娘,可是那个良心泯灭的女人却再也没有回还。
其实直到今天我也不知道哑巴婶的离开究竟是哪一个版本?但在骨子里我是恨她的!因为她不但沦丧了哑巴叔的美好爱情,更埋葬了一颗勇于承担婚姻的残疾人的挚诚炽热的灵魂。她把他推向了地狱,把他变成了疯疯癫癫几十年如一日伫立在村口望穿秋水的雕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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