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写的散文诗,是他的一生,却成了我的最美年华。
还记得当年晚风徐徐,细碎的落日余晖洒满路边。父亲牵着我的手,时光把背影拖长,夕阳缤纷,身影斑驳。
父亲,在我的记忆中很是严肃,严厉到让我有些许怕他。我是他的第一个孩子,一个并不乖巧的女孩。小时候,我的性格活跃极了,什么都不怕,爱好也比较广泛,总是做些让大人们理解不了的事儿。当然,这其中也包括我爸。父亲的身材比较肥胖,眉毛有些长还很浓,有些黑紫的嘴唇总是抿着。所以不苟言笑的父亲总会给人一种压迫感。
父亲的文化程度不高,却始终坚信知识是改变命运的最好出路。他时常也会看一些书,在网上看看热门的新闻话题。在我还没上幼儿园之前,父亲已经开始教我读书写字了,那块小小的擦除黑板上写满了我的烂漫岁月,也装载了父亲的年轻时光。小时候,我总是挨父亲骂,所以我在那段多愁善感的成长过程中充满着对父亲的怨愤。也不知为何,那时小小的我竟会陷入无尽的自我悲观中。我以惧怕和抵抗的态度对待这父亲,一直持续到小学毕业。其实,我内心却无比地期望他能认可我并且夸赞我,但是在成长的过程中几乎没有。小学毕业后,父亲托关系给我找了市里较好的初中,我也正式进入了寄宿生的大军中,那刻我心中是窃喜的。我的文章里几乎找不到父亲的影子,因为他和我的交流实在少得可怜。我有时真想不明白,只有父母不在身边的留守儿童才会缺爱,为何我觉得我得到的爱也会如此稀薄呢?那时的我,多想自己也变成留守儿童,起码也可以享受一年一度的宠爱。
初中的我,已经完完全全与父亲隔离开了。青春期的到来更是让我越发地想逃离父亲,那时的我讨厌这父亲的一切。讨厌他肥胖的身躯、讨厌他抽烟喝酒、讨厌他发黄的牙齿、讨厌他的一切,甚至是他的笑容。我周末已经不再想回家,我自信地觉得我已经可以独立生活。有次,父亲带着弟弟来学校看我,我本想远远地躲开。但是碍于面子,我还是走向了他们。弟弟高兴地想拉住我的手,我蹲下来和弟弟打闹,从始至终都没看父亲一眼,父亲也没主动和我讲话。就这样在周末的校园里,父亲拉着弟弟的手,我一个人走在前方,遗落了弟弟也遗落了父亲。也许从那时起,父亲改变了他的沉默,试着与我交流,但我总是避开他。却不知为什么,当我凭借自己的实力考上市里的重点高中时,我第一时间却是告诉了父亲,也许我的内心始终是渴望父亲的认同。那天,父亲的语气是淡淡的,只是轻轻地向我确认了一遍,在不知不觉地成长中,父亲的语气变得温柔。在那年高一的父亲节上,学校广播播放了父亲写的散文诗这首歌,也许从那一刻我懂得了,有的爱只是默默,也许我的父亲也在我成长的过程中悄悄地蛰伏在我身旁,在我偏离轨道时,伸出双手把我拉回。也许,在我扎起马尾辫跑进校园的那刻,我的父亲也曾流泪。从爸爸变成老爸,时间不长,只是我长大的长度;距离也不远,只是我成长的脚步。时光匆匆,一晃而过,不留一点痕迹,有的只是父亲脸上的褶皱和稀疏的头发;有的也只是我的奔赴远方,不问归途。
我走进了大学,开始了新的生活。那天,父亲帮我拿着庞大的行李,帮我整理好床铺,帮我擦好宿舍的门窗,我却没能陪父亲好好走走校园。在父亲转身的那刻,我哭了。是的,我远在千里,还没来得及好好享受成长,却已长大。为人子女的,没当过父母,理解不了父母的心情。为人父母的,只是第一次做父母,很爱却不知如何表达。
父亲还是胖的,只是胖的苍老了。时光惊艳了孩子,却抛弃了父母。愿光阴放慢脚步,在一切还在我身旁时,能珍惜眼前。愿时光眷顾父亲,许他余生安康。当父亲被时光剪成一一片影子前,我还能牵着他的手,陪他走过我曾走过的路。愿那天夕阳依然缤纷,透过树丫,光影斑驳。
天冷了,起风了,树叶就落了。树离我很近,我能感觉到它们在渐渐凝固。
树枝上少了往昔上下翻飞的麻雀,少了曾经以为噪人的蝉鸣,树只是静静的,把叶子纷纷抖落,然后,再把思念慢慢挂满枝头。看着众多飘落的树叶,这一刻,心微微一颤,仿佛我就是其中一枚。
没人留意树叶要飘向何方,也没人去体会叶子飘落时的心情。此刻,我就是那片小小的落叶,风为我的翅膀,云是我的脚步。飞得很低,很慢,落在故乡的山崖上。我看见,山崖上的石头和花儿一起绽放,羊群和白云一起飘荡。山谷里还有女人们放肆的歌声。羊儿比以往多了,肥了;歌声也比以往喜欢了,嘹亮了。
乘着歌声,我飞过田野,越过那条小溪,落在村东头的那棵大树上。大树还是这棵大树,生生不息的大树。它的枝干指着很多方向,对于从村子走出去的人,起点只有一个,终点也只有一个。每个人都带走一片绿叶,却留下一条根。树老了,我们长大了。
叶落归根,是我老了吗?从水井里挑水的汉子没有回答我。随着他稳实的脚步,我掠过儿时熟悉的石板路。看见,村口变了,原来妇女们经常拉舌头的空地上,建了一座房子,从里面传出一阵阵朗朗的读书声。三大爷还挎着竹筐,只是,以前筐里是拾来牛粪,现在装的是绿油油的青菜,他一直在这个穷僻的村子里。三大爷的儿子在城里搞建筑,发财了,接了很多次,大爷就是不去。这个世界,留住人不是房屋,带走人的也不是道路。或许是岁月里的那些风风雨雨。
这就是我家。一切依旧。房子是木制的,不大,日子久了,显得摇摇欲坠,可,一直为我们挡风遮雨,一直不倒。房子外面是一个不大的院子,左半边种些葱,白菜什么的,右边空着。天热时,晚上都在这纳凉,听大人们讲山里的故事。农忙时,白天就铺上晒谷子的垫子,晒干稻谷。我落在屋檐上,看见为游子归来而冉冉晃动的炊烟。闻到了熟悉的米饭味道。母亲就在炊烟的源头。灶里微微的火红,照亮了母亲仍旧慈祥的脸庞,只是多了些岁月的痕迹。我想吹散包裹着您的油烟,我想替你抓住天边过往的云,让时光倒流,还你曾经的风风火火。
子夜时分,我落在窗户上。听见,父亲平稳的呼吸声。禁不住伸手摸了摸父亲的大手,暖暖的,硬硬的。熟睡的父亲那么安详,额头还是那么饱满。只是,现在,父亲累了,真的累了。明天又不知道有多少艰难等着他。好好休息,父亲,孩儿长大了,手和你的手一样大,一样有力。
天要亮了,我飞出村子。
还有一个地方,我必须去。是炊烟散尽的地方,有一条一直醒着的路,路的尽头,外婆就睡在哪。
外婆您还好吗?我来看您了。身后的老槐树哗哗作晌,是外婆在回答我。外婆的坟上覆盖一层厚厚的落叶。好像是把一切都掩盖了,可我知道,外婆就在这,有了这层叶子,外婆就暖和了,就欣慰了。
返回城市,脱下叶子的外衣,没人知道我回过家。
回家的感觉真好。
墨色的暗夜,飘散的思绪在桔红色的灯光下游荡不息。这是一个很美的夜晚。这样的夜晚无声无息,只有露珠在草尖上凝聚。这样的夜晚倚窗眺望,月色朦胧,山影隐匿,在山的那一边,啊!山的那一边,是我的依恋和思念,焦渴与盼望,是精神与灵魂的归宿,是我日思夜想的故乡。
故乡是永远的,永远停留在我的愿望和梦想。我最终会告别这如潮的市声回归故乡,是故乡的泥士孕育了我,是我真正的大地。
只有回到故乡,我才能寻找到安慰,智慧和灵感,才能写出有血有肉的文字,字里行间才能澎湃着神秘的力量震颤心灵。
故乡的山野草丛。溪流碎石。无数的花草树木。不知名的小动物。都是故乡流淌的血液。它们以神奇的方式渗透到我的心灵深处,渗进我的全身,全身的每条血脉每个细胞。我的一切来源于那一方故土。故土是那丛丛灌木满地藤蔓是那条安谧幽静的小河崎岖弯转的山路。
山路直通故地。
故地是周身的血脉。
血脉喷涌,我常常俯身叩向大地,紧贴泥土,倾听泥土的声音,呼吸泥土的气息,感知着脉动和体温,像个热切纯洁的孩童虔诚得泪水盈盈。面对亲切本色的故土,面对它的温厚,无私,无论多么生动的语言,其实都无法准确地表达。
我知道我一生的跋涉,只是为了它,为了我手中能够始终抓着一把扎实的泥土,为了心灵的充实和落定。我是在它的哺育饲喂中,倔强地成长起来并且,成为它的种子,在它温暖的子宫里萌发膨胀。
是它孕育了我,我忠爱它的四季,四季的幻变是永恒不灭的美丽。对四季的怀念炙热如火,顶礼膜拜得无以言说。一切的隆重只是为了迎接春的降临,冰河裂开,溪水叮咚,小狗兴奋得奔跑,小鸟吟唱得昼夜不休,柳色绿,白杨新,杏树斑斓,混合着各色的丛草,活跃明亮。鸣奏着苏醒的喧哗,窥视着青绿的草木,沐浴在晨雾朦朦的光色。已经无需叹息伤感,春天是消逝苦难的场所,是重新开始的起点,不必瞻前顾后,不必拒绝承受,就在这样的季节,变得坚强起来,明朗起来,安慰那颗尘世中匆忙浮躁的心灵。春天是晶莹剔透,而抚慰融解的,天真而快活。夏天却火爆华丽得令人瞠目结舌,不同凡响的随意和洒脱,生长和繁殖的尽情,像汹涌的波涛,总是那么豪气冲天而壮怀激跃,光灿耀目得义无反顾。蓦然回首间,震惊而骇异,一种强烈的感觉,深刻,辉耀。狂雨倾泄,丛草茂密,鸟虫轰鸣,水流湍急,火红的阳光燃烧着大地的生物,加速成熟。荫凉处的呻吟潜藏着无限的隐秘,心跳加剧。神往的目光久久地凝视着成熟中的果实,在乘凉的快意中津津乐道。等到果实的成熟,漫山遍野,它们是土地的果实,神奇而美丽,欢笑的脸庞在劳动的间隙一低头,一仰脸就捡拾起个个欣喜。真是富足宽容的季节,鸡肥猪壮,猫狗追逐,收割的兴奋一波高似一波,互相诉说着偶尔也带来阵昔日的回忆。在秋高气爽的天空下,感受着充实的真实,在富丽堂煌的色彩中感受着生的丰富。
使我敏锐地觉悟,付出了就有收获,不要吝啬自己的情感,不要冷漠他人的关爱,无意间的举手之劳,有时会带来意想不到的收获。人性的善良,足以抵挡寒冬的冷酷,温暖一颗颗冬季里受伤的心灵,勇敢地奔赴风雪的相约,在罕见的冰封万里,创造出嫩绿的生命。学会承受寒冻,承受苦难和摧残,生命才会更加强大而坚实,才能生存,才能生活着生存下去,一代又一代,延续着,脉脉相承,筋骨相连,历经沧海桑田的变迁而生生不息。
是呀,唯有那片故土。
故土里流淌着渗透着蔓延着暗红的血液,从一条血脉流到另一条血脉,旷日持久孜孜不倦地遍布成千丝万缕的血脉,经过千千万万年的毁灭与重生,凝结成深刻的血质,在强大的血流的冲击下,光芒四射,昭示了一个个神秘而悲壮的故事。
故事里的主人公是我挚爱的亲人。无论走出多远,相隔多久,都无法走出亲人的视线。
我们曾在共有的岁月里,迈着庄严的步伐,浑身上下散发着泥土特有清香。那样的气味和色泽无以替代。即使穿行在天涯的茫茫人群,也能准确无误地辨认出那个故乡的人。
故乡人的骨血是故土的脉膊,每每相逢一个故乡人,就是一次滚烫的脉跳,未语泪先流。
多年来的经历,使我深深地感知,在身居繁华的都城,也曾拭着写下些有关城市的文字,直到那寂静的黄昏,怀着真诚的心态去阅读时,才强烈地感觉到茫然,茫然到失望,才惊觉那些华丽的文字只是一种完美的外部形态,根本无法驻留心底。因为它艳丽的色彩空乏而飘浮,没有体温,生命和灵魂。没有根脉,血汁。只有扎根在泥土的文字才是我真正的文字。
只有在山的那一边。
只有山那边的故土。凝重深厚的色泽,在夕阳如血的照耀下绚丽夺目,深不可测。它以厚重含蓄的冷峻,和细腻柔和的温情,征服我年少时的狂妄菲薄。在一次次别离的伤筋动骨的疼痛中,敏感而专注地体味了宗教的虔诚和精神的图腾。它以温厚无私的博爱和宽宥容忍的坚定,雕造我傲然不屈的个性魅力。在一次次怀想的一往情深的执着中,成为生命的再生和精神的延续。
它在尘世的血质永不会绝灭。
我的皇天后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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