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月10日,诺贝尔奖最具广泛社会影响力的文学奖揭晓,82岁的加拿大女作家爱丽丝门罗因其在短篇小说创作上的成就最终折桂。《西部》杂志20XX年第八期周边加拿大小辑刊发了她的短片小说《阿蒙森》(艾玛译)。在此贴出这篇小说以飨读者,并向爱丽丝门罗表示衷心的祝贺与祝福。
艾丽丝门罗(AliceMunro,1931)加拿大女作家。生于安大略省温格姆镇,少女时代即开始写小说。曾凭着短篇小说集《好荫凉之舞》、《你以为你是谁?》和《爱的进程》三度获得加拿大总督奖。还曾赢得布克国家文学奖。欧美评论界公认她为目前世界文坛最出色的短篇小说女作家。
周边加拿大小辑
阿蒙森
[加拿大]艾丽丝门罗着
艾玛译
我坐在车站外的一张长凳上,等着。火车抵达时车站开放,但现在关着。还有个女人坐在长凳的另一端,两膝间夹着一个细带子的塞满油乎乎纸包的袋子。是肉生肉,我能闻出来。
穿过铁轨就是电动火车,空空的,也在等着。
未见其他旅客出现。过了一会儿,站长将脑袋探出车站的窗户喊道:森!起初我以为他喊的是一个男人的名字,山姆(疗养院San与英文名Sam发音近似)。另一个穿着某种制服的男子也恰好在房子的另一头出现,他穿过铁轨上了那辆火车。那个带着油乎乎纸包的女人站起来跟在他后面,于是我也站起来跟上他们。从街道对面传来一阵喧闹声,一栋黑木瓦的平顶屋大门洞开,放进来几个男子,他们头上扣着帽子,随身携带的午餐盒拍打着他们的大腿。从他们弄出的动静来看,你会以为火车随时会从他们身边跑开,但当他们在火车上落座之后,却什么事也没有发生。火车一直等着。那几个男子清点人数,发现有人落下了时,他们告诉司机现在还不能开车。后来有人想起来,那个落下的人其实一整天都没有出现。火车开动了,虽然我说不清司机是否留意到或是听见了他们说的任何一句话。
男人们在林中的锯木厂下了车这段路步行也不会超过十分钟不久,覆盖着白雪的湖泊进入视野,湖前有栋长长的白色木屋。那个女人整理好她的包裹后站了起来,我也站了起来。司机又喊了声森,车厢门开了,几个女人正等着上车,她们和那位拿着生肉的女人打招呼,生肉女人说今天真是个阴冷天。我跟在生肉女人后面下车,她们都尽量避免朝我看。
车门砰一声合上,火车接着往回开去。
四周静下来,空气冷得像冰。看上去脆脆的桦树那白色的枝条上满是黑色斑点,一些小而凌乱的常青植物像笨熊一样卷成一团。冰冻的湖面并不平坦,湖边积雪成堆,就像是波浪在落下的瞬间变成了冰。那栋房子,有着一排排精心设计的窗户,两端都带着别致的玻璃回廊。一切都拙朴而富有北方风情,在高高的飘着云朵的穹顶下显得黑白分明,看上去是这样宁静,充满无穷魅力。
但桦树皮根本不是白色的,当你走近些,你就会发现它们是浅浅的灰黄色、灰蓝色,甚至是灰色的。
你要去哪?生肉女人大声对我说,探视时间三点就结束了。
我不是访客。我说,我是新来的老师。
嗯,不管怎样,他们都不会让你从前门进去的。女人带着一丝满意说道。
你最好跟着我。你就没有个行李箱吗?
站长说回头他会给我捎过来。
你站在那里的样子看上去像是迷了路。
我说我驻足不前只是因为这儿的一切太美了。
有些人会这么认为,这样的人往往身体好,又有闲。
我们再鲜有交谈,直到我们进入远在房子另一端的厨房。我没有来得及环顾四周,因为我的靴子获得了关注。
你最好在踩脏地板前把它们脱了。
我蹭掉靴子没有椅子可坐把靴子放在女人放鞋子的毡子上。
把它们都拿着,带在身边,你不知道什么时候就需要它们。你也最好穿着你的外套,衣帽间没有暖气。
没有暖气,没有灯,只有一个我够不着的小窗户。这就像在学校里受了罚被送去关黑屋。是的,同样的从未真正干透的冬季衣服的味道,浸透脏袜子和臭脚丫气味的靴子味道。
我爬上长凳依然看不到外面,架子上到处扔着帽子和围巾。我发现了一个装着无花果和椰枣的袋子,一定是有人偷了它们并藏在这里准备带回家去。突然,我感到了饥饿,从早上起,除了在北安大略吃过一片干奶酪三明治,我还什么都没吃过呢。但我顾及贼偷贼的伦理,而无花果也一定会塞在牙缝中出卖我。
有人走进衣帽间时,我正好也从长凳上下来了,时间刚刚好。
不是帮厨的人,只是一个穿着笨重的冬装外套、头上裹着条披巾的女生。她冲进房间书掉到长凳上,散落了一地。她一把抓掉围巾,纠缠在一起的头发跳了起来。与此同时,靴子被踢松了,从地板上飞掠而过。很显然没有人能抓得住她,这只会让她在厨房门口就将他们震飞。
哦,我差点撞到你。女孩说,从外面进来时这里太暗了,都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你冻僵了吧?你是在等谁下班吗?
我在等着见福克斯医生。
啊,你用不着等太久,我刚刚才和他一起从镇上乘车回来。你不是病了,是吧?如果你病了就不会来这儿,你会去镇上找他。
我是新来的老师。
是吗?你从多伦多来?
是的。
有一小会儿的停顿,或许是出于尊重。
然而不是,她只是在研究我的外套。
真好看。衣领是什么毛的?
波斯羔羊毛,实际上,是仿毛的。
我都被弄糊涂了,我不知道他们让你在这儿等什么这儿能冻掉你的屁股。抱歉。你想见医生,我给你带路,我对这儿的一切都了如指掌,我差不多一出生就住在这儿了,我妈管理这厨房。我叫玛丽,你呢?
薇薇,薇薇恩。
既然你是老师,应该叫女士,什么女士?
海德女士。
鞭打你一顿。她说,对不起,我刚好想起这个。如果你是我的老师,我会很高兴的,但是我不得不去镇上上学了,这是些愚蠢的规定,就因为我没有结核病。
就这样她一边说话,一边带着我穿过衣帽间尽头的门,然后走过一条常见的医院走廊。打蜡的油毡,暗淡的绿色油漆,还有一股子防腐剂的味道。
到了。或许我可以让雷迪准许我转学。
谁是雷迪?
雷迪福克斯,源自一本书,我和安娜贝尔就从那会儿开始这样称呼福克斯医生。
安娜贝尔是谁?
现在谁也不是了,她死了。
哦,对不起。
不是你的错,这事就发生在这儿。我今年上高中,安娜贝尔从未真正上过学,我还在公立中学时,雷迪让老师容许我更多地呆在家里,这样我就可以陪伴安娜贝尔。
她在一扇半开的门前停下来,并吹了声口哨。
嗨!我把老师带来了。
一个男人的声音说道:好吧,玛丽,你这一天在外呆得够久的了。
她闻声而溜,剩下我独自面对一个体态清瘦、中等身材的男子,他那红金色的头发剪得很短,在走廊人造光的映衬下显得亮晶晶的。
你已见过玛丽了。他说,她自己就有许多可说的,她不会在你班上学习,所以你不用每天都忍受这些。大家要么喜欢上她要么不喜欢。
他给我的印象是大约比我大十到十五岁,起初他用那种年长男子的方式跟我说话,一副心事重重的未来雇主的模样。他问到我的旅途,以及行李箱的安置。他想知道我对自己将要在这片森林中生活是怎么想的,离开多伦多之后,我是否会感到无聊。
丝毫没有。我说,并补充说这里非常美丽。
这就像就像置身于一部俄罗斯小说里。
起初他专注地看着我。
真的吗?哪部俄罗斯小说?
他的眼睛呈明亮的灰蓝色,一只眉毛高挑,像只小尖顶帽。
并不是我没有读过俄罗斯小说,我一气呵成地读过一些,也有一些读得半途而废。但是因为他那只高挑的眉毛,他那逗乐且咄咄逼人的表情,使我除了战争与和平以外竟想不起任何书名来。我本不想说这本书的,因为是个人就会记得它。
战争与和平。
嗯,我们这儿只有和平,我得说。如果这儿有你梦寐以求的战争,我想你一定早已加入了某个妇女团体并躲去了异国他乡。
我有些生气并感到屈辱,因为我真的不是在炫耀,或者说我不仅仅只是炫耀。我本来想解释说这里的风景让我震撼。
他显然是那种挖好陷阱等你掉下去的主。
我想我是真的很期待一位来自偏僻之地的上了年纪的女老师。他说,带着一丝歉意。教师并不是你所学的专业,是吗?你拿到学士学位后原本打算做什么的?
攻读硕士学位。我简短地答道。
是什么改变了你的主意?
我想我需要赚些钱。
明智的想法。但我恐怕你在这里赚不了多少钱。原谅我打探这些,我只是想确定有天你不会逃之夭夭而使我们手忙脚乱。没有打算结婚,是吗?
没有。
好的,好的,现在你身无挂牵。我没有让你泄气,是吧?
我把头扭到一边。
没有。
顺着过道下去是护士长办公室,她会告诉你需要知道的。尽量注意别感冒了,我可不想你有任何患结核病的体验。
好的,我读过
我知道,我知道,你读过《魔山》。另一个陷阱出现了,他似乎故态复萌。相比那时候,这里的情况已多少改善了,我希望是这样。我已经把与这里孩子有关的,以及我想你能和他们一起做的事情都写出来了,有时候我宁愿用书面表达。护士长会告诉你实情。
普通的教学法在这里不适用,一部分孩子将重新进入社会,一部分将不会。最好不要有太多的压力,也就是说不要有测试、背诵和毫无意义的等级划分。
完全忽略分数上的事,这些以后需要的时候能补上,或许没有这些也能行。实际上技能非常简单的常识,等等,是进入世界的必需。优秀孩子又怎么样?所谓的优秀孩子?这是个令人恶心的术语。如果他们在学习上够聪明,他们就能轻易赶上。
忘记南美洲的河流,还有大宪章。
宁愿多些画画,音乐,故事。
游戏也是很棒的,但要小心不要过度兴奋和设置太多的竟争。掌握好压力和无聊的尺度是一种挑战。百无聊赖会使人缠绵病榻。
如果护士长不能提供你所需要的东西,有时候管理员会将它们藏于某处。
一切顺利。
在第一天那些奇特而不太真实的事情发生之前,我从未在此地呆过一周。我再也没有去过厨房,还有那个员工们放衣服和窝藏赃物的房间,以后也可能不会去了。医生的办公室类似禁地,护士长的房间则完完全全是个问询、抱怨和进行日常事务安排的地方。护士长本人又矮又胖,面色红润,戴无框眼镜,呼吸粗重。无论你向她要求什么好像都会使她吃惊并为难到她,但最后似乎也都能得到解决。有时候她在护士餐厅吃饭,她在那被视作医生的特别代表,令就餐气氛阴沉。大部分时候她呆在她自己的宿舍。
除了护士长,还有三位注册护士,他们每个人都比我大三十岁以上。他们告别了退休生活再次投入工作,以履行他们的战时职责。当然,还有助理护士,都在我这个年纪,甚至比我更年轻。她们中的大多数人已婚,或已订婚,或是正忙着订婚,通常是和些在服役中的男人。如果护士长和护士们都不在,她们就一直聊天。她们对我一点兴趣也没有,她们不想知道多伦多怎么样,虽然她们中有人认识去多伦多度过蜜月的人。而且她们也不关心我的教学进行得怎样,或者我以前是干什么的。这并不是说她们粗俗无礼她们递给我黄油(叫黄油,实际上不过是橙色条纹人造黄油,在厨房染的色)。她们告诫我不要吃牧羊人的馅饼,她们说那馅饼里有土拨鼠在她们不了解的地方发生的任何事情都不可置信。这种观念根深蒂固。每次收音机里开始播新闻时,她们就调到音乐频道。搂着玩偶舞翩翩,长袜有洞也似仙
她们也畏惧福克斯医生。一是因为他读过很多书,另外她们也说没有人会像他那样不留情面,如果他想。
我不清楚她们是否认为读过很多书与不留情面之间有什么联系。
出勤学生的人数总在变化,有时是十五,有时减少到半打。只是在上午有课,从九点到中午。当孩子们发烧或是体检时,他们就不用上学。而当他们坐在教室里时,他们总是很安静,顺从,从不主动参与。他们很快就明白这不过是个伪装的学校罢了,在这儿他们被免除了学到东西的要求,就像他们免于恪守作息时间和背诵的作业一样。这种自由没有让他们变得狂妄自大,或是以某种令人苦恼的方式懒散起来,仅仅只是让他们变得温顺和心不在焉。他们的歌声轻柔,他们也玩抱抱与亲亲的游戏,但总有一股沮丧的阴影笼罩在这临时的教室上空。
我决定听从医生的告诫,或者是部分告诫,比如百无聊赖是健康的大敌。
在管理员那狭小的储藏间,我发现了一个地球仪。我请求把它拿出来使用。我从最简单的地理知识开始教,海洋,大陆,气候。为什么不讲讲风和气流?乡村与城市?南回归线与北回归线?为什么不呢?还有,南美洲的河流?
有些孩子以前学过这些,但他们差不多都忘了个精光,这个湖泊和森林之外的世界一点一点地离他们远去。这堂课似乎让他们振作了些,像是在和昔日好友重叙旧情。当然,我并没有马上一股脑儿地向他们倾倒这一切,对那些以前从未学习过这些知识的学生我并不苛求,因为他们生病太过频繁。
但这就够了,也许这本身就是个游戏。我把他们分成几组,我用教鞭指指这指指那,他们大声说出答案。我十分小心不让他们太过兴奋。但有一天,医生走进了教室,他刚晨诊后过来,我被抓了个现行。我不能冷不丁停下,但我努力让热烈的气氛降下来。医生坐下来,看上去有些疲惫,有些落寞。他并没有表示异议。过了一会儿,他加入到游戏中来,大声说出那些荒谬而可笑的答案,那些名称并不全错,只是出自他的想象而已。然后,他慢慢地让自己的声音低下去,一直低下去,先是喃喃自语,后来近似耳语,最后完全听不见了。以这种荒谬的方式,他完全控制了全场。所有的学生都开始喃喃低语,模仿他。他们的眼睛一直盯着他的双唇。
他突然发出一声低沉的咆哮,孩子们都笑了。
见鬼为什么每个人都盯着我看?这就是海德女士教给大家的吗?瞪着一个没招谁惹谁的家伙?
笑声更大了。但还有孩子依然不能自已地盯着他,渴望看到更多的古怪。
继续吧,你们就继续胡作非为吧。
他向我道歉打扰了教学。我开始向他解释我这样做不过是为了使这儿看起来更像所学校。
虽然我赞同您关于压力的观点。我郑重其事地说道,我同意您在指示里所说的话,我只是想
什么指示?哦,那不过是些偶尔在我脑海里一闪而过的碎片,我从不认为它们是不可更改的。
我的意思是只要他们病得不太重
你是对的,我不认为这有什么问题。
否则他们总是无精打采的。
不必如此大费周章地解释。他说,然后走开去,接着又转身半心半意地道了个歉。
我们找个时间谈谈吧。
这个时间,我想,可能永远也不会到来。他完全把我当成了一个麻烦,一个傻瓜。
午餐时我从助理护士那得知,有人在早上的手术中不幸离世。我感到自己先前的生气完全是无理取闹,我觉得自己比傻瓜还要糟糕。
每个下午都无所事事。我的学生下楼去睡一个长长的午觉,有时候我也想这样,但我的房间很冷,被褥又太薄一定是结核病患需要更暖和舒适些。
我,当然,没有结核病。可能他们在像我这样的人身上节省了些开支。
我昏昏欲睡,但却无法睡着。为了冰冷的午后的阳光,头顶上不时传来将带轮子的床推到走廊去的轰隆声响。房子、树,还有湖泊,都不再是我第一天看到的那样,那时我被它们的神秘与肃穆吸引。在那一天,我还相信自己不引人注意,现在看来似乎都不是真的。
老师在那,她要干吗?
她在看湖呢。
为什么看湖?
没有别的事情好做。
有的人真是幸运。
偶尔我逃过午餐,即便它是我薪水的一部分。我去阿蒙森的一家咖啡厅吃饭。波士顿咖啡,和一个三明治,罐头鲑鱼三明治是最好的选择,如果他们还有的话。经过精心挑选的鸡肉沙拉。不管怎样,在那我更能感到轻松,似乎无人知道我是谁。
或许我错了。
咖啡厅没有女盥洗室,于是你不得不穿过啤酒屋的入口去隔壁的饭店。啤酒屋又暗又吵,散发着一股啤酒和威士忌的味道,扑面而来的阵阵香烟和雪茄烟雾能呛得你跌个跟头。但是伐木工们,那些来自锯木厂的男人们,决不会像多伦多的士兵和飞行员那样冲你尖叫,他们深陷男人的世界,大声说着自己的故事。他们来这儿不是为了找女人,实际上他们更渴望的,可能还是如何摆脱那种羁绊,暂时或者永远。
医生在那条最主要的大街上有间办公室,只是栋一层的小建筑,所以他住在另外的某个地方。我碰巧从助理护士那知道没有福克斯夫人。在唯一的一条小街上,我发现一栋房子,可能是他的,一栋灰泥抹顶的房子,前门上方有个天窗,窗台上堆著书。这地方看上去有些萧瑟,但显得井井有条,能使人联想到一种最起码的考究舒适,一个独身男人、一个自律的独身男人能设法做到的考究舒适。
镇中学就在居民街的尽头,一天下午,我在那儿的广场上遇到了玛丽。她正在参与一场雪球大战,看上去是女孩和男孩之间的战争。她看见我,大声喊道:嗨!老师!并把一个雪球在两手间随意地抛来抛去。她漫步穿过街道,明天见!她扭过头去说道,多少有些像是警告谁也不能跟着她。
你回家去吗?她说,我也要回去,我以前常搭雷迪的便车,但是他下班总是太晚。你要怎么走?搭电车吗?
我说是的。玛丽说道:哦,我可以带你抄条近路,你也能省下车费。是条林中小径。
她带着我爬上了一条狭窄的仅能容身通过的小路,这条小路在小镇上方延伸,穿过森林,经过锯木厂。
这是雷迪常走的路。她说。
在锯木厂后面,在我们下方的树林中,有几块丑陋的砍伐地和几间小木屋。显然有人住在那,因为有柴堆、晾衣绳和袅袅炊烟。从一间小木屋中跑出来一只狂吠乱叫大得像只狼的狗。
闭嘴!玛丽喊道。她飞快地团起一个雪球砸了过去,正中那狗的两眼间。狗急转身跑开,玛丽又团起一个雪球准备在它的屁股上再来一下,一个围着围裙的女人跑出来喊道:你快要打死它了!
打死这垃圾才大快人心呐!
我会让我老伴也这样对待你的。
等着那天吧,你那老家伙连狗屎房子也打不中。
那狗隔着段距离跟在我们后边,不时发出虚张声势的吠叫。
我能摆平任何一只狗。别担心。玛丽说,我打赌我也能摆平一头熊,如果我们遇到的话。
这个时候熊不是已经冬眠了吗?我被那只狗吓坏了,但还是装作毫不在乎的样子。
是啊,但你永远搞不明白,曾有只熊早早跑出来,它跑进了森的垃圾堆,我妈一转身,发现它在那。雷迪拿枪打它。雷迪过去常带我和安娜贝尔坐雪橇外出,有时也有别的小孩。雷迪有一个很奇特的哨子,能吓跑熊。它发出的声音音调很高,人的耳朵受不了。
真的吗?那哨子什么样?
它不是那种哨子,我的意思是说他是用嘴吹出哨子的声音。
我想起了他在课堂上的表演。
我不知道。可能他说过这样能让安娜贝尔不那么害怕。她几乎不能坐雪橇,他不得不亲自用平底长橇拉着她。有时我也跳上去,他会说:什么情况?这有一吨重了。接着他会突然回头想抓住我,但他从未抓住过我。于是他问安娜贝尔:是什么这么重?你早餐到底吃的什么呀?安娜贝尔从不说出来,她永远是我拥有过的最好的朋友。
学校里的女孩们怎样?她们友好吗?
没什么人好玩时我才和她们一起闲逛。她们不值一提。安娜贝尔的生日和我在同一个月,六月。雷迪会带我们去湖上划船,他教我们游泳,哦,只是教我。他不得不一直抱着安娜贝尔她不能真学。有次雷迪自己一个人游远了,我们就把他的鞋子都装上沙。后来,我们十二岁生日,我们不能像那样出去玩了,但我和安娜贝尔去雷迪家吃蛋糕。安娜贝尔一点也吃不下去了,于是雷迪开车带我们出去喂海鸥,我们往车窗外扔蛋糕,海鸥尖叫着争抢,我们都笑疯了。但雷迪不得不停下来抱着安娜贝尔,以防她大出血。
那以后,玛丽说,那以后就再也不准我去看她了。我妈从不准我跟那些患结核病的孩子呆在一起。但雷迪说服了她,他说必要时他会阻止的,后来他这样做了。我都快疯了。安娜贝尔再也没有开心过她病得太厉害了。我可以带你去看看她的坟墓,不过那儿什么标记都没有。雷迪和我打算做一个,等他有空。如果我们刚刚在那条大路上直接往前走,不拐弯,我们可能已经走到她的墓地了。
这时我们已走下山坡来到平地上,距森很近了。玛丽说道:哦,我差点忘了。她掏出一满把戏票来。这是为情人节准备的,我们学校正排练这出戏,《萍奈福》(或作《皮纳福》)。我得把这些都卖出去,你可是我的第一个顾客。我在这出剧里演了个角色。
我来到医生在阿蒙森的住处,他带我过来吃晚餐。这邀请在当时看上去像是他的一时冲动。那天他在过道里碰到我,或许他也还不安地记得说过我们要找个时间谈一谈的事。
他建议一起吃晚餐的那晚,正好《萍奈福》上演,而我有张票。我告诉了他,他说:是的,我也有张票,但这不意味着我们必须得去。
我觉得我好像答应过玛丽。
呵,那你现在也可以觉得好像没有答应她。会很糟糕的,相信我。
我照他说的做了,尽管我没有看到玛丽并告诉她我不去了。我在他指定的地方等他,在森前门的走廊里等着。我穿上了我最好的裙子,一条墨绿色的绉纱裙,有小小的珍珠纽扣和真的蕾丝领子。双脚塞进了一双麂皮高跟鞋,外套雪地靴。我一直等到他预定的时间都过了起先我有些焦急,护士长可能会在走出办公室时看见我,其次,他也可能忘了约会这件事。后来他出现了,一边扣外套一边道歉。
总有些零零碎碎的事情要处理。他说着话,带我绕过房子向他的汽车走去。
好走吗?他问。我说是的除了我的麂皮鞋他没有把胳膊伸给我。
他的车又旧又破,像那个年代的大多数汽车一样,没有取暖设备。当他说我们要去他家时,我松了口气,我不想我们在那饭店里与众人挤作一团,也不想在那咖啡厅里凑合着吃三明治。
到了他家,他叮嘱我等房子暖和点了再脱外套。然后他急急忙忙在壁炉里生起火来。
我是你的管家、厨师兼服务员。他说,这里很快就会变得舒适起来,我很快就会做好晚餐,不需要帮我,我喜欢一个人做饭。你愿意在哪儿等?如果你愿意,可以在前厅翻翻书。在那儿穿着外套可能还不至于不能忍受。灯的开关在门后面。你不介意我听听新闻吧?我听习惯了。
我走进前厅,或多或少地有被勒令离开的感觉,我让厨房的门开着。他过来关门,说:等厨房暖和点了再开吧。他说完就转身回到正在播报战争新闻的CBC电台那阴沉、激动、且近乎肃穆的声音中。
那间屋子里有大量的书,不仅仅是在书架上,桌子、椅子、窗台甚至地板上都堆著书。我翻了翻其中的几本,得出一个结论,那就是他喜欢成批地买书,可能他是几个读书俱乐部的会员。哈佛经典之作,威尔杜兰特的历史书,小说和诗歌似乎供应不足,虽然有几本出乎人意料的儿童经典读物。有美国内战的书,有南非战争,拿破仑战争,伯罗奔尼撒战争,尤里乌斯.凯撒的征战,亚马逊河流域和北极的探险,萨克尔顿南极的破冰之旅,约翰富兰克林的死亡探险,多纳集会和失落的部落之谜,牛顿和炼金术,以及兴都库什的秘密。这些书揭示了有人渴望知道,渴望拥有大量的分散的知识。在读书这件事上也许没人的口味是坚定而确切的,因此,当他问我哪部俄罗斯小说时,可能他也并不像我以为的那样饱读了俄罗斯小说。
当他大声说好了时,我打开门,带着这新的疑问问道:纳夫塔和塞塔姆布里尼你认可谁?
能重复一遍吗?
在《魔山》中,你是最喜欢纳夫塔,还是最喜欢塞塔姆布里尼?
说老实话,我一直认为他们是一对夸夸其谈的家伙,你呢?
塞塔姆布里尼更有同情心,但纳夫塔更风趣。
他们在学校这样教你的?
我从不在学校读这些。我冷冷地说道。
他飞快地看了我一眼,那只眉毛又挑了起来。
请原谅。如果这儿有什么令你感兴趣,你随意好了,请随时来这里阅读。我想你应该没有生壁炉的经验,我这有个电取暖器,我会把它装好。就这样吧?我可以很快给你搞一把钥匙。
谢谢你!
猪排,速食土豆泥,罐装豌豆。甜品是从面包房弄来的苹果派,如果他能想到加热一下会更好。
他问起我在多伦多的生活,我的大学课程,我的家庭。他说他猜测我应是在中规中矩的环境下长大的。
我的祖父是一位开明的牧师,差不多就是保罗蒂利希那类的。
是吗?开明的基督教小孙女?
不是。
感动。你会觉得我粗鲁吗?
看情况啊。如果你一直像个老板一样盘问我的话,是的。
那么我就继续了,你有男朋友吗?
有。
在服役,我猜。
我说:在海军服役。这对我来说是个不错的选择,考虑到我也不知道他在哪,也从未接到过他正式的来信。
医生起身拿茶。
他在什么样的船上服役?
巡洋舰。另一个不错的选择。一会儿后,我可以让他发射鱼雷,像巡洋舰常干的那样。
是个勇敢的小伙子。你的茶里加糖还是加盐?
都不要,谢谢!
很好,因为我也什么都不加。你知道,看上去你在撒谎你的脸红了。
如果我以前没有脸红过,那么现在我脸红了。我从头到脚都染上了红晕,汗水在我腋下流淌。我希望不至于毁了我的裙子。
我一喝茶就浑身冒汗。
哦,我知道。
事情不能更糟了,我打定主意要还击。我把话题切换到他身上,问他如何给人动手术,是不是像我听到的那样把病人的肺一切了之?
假如他带着嘲讽、带着更多的优越感回答我可能这是他所认为的调情我相信我会穿上外套走到外面的冰天雪地中。也许他也知道这点,他开始谈论胸廓成形术,当然,清除带病的肺叶近来也越来越流行。
但那样你不是会失去一些病人吗?我说。
他一定认为又可以开开玩笑了。
当然,但是他们能去哪?跑去藏在树林中我们不知道他们能去哪,投湖,或者如你所愿他们就不死?有些情况下只是手术没有起到作用而已,就是这样。
但麻烦也接踵而至。他说。他做的很多手术眼看就要像放血一样过时了。一种新药在研制中,链霉素,已在试验中使用。有一些问题自然会有问题,比如对神经系统的毒性,但解决方法也一定能找到。
该把像我这样的锯骨匠(暗指医术不高)淘汰出局。
他洗盘子,我擦干。为了不把我的裙子弄脏,他将一块擦洗毛巾围在我的腰间。当他给毛巾打结时,他把手放到我的上背部,十分沉稳有力,十指分开他可能已经以一种非常专业的方式对我的身体进行了一番估量。那晚我躺到床上后,依然还能感受到那股力,那股从尾指到大拇指的逐渐增长的按压力。我很享受这种感觉。这更重要,真的,远远超过后来我下车前他留在我前额的吻。一个干燥的唇吻,简短而正式,匆忙而郑重地留在我的额头。
我外出时,一把他家的钥匙出现在我房间的地板上,是从门缝下塞进来的。但我终究没能用上它。如果是别的人提出这样的建议,我一定会抓住机会的,特别是这房间里还有一个取暖器。但现在是这样一种情形,他的过去与未来在那房子里无处不在,这不仅不会加大日常的舒适感,反而只会徒生令人极为不安的欢愉。我怀疑我是否还能读得进去一字。
我盼望玛丽经过,好责备我错过了《萍奈福》。我想好了一个托词,我不舒服,感冒了。但接着我又想起来,在这儿感冒可是一件十分严重的事情,意味着口罩、消毒甚至是隔离。我马上意识到我不可能隐瞒得了我去拜访医生这件事。这对谁来说都不是个秘密,即使是护士们,他们什么也没说,或许是他们过于高尚、谨慎,也或许这样的事情早已引不起他们的兴趣。但是助理们打趣了我。
那晚的晚餐吃得开心吗?
她们的语气友好,看上去像是很赞成。我的身价涨了。不管我是谁,至少可能会成为一个有男人的女人。
玛丽整整一周都没有露面。
下周六是他说的时间,就在他吻我之前。所以我又在前廊那等着,这一回他没有迟到。我们开车来到他家,我走进前厅,他生壁炉。我看到了那个满是尘埃的取暖器。
不接受我的提议,他说,你是不是认为我言不由衷?我向来心口一致。
我说我不想来镇上只是怕遇到玛丽。
因为错过了她的演出。
那就是说你打算改变你的生活来将就玛丽咯?
菜大部分都和上次一样,猪排,速食土豆泥,玉米粒取代了豌豆。这一次他准许我在厨房帮忙,甚至请我摆好桌子。
你也可以了解东西都放在哪里,我相信都还是相当有条理的。
这意味着我可以看他在灶前忙碌。他专注、自如的表情,简练、利落的举止,激起了我内心一阵复杂而强烈的情感。我们刚开始吃饭时,有人敲门。他起身拉开门闩,玛丽冲了进来。
她扛着一个硬纸箱,她把它放在桌上,然后脱去外套,露出一件红里透黄的戏服。
情人节快乐。她说,你们没有去看我的演出,所以我把演出给你们搬过来了。
她金鸡独立以便踢掉一只靴子,然后是另一只。她把靴子踢到一边,然后围着桌子神气活现地边跳边唱,声音年轻、饱满而又忧伤。
我是小小金凤花
亲爱的小金凤花
虽然可能我永远不明所以
但我仍然叫小金凤花
可怜的小金凤花
可爱的小金凤花
在玛丽唱歌之前,医生就起身走开,他站在炉子前,忙着刮煎锅里正煎着的猪排。
我为玛丽鼓掌,说道:多么漂亮的戏服啊!
是的,确实非常漂亮。红色的裙子,亮黄色的衬裙,飘飘的白色围兜,带刺绣的紧身胸衣。
我妈做的。
刺绣也是吗?
当然。她一直在做,直到前一天晚上的下午四点才做好。她说着,又表演了旋转和顿足舞。
架子上的盘子叮当作响。我又鼓了鼓掌。我和玛丽都盼着一件事情,我们希望医生能转过身来,不要不理会我们。我们盼着他能说点什么,哪怕是勉强的,一个出于礼貌的用语。
瞧瞧还有什么,玛丽说,为了情人节。她撕开纸板箱,里面是情人节饼干,都被切成心形,上面抹着厚厚的红色冰激凌。
太棒了。我说,玛丽重又开始她的欢蹦乱跳:
我是萍奈福的船长
是个顶顶好的船长
你非常非常棒,总之能明了
我率领好船员
医生终于转过身来,玛丽向他敬了个礼。
行了,他说,够了。
她不管他,继续唱:
喝彩三声又一声
只为勇敢的萍奈福船长
我说够了。
为了萍奈福的好船长
玛丽,我们正在吃晚餐,而你并没有得到邀请,你明白吗?没有邀请你。
她最终安静下来,不过只安静了一小会儿。
好了,鄙视你,你太不友好了。
你完全不必做这些饼干的,你任由你胖嘟嘟的越来越像头小猪了。
玛丽的脸胀得通红,似乎就要哭了。但她没有哭,反而说道:瞧瞧,是谁在胡说,你都成斗鸡眼了。
够了。
呵,是你够了。
医生捡起她的靴子放到她面前。
穿上。
她穿上靴子,涕泪双流。她猛烈地吸溜着鼻子。
他拿起她的外套,并没有帮她穿上,任由她手忙脚乱地胡套一气。
好了。现在说说,你是怎么到这儿的?
她拒绝回答。
走着来的,是吧?好吧,我可以开车送你回家,这样你就不会因为不知自怜而摔进雪堆冻死。
我一句话也没有说。玛丽再也没有朝我看。这一刻满是告别的打击。
当我听到汽车发动的声音,我开始清理桌子。我们还没用甜点,依然是苹果派。或许他不知道还有别的种类,也或许这是面包房仅有的甜点。
我拿起一块心形饼干吃着,冰激凌甜得惊人。不是浆果味的,也不是樱桃味的,只是糖和红色的食用染色剂。我吃了一块又一块。
我知道我至少应该说声再见。我应该说谢谢你的饼干。但这没什么,我告诉自己,这没什么。这场演出不是为我准备的,或者仅仅只有一小部分是为了我。
他够残忍的。他的残忍令我震惊。实在是太狠了些,但在某种程度上来说,他这么做都是为了我。这样我们的约会就不会被破坏。这种想法取悦了我,我又因此而感到羞愧。我不知道等他回来后我该跟他说什么好。
可他根本无需我说什么,他直接把我带上了床。这不是水到渠成的事情吗?或者就像对我来说是个惊喜一样,对他来说也意味着同样的惊喜?至少,关于我的童贞,没有出现什么意外他不但准备了一只安全套,也给我拿了条毛巾他尽可能持久地、舒缓地进行。我的激情就是惊喜,我俩都这样。
我要娶你。他说。
他送我回家前,把所有的饼干都扔了,所有红色的心,都扔进雪堆去喂冬鸟。
就这样定下来。我们的订婚仪式尽管提到这个词他有点小心翼翼实际上就是我们不公开的合意。婚礼将会随时举行,只要他能有那么一两天的连续假期。一个极简单的婚礼,他说。我跟我的祖父母一个字也没提。我应该清楚这个关于婚礼仪式的打算,是他在毫不关心他人的看法下进行的,那些会使我们感到痛苦的讥笑将远远超出他打算忍受的。
他也不赞成买钻戒。我告诉他我从来就不想要什么钻戒,这倒是真的,因为我从未想过这个。他说那就好,他知道我不是那种墨守成规的白痴女孩。
最好不要再在一起吃晚餐了,他说。不仅仅是因为闲话,也因为仅凭一张配给卡很难弄到够两个人吃的肉。我的配给卡用不上,已经交给了经营厨房的人也就是玛丽的妈妈我很快就到森吃晚饭了。
最好不要引起太多的关注。
自然,每个人都会心生怀疑。年长的护士变得热心起来,护士长甚至给了我一个伤感的笑。我精心打扮自己,以一种适度的方式,也几乎没有任何意图。我沉湎于把自己包裹起来,以一种天鹅般的安静,确切地说是双眼低垂,心无旁骛。只是我没有想到那些年长的妇女们正关注着这段私情的发展,她们已做好了在医生决定抛弃我时主持正义的打算。
助理们全心全意地支持我,并调侃我说她们从我杯中的茶叶上预测到了我婚礼的钟声。
疗养院紧闭的大门里面,整个三月都是忙碌而令人窒息的,这一直是最糟糕的月份,助理们说。由于某些原因,人们在经受了整整一个冬天的折磨后突然死去。如果有个孩子没有出现在课堂上,我不知道这是意味着一个极其糟糕的变故,还是只是这孩子疑似感冒不得不卧病在床。
不管怎样,时间总是能挤出来的,以便医生能做一些安排。他从我房间的门缝下塞进来一张纸条,示意我在四月的第一周前准备好。除非有什么真正的危机,否则他定能设法休一两天假。我们打算去亨茨维尔。
去亨茨维尔我们的结婚暗语。
我已把我的绉纱裙洗干净,仔细叠好放进我的小旅行袋里。我猜想我将不得不在某个女盥洗室换衣服。我一直在搜寻路边,看是否会有早开的野花可采,这样我就可以做个花环。他会同意我拿着个花环吗?但现在即使是对沼泽地里的万寿菊来说也为时过早。除了能看到些干枯的云杉、蔓生着杜松的小岛和沼泽,什么也没有。在路基边,一堆杂乱的石头对我来说变得熟悉起来似血迹斑斑的铁器和花岗岩斜架。
汽车里的收音机一直在播放欢快的音乐,因为盟军已经距柏林越来越近。医生说他们一直拖延着不让俄军最先进城。他说他们会后悔的。
现在我们已远离了阿蒙森。我发现我可以叫他阿里斯特了。这是我们一起走过的最远的路程,我被激起某种强烈的情感,为源自他那男性的对我的忽视我相信这种局面很快就会被彻底扭转以及他漫不经心的驾驶技巧。他是个外科医生,这非常令人兴奋,虽然我从不承认这点。现在,我相信我可以为他躺到任何沼泽、肮脏泥泞的洞穴,或是粉身碎骨,以便他施以援手,如果他想要一个正当合理的邂逅。我也知道,我必须将这种感情深埋心中。
我开始想眼前的事。我希望我们一到亨茨维尔就能找到一个牧师,我希望我们能肩并肩地站在一间起居室内我一生中所见过的最温馨文雅的起居室。
但是,等到了那儿,我才发现还有别的方式可以结婚,我的新郎对结婚暗怀我未曾察觉的憎恨,他压根儿没想到要找牧师,在亨茨维尔的市政厅,我们填写了一些表格,发誓要结为一体,然后由治安法官宣布我们婚约成立。
午餐时间到了,阿里斯特把车停在一家餐馆前,这餐馆看上去就像是阿蒙森那家咖啡厅的亲表兄。
我们要在这吃吗?
他细究了下我的表情,改变了主意。
不吗?他说,好吧。
最后我们在一家餐厅那冷冰冰的前厅用完了午餐,这家餐厅打着鸡肉套餐的广告,看上去也有些故作风雅。盘子也是冷的,没有别的正餐,也没有播放电台音乐,只有我们用力切那黏糊糊的鸡肉时发出的餐具碰撞声。我相信他一定在想,如果我们在他最初建议的那家餐馆吃饭,一定会吃得愉快些。
然而,我发现找寻什么女盥洗室实在是需要勇气,在那,寒冷的空气比那间餐馆前厅更令人沮丧,我抖抖索索地穿上我那条绿裙子,重新涂上唇膏,并把头发扎好。
我走出盥洗室时,阿里斯特站起来迎接我,他笑着紧握我手,说我看上去真好看。我们手拉着手,有些拘谨地走回到汽车那。他为我打开门,绕回到驾驶室上车。他坐好后,把车钥匙插进去点火,接着又熄了火。
车停在一家五金仓库前,雪铲正半价出售,窗户上仍有代磨滑雪冰刀的招牌。
街道对面有栋木屋,漆着油亮的黄色。屋前的台阶看上去极不安全,两块木板呈X形钉在台阶上。阿里斯特的小车前停着辆大卡车,战前的式样,带踏板和边缘锈迹斑斑的挡泥板。一个穿工装裤的男人从五金店内走出来,进到大卡车内。先是一阵发动机的轰鸣,接着大卡车原地跳了几跳,然后才扬长而去。一辆印有五金店名字的货车想停到刚腾出来的空间内,但地方不够大。司机下车过来敲了敲阿里斯特的车窗,阿里斯特吃了一惊如果他先前没有如此热切地在那说话,他一定早就留意到这个问题了。他摇下车窗,穿工装裤的男人问我们是否要到五金店内购物,如果不是的话,能不能请我们离开。
就走。阿里斯特说。这个坐在我旁边、就要跟我结婚的男人,现在已不想娶我了。我们正要走。
我们。他说我们。有那么一刻,我贪恋着这个词,接着我想这应该是最后一次,我最后一次被包含在他的我们之内。
这无关我们,也无关那些使真相清晰呈现于我面前的种种,仅仅是他和那货车司机间的男人对男人的语气,他的平静而适度的歉意。我差点祈求他能继续之前的谈话,在他没有注意到货车打算停进来之前的谈话。他说的话虽然令人害怕,但至少他在咬牙坚持,他的克制,他的心不在焉,以及他的声音都透着一种痛苦,无论他在说什么,他都大声说出了他和我在床上时说出的那些,同样抵达内心深处的那些。当然他不是现在才说出的,而是在他和那个男人说完之后的事情了。他摇上车窗,全部注意力都在那辆货车上,他把车倒出那狭小的空间后开走,以便不必与那货车签下购物协议,似乎已没什么好说,也没什么好做的了。
我不能这样做。他说。
他再也受不了了。
他无法解释。
他只是感到这是个错误。
我发觉要不是听着他的说话声,我都没办法去看代磨冰刀招牌上弯曲的S形标记,或是那栋黄色房子台阶上由粗糙的木板钉成的X。
我现在送你去火车站,我会买张去多伦多的票给你,我确定下午晚些时候会有辆开往多伦多的火车。我会编出个合情合理的由头,找人把你的东西打包,请把你在多伦多的地址给我,我想我没有保存你的地址。哦,我会给你出份证明,你的工作做得不错,无论如何你不需要做完这学期了我还没有来得及告诉你,孩子们将被转移到另一家疗养院去。很多事情都改变了。
他的声音带着一种全新的音调,几乎是有些愉快的,一种终于解脱的口吻。他也在努力掩饰,不让我在离开之前察觉到。
我看着街道,就像是被送去赴死。然而还不是,还不完全是,这还不是我最后一次聆听他的声音。还不是。
他都没有问去火车站怎么走。我大声责问他,是不是以前他就常这样把女孩送到火车站。
别这样。他说。
每一次拐弯都像是将我生命中剩余的东西折断了一次。
五点有趟去多伦多的车。他去问询时我就在车里等着。他出来时手里拿着一张票,迈着在我看来分外轻快的步伐。他一定是意识到了这点,因而当他走近时他变得沉稳起来。车站里很舒服很暖和,还有个女士专用候车室。他为我打开车门。
也许你愿意我等会儿,并看着你离开?或许我们可以找个地方吃点像样的甜点。那个餐馆太糟糕了。
我一下变得激动起来。我下了车,领先他一步走进车站。他指着女士候车室,冲我高挑起一只眉毛,想开个最后的玩笑。
或许有天,你会把这一天看作是你一生中最幸运的一天。
我特意坐在候车室里能看到车站前门的一张长椅上,如果他回来,我就能看见他。或许他会告诉我这只是一个玩笑,或者一个考验,就像那些中世纪的戏剧里常演的那样。也或许他会改变心意,当他沿着高速公路飞驰,看见淡白的春日的阳光照耀在我们刚刚一起经过的那些石头上,他会意识到他的愚蠢,他会飞快调头跑回来。
距去多伦多的火车进站至少还有一个多小时,但火车似乎是马上就来了。即使这些奇怪的想法在我脑海里翻腾,我还是像被根绳子牵着似地登上了火车。离站的汽笛长鸣,我把脸贴在车窗上,目光扫过站台。现在跳下车去还不太晚,跳下火车,穿过车站,跑过街道,到他停车的地方去,到他刚刚止步不前、苦思冥想的地方去,还不太晚,求求上帝这一切都还不算太晚。
我要跑去见他。还不算晚。
突然车厢里一阵混乱,喧哗声阵阵。不只一个人,而是一群晚到者,在座椅间挤来挤去。是一群穿着运动服的高中女生。她们引起的混乱招致了一片嘘声,列车员对她们争抢座位表示不满,并催促她们赶紧坐好。
她们中的一个,也许还是最吵的那一个,就是玛丽。
我转过头去不再看她们。
但她跑过来了,大声喊我的名字,问我要去哪。
去看一个朋友。我告诉她。
她一屁股坐在我身边的位子上,告诉我她们和亨茨维尔高中进行了一场篮球比赛。这是一场狂欢。她们输了。
我们输了,不是吗?她开心地嚷道。其他人咯咯地傻笑。她提到比分,确实令人震惊。
你穿得多整齐。她说。但她似乎也不是很关心我的穿着。她看上去对我的解释也没什么真正的兴趣。
当我说我要去多伦多看我的外祖父母时,她几乎没有在听。关于阿里斯特也是一句话没有,哪怕是说他句坏话。她一定没有忘记,应该只是把那一幕,还有从前的她自己都束之高阁、深埋心底了。也许她真的是那种举重若轻的人。我为她感到高兴,尽管当时我实在是高兴不起来。留给我自己的问题是,火车到达阿蒙森时我还能做什么?弃车而去,跑到他家里,要求知道这到底是为什么?为什么?真是终身蒙羞啊!
事实上,火车在阿蒙森停得并不长,刚好够女孩子们集合的,列车员一个劲警告她们,说如果再不快点,她们就只好坐到多伦多去了。
很多年来,我都在幻想着与他偶遇。我活着,只是活着,在多伦多。在我看来,所有的人都终老多伦多,我也不例外。至少有那么一段时间是这种状态。接着,十多年后,这件事终于发生了。在穿过一条人流涌动、无法独自慢行的街头时,我们迎面走近,彼此凝视了一会儿,几乎同时,一丝无法掩饰的惊讶绽放在我们那饱经时光摧残的脸上。
他叫起来:你好吗?我回答说:很好。然后出于礼貌,我们又彼此道了声珍重。
那一刻,一切大体上都还真实。因为要支付我丈夫的一个孩子积欠的债务,我正与我丈夫进行着无休止的争吵。那个下午,我去美术馆看一个展览,好让自己的心情平静下来。
他再次回头冲我喊道:一切顺意!
看起来仍然好像我们会走出拥挤的人流,似乎片刻之后我们就能在一起。但这只是一种可能而已。我们也可以各行各路,事实上我们就这样做了。
没有泣不成声。当我走到人行道上时,他也没有伸手环住我肩。我只捕捉到他眼光的一闪亮,在他一只眼比另一只眼忽地睁得大了些的那一刻。是左眼总是左眼,一如我还记得的那样。而且看上去总是如此陌生、戒备而又迷惘,似乎他想起了某些疯狂而不可思议的事情,而这几乎要令他笑起来。
就这些。我继续朝家里走去。
感觉和我离开阿蒙森时一模一样,火车拖着我前行,恍若梦中。
而关于爱,显然,什么也没能改变。
罗朋在江堤走来走去,是在一个春光明媚的下午。
罗朋理了发,穿上洗过几水的西装。黑皮鞋擦了油,在阳光里一闪一闪。
罗朋走过来的时候,看见江堤下外滩公园里有一对一对的情侣,他们或者十指相扣,在鹅卵石小道上把手像跳绳一样一下一下高高的甩起来,或者在草地上并排躺着,望着天空越来越高的风筝,或者相对地紧紧拥在一起,像一座一动不动的雕塑。
罗朋又掉转头走回去。他好像什么事也没有,只是很随便地走走,又好像掉了什么东西,在那里寻寻觅觅。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在他身体里发芽、生长,他感觉身体似乎在膨胀,那种疯长的东西随时欲破皮而出,把他整个儿弄得千孔百疮。他心神不定,焦灼不安亢奋异常。
罗朋找了一个不上工地的借口,就在春光灿烂的这天下午,在江堤上走来走去,走来走去。
江堤的另一边,一排房子的某一间走出一个女人。女人上堤,径直走到罗朋跟前,女人笑吟吟地和罗朋说话了:大哥,看你在河堤上走了半天,走,到下面喝口茶,休息休息。
不,不,不。罗朋好像走着去办一件事情,径直朝前走。
女人就笑着牵着了他的手。
不,不,不。罗朋飞快地看了看左边,又看了看右边,却被那女人轻轻地牵进了房间里。
不,不,不。罗朋的心突突狂跳。
大哥。女人甜甜地叫他,好像两人上辈子就认得了似的。女人的眼光勾勾的。女人开始解自己的衣扣。
我老婆不在家,打工去了。罗朋低声咕噜着,好像有人在问他似的。
你老婆也打工去了?女人脱去外衣。
我老婆打工去了,我老婆不在家。罗朋好像说给女人听,又好像说给自己听。
是不是也和我们一样呢?
不、不不。罗朋坚决又急急地说。
我们回家了,也和老公说在外面打工。
罗朋脸上有汗,但他却把脱下的西装又穿上了。女人不解地看着他。罗朋从口袋里摸出一张早已搓成条的五十元钞票塞进女人手里。女人不做声,小心翼翼地把钱展开,反正看了看,插进了罗朋西装口袋里。然后转一个身,背对了罗朋,把脱下的衣服一件一件重新穿好。罗朋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滋味,他默默地、小心翼翼地走出房间。那女人也不看他,把头向在一边。
罗朋出了门,贼一样看了看左边,又看了看右边,然后狂奔着上了河堤,再冲到江堤下的公园里。公园草地的缓坡斜进水里。罗朋没有停,径直冲入江水中。水齐了他的膝盖,他站住了。望了对面屋宇巍峨的城市一眼,突然,罗朋弯下腰,像传说中的鸵鸟把头埋进沙子一样把头埋进水里。
华灯初上,公园里情侣们在缠绵、在疯狂地接吻。樱花像雪片一样落下来,把他们包裹......
没有人注意江水里的男人。没有人会注意江水里一个叫罗朋的三十岁的、来自乡下的男人。
两岸城市赤橙黄绿的光映在江水里,光怪陆离。
城市市在狂欢。
城市在狂欢吗?
故事梗概
何樱桃,一个没有受过多少教育的农村姑娘。十五年前,丈夫因为车祸不幸身亡,狠心的婆婆,在得到何樱桃丈夫死亡赔偿金后,将她与不满一周的儿子净身赶出了家门。含辛茹苦的何樱桃,带着儿子回到了本来贫穷的娘家。
天有不测风云,就在丈夫死去的七年后,何樱桃哥哥在一次车祸中失去了左眼。面对交警模棱两可的责任划分,调解不成而最终进入司法程序。在蜗牛式的中国司法程序下,何樱桃不得不依靠借债艰难的为哥哥治病。一年以后,法院最终判决,肇事者担负部分医疗费用,而这部分的医疗费用连自己还债的利息都不够。面对判决书,何樱桃毅然拒绝签字,并从而走上了上访之路。
八年里,何樱桃一边为哥哥治病,一边赡养着多病的老母和抚养着自己的儿子,一边县里、市里、省里的上访,以致最后上访至国家信访局。她,一个只有初中文化农村女人,在八年的上访路上,硬是靠着自己死记硬背学到了不少的法律知识,
在这条上访的路上,她先后几次的被县里堵截,先后几次的被县信访部门从省里和北京接回。然而每次接回,都是以遥遥无期的等待而告终,这更坚定了她不断上访的信心。在她的内心里,有着杨三姐的影子,她要做现代版的杨三姐,不得到公平的判决誓不罢休。
因为她们上访,成了县里的上访老户,为了防止她们母子俩上访,镇上和村里扣留了她们的身份证,每年的两会,她们被围困在这座看似没有实则存在的围城里,出不了家门,乘不上汽车,过不了两会设立的关卡,由于自己没有身份证,自己连一份工作都找不到。为了打好上访这一仗,何樱桃讲究起了战略战术,就在国家重大会议召开之前,何樱桃早早的进入到了北京,并在重大会议召开之际,来到了国家信访局,将八年的诉求呈递了上去。然而令何樱桃没想到的是,在国家这个重大会议召开之际,县里尽然以村里的名义将她的母亲扣留并非法拘禁20多天。面对上边的重重压力,县里决定赔偿了事。何樱桃提出了百万的赔偿,却得到了县里私下里的调查。在一番调查之后,确认何家所有借据真实后,县里与何樱桃进行了讨价还价的交涉,最终以五十万了结了这段长达八年的上访案件。
在八年的上访路上,何樱桃得到了很多和她一样的人们无私的帮助,当她从这座围城里出来以后,他看到了许许多多围城之外的人们,在自己利益诉求得不到公正处理之后,纷纷被牵进了这座城堡而成为新的被围困者。为了这些得不到公平的人们,何樱桃拿起了法律这个武器,从新走进了这座围城,帮助那些需要帮助的人们,和围城里那些为了自己头顶乌纱漠不关心百姓利益的大小官吏展开了新一轮的博弈......
一
崔银山死了,死于车祸,她的小媳妇抱着不满一周的儿子趴在地上哭的死去活来。
在那个不到五百人的小山村,崔银山的死顿时传遍了山村的每条小巷。
崔银山是在从建筑工地回来的路上,路过一个十字路口时被一辆飞驰的拉煤车撞死的。当交警赶到现场后,崔银山已经浑身冰凉了。
何樱桃自然哭的死去活来。崔银山是何樱桃的初中同学。初中毕业后,俩人同时进入一家超市,一个做销售,一个做保安。一起上班,一起下班,一起餐厅就餐,一起夜市小酌。三年的同学加上两年多的同事,慢慢的俩人产生了好感并发展成了恋人。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后,俩人在众人欢乐的祝福声中走入了婚姻的殿堂。
一年之后,何樱桃怀孕了。自然,也就不能再去那家超市上班了。崔银山也只好辞去了保安,到一家薪水较高的建筑工地干起了粗活。
尽管崔银山一人的收入仅仅只能维持家计日常支出,但俩人生活的却很是甜蜜。
崔银山在家中排行老二,哥哥崔金山是那个山村的村主任,自然,生活条件要比崔银山好得多。崔银山是个有志气的男人,除了他和何樱桃结婚时的三间瓦房是父母给予的之外,其余的家具电器等都是他与何樱桃俩人的积蓄买来的。
何樱桃深深地爱着崔银山。崔银山每天傍晚从工地回来,何樱桃总是将热乎乎的饭菜端到崔银山的面前。睡觉前,何樱桃挺着大肚子将一盆冷热适中的洗脚水端到床前,为累了一天已经酣然入睡的的丈夫脱袜洗脚。崔银山也深深地爱着何樱桃,每到月底,工地发放当月的工资后,崔银山总是买一些何樱桃爱吃的水果和一些头饰品,尽管崔银山也爱喝两口,但碍于自己那点微薄的收入,崔银山只好戒掉了。
本来崔银山是可以躲过那一劫的。那天下工,崔银山自己骑着那辆结婚时买来的嘉陵摩托,像往常一样正要回家。就在崔银山推着摩托走出停车棚那会,工地上的一个同事突然叫住了他。听到同事没有交通工具回家后,崔银山爽快的答应了绕送同事。
崔银山知道家中的爱妻等着自己。送同事到了家门口后,崔银山并没有多呆,径直的骑着摩托绕着小路往回赶。
这是一个没有红绿灯的交叉路口。崔银山等一辆辆冒着黑烟的拉煤车过去后,发动着自己的摩托,谁曾想,正当崔银山走到路的边缘时,一辆急速行驶的大型拉煤车呼啸而来。来不及躲闪,崔银山被拉煤的大车狠狠的推出了二十多米,他的头部磕在了一棵粗大的树干上,鲜血顺着脸颊浸湿了他的全身。
交通事故解决的还算麻利。车主是当地一个有名的大款,为了自己的运输车早日恢复运营,车主爽快地答应了赔偿崔银山十万元的死亡赔偿金。
赔偿金立即被崔银山的父母存入到了银行。按照崔银山父母当时的说法,崔银山没了,但他还有父母,父母需要儿子赡养,至于何樱桃以及不满一周的孩子,那是何樱桃的事,与崔家无关。
何樱桃并没有说什么。她默默的流着眼泪,默默地抱着自己的儿子送走崔银山后,带着自己和崔银山仅有的那张结婚合影回到了自己的娘家。
二
婆婆的专横跋扈,婆婆的不通人情,让何樱桃更加冷静地思考了自己的未来。一个嫁过人的农村妇女,带着一个不满一周的孩子,何樱桃感觉到了从未有过的茫然。
何樱桃决定让孩子随自己的姓。因为,何樱桃爱着那个和自己有着七年交往和两年恩爱夫妻的丈夫,尽管已是阴阳两隔,尽管自己的年龄才二十有五,何樱桃决定今生不再二嫁。
何樱桃在自己的娘家勉强地拉扯着自己的儿子何东。娘家的日子过得也很拮据,父母每日里日出而作、日落而息,靠做点小生意维持家计,尽管粗茶淡饭,但日子倒是过得还算舒心,毕竟是自己的父母。
一晃六年过去了。何樱桃的儿子何东也到了上学的年龄。何樱桃将儿子送到娘家附近的一个学校,何东每日的接送也便交给了自己的父母,自己找到了当年超市的老板,再次进入超市做起了销售。
何樱桃的哥哥何青云是个电焊工,也在一家建筑工地做工。嫂子陈思祺是一家电器公司的会计,收入也还过得去。何樱桃的复工,使得这个本来拮据的家庭有了一丝转机。
何樱桃拼命的工作立即引起了超市老板的器重。一年后,何樱桃担起了超市副食部经理的这幅担子。
何樱桃的升迁让家里人由衷的为她高兴。因为大家知道,何樱桃已经完全从崔银山死亡的阴影里走了出来。大家高兴,何樱桃也高兴。
何家的日子开始有了起色。每日里,吃过早饭,全家各自去干各自的工作,直到晚上,大家才能坐到一起,有说有笑的吃饭、看电视。
天有不测风云,在那年夏天的一个傍晚,何樱桃的哥哥何青云在回家的路上被一辆拉着建筑材料的车辆撞翻在地,车上滑落的钢筋刺中了他的左眼。
何家乱了。何青云是何家唯一一根独苗。一个只有小学文化的何青云之所以能够娶到有着会计专业资格的陈思琪,一是何青云的老实本分打动了陈思琪,再就是何青云的吃苦耐劳。然而,由于家庭生活拮据,陈思琪一心扑在工作上,生儿育女还没有列入自己的计划之内。
何青云失去了左眼,成了一个残废,陈思琪会否因此与何青云离婚,成了何家心头的一块心病。
必经何青云与陈思琪生活了这么多年,俩人彼此恩爱。陈思琪毅然放弃了自己的工作,跟着丈夫到北京做了换眼手术。
这一点,何家是万万没有想到的。
倒是何青云的交通事故让何家不能理解。出车祸时,何青云骑一辆自行车,靠着马路的右边慢速的行驶,那辆载着建筑材料的柴油六轮,在躲闪马路的坑洼时,突然撞倒了他,六轮司机眼睑人被撞倒,一个急刹车,车上的散放钢筋滑落了下来,仰面朝天的何青云哪来得及躲闪,钢筋的一头刺入了何青云的左眼。
何家报案后,一直自己垫付着医药费为何青云治疗着。何樱桃几次到交警队事故组要求对方垫付部分医药费,都被交警队事故组驳斥了回来,理由是等何青云出院了一并解决。
人是自己家的,对方不垫付,但总的要看病呀。何家东奔西跑的筹借着。
三
两个月后,何青云终于出院了。然而,何家却背上了重重的债务。
交警队事故组受理案件的权利只有调解。交警队事故组的一位警察告诉何樱桃。如果对调解不服,那只有到法院起诉进行判决。
按照交警队事故组的事故责任认定,肇事的柴油六轮车只担负三成的责任,理由是何青云骑着自行车没有在辅路上,而是在机动车行驶路上。
何樱桃不能理解,在这个小镇,道路只有一条,哪来的辅路?
第一次调解,对方只答应了赔偿一万七的住院费,对于到北京换假眼秋以及所花销的其他费用一概不管。第一次调解在双方吵闹声中不欢而散。
何家认为,出了交通事故,双方是都有责任的。但不能将没有辅路造成的责任强加在事故任何一方,这是政府的责任,是和老百姓没有任何关系的。在赔偿上,何青云失去了一只眼睛,已经属于残废了,这是对他在交通事故中的惩罚。但为了换取那个玻璃眼球,花费了将近十万的花销总的对方支付吧。
更令何樱桃不解的是,在这次交通事故中,自己的哥哥何青云本来是行驶在马路的右边而且靠近马路牙子的,但在交通事故的现场材料中,何青云倒车的地方却是离马路牙子三米远的地方。在这个只有八米宽马路的小镇,按照事故现场材料看,何青云当时是行驶在路的中央。
何樱桃立即感到了一种不祥。因为,在这个小镇,所有出了交通事故的都是要跑关系的,通过关系,和交警事故组的管事人接上了头,他们才会在调解中偏向着自己。
两次的交通事故,一次死去了自己的丈夫,一次伤害了自己的哥哥,都是自己最亲最亲的人,何樱桃再次陷入到了极度悲愤之中。
第二次的调解依旧延续了第一次的调解结果。只是,对方将赔偿的金额从一万七提高到了二万七。
两次调解无效,交警将案卷移送法院。
法院受理了案件,然而却是遥遥无期的等待。
何樱桃多次到法院询问,得到的答案都是案件正在办理之中,等有了结论一定按照案卷上的通讯方法告知他们。
何家是等不及的。因为,为何青云治病的大部分医疗费都是从亲戚朋友家借来的。亲戚家有的孩子读书需要钱,有的自己家盖房子需要钱,何家陷入到了举债维艰的两困境地。
所借的那些钱必须尽快的还给亲戚朋友。如果判决再不下来,何家再拿不到应有的赔偿,何家只有一条路子可走,那就是从社会上的担保公司高利息贷款。
福无双至,祸不单行。就在何家为还借犯愁的时候,何青云的左右眼再次肿胀。何家再也顾不了自己家的那场官司,草草的在担保公司填了一些表格,将自己家的房产证交与了担保公司,带着贷来的三万多元跑到了北京。
此后的一年内,何樱桃来回往返于北京与小镇的法院。债务是越来越多,法院判决的消息却是越来越远。
为了弄清楚法院判决的程序,何樱桃几次三番的来到律师事务所,在一位好心的律师指导下,何樱桃硬是靠着自己的死记硬背记下了不少的法律知识。
四
一年以后,法院做出了最终判决,维持了交警队事故组的调解结论,并要求何樱桃在判决书上签字。
而这点赔偿费几乎不够何家所借债务的利息。
何樱桃看了看判决书,笑了笑,她将薄薄的三页判决书轻轻的放在法官宽大的办公桌上,头也没有回,径直的走出了法院的大门。
得不到公正的判决,哥哥所花的那些医疗费用就得不到公正的赔偿,没有公正的赔偿,何家欠下的所有债务将无力偿还,何家面临着无家可归的悲惨境地。
一年多来,何樱桃确实学到了不少的法律知识。他知道,在交通事故中,同情弱者是调解交通事故的首要;机动车辆和非机动车辆发生交通事故后,要按照交通事故的实际情况划分主次责任;法院接到一方起诉后,应该在七个工作日送达另一方当事人;法院受理案件后,简易程序为三个月,普通程序为六个月;法院的最终裁决是可以不签字的。
何樱桃决定了自己为哥哥维权的路子,那就是逐级的上访。
案子很快到了县信访中心的案头。何樱桃向接访的有关人员哭诉了自己家两年多来的不幸遭遇。在场的接访人员不时地拿出湿巾为她擦去眼泪。
同情总归是同情,而判决却又是另一码事。信访中心的职责就是接待上访人员,并通过相关程序督导案件的办理,当然,包括公平、公正。
这是一个小镇,一个远离首都和省会的偏远小镇。在这个小镇上,人们不时地会发现,一些衣服破旧、打着各种求援条幅的百姓,围堵在那个金光四射的县政府大院门口。
那是一些自己合法权益得不到公正处理的人们,在没有办法的情况下,寻找到的唯一可以为自己申述的道路。
上访是没有多大用处的,信访中心接到案件后,发一份信访督办表,催一催办案单位也就了事了,没有人将你的案子当做一回事。
何樱桃等了近一个多月之后,在县政府大院门口,一位上访老户告诉了她。
难道天下没有说理的地方了吗?难道我们贫民百姓只能眼看着自己的合法权益得不到公正就要哑口无言了吗?何樱桃更加坚定了自己的上访信念。
小时候,何樱桃曾看过一部电影,那是一部贫民百姓为自己的冤屈不断鸣冤喊屈的电影,里边的杨三姐几次三番的冒死喊冤,最终杀害自己亲姐姐的人得到了法律的严惩。
现在是人民做主的时代。她相信,人民的合法权益一定能够得到公正的判决。就算某些层面带有着一定的地方保护,只要自己抱着杨三姐冒死喊冤的决心,总有一天,法律会还自己一个公道的。
何樱桃走上了赶赴市里、省里鸣屈喊冤的上访之路。
那年夏天,何樱桃上访到了市里,市信访中心有关人员接待了她,并翻阅了她的申诉材料,最后,市信访办的当面叫来了市法院副院长,就何樱桃的案子进行了深入的研究。市法院王副院长告诉何樱桃,他们将在最短的时间内回复并作出相应的处理意见。
那天,王副院长还邀请了何樱桃一起午餐。为了更多的掌握法律知识,那顿饭,何樱桃几乎没有吃,他不断的向这位资深的法院副院长请教着有关交通案件审理中的相关法律条文,也就是从那个时候起,何樱桃对法律产生的浓厚的兴趣。
令何樱桃没有想到的还有另外一件事情。那就是在那年那个春节后的两会期间,按照相关程序,何樱桃需要到省会信访。
何樱桃很早就起了床,因为她知道,到省会需要三四个小时的路程,需要坐早班车才能在上午赶到。由于自己多年的上访,家里几乎没有了现金,就是本次的上访费用,还是从担保公司借来的。何樱桃心想着,早去早归,不住宿,赶在晚饭前赶上发往小镇的末班车,至于啥时候才能到了小镇都行,反正自己在车上过夜的次数已经数不胜数了。
五
凌晨五点,天还黑乎乎的。西下的弯月照着夜空,几许调皮的眼睛在天宇间闪烁着。
汽车站里灯火通明。坐车的人们排着长队,售票窗口的大喇叭不时地向外喊着话。
下一位,下一位。
终于轮到何樱桃了,何樱桃将自己的身份证递了进去,缓声的告诉售票人员:省会。
售票员身边坐着一位身着警服的人。之所以没有引起何樱桃的注意,是那人看上去根本不像一名警察,满脸的胡子和蓬乱的头发,外穿一件棉夹克式警服,没有上扣,里边露出了一件橙色毛衣。
警察是不这样穿警服的,因为,他们要么不穿,要么穿着却十分的严谨。
何樱桃认定那是一位假警察,最多就是一位二警察,甚至三警察。
警察拿过何樱桃的身份证,在一个四方似的仪器上轻轻一放,那个仪器发出了尖细的叫声,售票员立即停了下来。
有问题。售票员和警察对视了一下,然后将何樱桃的身份证递了出来。
你需要到村委会开具证明,否则,我们是不能卖给你票的。售票员一边将何樱桃的身份证递给她,一边告诉着她。
何樱桃问为什么,为什么就不能乘坐,但接着售票口的喇叭又开始叫了起来。
下一位、下一位。
何樱桃不明白,为什么自己就不能买票而别人却可以。她问了很多已经购了票坐在椅子上等车的人们,最后,还是一位挺年轻的小伙子告诉了她。
现在是两会期间,凡有有上访苗头的都被录入到了那个四方仪器里了,两会需要稳定,所以上访户都必须老老实实的呆在家中。最后,那个小伙告诉她,可以到小镇以外的地方去等车,那里没有人管她要身份证。
何樱桃明白了,想不到自己为了自己的合法权益奔走,尽然被列入到了黑名单行列。
何樱桃感觉到,之前所有的一切都是假的,包括为她擦拭眼泪的信访工作人员,还有那个法院副院长,他们一切一切都是假的,假心假意,看上去都是为自己的冤屈鸣不平,实则都是在糊弄自己。
何樱桃徒步走到小镇的边上,东方已经露出了鱼肚白。还好,何樱桃刚刚停住脚步,那辆开往省会的车就到了她的面前。
省会、省会,走不走?何樱桃反射性的应了那人的问话,车门迅速的打开了。
上车、找座位、放行李、补车票。售票员再没有提及身份证的事。何樱桃心中默默地念着那位小兄弟的好。
车子很快行驶到了一个收费站。这是乘车出入小镇的一条主要道路。远远地,何樱桃看到了好多穿着警察制服的人。
这回何樱桃看到了真正的警察。不过,那个警察的手里同样提着一部仪器。挨个检查后,何樱桃被请下了车。
你不能出去,一会你们镇上的人就来接你来了。警察将何樱桃安顿在那间执勤的小屋后,再次回到了他的工作岗位。
透过小屋的窗玻璃,何樱桃看到,所有的过往车辆,一律都要检查身份证,就是私家车也一样。
何樱桃明白了。在这样一个小镇里,在这样一种环境下,在这样的时节,这个小镇的神经是紧张的,紧张的甚至连喘气都是急促的,就像是要上百米跑道一样,浑身的血液高速的流转着。
何樱桃从未有过类如今天的害怕,她似乎感到了一种压迫,一种从未有过对内脏的压迫,那种压迫来至于天宇,来至于外界,压的自己几乎不能呼吸,而在自己身体之外,像似有一个笼子,一个限制自己自由的笼子。
看着警察不停地验证着过往人的身份证,何樱桃忽然想起了两个字:围城。
她需要冲破笼子,走出这围城。何樱桃想,越是这样的围城,越是激起自己不断上访的信心。何樱桃更加坚定了自己的路子。
何樱桃最终还是被村委会接了回来。镇上的官员来了很多,多家你一言我一语的劝说着何樱桃。
满脸堆笑,语气和蔼。看着那些人的样子,何樱桃感觉到了粪坑边上的那种恶心。
六
由于身份证被小镇官员拿走,自己出不了小镇,何樱桃决心通过邮寄的方式将一封封诉求寄往各处。
一天过去了,十天过去了,一个月过去了。信,石沉大海,杳无信息。
日子在一天的挨着,哥哥的病日日的看着。母亲的身体消瘦了,甚至露出了深深地眼窝。
看着一家老小,何樱桃合了双眼,一行苦涩的泪水流过了自己的心迹。
转眼挨到了后秋,何樱桃再也坐不住了。因为国家要开重要的会议,自己需要在那些围城还没有修筑之前,赶到北京。
何樱桃有一个姐妹在北京做着生意。何樱桃决定到她那里,一边打工,一边伺机上访。
功夫不负有心人。时间终于挨到了那个会议的前夕。那天很早,何樱桃早早的坐公交来到了国家信访局门口。
其实,何樱桃已经来这里好多次了。每次来,何樱桃都能看到好多来至于全国各地像她一样鸣冤的人们。从早晨到傍晚,这里黑压压的到处都是信访的人们。
何樱桃跟很多像她一样的人们交谈过,所以何樱桃懂得了在这条路上的一些用兵之道。那就是要么不出动,一旦出动,务必引起下边那些官老爷们的重视。
何樱桃将自己的诉求递进了国家信访局。
事情终于有了新的转机。那是递进合理诉求的第二天,也是早晨,何樱桃刚刚起床,她的手机响了。
来电话的是老家小镇的镇长,他告诉何樱桃,她的事情国家信访局已经通过正规途径到达了省里、市里以及县里,县里遵照上边的意思,将尽快给她结果。末了,镇长告诉她,他们已经从老家小镇出发,来北京接她回家。
中午时分,镇长的车子到了,何樱桃跟着镇长回到了那个小镇。
何樱桃怎么也没有想到,就在国家召开那个重要的会议之前,何樱桃的母亲就被请到了村委会,加派了俩人看护了起来,而且这一看就是20多天,直到会议结束。何樱桃是不知情的。挨了挨手指,何樱桃终于明白了,母亲被限制自由就是自己走了之后的第二天,何樱桃看着泪眼欲滴的母亲,两行酸楚的泪水顿时挂满了双腮。
这分明是非法拘禁。望着母亲憔悴的双眼,何樱桃愤怒了。
在小镇镇长办公室里,何樱桃同镇长以及从县里下来的县长、法院院长、公安局长理论了起来。
我要上访,就你们非法拘禁我母亲自由这一点,你们做为国家的一级政府,行使法律的国家机构,你们执法违法,你们要为你们的行为付出代价。
何樱桃再也无法和他们交流下去了,她站了起来,径直的走出了镇长的办公室。
大家纷纷跑了出来,一边劝说着,一边解释着,拦住了何樱桃。
县长也跑到了院子,他满脸的不悦,用一种并不标准的普通话训斥着镇长。
何樱桃最终还是被重新请回到了镇长办公室。
七
之后的几天,大家都是围绕着如何解决何青云八年前那场交通事故以及八年来何家为此付出的巨大代价问题,并就赔偿金额的多少进行了一番有一番的讨价还价。
按照何樱桃家所有的借据以及由此产生的高额利息,八年来,何家的付出是巨大的。自从何青云出事,一直身体不好,每年都会花去很多的医药费,嫂子陈思祺从此再没有到那家电器公司上班,母亲由此身体跨败,家里只有靠父亲做那点小生意艰难的维持。
何樱桃提出了百万元的赔偿要求,但最后还是被县长驳了回来。
其实,就在大家围绕如何赔偿何家损失的那几天,县长已经派出了公安人员对何家所有的借据问题进行了逐一的摸排调查。然而,结果令县长吃惊,何家所有的借据都是清楚的,包括,何家抵押的自己家唯一的房产。
最后,何家与县长讨价还价到了50万,这是何家最低的要求了。
县长答应了,并要求何家写出息诉罢访材料。
那是那年的第一次飞雪,何家接到了县长通知领取赔偿金的电话。何家八年的艰辛之路终于有了一个圆满的结局。
拿着五十万的存款凭证,何樱桃头也没有回,径直的走出了县长的办公室。
几天里,何樱桃凭借着自己的人脉关系终于得知了县里这次有关赔偿自己的全部情况。
县委书记要调走了,而且是升迁到市里,县长接替县委书记的位置。上边发下话来,何家的案子解决不了,县委、政府班子暂不调整。鉴于上边的压力,县长在那个碰头会上,大骂了县公安局、交警队以及法院和小镇镇长,并责成四家单位担负了何家所有的赔偿。
在走出县政府大门口的那一刻,何樱桃再次看到了类似自己信访的人们,大家将政府的门口团团的围住,不允许任何人走出这个院子。
县政府的所有工作人员都在院子里,三个一群,五个一伙,嘻嘻笑笑,指手画脚,似乎,对所有的求援者漠不关心。
何樱桃想到了自己八年来的艰辛,看着这些为自己合法权益得不到公正处理的人们,何樱桃感觉到了从未有过的一种感觉。
何家的案子终于得到了解决,自己从此跳出了那个围成。站在围城之外,何樱桃看到了所有不幸的人们依旧艰难的为自己的合法权益奔走着,那是一条多么艰辛的路啊!
想想自己的维权之路,有多少好心的人们为自己出谋划策,又有多少和自己一样的人为自己提供帮助,多少和自己一样上访的人们给指点迷津,可以这样说,自己的维权,得益于和自己同样上访的兄弟姐妹,得益于大家对大家的无私帮助。
何樱桃有了自己新的想法。
为了这些得不到公平的人们能够得到公平,何樱桃需要给与他们帮助。
何樱桃再次走进了这座围城,帮助那些需要帮助的人们,和围城里那些为了自己头顶乌纱漠不关心百姓利益的大小官吏展开了新一轮的博弈......
【一】
小杏花村的北面,有一座不小的山岗,山岗上有五颜六色的野花。站在山岗的最高处,可掬一捧蓝天洗脸;向西北眺望,远处的山脉蜿蜒起伏,延绵不断。
扭过头,往南看,小杏花村树上的杏花,随春而至,春逝而凋。在杏花上的眺望,也是对春的眺望。村庄的东南方向,有一条河流,它七绕八绕后,就能流到山脉那边的映红县城。那映红县城,是村里很多人向往的地方。
小河的水一年又一年地流着,滋润着这里的土地,自然也养育着这里的人。村里的人一年又一年地过着自己的日子,他们说一些和小河有关的事,也说映红县城的事,更爱说自己村里的事。
可不是吗?在村南头的大树下,两个中年妇女做着针线活,嘴里还在唠叨着村里的事呢!
“咱村,太重男轻女了!张家的媳妇李华,女儿雅倩上三年级那年生了个胖儿子,就嘚瑟起来了。对儿子娇贵的不得了,含在嘴里还怕化了,再瞧瞧对她的女儿,难道不是她身上掉下的肉吗?咋就那样……”穿浅蓝色上衣的中年妇女说这话时,怨气写在了她的脸上。
没等她说完,另一位就把话头接了过来。“女孩哪点不好!村里的王佩清,瞧瞧人家的女儿……”那妇女一脸的灿烂,流露的是羡慕之情。
一会儿,两个人的话头就拢在一起了:李华也是的,打着灯笼,也找不到这样的好女儿,人长得俊秀,又能干,学习又好,可她咋对自己亲生的女儿……
此时,又来了一拨人,其中一位,她猛咳嗽了一声。只顾说话的她们瞬间变了脸色,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显得很尴尬。
其实,李华的女儿张雅倩是没有听到她们的议论的。她背着一大篓子猪草从她们身边走过时,还向她们微微一笑,算是有礼节地向她们打了个招呼。
说起来张雅倩,在这个村里也算个新闻人物。在三年的初中里,学习成绩一直名列前茅,是一位品学兼优的好学生;初中升高中的考试中,考的分数成绩相当拔尖,被映红县城高中重点中学录取,连她的老师都说她将来是上名牌大学的料。
雅倩的入学通知书,是她的好友赵燕转交给她的,有幸的是她也考入了映红县城高中,虽不是重点中学,但还是令很多同龄人羡慕不已。
那天,赵燕把入学通知书交给雅倩时,内心很激动,说:“雅倩,我们可以一起去映红县城读书了,你不知道我有多高兴啊!想必你……”没想到的是,雅倩的冷淡反应令她大跌眼镜。
小树林里,雅倩叹息了一声,心里滋味五味齐全。她抬头望着天空一群向西北飞的白鸽,想它们会飞过山脉,在映红县城的上空,像一大片雪花起伏飘舞。想着想着,一大滴眼泪顺着她那清秀的脸颊悄然滑落。
【二】
回到了家里,雅倩把猪草剁好,拌上猪饲料,倒进猪槽之后,就轻轻地走到了屋里。
“妈,我还是想去县城上高中。”声音很轻,像掉在地上的针那样小。
“啪”的一声,桌子上碗里的水颤抖了几下,便有一些溅了出来。是家里的经济条件,是雅倩母亲过去已向她摆明了供不起她上学的道理,还是其他的原因,不去猜测。凡能这次李华一听到女儿说要上高中,气就不从一处来。
雅倩吓得浑身颤抖,头一低,规规矩矩地站在门后。
屋里有了叹气声,那是雅倩的父亲张旺无奈地叹了一口气。他声音有点浑浊,“值得发那么大火吗!”说吧,还用眼睛看了一下自己的妻子李华。
顿时,李华也觉得有些失态,火气稍微下来一点。“你弟上学需要钱,你爸又有病……”说着说着,她还不时地看低头不语的雅倩,琢磨着她的心思,看有何反应。
那憨厚老实的张旺,觉得女儿挺屈的,想说妻子几句,刚要张口,却又咽了回去,只是心里觉得对不起自己的女儿,同时也有些自责,觉得自己实在太没有本事了。这些心事,都写在了他那黑黑的脸上。
“你看,村里王强的女儿,嫁到五十里外一户富人家,帮衬了家里多少啊!还有玉红出外打工,每次回来,都给家里带来那么多钱,要不她弟弟……”李华的话已经向雅倩挑明了。
“妈,对不起,我错了。我知道自己该……”说这话时,雅倩的眼圈湿润了。
【三】
出了村头,她发疯似的向村东南方向跑去。
“雅倩,你怎么了?”赵燕不放心地问她,也跟在她的身后跑。
跑到河边的赵燕,一只手捂着肚子,气喘吁吁地问:“雅倩,你到底想要干什么啊?”
雅倩哭了,声音凄凉。赵燕不知怎样安慰她,就让雅倩靠在她的肩头,用双手抱着雅倩的肩膀,任雅倩两股泪水流在一起。
天已经很晚了,雅倩才从赵燕家出来。出了院门口,赵燕的父母不放心,还向雅倩叮嘱了几句。
两个人在通往大街的小道上,是赵燕打破了一种凄凉而又透不过气来的气氛。
“我姨夫很仗义,只要你把信交给他,他看了后,是不会让你睡在街头的,他也会给你找事做的,你就放心吧!”
“添麻烦了,谢谢你,谢谢你爸妈!”雅倩说这话时,嗓子里好像有什么堵着似的,含混不清。
过了丁字路口,雅倩转身见赵燕还站在路那边,木偶一样。她向她摆了个手势,意思让她回家,可她还是忍不住多看了几眼这很熟悉的丁字路口。
在这里,每次去镇上上学,要么赵燕在这里等她,要么她在这里等赵燕,从学校回来,她们也是在这里相互挥了挥手,才各自回各自的家,可以后……
【四】
五天后,在村北面的一个路口,有五个人为雅倩送行:那是雅倩的爸妈,还有赵燕的爸妈及赵燕。
“孩子,你不要把你妈说的那些不中听的话放在心里,咱家就这样的条件。出门后好好地照顾自己……”说这话时,雅倩他爸还用手背擦了一下自己的眼睛,眼睛里有几丝红丝。
雅倩的母亲低头不语。也许,她心里想的是家里减轻了一个负担,也许还有卸了一个包袱暗暗自喜的味道。赵燕的爸妈也很少说话。
班车来了,赵燕看了雅倩一眼,见她的眼眶里涌满了泪水,就转过身,背着雅倩小声啜泣起来。想自己要是有个弟弟,家里会不会也不供她去县城上高中,想自己以后到县城去上学,没有了雅倩这样的好伴侣,又是怎样的情景呢?
雅倩坐上班车走了,那年她十六岁。她到了映红县城下了班车,西边的晚霞有了灵性,觉得这位姑娘,本应该在这座城市……想着想着,就哭了,哭得泣红。
雅倩不敢耽误,问了路,急匆匆地往火车站的方向走去。她要赶坐火车,到南方的一座城市去打工,也就是赵燕姨夫住的那个城市。
【五】
出了火车站,坐了两天一夜火车的雅倩,身心疲惫,一脸憔悴。
城里的人熙来攘往,人如潮涌。一位扎着马尾辫,上身穿着黄色夹克衫,下身穿着浅蓝色牛仔裤,脚上穿着运动鞋的姑娘穿梭在人群里,她就是雅倩,她像这人潮里很小的一朵浪花,她要在这里为生存和生活而奔波。
雅倩听村里人说过,有的城里人,你问路他都向你要钱,有的人故意指相反的方向,问路得问开店的,或者环卫工人。她担心别人骗她,就走到一位环卫工人面前,叫了声阿姨,问了路。她肩上背着行李卷,一手拎着一个大网兜里的日用东西,向一个公交车站走去。
在赵燕姨夫家,雅倩觉得浑身不自在,晚上睡觉,她失眠了。第二天,她很早就起了床,催促赵燕的姨夫领她去劳务市场找工作。
一连三天,都没有找到工作的雅倩心里很痛苦。那天傍晚,她在一个空旷的地方,看天空一朵流浪的云,一直到渐渐地消失在她的视线里。
第二天,她依旧早早地去了劳务市场。下午五点钟的时候,雅倩看到了一个带着一副眼镜,三十岁左右的男子,样子很斯文,像个有文化的人。那人来劳务市场,是挑选一个看孩子的保姆。条件是:到他家照看一岁多的孩子,管三顿饭,晚上不管住,一个月500元,星期六,星期天放两天假。
突然,他被二十多个女人包围了。大家七嘴八舌,竟然有人为争这件事闹得脸红脖子粗,有的还动起手来。说来也怪,那男子眼睛一亮,竟然看准了一个挤不到他跟前,用热辣辣的眼睛渴求他的姑娘。
他不是看上了她出众的漂亮,而是他有一种感觉,觉得她心灵纯洁,人朴实,能吃苦,他和妻子上班后,一定会照看好他们的宝贝儿子。就这样,他用手拨开了众人,走到了雅倩的面前。
果然不出所料,雅倩在他家里细心地照看孩子,孩子睡觉时,还帮忙做一些家务。夫妻俩在文化站上班,见了同事就说他们烧高香了,雇了一个好保姆。赞起雅倩来,那话一说,就是一大箩筐。
一天,洋洋的妈妈一进门,把一个包裹放在茶几上,就兴奋地说:“雅倩,这是你的包裹,快打开看看,是啥东西!”一脸惊愕的雅倩不知所措,在洋洋妈妈的催促下,她才小心谨慎地打开了包裹。
包裹里是一套高中自学书。雅倩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只是泪珠儿陡然溢上眼角,明亮的眼睛里盈满了泪花。
“洋洋睡觉了,星期六,星期天你都可以自学。过去你是学校里的学习尖子,你就靠自己圆你的大学梦吧!”
雅倩流下了眼泪,那是激动和感激的泪水啊!
洋洋妈进门时心情急,穿反了的拖鞋,她低头倒了过来。那双拖鞋,被雅倩洗得一尘不染。
【六】
楼道里传来的吵架声,震耳欲聋。
“雅倩,多好的姑娘啊!在咱们家,一个星期吃两天饭,还非要交生活费,有什么家务活抢着干,还买一些菜之类的,可你还是看不惯人家。”这是李燕姨夫的声音,随后他气的把杯子摔在了地上。
“这家要是来人了怎么办?谁也不欠她的,难道非赖到我们家不可……”赵燕姨的嘴更不饶人,她比他还气,抓起杯子,向墙上的一面镜子砸去。
站在二楼楼道里的雅倩,难过极了,用手偷偷地抹着眼泪。
一会儿,屋里鸦雀无声了。雅倩上了三楼,敲门进了屋,一见赵燕姨的脸色,就毛骨悚然。她还用眼睛剜了雅倩一眼,说话阴阳怪气的。无奈,她离开了赵燕姨夫家,在一个不到五十平方米的出租房内落了脚。
房子的格局:两室一厅,一厨一卫。雅倩和她的四个姐妹住在大卧室内,两张高低床,她睡靠门的上床。
这里,有五个和她年龄相差不大的姑娘,她们都是从农村来的,有的命运和她一样,都是挺苦的。不过,雅倩和她们在一起,觉得有话可说,心情自然快活了些,有时还能听到她的笑声呢!在这里,有个叫韩嫣的姑娘和雅倩关系最铁。
一天晚上,房子里只有雅倩和韩嫣,两个人无拘无束。唉!也该她们天真浪漫一回了!
这两个校花,说了很多有趣的事。雅倩疯了,一向内向的她嘴把不住了,竟然说出初三那年,有六个男生偷偷地给她情书的事,那泼辣的韩嫣说起这方面的事,更是神采奕奕,手舞足蹈,听得雅倩笑弯了腰,气都有点喘不上来了。
她们心中都深植了一个梦想:上大学,大学毕业后在一个事业单位,端着铁饭碗,好好做事,不占不贪,干干净净地做人。此时,她们的笑脸红红的,向西边熟透的晚霞。那命运对她们的不公,还有往日里的心酸事都抛到了九霄云外。
【七】
转眼一年过去了,这天星期二,洋洋的妈没有去上班,脸色显得很不平静,她要告诉雅倩一件事。
“雅倩,洋洋他爷爷和奶奶都特想洋洋,也为了我们对他们有个照应,就托关系要把我们调到他们身边,没想到办得那么顺,调令很快就寄来了!”洋洋妈说这话时,很难为情,心里酸酸的。
一下子,雅倩眼里有了泪水。洋洋妈递给她毛巾让她擦眼泪时,自己一汪眼泪也从眼眶涌了出来。
“雅倩,我们不会一走了之的。你在这个城市人生地不熟,我和洋洋他爸这几天忙着托关系,已经说好了,后天就领你去一个幼儿园去应聘教师。”
雅倩聪敏好学,做事一丝不苟,人又长得漂亮,有爱孩子一颗纯洁无暇的心,这些都是洋洋他爸和他妈向幼儿园的院长介绍的。她很顺利地通过了面试,就这样,雅倩就成了这家幼儿园的幼教教师。
发往上海的火车快开了,洋洋意识到了什么,突然大哭起来,还用小手拍打着车窗,嘴里呼喊着,雅倩大姐姐,雅倩大姐姐……哭声,怕打声,喊叫声交织在一起。
洋洋妈妈鼻子酸酸的,心像针扎似的。她赶忙从内衣口袋,掏出了五百元钱,含着眼泪催促洋洋他爸爸交个雅倩。
雅倩说话声音哽咽,推着洋洋爸爸的手坚持不要。还是洋洋他爸硬塞进了雅倩的外衣扣袋里,不放心,还把雅倩的衣服扣扣好才匆忙地上了火车。
火车走远了,雅倩的眼里闪动着泪光,站在那里像一棵带泪的芭蕉,又像一株风中的翠竹。
【八】
公交车来了,大家一窝蜂地往上挤,还有一个小女孩被挤哭了。那些身强力壮的自然抢到了座位,心里别有一番滋味。
公交车上,人挤得水泄不通,一个急刹车使雅倩东倒西歪,不知是谁还踩了她一脚。她一只手抓着头顶的横排扶手杆来保持平衡,另一只手还摸了几次有钱的那个口袋。
两个大妈见了下了公交车的雅倩,几乎同时大声惊叫起来:“姑娘,你的口袋小偷用刀片割了!”
瞬间,雅倩脸色煞白。她慌忙摸了一下口袋,那五百元钱被小偷偷走了。
两个大妈被这位农村来打工的姑娘哭声感动得直抹眼泪,一边安慰着她,一边向公安派出所走去。
在派出所,一个公安让她详说从火车站到坐了十八站车下车的情景,她说的很简单。那男公安摇了摇头,意思没有提供有用的破案线索。
回到宿舍,雅倩哭了,哭得很伤心,那声音响彻云霄。
【九】
一天早晨,门卫值班老王匆匆地跑到三楼,告诉雅倩有人找她。这大约是雅倩在这家幼儿园上半年班时发生的事。雅倩觉得奇怪,愣了一会儿,她还是下楼了。
找雅倩的是那次领她去公安派出所的两位热心大妈,她们正在幼儿园大门外前面的一个小树林里等她。
“姑娘,案破了吗?”一位大妈看着雅倩,关心地问她,她无奈地摇了摇头。
“孩子,你过得好吗?”另一位大妈叹了口气后问她。雅倩热泪盈眶了,清了清嗓子说:“大妈,谢谢你们还惦记着我,我挺好的,别为我担心!”其实,雅倩过的日子,捉襟见肘。
她们交给了雅倩一张报纸,说了一会话,还不放心地交代了几句,就和雅倩告别了。
报纸上登了一则消息:市里一家很有名气的幼儿园公开招聘幼儿教师。
这家幼儿园,那两位大妈向她作了介绍:如果聘上了,在考上教师合格证,只要好好干,过五年就可以转为国家正式教师了,还说,这里条件好,如果聘上了,你在这里就可以住上两个人一间的房子,还有食堂,要比外面吃饭便宜的太多了。
两位大妈说的话一点都不假,因为她们去了那家幼儿园,还特意找到了幼儿园的负责人了解情况,那幼儿园的负责人开始还以为她们是为自己的女儿来的,要么怎么会问的那么细呢!
面试那天,有很多人来应聘,她排在第十六位。轮到雅倩时,她双手把她的简历递给了面试的负责人。那负责人刚看到张雅倩的名字,就抬起头仔细地看了她一眼,接着他低下头看起她的简历来。
那简历上填的内容有:张雅倩,初中三年,年年被评为校优秀学员班干部,还有初二那年县统考,她荣获全县第三名的好成绩,还有她在一家幼儿园做过幼教的事。
那负责人,简单地问了一些情况后,就低头不语,只是在她的简历上用笔画了个小三角。
雅倩用眼睛的余角扫了一下那一堆简历,看到了其中的三张,那些人学历都比她高,一个还是本科生。她心里打了个冷颤,一种失落感油然而生。
过了很长时间,面试才结束。开过碰头会后,那位负责人和身边左右的两个同事交头接耳了几句。他喊张雅倩,叫她过来一下,雅倩心里砰砰直跳。
“张雅倩,你被录用了,不过你得去医院体检一下,幼师上岗,必须持有健康证。”雅倩深深地向他们鞠了一躬,眼眶里涌满了激动的泪花。
转过身的雅倩,很多人羡慕的目光刷的一下都聚焦在她的身上,她向大家微微一笑,笑得极其完美,无懈可击。
雅倩深吸了一口新鲜空气,抬头仰望一群向西飞的无忧无虑的快乐的小鸟,太阳神把一种纯洁的美,写在她那红扑扑的脸庞。
【十】
第二天,雅倩很早就匆忙去了医院。
一个细节,雅倩是不会看到的。一位老医生的抽屉没关紧,里面有几个红纸包的东西,样子像小长方形,接着他用很鼓的肚子一挺,把抽屉关严实了。
雅倩小心翼翼地走到他跟前,双手把自己的体检报告递到他的手里。那医生看完体检报告后,抬头看了雅倩一眼,就低起头大笔一挥,开出了一千元的处方,并神色严肃地说,你患有乙肝,很严重,需要马上吃中药治疗。
刹那间,雅倩感觉到有五雷轰顶。她浑身颤抖了几下,觉得昏昏沉沉,差一点昏了过去。
眼眶里都是泪水的她,拖着沉重的脚步,艰难地回到了她的住处。
她捶胸顿足,声嘶力竭地问老天,我上辈子造了什么孽!乙肝?一千元钱药费就这样降落在雅倩的身上,降落在一个社会地层的小人物身上。在寝室里,她哭得撕心裂肺。
她的好姐妹韩嫣也流泪了,她用手擦了擦眼泪,一边安慰她一边想办法。两个人凑起来也只是五百元钱,她们也想到去借钱,可在这个城市你去给谁借呢?即便你认识,都知道你收入微博,挣的钱只是交个房租,交个水电费,交个物业费,还有……你吃都成问题,谁给你借呢!
路还要往前走,人还要活。在百般无奈的情况下,为了这一千元,雅倩就听了韩艳的话。
经韩嫣朋友的介绍,她去了KTV当了陪唱小姐。
幸运的是,两个星期,她就筹齐了一千元的药费。
那一大包的中药买回来后,她偷偷熬着喝,即便是再苦,她也得忍。喝了一个疗程后,她忐忑不安地去医院复诊。
办公室里一位女医生,大约四十五岁左右,脸胖胖的。不屑一顾地说:“谁说你有乙肝呀,这分明是误诊!”接着她还絮叨了几句,就把病历本退还给了雅倩。
雅倩愣在那里,有云里雾里的感觉。那医生嫌弃她没有眼色,就用开处方笔敲起了办公桌,提醒不知趣的她离开。
走出了医院大楼,因那医生的态度,使她半信半疑。就坐上公交车,去了一家大医院复诊,果真她没有感染乙肝。
雅倩太憋屈了!她担心忍不住会大哭起来,就一只手紧紧捂住嘴巴,向楼下跑去……
【十一】
在这期间,她原来上班的幼儿园院长知道她被一个正规的幼儿园录用了,再加上她好些天没有上班,她的工作就被人顶替了。祸不单行,在这期间,也就是在雅倩被录用的幼儿园没有报道的第八天,那位负责人接了个电话,是一位市里的领导打给他的,要他的女儿去他那里做幼教教师,想好了给他回个电话。
为这事,他很焦虑,在办公室内走来去。
他想到了这位市里的领导是不敢得罪的,以后还有求人家的时候;他想到了市里的那位领导,人家那里会把自己的千金长久地放在自己的小庙里呢,人家只不过是……他又想到可伶的雅倩,这位农村来打工的姑娘因失去这份工作,可能……他又想到招聘前,那两位大妈为雅倩像关心自己女儿一样的情景,脸色变得更加阴沉。
等了五天,雅倩还没有来报道。他反复权衡了利弊关系,最终还是给那位市里的领导回了电话,那边的笑声很爽朗,也很刺耳和揪心。
这些不幸的事儿,一个个降落在雅倩的头上,她一个弱女子又有什么办法呢?在绝望无奈时,为了生存,为生活所迫,她再次走进了那家KTV,当起了陪唱小姐。
【十二】
KTV老板,见了雅倩,笑得眼睛眯成了一条线。他自然高兴了,雅倩的到来,是他求之不得事,因为雅倩走后,有好几个客人还问她,有的就是冲她而来的。
“雅倩,你有魅力啊,有一位工程师,有几次,一听说你没来,就扭头就走了!”其实,那老板不知道的是还有一个客人,那男人的年龄至少可以做雅倩的叔叔,他就是赵大海。赵大海善于观察,他看出雅倩来这里做事是另有原因的,他感觉到她内心很痛苦,就有意地接近她。
一次,夜已经很深了。雅倩从KTV出来,总觉得有人跟在她后面,心里很害怕,就进了一个大商店。她通过玻璃窗,发现了是赵大海。
赵大海告诉她,你一个人夜里走路很不安前,我就……他把她送到了她住的楼底下,雅倩向他挥了挥手上了楼。她的心像小溪,清澈透亮,觉得一股股暖暖在心底流淌。
后来,那老板说的那一位工程师,渐渐和雅倩接触多了,他知道有人关心着雅倩,就松了一口气。
一次,几个做事的小姐在聊天,提到了雅倩,说雅倩来了之后,这里的人气明显上升了。
雅倩身高大约1米67左右,长得很漂亮——身材苗条,瓜子脸,皮肤白皙,一双水杏眼清澈透亮。她很纯洁,像雪山冰清玉洁的雪莲。雅倩的遭遇很不幸,可有人还不同情她,反而在背后悄悄地议论,戳她的脊梁骨,说她不知道勾走了多少男人的魂,盼望着雅倩倒霉。
大约过了二十天,走在街上的雅倩遇到了社会上六个混子。他们见了雅倩,竟被迷的神魂颠倒,眼睛发愣,接着便心生歹意,围住了雅倩,说要陪着哥们玩玩,要闹事凌辱她。
街上有的人看见了,怕引火上身悄悄地躲开了;有的人在周围想看热闹;还有的人心态很淫邪,希望看到他们想看到的一幕。
那几个家伙动手动脚,雅倩挣脱不了,就哭喊着救命,那声音传得很远很远,也很凄凉,也很揪心。
一个留着黄头发的家伙,正撕扯雅倩上衣时,突然一声猛吼,住手!使他的手颤抖了一下。
那是一个小女孩,从少年宫学习回来,听到了雅倩凄惨的呼救声,就哭着拦住了走路的三个叔叔,求他们赶紧去救雅倩。
其余五个家伙一看像是从农村来城市打工的三个农民工,就冷冷一笑,摆开了打架的阵势,目空一切,气焰十分嚣张。
没想到,其中一个像农民工的壮汉,身手不凡,几下子就把那个黄头发的家伙打趴在地,直呼饶命。在厮打中,不到十分钟,那五个家伙也服软了,一起跪在地上一把鼻子一把眼泪磕头求饶,说以后再也不敢欺负无辜的女子了。此时,人群里有了掌声。
雅倩的眼眶涌满了感激的泪水,她感恩地向救了她的人深深地鞠了几个躬……
【十三】
老板说的那个高级工程师,叫李江,在一个很不错的单位上班。
他主动接近雅倩,套近乎,这样,渐渐他们就熟悉了。雅倩诉说她的不幸时,他面部显得很痛苦,竟情不自禁地拍着胸脯说:“我会保护你的,我还要帮你脱离这个肮脏的行业,让你有一个从新的生活!”接着,他还对天发了誓。
对于雅倩来说,能在这个时候出来一个人体贴关心她的人,她怎能不从内心里感激他呢?
李江的确在她为难的时候帮了她。一次,她住的寝室被盗,几个姑娘都感觉住在这里太不安全了,一个个都搬走了,雅倩无奈时,他在一个小区里给她租了一间房子;另一件事是他在一个私人开的被服厂里,为雅倩找了一份工作,这也就是他说的,使雅倩脱离了那个肮脏的行业。有了这样的条件,雅倩就可以利用业余时间自学高中的课程,为参加高考做准备。
雅倩是个知道感恩的人,谁要是对她有一点一滴的好,她都会记在心里,她还会想办法弥补人家的情。为此,她用自己微博的收入,为李江买过衣服,还为他……
李江比雅倩大十岁,要是几天不见雅倩,心里就没着落,所以他时常来看雅倩,眼睛变得锐利饥渴,纷飞斑斓。问这问那,体贴关心。雅倩心灵纯洁,像涓涓溪流清澈透明。为此她感觉到生活里有一股暖流,在悄悄地温暖着她那多次受到摧残和欺凌的心。
一天,李江邀雅倩到公园,说她学习太苦了,要陪她散散心,雅倩犹豫了一会儿,还是答应了。
公园里,李江在那么多人面前,有意贴近雅倩的身体走路,闹得雅倩心里很不自在,脸上不由的有了绯红。
有人窃窃私语:“那人的媳妇太年轻,太漂亮了!”这是一个大约三十岁左右的男人在和他的同伴说,他的同伴接过他的话茬:“唉!那是人家上辈子积德多了,修来的福分啊!”接着,还有很多人在议论他们。
雅倩听了,感到别扭的不得了,脸胀得通红,一直红到衣领的下面。她有意疏远李江,而李江却偏要拉紧她的手,她的手指又嫩又白,放在他的大手掌里很像一朵楚楚动人的兰花。在公园的路上,他把头举得高高的,样子得意无比。
李江和雅倩不同,他是另一个层次上的人了,一些事他可以做的激情彭湃,一些事他也能做到深藏不露。
【十四】
过了半年,李江说他要调到另一座城市了。临走的前一个星期二,他向雅倩求婚了,还说在新单位站稳脚跟了,买上楼房就来娶雅倩。他还向雅倩发誓,若要变心,天打五雷轰。为此,雅倩被感动了,清澈的眼睛里有了幸福的泪花,想到了自己有了归属和依靠,就默默地点了点头。
算算日子,也有半年了,雅倩已考上了大学,她需要李江帮她一把,为见到他,她望眼欲穿。可那李江总是以各种理由不让雅倩来找他,她实在是忍不住了,就去了李江工作的那座城市。
到了后,她给他打电话,他推说有事没有时间见她。后来雅倩打了几次电话,不知什么原因他都没有接,她在宾馆里等得焦虑不安。
就在第二天的夜里,房间的门轻轻地敲了几下,雅倩吃了一惊,顿时一脸喜悦,赶紧打开了房门。一看,进来的是一位女服务员。
“一位先生,叫我转交给你一封信。”那服务员很恭敬地把信递到雅倩手里,向她笑了笑,就和她告辞了。
信写的很长,那内容是:雅倩,我无脸见你!我不该骗你我没有老婆,其实,我还有一个孩子,我不能…….这是李江内心受到了谴责,经过反复考虑,才给千里迢迢来找他的雅倩写的一封信。
就这样,蒙在鼓里的雅倩被李江耍了,被无情的抛弃了。在感情上,雅倩成了李江的玩物,成了一个牺牲品。
返回来后,在自己的房间里,她用手抵住额头,被一种从未体验过的痛苦占据着。她的心在流血,忍不住嚎啕大哭起来,哭着哭着,便有了自杀的念头。
【十五】
那拍打门的声音震得玻璃都快要碎了,接着便是撞开了门的声音。
苍天有眼,命不该雅倩命绝。
一向心里装着雅倩的赵大海,知道她在被服厂里上了班,还知道她考上了大学,他从内心感激那个帮助雅倩的人。不知怎么的,他有些放心不下,就去了雅倩考上的大学。得知她没有来报道,心里就忐忑不安起来。他叫上韩嫣一起来找她,可偏碰到了雅倩想不开,就救了雅倩的一条命。
在医院里,雅倩被抢救过来了。
韩嫣握紧雅倩的一只手说,你咋那么傻啊!你走了之后,我……安慰雅倩的她反而哽咽着说不下去了,就扭头跑到走廊里,坐在长条椅子啜泣起来。
病房里,雅倩向老赵诉说自己的身世,在学校是个品学兼优的学生,来到这座城市经历的一系列心酸往事……说着说着,哭得泣不成声了。那老赵在一旁眼睛里涌满了泪花。
“听我的话,你要好好的活着。这样吧,明天我就把两万元的学费给你交上,你就安心地上大学吧!”老赵说话完这话时,看了痛苦中的雅倩一眼。那意思是,我老赵是板子上钉钉子,是个说话算话的主。
他的确这样做了。除了替雅倩交了学费外,还为雅倩在学校附近找了1室1厅1厨1卫的房子,一次性交了三年的房租,还给了她一定的生活费。老赵是商界的一个老板,他资助了一个贫困大学生,为此,有很多人赞美他。他心里高兴的不亦乐乎!
雅倩能做什么呢?她只有对他感激不尽,把他当长辈看,发奋学习,将来有条件了,好报答老赵。她时常心里过于不去,感觉欠他的太多,再说,这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又让别人怎么看呢!
那天星期天,雅倩的房门被轻轻地打开了,那是老赵来给雅倩送东西来了。东西放进了厨房,坐在沙发上时,看到雅倩的卧室门有一条很小的缝隙,就轻轻地推门进去一看,原来雅倩在床上睡觉。
雅倩穿得单薄,盖着一条线毯,身上的一小部分裸露在外面。
他愣了一下,想悄悄地从卧室出来,可他还是控制不住自己。雅倩的皮肤特好,细腻藕白,两个奶子虽被线毯盖着,也掩饰不住丰满。忍不住了,他就弯下了腰,亲吻雅倩……
雅倩醒了,吃了一惊,看了发呆老赵一眼后,接着微微的一笑,清秀的脸庞多了一页清纯。
“你是一个冰清玉洁的姑娘,我想入非非了,对不起,雅倩!”赵大海颤抖了一下,内心受到了谴责,像雅倩道了歉。
这件事过后,赵大海和雅倩在一起时,他就格外注意分寸,尊重雅倩,再也没有这种出格的亲密之举了。
【十六】
学校值班室的老江,急匆匆地跑到三楼的一个班级,敲起了教室的门。王老师问明了情况后,就走到正在看黑板抄笔记的雅倩身边,小声地说:“张雅倩,有你的电话,是急事,赶紧去值班室接电话吧!”开始,她以为是韩嫣,可她又一想,脸色变得煞白。
“雅倩,你爸现在躺在医院,医生说要开刀。我们东筹西借,才好不容易借来两千元,还差三千元,你……”电话不知使用谁的手机从医院的病房里打来的,她还听到了父亲的呻吟声。
雅倩,自从上学后,就没有了经济来源,这一时半会到哪里筹钱呢?她也想到了老赵,可她又怎能开这个口伸手向他要钱呢?她心里刀搅一样的痛,无奈之下,为了钱,她再一次走进了ktv。
第三天的晚上,雅倩陪着几个客人聊天,他们笑,她也得跟着笑,那些人乐得眉飞色舞,心花怒放,而那里会知道雅倩有难言之隐和内心的苦楚呢?一个客人喝多了,忘乎所以,也不管雅倩乐不乐意,就硬拉雅倩的手,非要让雅倩和他唱歌、跳舞。
就在这时,雅倩的眼帘里突然闯进了一个人。那男人的脸色很可拍,令雅倩浑身颤抖。接着她用无奈而求助的眼光瞟向叫什么红的小姐,渴求她赶紧给她解围来圆场。
两个人只是目光短暂的交流瞬间,那叫什么红的小姐已完全心领神会了。
“雅倩身体不舒服,我来……”她说这话时,向雅倩使了个眼色,意思让她赶紧走。
【十七】
出了ktv厅,她心惊胆颤地上了一辆黑色私家车,头一直垂的很低很低,一句话也不敢说。
在她的房间里,赵大海声嘶力竭,抡起巴掌扇了雅倩一个耳光。雅倩一只手捂着很疼的半边脸,那一行泪水湿润了她的手指和掌心。
“我给你送东西,见你不在家,担心你,就到处找,你知道吗?你天资聪颖,是一个很有前途的姑娘,不好好学习,却这样做,那会变得庸俗,堕落的。你不知道吗?你是在用刀子在捅我的心啊!”说着,他竟然扭过头,背对着雅倩,哭出了声音,身体还在不停地颤抖。
“我爸……”雅倩声音哽咽,嗓子里似乎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似的,声音很小,断断续续。
“那你急用钱,为什么不告诉我呢?”说完这句话,他扭过头来。雅倩看到了他两行的泪水。
雅倩站在那里,吃惊的像木头人一样。那赵大海毕竟是在商界混了多年的老板,小有名气,而他今天的一举一动,不管是谁见了,都会惊得目瞪口呆,不可思议。愣了一会儿的雅倩,回过神来,猛然跑进卧室,哭得泪流满面。
第二天一大早,雅倩上学去了,而赵大海拿着雅倩给他的地址,一个人悄悄地向邮政储蓄所走去……
还是值班室的老江,他又是急匆匆地跑上了三楼,用手轻轻地敲了几下雅倩上课的教室门,还是那位老师转告了雅倩。
“女儿,不是说让你寄回来三千元为你爸治病用吗?而你却寄来了八千元。好女儿……”那是雅倩的妈妈给雅倩打的电话。
“好女儿!”这三个字很刺雅倩的心,想想过去的妈妈,想想赵大海,心像刀绞一样的痛,她想哭,可还是强忍了下去,就低着头,向教室走去。
【十八】
雅倩吃苦受累惯了,依赖赵大海供着自己上学,还要他的钱,心里很不是个滋味,她害怕爱搬弄是非的人说她是一个被包养的女人,为此,她特想依靠自己,一边打工,一边攻读大学。
雅倩闷闷不乐。她的心思,赵大海怎能会看不出来呢?为了满足了她,他为雅倩在学校附近找了一份工作,不过,赵大海看雅倩的次数多了,还偷偷地在她卧室中看的书里,抽屉里,放一些钱。
雅倩人长得漂亮,学习又好,很快受到了老师和同学们的青睐。她有了笑声,在校园里更加显得楚楚动人了,她还是大学里的文艺骨干呢!其实,另一个人比她还高兴,那就是看到雅倩脱离了过去影子的赵大海。
毕业那天,有几个单位争着要成绩突出,浑身充满魅力和朝气的雅倩,那时的雅倩二十二岁出点头。
在市里的一个单位内,她工作勤勤恳恳,任劳任怨,认真负责,成为出类拔萃的佼佼者。不到两年的时间,她就成了这个单位的中层领导,还在她的单位为韩嫣安排了一份事做。
推开办公室的窗户,飘逸着长长秀发的雅倩,向远处眺望。那些刻在心灵深处的伤疤,那些痛心流泪的画面,那些伤害自己的人或事……没有在她的心里翻腾。不知道她在想什么,竟然灿烂地笑了。
是啊,做人就应该这样——在生命之河的左岸是忘记,在生命之河的右岸是铭记。我们乘坐着各自独有的船在左岸与右岸穿梭,才知道——忘记该忘记的,铭记该铭记的。
楼下,桂花飘香,树上的花朵像湛蓝夜空中的星星,朵朵笑意盈盈,与她的心灵呼应,是那样的默契。
年终,单位在礼堂开联欢会,雅倩刚一登台,台下就爆发了雷鸣般的掌声。
台上的雅倩感怀,那一年又一年的亲情,爱情,友情,恩情,情情触动她的内心。那铭记心中的情,落地生根,并妖娆绽放。她脉脉含情的两眼闪着泪花,感谢那些过去关心和帮助过她的人,并深深地鞠了一躬表达自己的心意。
台下,其中一个手拿鲜花,坐在前排的,鼻子一酸,流出了眼泪,她就是韩嫣。
雅倩好漂亮啊!她的美不仅长得好,还有那种来自心灵深处的美,那是善良发出美丽光芒心情的绽放,那种美感是那样的动人心魄。
“我们在回忆,回忆那过去,在冬天的山巅,露出春的生机……”她唱得动人而美妙,给拘羁在寒冬里的人们得以舒展的激情和美好的憧憬!雅倩像盛开的雪莲花,那闪烁的舞台灯光,映红了她的脸颊。
二十四岁的雅倩,年轻貌美,事业有成,追她的男人很多。也有人背后议论她,说她只要用手一抓,一抓就是一大把。
很多人猜测不到雅倩的心,怎么再优秀的小伙子追她,也打动不了她的心呢?为此,众说纷纭。
其实,她心里已经有一个人使她放不下了,那就是老赵,那过往的一幕幕让她铭记于心。她表面不动声色,心里有杆秤,那感情的天平却悄然发生着改变,向老赵倾斜。
唉!雅倩不图别的,只在乎一颗心住在另一颗心上,她觉得和这样的人在一起,在人生的路上,即便有了寒冬,也可以相互取暖。
偶然看到这篇小说,来自澳大利亚作家泰格特,文章不长,情节简单,但读完,却意蕴悠长:心中有景,处处是景,所想非所见,所见非所得!
01
在一家医院的病房里,曾住过两位病人,他们的病情都很严重。
这间病房十分窄小,仅能容下两张病床。病房有一扇门和一个窗户,门通向走廊,透过窗户可以看到外界。
其中一位病人经允许,可以在每天上午和下午被扶起来坐上一个小时。这位病人的病床靠近窗口。
而另一位病人则不得不日夜躺在病床上。当然,两位病人都需要静养治疗。
使他们感到尤为痛苦的是,两人的病情不允许他们做任何事情借以消遣,既不能读书阅报,也不能听收音机、看电视……只能静静地躺着。
而且只有他们两个人。
02
两人经常谈天,一谈就是几个小时。
他们谈起各自的家庭妻小,各自的工作,各自在战争中做过些什么,曾在哪些地方度假,等等。
每天上午和下午,时间一到,靠近窗的病人就被扶起身来,开始一小时的仰坐。
每当这时,他就开始为同伴描述起他所见到的窗外的一切。
渐渐地,每天的这两个小时,几乎就成了他和同伴生活中的全部内容了。
很显然,这个窗户俯瞰着一座公园,公园里面有一泓湖水,湖面上漫游着一群群野鸭、天鹅。
公园里的孩子们有的在扔面包喂这些水禽,有的在摆弄游艇模型。
一对对年轻的情侣手挽着手,在树林里散步。
公园里鲜花盛开,主要有玫瑰花,但四周还有五彩斑斓、争相斗艳的牡丹花和金盏草。
在公园那端的一角,有一块网球场,有时那儿进行的比赛确实精彩,不时也有几场板球赛,虽然球艺够不上正式决赛的水平,但有得看总比没有强。
那边还有一块用于玩滚木球的草坪。
公园的尽头是一排商店,在这些商店的后边闹市区隐约可见。
躺着的病人津津有味地听这一切。这个时刻的每一分钟对他来说都是一种享受。
03
描述仍在继续:一个孩童怎样差一点跌入湖中,身着夏装的姑娘是多么美丽动人。
接着又是一场扣人心弦的网球赛。
他听着这栩栩如生的描述,仿佛亲眼看到了窗外所发生的一切。
一天下午,当他听到靠窗的病人说到一名板球队员正慢悠悠地把球击得四处皆是时,不靠窗的病人突然产生了一个想法:
为什么偏偏是挨着窗户的那个人,能有幸观赏到窗外的一切?
为什么自己不应得到这种机会?
他为自己有这种想法而感到惭愧,竭力不再这么想。可是,他愈加克制,这种想法却愈加强烈。
他白昼无时不为这一想法困扰,晚上,又彻夜难眠。结果,病情一天天加重了,医生们却对加重的原因不得而知。
04
一天晚上,他照例睁着双眼盯着天花板。
这时,靠窗的同伴突然醒来,开始大声咳嗽,呼吸急促,时断时续,液体已经充塞了他的肺腔,他两手摸索着,在找电铃的按钮,只要电铃一响,值班的护士就立即赶来。
但是,不靠窗的病人却纹丝不动地看着。
心想:他凭什么要占据窗口那张床位呢?
痛苦的咳嗽声一声又一声……卡住了……停止了……直至最后呼吸声也停止了。
不靠窗的病人仍然盯着天花板。
第二天早晨,医护人员发现靠窗那个病人已咽气了,他们静悄悄地将尸体抬了出去。
稍过几天,似乎这时开口已经正当得体,剩下的这位病人立刻提出,是否能让他挪到窗口的那张床上去。
医护人员把他抬了过去,将他舒舒服服地安顿在那张病床上。
接着他们离开了病房,剩下他一个人静静地躺在那儿。
医生刚一离开,这位病人就十分痛苦地挣扎着,用一只胳膊支起了身子,口中气喘吁吁。
他探头朝窗口望去:
他看到的只是光秃秃的一堵墙!.......
—《
我是这次同学会的倡导者,建了一个群,群主就归我了。
这个群也慢慢发展壮大起来,你拉我,我拉你,咦,都来了,我的目标是一百位同学,那是梦想!但没想到,五十那位轻松就达到了。
功不可没的是群里的几个铁杆,抑或是积极分子,活跃分子,意见领袖,他们让这个群很不消停,生气勃勃
同学快30年了,这是第28个年头,有人就提三十年我们一定要聚年龄一次,响应着众,但也有人心急,说何不在小范围搞一次,权当是为三十年聚会预热。
有提议就有响应。定时间,定地点,报名,这便有了此次的A城同学会。
一
从提议到落实也有五个月的时间,这个话题在群里也是热门话题,今天你有这么个想法,明天我有那么个想法,东凑一点,西凑一点,形成方案。我属于煽情派,写了一份通告,其中有一句,同学!我想死你了,指望这句把他们都戳到,让他们不来都不好意思!
粗咯的统计了一下五十人有三十人参加,有几个没说的,坚决同意,恨不得明天就飞到A城去,犹豫派还须一段时间的敲定,再有就是根本来不了,这事那事的缠身,杜甫很忙!
牵头者还是有心有意,其实这事不好整,这大旗不好扛,所以首先向他们致敬。再就是两常委得张罗,研究的事务也细着呢?
A城主办地的同学就辛苦你们了,我们叫他CE0、周董,她是女强人那种的,包在我身上,多大的事儿啊?
二
还有一个月的时间,群里吆喝,有人已经打了退堂鼓了,这事那事,谁去追究啊,不来就不来呗。
人数重新统计,30人变成25人,还好,也算一个不小的团了。
群主还是组织有序,将同学集中的三个区专门指定负责人,零散的自己负责,这样就好分头落实,有什么事,好直接通知负责人,办事的效率要高得多。
负责人本身就是群里的铁杆,他们在群里乍呼的更多,激情更多,他们个个都像发动机,动力十足!
还有半个月的时间,又发生些变化,又有7人退出,有人确实没办法,正好冲突,要飞海外,工作原因,他主动道欠,群委会批准了!
组织活动就这样,这不是单位,你非得非得去,不去怎样怎样,这是民间,这是业余,且每个人的情况不同,生活不同。
有表现最突出的,一个月前就把机票订好了,还把机票晒到群里,赢得一片赞声。
三
作为群主,我不能懈怠,也不能泄气,尤其到了最后,要挺住,胜利就在前方。
不管如何,都要精神占上风,要和铁杆们并肩战斗,直到我们团聚的那一天。
铁杆就是铁杆,和群主不理不弃,群主一呼,铁杆百应,等集结号一吹,我们就出发了!
还有一周,我负责的区域有退出的,他给我专门打了电话,理由一二三四五,都是同志加革命友谊,根本推不掉,推掉都罪加十等,我难道要强烈阻止人家吗?教训人家吗?我根本做不到,这不是我的风格。
有同学在群里就叫嚷了:这样不好吧!这位同学的表情全是磕头作揖,仿佛在说,求求你们,饶了我吧!
最不可饶恕是一位铁杆,她一出口,迎来一顿暴风骤雨,她干脆把单位的文件通知晒出来,冲突,冲突,而且领导还让她担负了组织工作,她连请假的念头都不敢有,同学可以得罪,领导却得罪不起。又扣帽子,又穿小鞋,又要收拾,划不来!
一番陈述,只差声泪俱下,那就放生吧,救人一命,得造七级浮屠。
四
出发喽!微信群里有送行的,有祝福的。很遗憾一位同学,今天要走,昨天就被领导卡下了,订好的票只好退了。有同学对她很佩服,说她很坚强。她老公出了一次大的事故,几乎丧失了活下去的勇气,他硬是把他拽了回来,让他走好了巨大的阴影,这次我们真想见她,可惜!
不来的就不来了,能来的都来了。我有必要把他们都一一介绍一下。周董,CE0,活动的倡导者主办者。学生时代就是官二代,学习又好,她不骄傲谁骄傲。现在他是一家旅行社的老总,每天呼风唤雨的,她身上也有一种豪气和侠气,说一不二的,办事很利落。
卢老板下海最早,发家最早,很大气大量,那大腹便便就是他事业的成果,参加同学会他毫不犹豫:去,不去干嘛?
港姐刘,最有趣的是她说的是粤语,逗得我们前仰后合,也失联快三十年了,这次离港探同学,她非常鸡冻。
张总会,一家企业的财务老总,工作后一直在管钱,花钱,当然他也有挣钱的道就不说了。
校长于,讲话一套一套的,仿佛我们都是她的学生。
意见李,很有风格,说话不多,但很戳人,很经典,嚼完之后,落下一句,有文化,真可怕!
北京妞,学生时代文艺派就很足,是美人一枚,但老师们都不喜欢,她还偏不理这个荏,她天生不受人管,有了一个工作就扔了,现在是自由人,叼着烟,喝着酒,她最喜欢别人叫她一块喝酒去。她看得很开,活的很潇洒,一身时尚另类的打扮,国际友人的范,或者是富婆的言谈举止,她脖子上的一个小挂件很有趣,是一个精致的小壶,她指着它说就好这一壶!
冯主编,一家企业报的主编,很有文采,群里那些很煽情的文章都是出自他手。
五
晚上的宴会,大家都抒发了感慨,喝酒,唱歌,高潮一浪高过一浪。有同学已经三十年没见了,热泪盈眶的,泪流满面的,同学,真好,你为什么就失联了呢,找到你又多么不容易,人生若只如初见,那份真情美好永难忘,无法忘!
最有心的一位同学,专门带来一本他珍藏的老照片老相册,太珍贵了,太无价了,大家一个个辨认着,回忆着,往事,青春,回忆,他现在在哪?他又在哪?一个个串联着,呼唤着,想起来了,就是他,同桌,那件事,有趣,突然又想起来了。
卢老板给每个人带来一个平安扣,吉祥,如意,平安扣是羊脂玉,摸上去很绵滑,意韵太美了,谢谢老板!
六
接下来,安排的事是到当地著名的风景区游玩。有一个下午大家在茶园里叙情,有人提议,讲讲你们的故事,好吗?
这个提议很快得到了大家的响应,好啊,好啊,江湖中虽然有你们的传说,但那都是假的,秀秀真的,一定很精彩。
港姐首当其中,我来讲。这位已经做了阿婆的同学,毫不避讳地讲述了她的一段情感经历。
为什么这么年轻就做了阿婆呢?故事还要从头说起。那个时候多么傻啊,情窦初开却陷入了一场骗局。
室友是交际花,拉她去见一个人,她是当电灯泡的。室友主要是想认识几个老板,可他对这位老板不屑一顾,太土了。而这位当时还很小的老板,把目光投向了她。
他是过来人,大哥范,自然会用些手腕,这一来二往就认识了。小姑娘家最易迷糊,很快同他上了床。等她意识到这是一件错误时,一个更坏的消息砸倒了她。偶尔她打电话到他家里,有人喊爸爸接电话。那一霎那,她的手在颤抖,怎么会呢?紧接着就是我该怎么办的问号?
他知道这一切都掩饰不住,便下跪求饶。老婆给他戴绿帽子,他们的婚姻里早就名存实亡了。他们的差异太大了。
他爱上她,大学生,有才有貌,是最理想的爱人,他要得到他,即使欺骗也要得到她,为了他的事业和未来,他要自私一回。
这同样是一种谈判,必须离了,才能结婚,其他都无从商量。就这样,她嫁给了二婚,比她大6岁的小老板,一嫁进来,就当了后妈!后来,小老板成了大老板成了地产大佬,她成了养尊处优的阔太。
有同学给她赞,说这何尝不是一场赌博,她赌羸了,如果输了,她会很惨。
七
在同学们的强烈要求下,卢老板逃不掉,那就说说呗!如果正常的话,他的孩子应该十八九岁了,但今年只有6岁,他是二婚,老少配。
婚姻说不上,你所希望的却往往让你失望,本来两人都是事业型的,有追求,有野心,一个欣赏一个,那就搭伙吧,两个人原都是大学精英,人民教师,下海潮那阵,都义无返顾地跳海了,都干的不错,很有成就。
两个优秀的人强势的人未必是家庭婚姻生活的黄金组合,反而强对强硬对硬,有时冲突很剧烈,女方把孩子悄悄流了,让他无法原谅,好不容易有了,又年龄大了,这么一弄,让他们的婚姻难以再前进下去,结果是各奔东西,黄鹤不复返。
等他生意做大事业有成,他多么想要一个家,想要一个孩孑,他喜欢上一个小他很多的女孩,他用尽了花样,把女孩的父母说通,才抱得女孩归。
他现在很幸福,儿孑是他的全部,他要好好地培养,这是必须的,他一定要给他最好的未来。
卢老板作了一个萌态,有同学赶快给他拍照。
八
最后一天,大家都依依不舍。情感这东西很奇怪,会折磨你的,你知道,你回去会想他的,同学!安静的时候你也会翻出老照片,去仔细的瞧瞧他,突然,你的眼眶湿润了,心里五味杂成!
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想来的都来了,不想来的怎么都不想来,一点都不奇怪,一位同学间隙冒出这样一句话:来的大都是混的明白的,这不能不说同学会也是一面社会的反光镜,镜子里有你有我,还有更多世俗、功利的东西。
细看没什么人睡到不知道时候的时候,就会有影来告别,说出那些话
有我所不乐意的在天堂里,我不愿去;有我所不乐意的在地狱里,我不愿去;有我所不乐意的在你们将来的黄金世界里,我不愿去。
然而你就是我所不乐意的。
朋友,我不想跟随你了,我不愿住。
我不愿意!
呜乎呜乎,我不愿意,我不如彷徨于无地。
我不过一个影,要别你而沉没在黑暗里了。然而黑暗又会吞并我,然而光明又会使我消失。
然而我不愿彷徨于明暗之间,我不如在黑暗里沉没。
然而我终于彷徨于明暗之间,我不知道是黄昏还是黎明。我姑且举灰黑的手装作喝干一杯酒,我将在不知道时候的时候独自远行。
呜乎呜乎,倘若黄昏,黑夜自然会来沉没我,否则我要被白天消失,如果现是黎明。
朋友,时候近了。
我将向黑暗里彷徨于无地。
你还想我的赠品。我能献你什么呢?无已,则仍是黑暗和虚空而已。但是,我愿意只是黑暗,或者会消失于你的白天;我愿意只是虚空,决不占你的心地。
我愿意这样,朋友我独自远行,不但没有你,并且再没有别的影在黑暗里。只有我被黑暗沉没,那世界全属于我自己。
一九二四年九月二十四日。
把两个副业组相继送出冯家滩,新任队长冯豹子腾出手来,按照队委会的计划,立即实施对三队生产管理制度的改革。一天也不敢拖延!阳坡上的麦苗已经泛了绿,时令眨眼就到春分了。
首先要改的,是鱼池、猪场、磨房,菜园以及三叉机(手扶拖拉机)的生产管理制度。这些单人单项活路,多年来社员意见最大,而又莫可奈何:一来是因为单人独立的特定劳动环境,干部不可能跟着监督,干不干全凭良心;二来是能干这几种优越的工种的人,在冯家滩总是和大、小队的干部有着某种关系,大都有一定的来路,所以,干部历来也不管。社员只能在闲出时撂几句杂话,工分窝,敬老院,说过也就过去了。
豹子和副队长牛娃分了工,分别先找这些人谈谈新的管理办法。俩人商量好谈话的原则:讲清新的管理办法,能接受,愿意干,欢迎继续干;不接受,不愿意干,绝不勉强,队里另外寻人。
豹子和牛娃商量分工谈话对象,商量到最后一个鱼池的管理人冯景荣老汉时,俩人都瞅着对方,不说话,都希望对方能承担起来。
豹子心里作难:冯景荣老汉是他二爸,自己亲门本族里的人,反倒难说话。
牛娃说:那老汉说话难听得很。我脾气又不好,三句话说崩了,不好收场。那是你二爸,对你说话,他总得拣拣字眼
还有什么可说的呢?豹子笑笑,就这么定了。他心里有句话没说出口:二爸对当了七年兵而没有穿上四个兜的穷侄儿,说话比对旁人更尖刻。和牛娃分手以后,豹子下河滩来了。
晌午的太阳已经很有热力,自流渠上沿的背阴处,尽管还有一坨一坨残雪夹在枯草上,而河堤上杨树和柳树织成的林带,已经现出一抹淡淡的鹅黄,春风毕竟吹到小河了。
豹子心劲很高,给自来水公司挖管道和到货运站装卸货物的两个副业组总算开工了。如果不出啥大问题,预计的收入是可以指靠的。一般不会出啥大问题。他心里踏实,副队长带着副业队,甭看年龄只有二十,他性格好,忍性大,甚至比豹子本人还要柔酿。这样的人出门,是令人心地踏实的呢!
走过几步已经解冻的稻田,自流渠的进水口旁边,就是三队那个永不产鱼的鱼池了。干枯的三菱草、长虫草长得半人高,莠满了池沿儿,偶尔能看见几尾杂鱼在被阳光晒热了的水面上摆动。
人呢?管理鱼池的他的二爸呢?不见踪影。豹子走上河堤,一眼就瞅见,在防洪坝的向阳面,坐着一个人,旁边的草滩上,有两只羊在啃着干草。那坐着晒太阳兼放羊的人,肯定是二爸了。小伙子心里不由地窜起一股火来,大步走去。
二爸睡得很舒坦。他坐在一块平整的河石上,背靠着大坝的石摞,脊背后和屁股下,垫靠着防洪时遗弃的烂稻草苫子。温柔的阳光抚平了老汉冬季里冻皱了的脸,眼睛安然地合闭着,修剪得很整齐的一溜短髭噘得老高,显示着熟睡者灵醒时那种根深蒂固的自信和优越的神气,轻匀的鼾气从围在毛领当中的脖颈里涌起,通过薄薄的嘴唇放出来。沙地上走路没有声响,豹子走到二爸跟前,仍然没有惊醒这位酣睡的长者。那两只大奶羊,在荒草滩上啃嚼着刚刚冒出地皮的野苜蓿、刺蓟等早发的春草。
豹子想,怎么叫醒二爸呢?二爸是三队里少数几个家境优裕的长者中最好的一个,大儿子大学毕业,分到西藏搞地质勘探,工资高,又很孝顺。经常有令左邻右舍羡慕的汇款单由乡邮员送到家里来。老汉经常在地头矜持地夸耀儿子的来信:回回来信都有一句,要保护身体,不要做重活!可是老汉在三队里的乡性并不好。他对不能经常孝顺他的二儿子(那是个因为负担重、拖累大,而经常买不起盐和醋的农民),现在连话都不说了,比和乡邻的关系还僵。至于对扛了七年机枪而没有穿上四个兜的侄儿冯豹子,老汉压根儿就没放在眼里。文不成,武不就,最终归宿到冯家滩来抢镢头的年轻人,那是生就的庄稼坯子!顶没出息的人!
还是得叫醒他。要不,谁知他一觉要睡到什么时辰呢?豹子想:不管二爸为人如何,也不管人家怎么看待他,他现在管不了这些,也改变不了二爸几十年来的脾性。但是,二爸春天睡在这里晒暖暖,夏天躺在树荫下乘凉而挣取生产队劳动日的现状是坚决不能再继续下去了。要改变管理办法,要使各种脾性的人,先进的或落后的,有良心的或没良心的,德性高的或德性低的,勤的或懒的,都统统纳进新的管理制度当中来,动起来!干起来!再不能半死不活地瘫痪下去了!
二爸豹子坐下来,很有礼貌地叫。
老汉睁开眼,并不以为难堪,很自然地吟出一句:噢!是豹娃。一边揉着被太阳晒得发红的眼睛,一边扭头看看沙滩上的那两只羊,然后回过头,慢悠悠地在皮袄口袋里摸出烟袋来。
鱼池现在还有鱼没?豹子随随便便问。
没有鱼,我看守啥哩?二爸冷冷地顶。
大约有多少?
我也没下水数过!
呵呀,厉害!豹子被二爸顶得一时反不上话来。就凭这两句,二爸把任何一任企图过问鱼池管理状况的队长都碰得开不了口,而稳稳地坐在河边逍遥了六七年。原因呢?无非是二老汉的哥哥豹子的亲爸,是党支部书记罢了。不看僧面看佛面,队长能避开支部书记而独立存在吗?
有也好,没也好,过去的事了。豹子放松口气,缓和一下气氛,我今日来,想给你说,鱼池的管理,要改变法程。
二老汉睁着警惕的眼睛,狐疑地瞅着豹子。
包产。豹子说,超产奖励,减产
减产扣罚我知道!不等豹子说完,二爸就抢上话,冷冷地说,我不干了,省得你给我头上挽笼套。
二爸给豹子个下马威,揽不起。豹子忍着心火,说:那好,你不干,那就省得我说了。说罢,站起身来,准备走了。
冯家门里出了你这个圣人!二爸一见豹子要走,忽地跳起来,变了脸,刚一上任,先在我头上开刀,真有本事!
豹子有点始料不及,一看二爸闹事的架势,一下懵了。他解释说:二爸,你看,猪场、磨房、菜园,都要搞包产,咋能是对你开刀?
我早知道,有人气不平!二爸喊说,我不想受你的奖,也不想受你的罚!谁想在我头上拧螺丝,看把他的手窝了去!
没有人想整人。豹子说,你不管鱼池,没人强迫你。大田生产也要实行成本核算责任制。不操心,不出力的工分是不好挣了
我不挣你那工分!二爸声粗气壮,我离了那几个烂工分,照样穿皮袄,抽卷烟,吃饭!
豹子憋得耳朵都要炸了。二爸这种以富压贫的欺人的口气,太残火了!想到自己刚上任,万事开头难,一气之下吵起来,会叫众人笑话的。势利而尖刻的二爸顾什么呢?
那好!我另找人。豹子说着,转身走了,走了两步,又回转身,其实,你平心静气想想,包产以后,队里能增加收入,你也能增加收入。你再想想,到明天晌午开社员会之前,你要是愿意,还能成
豹子说罢,扯开腿走了,背后传来二爸尖酸的嘲弄侄子的声音。
经过不知多少回修修补补,村东头的这座善庄庙变得有些不伦不类了。古老的琉璃筒瓦中,掺杂着机械压制烘烧的红色机瓦,几根粗电线从山墙上穿壁而进,门里传出箩筐有节奏的呱嗒声。
豹子走到门口,管电磨的磨工冯得宽,正把一斗加工着的麦子倒进去。豹子摇摇手,冯得宽点点头,把磨口的螺丝拧紧,就从磨台上跳下来。俩人走到一棵桑树下,电磨的声响不再震耳了。
看着得宽不住地扑闪着大眼,豹子开门见山提出关于电磨管理的意见,免得这个老诚人费心疑猜:得宽哥,咱们今年想对电磨的管理变个法程。
嗯!得宽紧盯着他。那意思准是:怎么变呢?有利于他挣工分吗?眼神严肃极了。
按实际加工粮食的数字计工。豹子说,磨多少斤一工分,还想听听你的意见。
那问题不大,队里不会亏待我。实诚人很豁达,随后问:白天黑夜磨下的都算数吗?
都算。豹子很干脆,那都是你劳动应得的。
那要是没人磨面时,我到队里上工行不?
欢迎。
好!老诚人脸上露出开心的喜悦之情,我欢迎队上这办法。
那就这样了。豹子说完,站起身。
不要着急走哇兄弟!得宽拉住豹子的衣袖,有点为难地开了口,豹子兄弟,让俺锁锁他妈管电磨,行不?
豹子没料到,一点也没料到,得宽会提出让他婆娘管电磨的事,不好开口。
她跟我这几年学会了,管起来没麻达!得宽说,我平时有个头疼脑热,就是她代我磨面。
豹子忽然想:让得宽嫂子管电磨,倒是把得宽这个硬扎劳力解放出来了。出去了两个副业组,男劳力,特别是中年男劳力显得缺了,正好呀!在他高兴地这样盘算的当儿,老诚人却以为豹子不肯答应,诚恳地解释着让女人替他管磨子的原因:
好我的兄弟哩!我上有二老,七十多了;下有三个娃娃,正上学;都靠我跟你嫂子下苦哩!每年的工分也倒不少,日子过得稀汤烂,工分不值钱嘛!说句丢脸话,两个老人,连一副寿材都没备下,万一唉!娃娃上学,看见人家娃穿着塑料凉鞋,回家向我要,两三块钱的事,咱给娃买不起,还打娃屁股
老诚人眼里有泪花花在渗出来,声音发颤了,耿直而又热心肠的边防军的机枪班长新任队长冯豹子,不敢看这位同辈老哥困顿愧疚的眼睛,也不忍心看他那强壮的体魄因伤心而颤动。此刻,年轻的队长把自己复员回来未婚妻变心的不愉快忘得干干净净了,只有对中年长兄的同情和怜悯。
唉唉唉!不怕你兄弟笑话,俺爸七十几岁了,甭说吃啥穿啥,老人烟包包装的,是干棉花叶子老诚人双手捂住脸,指缝间流下一串串泪水珠儿。
豹子咬着牙,让即将溢出眼眶的泪水倒流回去,一股咸涩的液体从喉咙流进肚里去了。他说:
得宽哥,你的主意好。咱正缺劳力呢!
得宽扬起头:我不怕出力!只要咱的老人和娃娃能跟旁人的老人和娃娃一样,我挣断筋骨都愿意。
得宽哥,你的情况我知道。豹子说。
唉!这样好。这样就好了!得宽由衷地感叹,电磨刚买回来那二年,就是按实际磨面的斤数计工,多劳多得。那年来了工作组,人家说我多挣了工分,是暴发户!好老天爷,比别人一年多挣一百来个劳动日,价值只有三五十块钱,能暴发多大?那还是咱没黑没明磨面挣下的
不说了,得宽哥!豹子劝,就这么办了。
好好好!兄弟,你好好给咱三队扑腾,我帮你嫂子把电磨管好,让社员满意!老诚人心实口直,自愿作保证,你指到哪,我打到哪,咱有的是力气!
豹子倒有点不好意思了,转身就走。
豹子回家来吃午饭,在街门口,看见二爸从门楼下出来。他自然收住脚,给气冲冲的二爸让开路,礼让长辈先出门。二爸背着手,长驱直出,连正眼瞅侄儿一眼也不瞅,走进街巷里去了。
豹子当下产生了一种猜测:二爸给父亲告状来了。
他听人议论,二爸在鱼池混工分,图逍遥的这多年里,某一年新任队长被社员的呼声所激愤,作出撤换二老汉的决定。二爸找过当支书的父亲,父亲又去找队长做工作之后,二爸仍然逍遥在鱼池边的柳林中,社员干瞪眼瞅去!现在,又是来搬驾了吧?
母亲把饭菜端出小灶房,摆到里屋中的方桌上,父亲已经坐在那里了。
豹子在父亲对面坐下,大老碗里盛的是黄玉米糁子,搪瓷碟子里装着去年初冬窝下的酸菜。自从去年秋天收下玉米,一直到今年农历五月收下新麦,这一年当中的八个月里,冯家滩社员一日三餐,就是喝玉米糁子。有人说以玉米为纲,更有人编出顺口溜来:早饭喝糁糁,午饭糁糁喝,晚饭是玉米把皮脱。而不买高价粮,能把糁糁喝到接上新麦的人家,就是令众人羡慕的优裕户了。
豹子不能对这种单调的饭食表示异议。一旦有不满意的情绪,爸爸就开始忆苦思甜,说在军队上给他把嘴惯得太馋了。
爸爸喝起饭来,声音很响,很长,象扯布。豹子刚端起碗,爸爸就停下筷子,问:听说你要把猪场、鱼池下放给私人?
没有。豹子说,只是改变一下管理办法,猪场和鱼池都是队有的。
还不是把猫叫成咪吗?
包产,生产责任制,联产计酬。名字由人去叫好了。豹子说,关键是要调动起社员的生产积极性儿来。
你不能再等一等吗?爸爸的口气倒是商量的,真诚的。
这个大锅饭,再不能吃下去了,爸。豹子说,干活时,你瞅我,我瞅你,单怕自己多出一点力。吃饭时,你瞅我,我瞅你,单怕自个少吃了一勺子!就是社员说的,灵人把笨人教灵了,懒汉把勤人教懒了!二十多年了,为啥大家都看见这样的管理制度混不下去,可又不能改变一下?
爸爸苦笑一下,说:我眼也没瞎!七一年我在冯家滩推行了定额管理,热火了两年,批孔那年,我就成了冯家滩的孔老二
那你现在就该干了。豹子表示理解父亲的难处,现在形势好了嘛!
哼!父亲冷漠地笑笑,我想等全社都搞起来了,冯家滩再跟上搞。
那你等吧!豹子说,三队不等了。
沉默。两股象扯布一样的喝玉米糁糁的声音,在方桌的这边和那边,此起彼伏,交替进行。
就说我二爸管的鱼池吧!豹子不能沉默,又引起话头,我查了查帐,七年里,队里给鱼池投放的鱼苗儿花了五百多块,喂鱼的麸皮成万斤,他本人一年三百六十个劳动日,按三毛算又是一百多块,七年就七百块,可是生产了多少鱼呢?除了送人情的没法计算以外,累年的实际收入不过三百元!
爸爸脸上很平静,表现他并不是不了解这种状况,只是无奈罢了。他说:还是再等等。万事甭出头,枪打出头鸟。你二爸的事,我给他刚才说了,日后学勤快点儿。
豹子想,二爸果然是奏本来了。未等他开口,一直恪守不干预朝政的母亲在旁边插上话:老二也太懒咧!懒得看不过眼!社员骂他,咱耳朵都发烧!叫我说,你就不该理识他!
爸爸轻轻唤了一声,对于这位不争气的亲兄弟的行为似乎有难言的苦衷。
豹子笑着对母亲说:管理办法有漏洞,把勤人放在那里,两年也就学懒了,何况二爸
搞包产好。爸爸平心静气说,我当了二十多年干部,还分辨不来吗?
那就好。豹子说,很高兴在这一点上,和父亲取得的一致。
我看还是等等好。父亲终于悄悄儿说出他的担心来,挺神秘,听说县上和地委意见不统一,所以至今没有个定着。
让他们继续讨论好了。豹子嘲笑地说,那些至今把赘瘤当作神圣的优越性的官老爷,如果给他们停发工资,让他到冯家滩来挣一挣三毛钱的劳动日,吃一吃一日三餐的玉米糁加酸菜,再尝尝得宽他爸装在烟锅里的烂棉花叶子烟草专家至今还没发现的新烟草的滋味,这个争论就该结束了
爸爸停下筷子,放下碗,没有再进行忆苦思甜的意思,长长吁出一口气,庄重地瞅着儿子。
我一天也不等,爸爸。豹子说,对鱼场、猪场等生产管理办法的改变,这是割去赘瘤的头一刀,大田生产,紧接着也要搞责任制,还有第二刀、第三刀
按照事先的约定,豹子和牛娃今晚在豹子住的厦屋碰头,交换各自分头工作的情况。
牛娃进来了,从兴奋的脸上豹子就看到了成果,放了心。
牛娃一进门,用力把手从上劈下,眉飞色舞:没问题,都接受了新管理办法!
豹子听着,心里好畅快啊!瞧着和自己同年生的二牛,幼时割草念书形影不离的伙伴,耳前已经有发达的鬓毛窜到下颌上头来了。二十六七岁了,还是光杆一条!这样壮实而又耿直的小伙子,在小河两岸稠密的乡村里,却找不下一个对象,全是一个穷字!托人从商洛山区订下(实际是买下)一个姑娘,花费了一千多块,只见了一面,介绍人把姑娘引着跑了,至今连个人影也寻不见上了人贩子的当了!他对改革冯家滩三队要死不活的现状的那种急切心理,比对渴望异性更强烈!
豹子!菜园俩老汉,对咱的新规程,双手欢迎!猪场的冯来生,也欢迎,只是提出一条,要求把猪场东边那片荒地让他开了,作为饲料地我看能成,反正那地荒着。他种点黑豆,苜蓿喂猪,可以降低成本
给他!豹子说,开了那片荒地,给队里喂猪,这有什么问题呢!降低成本,对他有利,对队里更有利!
我看,明天可以开社员会宣布了!牛娃说,只是你二爸一个人不接受,无关大局。想吃这碗菜的,有的是人。他二老汉甭胡拧刺!
对!豹子很鼓舞,现在,咱俩把具体的方案再斟酌一下,明天就要拿出去
这当儿,门里悄没声儿的走进一位老年妇人来。豹子一拧回头,噢,是二娘啊,豹子赶紧从凳子上站起,让二娘坐。二娘是个贤明而温和的长辈,豹子很尊重她的。
二娘手扣着手,拘谨地搭在胸前,顺炕站着,有点不好意思地瞅瞅豹子,又瞅瞅牛娃,终于选择好开口的词句:你俩娃正忙工作,我只说一句话就走。你二爸让我给你回句话,说他愿意按新法程管鱼池。
豹子笑了,和蔼地对二娘说:那就好么!
牛娃和婶婶耍笑,带着挖苦:二婶,我不同意。二叔早起话说绝了啊,怎么这会儿又爬后墙?
你甭和那个老二杆子计较。二娘笑着回话,那老二杆子一辈子说话不让人,把人伤完了。
不行!牛娃继续逗二娘,让二叔自己来说。
算咧!二娘乞求。
不行!牛娃更强硬。
那那我去叫他!整整他那个瞎脾气也该!二娘很认真,转身就要出门。
牛娃突然爆发出一声大笑,拉住婶子,按她坐在炕沿上,说:好二婶,我和你说句耍话。你说了就对咧!
二娘虽然受了牛娃的耍笑,反倒放心地笑了。
你倒是说说,二叔怎么又接受了包产办法呢?牛娃问,他不是吹说不想挣这烂工分吗?
听他胡吹!二娘一下上了气,成天写信给娃要钱!娃在西藏也有一大家子人口,吃用又贵,整得娃的日子也紧紧巴巴
二叔那人,自己手里有了两馍,就在叫化子面前晃呢!牛娃挖苦说,要是咱的劳动日价值今年长到一块,看他在三队还晃得起来?
豹子一直插不上话,面前是贤明的长辈二娘呀。他怕二牛图了一时痛快,无节制地继续说下去,伤了老人的感情,总不好喀!他扶着二娘的胳膊,说:你给二爸说,行了。就送她出了门。
俩人重新坐下,豹子深情地瞅着二牛。
二牛不好意思了,瞪起眼:你瞅我,认不得我吗?
豹子会心一笑:你是个大学问家呢!
二牛倒忸怩起来:你怎么也学会酿制人了?
不是。豹子挺认真,你刚才点破了一条真理!
啥?牛娃子一听,自己也吃惊了。
你说,要是咱的劳动日价值长到一块,俺二爸手里那两馍,就在穷人面前晃不成了!这很对!对极了!豹子说,咱们今年要做的事情,就是把大伙从贫穷中解放出来,再甭因穷困愁眉结肠了!让社员腰硬起来,腰粗气壮地活人!
牛娃听了,眼里射出异样的光芒,笑着说:我居然说出了一条真理!我是块正经料啊!可惜!可惜!可惜没有一个姑娘认得咱这块料哈哈
豹子也哈哈笑了,重重地在牛娃坚实的肩头砸了一拳:说正经事吧!
这是他第二次在我面前落泪,我们是三十七年弟兄了,从小一起长大。他说他真心爱上了一个女人,而这个女人不是别人,是他亲弟弟的离婚不久的妻子,只是各种原因离婚没离家。给他制造了机会,有了今天这样和我一样的故事。
仿佛时间又回到了十五年前,那个场面简直与这次几乎一样,只是角色互换了,男主角是我。那时我刚结婚因为对外面的世界感到好奇,无意中去触犯了潘多拉的魔盒,那个时候的我根本就不懂男人还可以跟妻子以外的女人上床。我不记得当时是在什么样的情况下去打开了潘多拉魔盒的。只记得当初我们一同四人去那个大酒店吃饭,他们三个同时看上了一个酒店的女服务员。总是以请客吃饭为理由去那个酒店,指定找她为我们包厢服务。但可惜的是那女孩子并没有看上他们其中任何一个,看上的是我。自然我就不费任何力气伴随着对女性的好奇心近水楼台先得月一举拿下了。
后偷偷的给她找了房子,还让她把工作辞了养着她。那时我新婚还不到三个月妻子也刚刚怀上,结果可笑的事情出来了不到两个月她也怀上了,我得知后劝她把孩子打掉,她不乐意一定要把孩子生下来,说那是你盛杰的孩子,还告诉我她愿意一个人把孩子带大,不用我负责,我可以不跟我妻子离婚,同样可以给我一个完整的家。
但我还是心神不定,可能是初犯的原因。想方设法的找之前那几个弟兄去当说客,叫她改变注意还来得及,这可是一辈子的事会毁掉她一生的。
然而物极必反,事情并不是由我想象的那样顺利。她不但没有听进去反而开始躲起我们来了,偷偷的离开了。一会儿跑到头桥那边工作,在头桥被我的人发现了又躲到了其他地方这一晃就是两三个月,最终还是我这位结交了三十七年的弟兄,无意中去塘外一个小饭店吃饭的时候遇到了她,在她堂妹妈妈开的小饭店里当冼碗工,因为当服务员时不时的为了场合敬客人酒,怕影响到肚子里孩子的健康,她选择了当冼碗工。他回来告诉我一切的时候我的心都碎了一地,赶到她那时夜已经很深了,她正在打扫卫生。我给了她一个巴掌情不自禁的将她搂进怀里,处于激动心疼又处于无奈。
我问她值得嘛为了这么一个一出生就不能公开自已父亲是谁的孩子?她还是那句话:值得,从认识你的第一天起我的目光就锁定了你,只是没有想到你没有撒谎你是真的结婚了,一开始我以为你看不上我,所以说的假话让我不要抱有任何幻想。后来真的跟你在一起后我信了你是真的结了婚的,可是我已经回不去了,但我不后悔。我愿意为我当初的愚昧去承担这个代价,即便毁掉我的一生!她轻描淡写的几句话让我感动的哭了,这是我第一次为了女人落泪,是感动的落泪而不是怜悯。我的其中两位弟兄告诉她一旦孩子落地你以后考虑过如何嫁人,又有谁还会要你?我也反问她不管怎么样你还那么年轻20岁都不到总要嫁人吧?你父母面前有个交代吧?嫁给我吧!想不到我话音刚落我那如今交了三十七年的弟兄开口了,这也是整个故事的开始吧关于他的那一段。
我愿意娶她,盛杰。我一直都很爱她,跟她一样认识你的第一天起目光锁定了你,我也同样目光锁定了她。只可惜她爱的是你,并没有看上我,我只好一直冷眼旁观。如今事情闹到这个地步,你说的对孩子出生肯定要有个父亲的不能不明不白,我愿意做这个孩子的父亲,只要她不嫌弃我的长相我更不会嫌弃她,包括她肚子里的这个孩子,何况这个孩子是我从小一起长大情同手足的弟兄的,我不在乎别人的说法。我一开始以为他喝多了随便说两句安慰安慰我当时的心态,把他拉到一边告诉他这不是开玩笑的,被你父母知道那可是不得了的事,我们两家到时全散。但他非常冷静的说他是认真的,这也是他的一个机会,否则人家女孩子不一定会愿意嫁给他。那时被一起前来的另外两个弟兄背地里窃语,想不到把做王八这种事也可以当成机会,真是个笑话。
但事与愿违人家女孩子不答应,她不想伤害别人,明明自已不爱,为了肚子里的孩子却要假装去爱一个人,去跟他过日子她永远不会感到快乐,是对她人生的一种折磨。看样子这个妥协失败了,但我还是希望她再考虑考虑,跟她说你跟我弟兄结婚了我依然还会来看你的,孩子我一定也会照顾的。那一刻她沉默了!我那弟兄也感觉有了点希望,再回去的路上坐在我车里盘算着事情一旦成功他们什么时候结婚,布置新房,勾画着未来的蓝图。
但我还是内心非常慌乱,怕她又做出之前的那些躲躲藏藏的举动。回家后一不做二不羞脑子哪根筋搭错了见到妻子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告诉她了实情希望她能原谅我犯下如此大的原则性错误。本以为她会大哭大闹一场,结果她的举动让我感到惊讶,非常冷静的从床上起身穿起衣服,从柜子里拿起户口本簿就走了。
我就傻傻的跪在那里跪了一夜,整个人蒙圈圈了,没反应过来。直到天亮父亲来找我,我居然发现我跪着也能睡着。接下来被父亲狠狠的批了一顿,告诉我这种事怎么能坦白交代,就是老婆问起来也是打死也不能承认的事情。还问我要去那女孩子工作的地址,他找过去跟那女孩子详谈了几个小时把其中的厉害关系说了个彻底,还当场给了她一笔钱可以开个店什么的,作为对她的补偿。让她离开我,不要再来影响我的家庭,你们是不可能的也不会有结果的。
事后的没几日,我接到她打来的电话愿意把孩子去打掉,约定了时间在我们当地奉城医院。但我父亲叫我不要亲自去怕被人认识影响不好,所以我委托了另外一起的一个小弟兄去签字的,当然他也做了一回王八,因为他也喜欢她,曾经追求过她。
人流做后的第一天晚上我就背着父亲和妻子去看她了,但她的堂妹告诉我她现在不想见我,也答应了我父亲以后不再往来。我只好灰溜溜的开着车走了。为了表示弟兄的帮忙也为了解决了心中搁置已久的那块石头,我请了他们过来吃饭当然也包括了他(想娶她的那位)说有好消息告诉他。万万没想到所有人听到这个消息后都替我高兴,弟兄们说看还是钱管用,能让一个一开始毅志那么强烈姑娘顿时感到觉悟。唯独他一个人拿起一瓶白酒默默的走了什么都没说。那晚我也没有去追他回来为了庆祝。
直到第二天早上他妈妈打电话过来问起他昨晚上一晚上没回来,他的弟弟出去都找了他好几个小时都不见人影小灵通也不接,怕是不是出事了。我才觉意识里清醒了,连忙开车去找他,发现他的时候他喝醉了躺在路基边的花坛里,手里还捧着未喝完的酒,我走到他跟前的那一刻他哭了,说我破灭了他唯一的梦想和那一点点奢望,甚至连一丝丝一毫毫的希望都没有了。他告诉我他很爱她,只是因为当初她选择了我,选择了自已的弟兄所以他才不去愿意挣,只能冷眼旁观。好不容易有个机会让人家姑娘降低要求还在考虑期间,或许有一点点希望的时候,就像一朵深夜即将开放的玫瑰,还没来的及绽放就被我的坦白从宽抹杀在了摇篮里,说我伤了他的心。他不知道以后还会不会爱了,还有没有爱可以找到!
我从来没有见过一个大男人这么的哭过,刹那间,我也沉默了难道我做错了?!
这件事总于是过去了,我也在我父亲的三令五申下更换了所有联系方式。他是怕我野火烧不尽,不知道哪一天春风吹又生。起初我还是对她有些念念不忘,时不时的在寂静的午后躺在沙发上,去回忆与她在一起时那些心动而又带有激情的片段。
当然时间也是忘记一个人最好的良药,事过后的第三个月我几乎将她忘的差不多的时候,我那小弟兄来找我,陪他去南桥一次办点事,他也想开了不恨我了说。随后到了一个咖啡厅大门前他拍了拍我肩膀手指头向上一指,去吧有人想见你一面,随后他走了。我毫无顾虑的上去了走到靠窗台的那个位置。是她,手里还拿着个档案袋,里面鼓鼓的好像有一包东西。她看到我很有礼貌说了声:坐吧别客气!我坐了下来,四处打量着她说似呼比之前瘦了些,更漂亮了!心中又开始产生邪念。另外方面心里想着她是不是找我过来翻旧账的?她很随意的点了两杯爱尔兰咖啡还注释着带眼泪的,我知道那是我喜欢喝的饮品,她似呼没忘记有关我的一切。
当咖啡上来的时候我们异口同声的问了对方一句你过得好吗近几个月?同时话音刚落我们两个人都笑了,而她的笑容中,我从她眼眶里看见一丝丝的泪痕,看来我是真的伤她心了这回。我跟她说了声对不起希望她能原谅我。可我没有得到她的一句没关系,她告诉我她不会说这三个字的,答案让我自已去找。说完把档案袋扔给了我叫我还给我父亲,里面还有一封用牵蓝色信封包着的一封信那是给我的,之后说了声尊重离开了。
我打开了那一封信,看到了几行字上面写着:杰,你父亲说的是对的,如果我真的爱你就应该放了你,爱情的根本是让人快乐的并不是让人痛苦的。毕竟你已经有家庭了,这一点从开始到现在你从来都没欺骗过我,只是起初我不敢去相信和面对罢了,这档案袋里是你父亲给我的一笔补偿,我原封未动。跟你在一起是我自愿的,我还是那句话我不后悔,所以我愿意为我的无知和愚昧去为自已买单。别回头看我离去的背影,也不要再来找我,我会离开这座城市,给你一个真真完整的家,祝你幸福!你的周周。看完后我在那里静坐了好久好久,直到服务员的提醒才离开。
后来我无意中在一本书里看到,那天她叫我自已去寻找的答案。因为她不想与我没关系,所以她不愿说,那跟原谅无关。(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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