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地
14岁,我将一把瓦刀别在腰上,像电影里的侠客,神气活现。我对村里的小伙伴们说,刀哥我去闯荡江湖啦。我妈在那几天一个劲地哭,见到我这样子,边抹眼泪边笑了。其实也不是闯什么江湖,我是去一个叫驻马店的城市打工。第一次听他们说驻马店的时候,我还以为是猪马店呢。在开往驻马店的汽车上,我说,我们是去养猪喂马么?全车人都笑了。
驻马店是一座城市。我们一群人背着大包小包从汽车站走到工地整整花了两个多小时,一路上我东张西望,一会儿数路边的高楼有多少层,一会儿又数马路上有多少小汽车,偶尔还抽出瓦刀在空中挥舞。可惜大街上没有强盗调戏良家少女,不然我可以拔刀相助来一曲英雄救美。
工地很破。地上倒处都是烂砖头,还有一些方木横七竖八乱糟糟地堆着。一左一右立着两幢楼,一幢由我们湖北包工头承包,另一幢由河南包工头承包。老板姓赵,由于赵老板资金不怎么雄厚,两个工地共用一台搅拌机。包工头李进说,去年经常因为搅拌机的事跟河南人打架。
工棚更破。墙是用红砖码起来的,赵老板舍不得水泥,没在墙壁上抹水泥灰,所以显得千疮百孔的样子。为了挡风,墙壁的缝隙里塞满了破报纸和臭袜子。工棚里有两排通铺,所谓通铺,就是两张以上的床摆成一排,一排通铺能睡十几个人。床上方横七竖八地扯了一些铁丝,上面挂着又脏又破的衣服和像丝瓜一样的毛巾。屋里迷漫着一股脚臭汗臭味,简直就能把人给熏死,简直不像人住的地方,比家里的牛栏猪圈好不到哪去。
我的瓦刀没派上用场。李进让我开吊栏,他说我屁大一点,一块砖头都搬不动,还做瓦匠?我说搬得动,还特意跑去工地一口气搬了五块砖进来。可是这五块砖改变不了我的命运。做不了泥瓦匠,我的瓦刀也没闲着,成天别在腰上,我跟工友们说,我是带刀民工。
早上天没亮,李进就拿着一个破铁盆敲起来,还有谁不起床,李进就把你被窝给端掉。驻马店的初春,天气有些冷。早上用冷水洗脸,大伙都冻得像条眼镜蛇,嘴巴里发出咝咝的响声。
李小江说他是我师傅。我说,你也就比我大一岁,神气个屁呀。李小江说,我是这个工地第一任吊栏操作员,你是第二任,现在由我来教你开吊栏,你说我是不是你师傅?我说屁,你请我下馆子,我就叫你师傅。李小江说,屁,徒弟请师傅下馆子还差不多。我说屁,那我请你下馆子,你叫我师傅成吧?李小江说那算了,还是我请你吧。
开吊栏是件很容易的事情,我一天就学会了。晚上李小江带我去吃馆子。我说洗完澡换身衣服再去吧?李小江说,换屁,穿破点脏点安全些,那些地痞流氓一看就知道我们没钱,也不会为难我们。我说咱不怕,我带着瓦刀,让他们晓得我瓦刀的历害。李小江鼻孔里发出一阵笑声,比划着说,就你这破瓦刀?人家有这么长的砍刀,你这么短一点,斗得过人家么?李小江接着说,把你瓦刀收起来,拿出去也不怕江湖朋友笑话。
来到工地外面,李小江说,小刀,你等等,我去买点粮草。没一会儿李小江就回来了,嘴里还叨着根烟,神气活现的。李小江说,要不要来根?我摇了摇头,说,不搞,吸烟有害健康。李小江说,不会抽烟,会让江湖朋友笑话的。我说屁,你叔知道了,肯定让你屁股开花。李小江一下急了,小刀,你可别跟我叔说啊。我一声奸笑。
李小江请我吃刀削面。那碗真大,像个小盆似的。一碗还没吃完,我们的肚子就涨得不行了。吃完面,我们跑去路边商店看电视。电视里放的是《神雕侠侣》。李小江说,如果去晚了,就不能站前排了,我们个子矮站后排是看不到的。
打架
包工头李进是李小江的叔叔,李小江还有个堂哥,叫李海洋,在工地做大厨。李海洋做饭还可以,但经常把饭给煮糊了。原因是他做饭的时候,老看书。有一次,我开吊栏的时候,闻见厨房飘来一阵焦糊味,便跑去看。李海洋边津津有味地看著书,边将柴禾往灶炕里添。那样子把我笑死了。
中午,李海洋边吃饭,边看书。李进扒了两口饭,问李海洋,怎么又烧糊了?李海洋看书很入迷,没听见。李进一把抢过李海洋手中的书,说,看个鸡巴书,书能当饭吃啊,老子不读书,不照样接工程?!说完,便准备把李海洋的书往灶炕里扔。李海洋急了,把饭碗一扔,便操起一把菜刀,作势往李进身上砍去。
李进吓得扔下书落荒而逃。整个工棚的人都惊呆了,谁也没想到李海洋平常斯斯文文的,还戴着副眼镜,竟然还敢砍人,砍的人还是包工头。还好,包工头李进是他叔叔,不然事情不知道闹到什么田地。
书就是李海洋的命。李海洋很小气,表现在他不舍得吃不舍得穿,不过买书倒很大方,每次去书店,至少得买两本。但他的书却从来不外借。他做了个木箱,书都装在箱子里,还上了把大锁。如果不把这些书锁上,很有可能会被一些工友撕了当手纸用。
李海洋的书是《平凡的世界》《家春秋》《红楼梦》之类的。我觉得这书肯定不好看,哪有《射雕英雄传》好看呀。我小学六年级的同桌,家里有很多书,都是武侠小说,他经常带到学校来看。他看完,就给我看。我看完,他再带回家。我就是因为上课看小说多了,除了作文写得好外,其他几门功课全都不及格。
因为李海洋,我们湖北和河南两帮民工打了一架。那天,李海洋边看书边往厨房走。在拐角处,撞到一个人。那个人就是河南帮的,二十来岁,因为脸上有个刀疤,大伙叫他刀疤刘。刀疤刘正拿着根胡萝卜边啃边往外走,与李海洋撞上了。
刀疤刘把李海洋推到在地,捡起李海洋的书便撕。李海洋爬起来,便跟刀疤刘扭打在一起。李海洋当然打不过了,被刀疤刘按在地上。这时不知道谁吼了一声,打架了。接着李进冲出来,见刀疤刘把李海洋按倒在地上,怒气冲天,跑过去,一脚踢在刀疤刘屁股上。刀疤刘来了个狗吃屎。
接着,两帮人操着钢管铁锨,对打起来。河南帮的工头姓徐,大家叫他徐光头。他也不是好惹的。一马当先,便往湖北阵营里冲过来。这时有人
喊了声,警察来啦。两面帮人扔下武器,作鸟兽散。说警察来的了,就是我。没想到这招真管用。如果我不用这招,后果肯定不堪设想。事情过去了,两方也没再追究,反正大家都没占到便宜。如果哪一方占了便宜,另一方就不会善罢甘休。
这一架打了后,春雨连绵而来。一直下了十几天。我跟李小江最喜欢雨天了,因为雨天工地不得不歇工。歇工时我便也买来一些武侠小说,在工棚看。李小江不喜欢看书,经常一个人跑出去玩。大多数工友们则在工棚里下棋打牌。他们的脸上也一副阴雨连绵的表情。因为他们不能耽搁,家里有老有小,等着用钱呢。
接上面恋爱的事儿往下说,自从杭杭那一次往深水港子跳要寻死后,我们又去了一趟乡下,我就再不敢三心二意了,再说我一个乡下进城的人,家里又穷,你真要跟着我你也捡不到多大的便宜,就由着你吧,我想。就这样,一去二来,也算是公公开开地谈一场恋爱了,而且一谈好几年。
主要是由于杭杭她的年纪轻,那时又规定女方没有25岁不能结婚,我俩就那么恋爱着,直拖到我都二十九岁了,她才达到了结婚年龄,她这才说我们结婚吧!
结婚,我说。你可要想好,后面将有一大排女孩子在等着我们离婚,她们中的一个好与我结婚呢。
你叫她们出来亮一亮,看她们哪一个有我漂亮?要不是当初我年幼无知上了你的当,哪会有今日要与你结婚的事!杭杭说。为了你能早一点儿结婚,也只好早一点把自己转成正式工,我就听了你的猪朋狗友的话到食堂做炊事员,还不是我卖力气地干,半年就转正了。
我说:这不,你也转正做老婆了。
杭杭笑了,说:还不是看到你有一点点歪才,还有人老实一点呗。
我说:啊!对了,你工作不是调到经销科了吗,你再可以全国到处乱跑了。
她说:不调行吗,你的厂长朋友说,公安人员的老婆还做炊事员,岂不是叫他厂长的面子也没了。还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呢。
却原来,这厂长是我的蕲春老乡。
真要结婚了。领导给了我一间10平方米的办公室做新房[那时结婚全是单位给房子,没有私人房地产的事]。乡下母亲知道后,给我弄了些木材,请人打了一个穿衣柜一个五屉柜,说:只怪你爸爸死的早,我一个寡老太[那时大弟结婚早有孩子满地跑了,母亲升格当祖母了,自然叫自己老太太]也就这点能耐,这些年咱们家多亏了你
直说得我的眼睛都湿了。我的老乡开车把柜子等拖运到蕲州,又装上我好朋友的船上,过江带到黄石,没让我花一分钱。剩下的事情,我花了49元买了一副床架子,花18元钱从江西武宁托司机朋友带回一副双人铺板;再就是居民朋友送了烽火炉,锅瓢碗筷,同事们每人凑五角钱买了一套茶具,还真是要结婚了呢。
领导说:你们恋爱一场与别人比,不同寻常,当初我们也委屈了杭杭,是不是结婚弄一个仪式?
我说:不用了,大家都这么忙,我和杭杭要去一趟南京她舅舅家呢,算了啊。
于是,一九七八年十一月十八日和杭杭家几个亲戚在一起吃了一顿饭后,用三轮车拖了她的嫁妆譬如被子脚盆什么的等杂物回单位,当夜,我们就去了码头坐船到南京上海
我们结婚了。好多人说杭杭她是一朵鲜花插在我这个牛粪巴上。每当我听到这些话心里就不服气。找个漂亮老婆有什么好?奶奶的,我倒成了牛粪巴了。我就长得那么丑吗,想自己也是北京仪仗营出来的人,当初北京的女孩子们说,找男朋友闭着眼睛到仪仗营摸一个也是顶呱呱的一个帅。这下好了,娶了杭杭我就成了牛粪巴了,早知这样还不如找个丑姑娘结婚。
话虽这么说,结婚了,她人虽然睡在我身边,可我总仿佛在梦中,有时我想,这么一个文凭比我还高的美人儿咋就是我的老婆呢。
结婚了,她是我的天,她是我的地,她是我的宝宝,任何一句话我都未曾怀疑过她对不对,都当她是为我好,然而,只要是人,总也奈不何岁月悠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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