丝丝细雨,薄薄轻雾,罩着小镇。
雨中的石板路,稀落的人影,几把青花伞慢慢悠悠的飘在路上。轻柔的哒哒哒的高跟鞋声,脆响悦耳,柔顺清雅。上学的孩子们又蹦又跳的三两一起吃着东西说着什么,红领巾在雨雾里飘动着。几个老人柱着拐杖慢慢在石巷里走着,不时停在屋檐下门口询问店家。偶尔过来一辆小推车,传来几声方言的吆喝。
小镇的清晨,清宁而舒静,祥和里透着阵阵温馨,安逸中飘着袭袭怡人。
我离开小镇好几年了。还是远古的老木房,还是又旧又陈的小木门,还是钉在木门上深铜色的斑驳的门环,还是那悬挂在屋檐下盏盏发黄的方灯。
还是那一口口湿润的空气,混着炸油饼的香味、烧烤的鱼味、芝麻的椒盐味。地道的家乡味直串口里咽下口水。
家乡,是每个人生命的诞生地,沐浴了家乡的山水风雨,是心中一枚最美好的熟熟的甜果,是记忆里最刻骨铭心的一幅优美的画。
小巷拐弯处,是一栋不大却是独立的小院落。门脸相嵌在几块老木板间,沧桑破落,板间缝隙都可以看到院里的石砖、石板、石桌、石椅。一棵歪斜的杏花树孤零零的倚在墙边。
我拿出钥匙准备开门,却怎么都塞不进锁孔,原来锁早就绣死了。
这房子是小芬留下的。
多年前,我和她青梅竹马,正要准备结婚。突然检查出她患了绝症,她是学医的深知自己的病无治。于是,她放弃了所有治疗方案,希望我陪着她去旅游一趟。
成行没有多久,她到底也没有抗争过疾病,她把自己留在了黄山脚下。按照她的嘱咐,我只要有时间就一定回来把我们曾经住过的小院收拾打扫一下。
我叫师傅来把门环和锁都重新换了,破损的大门也修补一新。我把院落仔仔细细的清理了一遍,修补了地砖,清洗了水沟,给杏花树培好了新土。
转眼间,天渐渐暗了,夕阳西下,余晖落入山背。我打开院里、房间里所有灯光,让灯的丝丝黄亮温暖小院和清寂孤冷的房间。总觉得她还在那里唱歌,吟诗,弹琴,长萧。我们长长的身影在月光下起舞,漫步,呢喃细语着明天和未来。
我走到杏花树旁,上面挂着一块小铜牌,上面刻着五年前栽下的这棵树,现在已经是枝繁叶茂、黄果硕硕了。我的眼睛湿了,感觉到她就在我身边,温暖的看着我、看着杏花树。
我踩着自己的影子,轻轻的带上门,套上新锁。生怕吵醒了她的梦,那里有妈妈的乳汁、爸爸的慈祥、我们的拥抱和吻。
我仔仔细细的端详着这把锈锁,沉甸甸的。是我捧着的一颗心,是我拥着的一片情。斑驳的残锈,旧孔的榫钉,还有锈死连在一起的门环。屈倦着沧桑的圆圈,紧紧的依靠着两片薄薄的环片,厮守着一副旧落的木门,等着一个人。
月光在移动,悄悄的躲进了薄云。
我站在那里,留恋着淡淡的月光,将锁放进口袋,离我心最近的地方,让我永远感受到另一颗心的跳动和爱抚,一直陪着我在岁月中相依相偎
那年,一场变故悄悄潜入我家。先是母亲生病住院,体质本就羸弱的父亲,因为焦虑过度,也随即病倒,父母双双住进了医院。
太阳从西边落山,恐惧却从我的心头升起,那年我才十三岁。山村的夜色中,黑黢黢的远山像一副剪纸阴森地贴在窗户的玻璃上,偌大的屋子里,只剩下我和妹妹。山中的狼群,一声接一声凄厉地哀嗥,常常将我和妹妹从梦中惊醒。
我们住在一所山村学校,叫喊声未必能让远处的人家听见。忽然,我想起了口哨母亲上体育课时用的口哨。鼓起胸腔,我拼命地让全部的气流吹出尽可能最大的声响。渐渐地,我听见了家门前由远及近嘈杂的脚步声,大声说话的声音。窗外交织着手电筒的光亮。我听见了乡亲们喊我的名字。开了门,一群人扛着锄头站在我家门前,他们都是周围我熟悉的乡亲。善良的黑脸,热切的目光,一群人由衷的关爱,驱散了我内心的恐惧。
孩子,你睡吧!这一夜我们不走了。一位大爷说。他们在墙根靠下了锄头,坐着,蹲着,吸着旱烟,大声地呱白我渐渐地睡着了。直到天亮,他们才扛起锄头离开。
临近黄昏,乡亲们又来了,他们用锄头在石板上撞击出铿锵的声响,好像在告诉我:孩子,别怕,有我们在!谁也伤不了你!
从此,每天夜里,围绕这屋子的前后,会约定似地响起来来回回的脚步声,锄头的叮当声。脚步声断断续续要响一整夜,他们边走路边大声说话。我知道,这么黑的夜,他们不是要赶路或者侍弄庄稼,而是要用说话声给我驱赶恐惧,要用声音告诉我:我们都在窗外!
自此以后我开始相信声音也是有温度的,它能把一种至深的温暖传递给那些处在孤独和恐惧中的人们。
下了火车。已是深夜。我不知该向何处去?秋风已凉,更冷的是一个人的寂寞。
拨通了电话,孩子要从百公里外的家里开车来接我。我只好走到一个街角等待。
城市里的路灯通明,街上行人稀少。有几辆出租车无精打采候在路旁,无奈等待着有人问津。我无聊的一遍遍刷着我的手机屏,朋友们也许都进入梦乡,没有人出来露一下脸。风越发的凉,我缩紧了身子。这时我发现离我不远处的街角支着一个小吃摊,摊子上冒着热腾腾的水汽。我才感觉,肚子有些饿,更需要一些热汤暖和一下身子,打发无聊的等待。
我走过去。摊主是一男一女,约莫30多岁的模样。男子高大魁梧,女的也算清秀,身材矮小单薄。我过去要了一碗丸子汤,一个白吉馍。连添了两次醋和辣椒酱。寂寞难耐的时刻,我需要这样感官的刺激!吃过饭,我就凑着摊子的桌子坐下。吃饭的客人很少,偶尔有零散的客人来,匆匆而来,匆匆吃过,匆匆而去。只有我呆呆地做了那么久。期间,我听到摊主的口音不是本地的,是南方拗口的方言。我询问他们,得知他们是一对夫妻,来自安徽安庆。这个宵夜摊要经营到凌晨两点收摊。他们不健谈,可能也对我有防备,只是问问答答,并没有展开话题的意思。我只能知趣的闭口,又呆呆坐着,焦急等待。
夜更深了。行人越发稀少。那对夫妻一时闲了下来。他们两人叽叽咕咕聊得很开心,我是一句也听不懂。那男的坐在一个桌子旁,女人随即为他做了一碗热腾腾的馄饨端过去,男的顺势狼吞虎咽起来。之后,那女的熟练地拿出一瓶啤酒,打开瓶盖,递给男人。男人拿过来仰口喝着啤酒,很是享受的样子。这时候,我心底有一股暖流涌起。多好的妻子呀!她是那样爱着并关心着自己的丈夫。一投手一个眼神都充满了爱意,充满了默契。在这个寒冷的深秋夜里,他们劳碌着生活,也享受着生活,并传递者互相怜爱的关怀。
他们劳碌并快乐着。这就是真的幸福吧!幸福,也许真的跟金钱和安逸无关。
这个秋夜,我感受到了并不寒冷的温度。
老的像一壶酒,老的像一盏灯,老的像一杯茶,自然而然,悠长恬淡,而人之常情里,老字一出,似乎就生分不得了!
人之常情里,老字一出,似乎就生分不得了!
譬如老兄、老友、老乡,再如老屋、老井、老牛无形中让你骤感亲切,刹那间,那积攒尘封多时的纵因横缘纷至沓来,绽放一丛欢喜。似尘世里辛苦辗转多时的飘蓬,终是回归了那片陌生却依然温暖的故土,轻轻安放那片薄凉地孤寂。
一个老字,沉淀着岁月,经历过风霜,积攒起情怀;一个老字,凝聚了几许深情,承载了多少眷恋,亦镌刻了些许沧桑。但它依然拥有可触可感的温度,一呼一吸间,轻灼你的肌肤,撩拨你的灵魂,在你的生命里缱绻绵延,欲语还休。
如此,若是一声老朋友叫出口,必无惊涛骇浪、群情翻涌,而是一场心若止水地平静,清水出芙蓉地了然。宛若横挂一幅泼墨山水画,淡淡心绪,浅浅水痕,了了勾笔,在生命的画布上幽幽行走,蜿蜒委蛇,静静停泊,悄悄沉思。
生命愈往前走,我们愈爱老, 愈恋旧。人至中年,我们几乎痴恋远去的童年,某种意义上说,童年是我们老去的人生。哪怕那些经年曾如此黯淡凄惶,贫乏苍白,在回忆的氤氲里,它也会泛起可爱撩人的红晕。
当有了一定的岁月积淀和人生阅历,我们愈发怀念青葱岁月里那些纯真地美好,即便曾经的自己那样青涩懵懂,曾经的情愫那样微不可捉。并无别样法宝 ,只因了那段心事是你老去的情怀,再也没有那样稚嫩心性 ,再无那样地轻狂年少。如此这般,叫人如何不怀想?
还记得那年五一,我们从北方回来,因为车坏在半途耽搁了时间,本是下午两三点到家,结果六点多了还人在旅途。窗外依然炙热焦躁,阳光却渐渐如黯淡失了神的目光,清清浅浅地散淡下去,不再那么集中专注。
偶一抬眸,蓦地一轮颜色很均匀地火红的夕阳,很干净地挂在天际。注意很干净的意思,就是不是平常我们在中原看到的夕阳落在山林边、村落的房顶,或者远处的小土丘上。总之,都有一种夕阳落山地陪衬和不利索感。而这次不一样,浩渺而无涯的天际,纵深而辽阔的大地,仿若都只是为了给它一个干净而纯粹的背景。
你看着它从火红到浅红,再由浅红到淡红,到最后变成一个黄黄白白的圆盘子,再最后一点点自己消失,大有长河落日圆的几分神韵。干净自然地如同倦鸟归巢,又如眷侣闲步,彻底颠覆了几十年里日落西山的认知。
突然就顿悟了,为何人们总喜欢把晚年作夕阳红。那是经历过晨曦初露地渴切与期盼,旭日渐升地挣扎与阵痛,骄阳肆虐地裸殇与枯灼之后地成熟与淡定。
安然恬静,不疾不徐,哪怕曾经明亮锋利的光线,亦变得柔和清浅,淡淡光晕,如同一个低调端庄的妇人。退去青涩,敛去激情 ,所余大气中地平静,繁华过后地素净。
春天来临的时候,某一天,突然发现楼下的绿化带里,和院中桂树都有了非常明显地变化。不知何时它们都萌蘖了些许新叶,冬青树逼人眼地嫩绿,桂树标新立异的铁锈红幼枝叶,此起彼伏、纵横交错,挂满一树,酷似楚河汉界般地泾渭分明。尤为打眼的是所有的新枝叶都光鲜鲜,明晃晃,一个个犹如刚刚斗胜的小公鸡,活气神现地。而老叶呈深绿色,有的甚至还有点点锈斑 ,舒缓而平展,完全没有了拼尽一切的锐气 ,犹如勘破红尘纷扰的智慧老者。
想来,所有的老,都浸染过岁月尘土的风霜,老即意味着伤,是一种优雅地世故与沧桑。
从此,对老怀了一种别样的情愫。直到有一天突然收到了你的信息,你说,在你的心里住着一个永远还是当年那个害羞小女孩的我,微的讶异和震惊过后,淡淡地从容和安宁,浅浅袅袅地升腾在心空。仿若又回到了当年,我们手牵手游荡遍大街小巷,坐在路边摊,吃两三元一碗
水饺或云南过桥米线的那些天蓝的发白的岁月里;回到我们工作后各自成熟,各自忙碌,近在咫尺,却多年来相望而轻易不相扰的时光里。只因我们都承载和背负着彼此的一段旧时光,我们都是彼此老去的青春的纪录片。不必翻忆,不必播放,只需守着一份清欢与安宁,妥妥地从容就是一种至高的荣耀。
有一天,突发奇想:你,和我,还有她(他)们,有一天,我们中的一些人,也会成为很老很老的朋友吧?若是很多年后 ,我们都还在,即使我们都还不老,那也该是很老很老的朋友吧?老得像灶台上眯着浊目,咪呜咪呜打呼噜的老猫;老得像暮气沉沉、嶙峋如石的瘦牛。安然而寂寥,寡欢而淡定。
人之一生,短短长长、聚聚散散 、悲悲欢欢,每个人的生死场里,都是人来人往,像极了电影镜头里的特写,密密麻麻的影像东西南北,如过江之鲫,又如竞发千帆,纷纷扰扰、熙熙攘攘,片刻之后,繁华落定,岑岑寂寂。
犹如一树火树银花莹莹闪耀,
纵里寻它千百度,蓦然回首,却在那灯火阑珊处。悲欣交集,忍下雀跃,轻盈而至,浅浅问候,嗨!老朋友,原来你还在!
也许就是那一刻,突兀咂摸出了老的温度与味道,一份安宁 ,一缕从容 ,无关岁月,无碍聚散。
老屋里楼巴上放了几捆书,那是早年求学时,陆续买回来读的书,也有小说,包括《三国演义》。每次回去看老屋,就想上楼把书取回来。新家书房虽然有书,空间还是蛮大的,可以再放很多很多的书。每次回去看看黑色墙壁的厨房,还有灶台下没有用完的木柴。就记起母亲坐在这里,添柴做饭。
家乡灶台几乎都一样三口锅并排,一口小锅炒菜用,中锅蒸米饭用,大锅煮猪饲料用。家家每天都是同时三口锅添柴加火,每口锅底都在燃烧。灶台前有一定空间,可以放些短木柴棍,用时很方便。这地儿家乡称灶火里。除了柴棒木棍,还有陶罐,是用来把灶膛里燃烧成明火(炭)放进去,再用一个大小合适的薄石板儿盖在罐口,不通风,密闭。燃烧的火石就变成浮早子(木炭)了。冬天坐在桌前,用旧的洋瓷盆(面盆)装上半盆灰,再放上木炭,用火一点就着,这是家乡歇房(卧室)烤火最文明的了。一般讲,只有待嫁姑娘房内才有这,很高档,很奢侈。平素都在堂屋(正房)一角,用木圪塔(树根)烤火烧水。
厨房灶堂永远是母亲坐的地方。冬天里这儿很好,很热火,大多我和母亲挤在这儿长条凳子上,三口灶膛全升火,很舒服。有时借火读书,有时望火发呆,也没少挨母亲的巴掌。常常忘添柴,火都熄了。夏天我是不来这儿,太热。后来,越长越大,夏天就知道主动坐这儿帮母亲添柴了。也跟母亲学会:人要实心,火要空心的添柴方法。
母亲不识字,说的话象那本书上的说的。 灶台里开始升火最难,要用引火用的材料。一般家乡是用干了的黄豆杆,玉米芯或是细细的丫丫柴枝。当然最好的是用废报纸,一点就着,连放丫丫柴,再架空棒棒柴,胡胡胡,柴就着了。
冬季,母亲升火不着,又无报纸时,就找用过的旧书做引火。后来被父亲发现,大声警告。母亲再没用过,她非常认真地认错了。哪怕用湿漉漉地黄豆杆,嘴吹的只冒浓烟不着火,眼睛熏出泪,她也不用了。她说幺儿的书和本本金贵,是幺儿长本事用的,不能烧。 上初中后,让她用小学的作业本,她仍坚持不用。后来,上高中到工作,慢慢,家中积累了很多书。母亲依然收藏好这些不用。
随着日子不停向前走,我离家越来越久。每次回家还是习惯坐在灶火里添柴,母亲在灶台上给我做饭。我们这样一个站着,一个坐着,做着事,说着活。我不停告诉她,工作那里的趣事,新鲜事。也告诉她,那儿的人是用更有意思的鼎锅炒菜做饭,用的是烤火上挂钩吊着煮.......
都过去了,因为母亲已不在了。
老屋里,楼巴上的书,不知道母亲用了多少次,慢慢爬上去放好,再爬下来取几本,又上去放好,又用绳子捆好。整整齐齐几大捆,都不知道她什么时候做的,又如何怎么做到的,在她做这件事的时候,她在想什么,还在忏悔曾烧过的书?或是在想,她幺儿已长成大人,这书幺儿还要读。
书,不取了,留在老屋。虽然母亲已不在,但那儿有母亲用手摸过的书。
老屋在,旧光阴就在,娘的温度也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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