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冷的北风虐刮,数卅雾霾绵延,终久,袭来了一场霰雪。雨点般的冰粒旋翻着敲击我的双睫,根本无法睁开两眼,路,只能自己摸索。
瞬间,零星小雪夹杂着冰粒飘落,四处一片湿漉漉。冬天里温度的升华挽不住初雪的执拗,这泥湿的路面可以粘掉脚上的鞋靴。远处,红墙、琉璃瓦、树草都越发鲜亮,眨眼的功夫,景物皆披上了纤薄的白衣,偶尔,调皮的猫咪在上面踩几朵梅花印便悄然溜去,这也算是冬天里雅致的趣事。过趟的那会儿,轻柔的冰雪飘洒我的弱肩,零点的贴落零点的融化,几乎不需要时间的差隔,我恐怕湿透了衣服,慌忙钻进屋内,欣赏这年突如其来的降雪。
据说,传统的雪花形状是六角形,空中的水蒸汽遇冷凝结而成,雪花的形状繁杂奇样,并且十分美丽,雪花是由雪晶团聚后才飘向人间,宛似一位懂冬的少女,高雅纯洁。瑞雪兆丰年、六六大顺的吉祥俗话儿最能达意雪的寄托。傍晚,雪渐停,很薄的一层雪急速融化了,天空始终阴沉着脸,风吹卷万物,天气冷嗖嗖,薄雪消融后的金堤河两岸松柏翠秀欲滴,枯蔓的花草仿佛又绿了一层,长桥下清波涟漪,雪天里的冬水仍然随风曳泛,高丈的柳树还是褪不净那丝衰老的绒绿。街灯阑珊时分,雪花再次飞洒,熄灯歇息后我闭上眼睛,想像着次日皑皑白雪映照大地,不免心里非常慰藉。
第二天醒来看到四周白茫茫一片,踩在雪面上发出咯吱的声响。积雪深厚也很松软,切如豆腐团如芝麻球,雪一直下,漫散飞扬在屋檐房顶,树木花草上,广袤的白雪扯碎了又缝合,拼连成一床厚雪被,世界如此宽阔,雨雪却都是同样的,只是外形与程度的迥异。我忆起了伟大领袖毛泽东以诗写景的不朽瑰丽篇章《沁元春 雪》,其中精辟的句段山舞银蛇 原驰蜡象 欲与天公试比高,道出了雪的神形与豪迈。一窗灯火藏不下冬的朦胧,丛片虬枝撞不出冬的韵感,仅有满天铺盖的雪明露着冬的平静,雪里的冬并非酷寒,有时还显出雪带来的温柔娇气。
一棵白菜成了雪天里的至要,葱炒白菜,火锅白菜,水汆丸子煮白菜,各式各样的厨下白菜荟萃亮相。取暖的炉箱内放置块地瓜,烤熟后皮儿焦黄,闻着那股扑鼻的香味,赶紧咬两口,直甜到了心里。买一些生板栗用滚烫的水煮着吃,面烂润喉,别提那滋味了,雪里的冬就是这样煦暖,这样诱人。
不错,雪前的冬阴晦雪后的冬干冷,只有雪里的冬稳重,握手雪里的冬,拥有青春炽热的心,让生命随着雪里澎湃万丈。
从开着的窗户向外望去,如画的江南美景尽收眼底。乡村的二月,天空碧蓝清澈,四野显得格外静寂。远山在薄雾环绕中若隐若现,我似乎嗅到了田野开始复苏的生机,春草绿了,桃花开了,春来了。
已经许久没有像现在这般地心旷神怡,可以在乡村的小屋,安然地呼吸清新的氧气,静静地享受时光里的惬意。这两年,因为工作的关系,大部分时间都得生活在城市,能够赶在初春,觅得闲暇到乡村小住,感受春的喜悦,是十分难得的。
高度的人群密集,便捷的交通,整齐划一的建筑,让城市拥有了无可替代的魅力和时代感,这是在城市住惯了的人普遍共有的认知。不过说实在的,对于从小在山里长大的我来说,骨子里始终保留着那份深厚的对乡村的依恋。城市的霓虹灯虽美,我却更喜欢乡村的月光,有种难得的静谧与安详。而四季呢?城市的四季似乎总是那么地不明显,反季的果蔬、鲜花让人眼花缭乱的同时,季节的界限也会不自觉地被忽略,尤其是冬天,常常还来不及下几场像样的雪,冬的脚步就已经远去了。不下雪,冬的韵味就淡了许多。
年前,多年未见的好友给我发来了一组烂漫的雪景照片,美得不得了。朋友的家乡地处贵州山区,是个美丽的小山村。她说这些年在外,跑了全国大半的城市,也见过不少美丽独特的景致,可还是觉得家乡的雪景最美最特别,接着一幅幅的山村美景经过她的描述就住进了我的脑海,羡慕之余,倒令我想起了我那久别的故乡,那儿的冬天,雪景也是这般的美。
故乡在距离我生活的这座城市四十公里以外的大山里。确切地说,它只存在于我记忆中很小的一个片段,虽然短暂,却是我生命中一段深刻而美好的记忆。多年前,祖父因为工作的缘故,和祖母一起来到山里安了家,并且一住就是四十几年。对于我来说,大山养育了我,是我的故乡。我在这里出生,成长,度过了与上学、考试、升学这些字眼绝缘的美好的学前时光,并且在父母的催促下,极不情愿地被领进子弟学校,开了蒙学。
当我还是个孩子的时候,老师问我最喜欢四季中的哪个季节?我曾毫不犹豫地回答说,我喜欢冬天,喜欢有雪的山里的冬天。那个时候,山里的环境相对闭塞,与外界沟通极不方面。山里孩子的童年记忆里,没有漂亮的衣服和鞋子,没有灰姑娘的南瓜马车和水晶鞋,也没有五花八门的零食,甚至没有一件像样的玩具,但每个孩子都拥有童话般快乐的童年,你永远也想象不出那种快乐到底源自哪里,也许最贴近自然,最简单的往往最有生命力。就像在万物俱寂的冬天,一场雪就能充当整个冬天最棒的礼物。
山里的雪约莫在农历的十月就开始疏疏落落地下了,并且会持续整整一个冬天。与寂寥的秋天相比,山里的冬天似乎要惬意得多,哪怕只是入冬的几场小雪,也已经足以将身体里懒懒的细胞全部激活。小雪过后,倘若有雨,冰棱便是绝美的景色,结在屋檐边缘那长长短短、粗细不一的冰棱,金莹剔透,像水晶一样的纯净无暇,远远看去,美不胜收,我想童话故事里的仙境大概也不过如此吧。
当家里的大人们开始抱怨雪大路滑、天寒地冻、水管结冰给生活带来的不便的时候,就是孩子们快乐开始的时候。大人们喜欢裹着厚厚的棉袄,围着火炉喝茶、闲聊,孩子们却是一刻也坐不住的。全身上下全副武装,只露出小眼睛,像裹得严严实实的粽子,三两个和小狗一起在雪地里打滚,小狗乐了,孩子们更是乐开了花。门前的小河早已是雪的世界,自然就成了孩子们的游乐园,在冰封的小河里打雪仗是永远不会过时的游戏。
还记得那时,院子里的粉梅年年都开,淡淡的粉色花朵儿与晶莹洁白的雪相互映衬,仿佛天使坠落人间一般。你能想象得出来么,某个清晨或午后,有一大群孩子围在梅树下,追逐嬉戏。不知哪里跳出来一个个小淘气,悄悄地用竹竿震落了梅树上的雪花,引得人群一阵阵的尖叫,雪花和着粉梅的花瓣一起坠落,是多美的画面啊!孩子尖叫着、追逐着,孩童时的天真淳朴、与烂漫的雪天是我记忆里永不会逝去的风景。
到如今细算来,自蒙学后离别故乡,已二十余年,早些年也曾在大雪初融的新年正月回去过一次,一样还是熟悉的路,熟悉的风景,却少见到熟悉的人,这让我忽地想起曹丕《与吴质书》里的句子节同时异,物是人非。不免有些伤感。曾经繁华熙攘的闹市如今却冷冷清清,显得有些荒凉,老屋也因为年久失修变得破败不堪。当年的梅树还在,花开得还是一样的好,只是孩子们都已经长大成人了,曾经在树下追逐嬉戏的身影已经再也看不到了。
好在,山还是曾经的山,路仍旧是原来的路,永远都不会改变,不论任何时候回去,都能找到家的方向,因为故乡一直是故乡。
橘子红了,像一个个灯笼,沉重的压弯了枝头。
炊烟在远处人家的烟囱里袅袅升起,一天充实而忙碌的日子,就此继续,勤恳的妇人起得最早,空气中弥漫着炒菜的香味。
记得儿时,早上起来,不管多冷,都要爬上枝头去摘几个红红的橘子下来吃,因此也总会被父母责骂,天气太冷,他们担心我们因此会感冒生病。然而我们总是不听,偷着藏着地就爬上了橘树,摘一衣兜又大又红的橘子,与几个要好的伙伴藏到一处,将它愉快的瓜分。橘子的味道真的是美极了,我们嚼着面对彼此微笑。看同伴鼻孔里的鼻涕像一只白色的蠕虫缓缓涌出,好像它刚要脱离鼻孔爬出来的时候,同伴用力的一吸,那蠕虫又重新钻回到了鼻孔里。
橘树一年四季不落叶,即使落了,枝上仍有无数翠绿的叶子点缀。我们曾把橘叶当钞票,向同伴置换玩具;我们曾把橘叶当小船,载着我们小小的梦想驶向远方。如果橘树的枝干长得很大了,我们还要在它的身上打秋千,摇晃着整个天真梦幻而又浪漫的童年。
跟要好的伙伴,我们能一起分享一个拳头大小的红橘,你一瓣我一瓣,那时不懂得分享,却能享受着分享的快乐。如果一个橘子的瓣数不够平分,那么就剪刀石头布,那时候,我总是划输。
不曾想过用红红的橘子来比喻你被冷风吹得冻得像个红苹果的脸,也不曾深究,一个如此平常的橘子,竟隐喻相聚的意味。我们享受橘子给我们带来快乐和幸福的时候,却不曾能够懂得多年后别离的我们,期许再次重逢的那一份忧伤。剥开一个橘子,就好像真的看见了我们怀念已久的过去,我们手拉手,肩并肩,许诺今生今世一起走过,誓死不会分离。若如今相遇,再重提往日的情景,会不会觉得可笑三分?
如今,橘子挂满一树,如此诱人味觉,竟也不见你来抢。有时怀疑着,是否你已厌倦了这种儿时的土味?这土味里,却满是我们儿时的纯真!错把轻枝当柳条,春风来时,随风飘。
告别儿时喧闹的情境,橘子在幽静中缓慢成长。没有孩子的打闹,橘子成熟的很慢,没有孩子的攀爬,橘树长得很萧条。只有清风来时,一声轻轻的叩问,一千种情绪瞬时弥漫了窗纱,朦胧中看你,你是我梦中的模样!
摩挲着肥沃的土壤,将身躯慢慢庞大,窗外的一声清响,是春来时第一声轻唱。岁月待你如霜,你待岁月如阳。把你的灿烂写在沧桑的脸庞,每一个狼狈逃离过的灵魂都不会失望。微笑着,面对时光。
征途的倦怠让疲软的脚步感到崩溃,沿路的风色让褶皱的双眼变得愈加昏花,有时竟忘记了春天是什么模样,秋天又来了。原来有时竟在混乱的错觉中,误把梨花当作了漫天飘舞的雪花,但不觉得冷啊,如果冷的话,那曼妙的四肢又该早早地就蜷缩了。
年关过尽,我们老了一岁,红红的橘子也在眨眼间失去了一季的年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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