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个雨水淋漓的夜晚。
立春一过,愈加可见小村里的春意。晨起闲走在树林中都是啼不尽的鸟鸣声,草木抽新芽,野花开得渐繁,风拂过脸也不再是冰凉的。应是春风知我意,使人心欢喜。在村落久居,亦有长觉此身似隐者,幽幽独往来。
这个早春,在家做了比往年更长一段时间的闲人。雨天听雨,喝茶,晴时也喝茶,还有到菜园里看菜,赏花。早晨散步,暮时看日落。前几日得知父亲将以前种南姜的田地重新翻过一遍土,新栽了百多株茶苗。晨起便兴冲冲跑去看了,真是长势喜人。还有一处闲置已久又较幽隐的荒地,也重新开垦过,说要在清明雨水多的时候,种上几簇竹子,等过个两三年便有竹笋吃了。我一向爱竹又喜喝茶,这样一来可以说是多了两件欢喜的事。
随着天气的转暖,村里的人会更早去往田里干农活。有时刚起来散步,便见他们的身影早已下了田地。乡下人的一生离不开几亩薄田,几畦菜地。像这般守着田地,在小村里安置余生,对他们说来,应是一件幸事。免了在外的飘零,人生的广度虽有限,但他们眼里的人世会简净素朴多一些。
有些人在外行世流走多年,却终难得一闲,身心回归自然,一切变得简单。人有时就是有这点好笑之处,在我们为各自生命的汲汲以求的奔走中,互相羡慕起了别人的人生。亦在诸多矛盾中,折中调和。些许道理,看懂无需说破,些许世味,明白不多深染。来人间一趟,需守着让自己人生快乐的信仰便可了。
在乡下成长,像是生了根般,这么多年仍是喜村落,喜自然。归园田居,对着一壶茶,一轮月,一片云,一亩田,做个闲人,幸甚至哉。也想过守着一方小院,养花种菜悠悠变老。还想过开间客栈,收留往来旅人和听说他们的故事。这些说来不过都是当下年龄心中的一隅桃花源,此间可望而难及。而今却也更想趁着年轻,去多看看祖国的大好山河。待到哪天真能做个归者,得一方安身之地,日子将是如何且尚未知,但至少看过万千风景的心会安分更多。
一别故乡经几年,去处迢迢尽天涯。此心有长居者,仍为暮落小村,炊烟人家,旧时学堂,青青田园。一晃十几年,于这几者穿梭来回的记忆重新拼凑起来却仅是一首歌的时间。听一首歌的时间,村子还是当年那个暮色小村,故事中的人儿已长大了呀。朝夕须臾间,岁月无回路,又是行将离也,暂别竹溪和茶径,待到再归时,相逢一笑如故友。
看字如看人,读文如读心。
阅读一个成熟的作者写的文章,重要的不在于他所叙述的情节,而是他的表达方式。一个成熟的作者总是把他的成熟点缀在字里行间,是一种气息;只能用心来感受;又像是水,淡化了所有。
玉不琢不成器,每一个人走向成熟的过程,都要品尝无数的痛楚和无奈;然而我要恭喜每一位成熟的作者,因为生活为你们敞开了它的怀抱。
每一次成长,,都会有一种大悲大喜的味道;一点微小的进步似乎隔着万重山,但是这一点点微小的进步,却足可以改变人生的轨迹;只言片语,便可以打动一颗心,一点小小的作为却可以铸就一种良好的气场。
因祸得福,你发现一切都变了;变得是这么的神奇。
曾经急匆匆的脚步,忘记的疲惫,是因为未来很远,我们还没有看到。一个能活的明白的人,再大的风雨都不会再担心、再大的不公都不会再抱怨。
是什么坚定着曾经的方向?是什么坚定了未来的路?
人生本是一条走向成熟的路;而我们之前走向的是成功?
母亲出生于上世纪三十年代,从未接触过文化教育,就连自己的名字也不认识,是一个地地道道的、传统的家庭主妇。一生养育4个儿女,因为地方封建思想极其严重,两个姐姐也和母亲一样,也从未学过文化就在父母的包办下嫁人成家了,只有我和弟弟进学校读书。
说下来也不怪父母,只怪时代弄人吧,我和弟弟出生的晚一些,才有机会上学的。
记得我小时候身体不好,面黄肌瘦,跟比我小四岁的弟弟一般高矮,所以,父母总是很担心的。小学需要到离家步行半小时开外的地方去读,因体弱个小,别人半小时走到的我通常要走四十分钟左右。
好不容易读完了小学5年,我考上初中了,记得当时我们二十几个同学一起毕业,只有4个考上初中,我就是其中之一。那年代不像现在一样的有义务教育均衡发展,全乡300多小学毕业生,才录取60人进初中,想想考个初中比现在考重点高中还难。
那时候家庭十分困难,读书的条件十分简陋,学校连一块床板都没有,无论寒冬还是暑夏,就在用木棒铺的床上睡觉,还得自己生火做饭,现在想起来,也不知道那几年是怎么过来的!
在初中,我依然是班里个头最小的,身体素质依然不是很好,从家到学校需要走路3个小时左右,每星期回家一次,需要带足一个星期的口粮。上学路上沿途要穿过好多树林,所以我们经常结伴而行,父母才会放心。
记得有一个周末回家,恰逢天降大雨,一下就是三天三夜,直到星期天傍晚还是门也出不了,一直呆在家里等待雨停,母亲告诉我:雨太大了,等小一些再走吧!尽管心急如焚,但雨一样在下,感觉就像故意捉弄我的一样。
那时候没有手表,几点钟也不知道。
星期一早上感觉还在深夜就朦朦胧胧听见母亲起来了。老早的就给我煮饭、收拾那星期的口粮,然后去把我从梦里摇醒,快起来了,鸡已经叫第二遍了!再不起来去读书会迟到的!估计那时候是凌晨四点左右。在上学念头的驱使下,我翻身起床,草草的麻了把脸,母亲已经为我摆好饭菜,在微弱的煤油灯光下,母亲只坐在一旁等着我吃。
那碗筷的格局、那饭菜的味道,至今依然记忆犹新。
我吃好饭,大约凌晨五点左右,外面还下着小雨,地面是有点点月光,俯身才可以看见走路,母亲背上我一个星期的盘缠,带着一把土伞,我空着手,披着一张课桌大小的塑料布就出门了。一路上都是小雨,也没有电筒,我们走的很慢,我好几次险些摔倒都被母亲拉住了,大约走了两小时才走到将近半程,天才开始蒙蒙亮,路上没有遇到一个人,只听见雨滴敲打树叶的声音,还有山洪的吼声,真让人有些毛骨悚然。
母亲依然不放心,继续送着我走,直到爬完最后一道坡,天也亮明了,可以看见学校所在的小镇了才停下。她说:再走小截就看见学校了,你自己去了吧,到学校跟老师说说,昨天下大雨没来成,家里活路(农活)忙,我回去了,星期六下课早点回来(那时候星期六也上课半天)。就这样,母亲把用布袋装好的、我一个星期的盘缠交给我,背着空背篼转身就走了。
走了几十米远又回头叮嘱路滑!小心别跌倒!到学校好好读书!
我那时候十几岁,懂得的东西太少,但也没顾得上迟到不迟到的,站在原地,看着母亲裹满泥浆的土布鞋、看着母亲背上的背篼慢慢离去,一直消失在树林里我才离开与母亲分手的地方。
天亮了,雨也小了,母亲回去了,我带上母亲为我准备的盘缠往学校方向走去,感觉胆子壮多了,浑身都充满了力量。
三十多年过去了,母亲那一次送读仿佛就发生在昨天一样,每个细节都深深刻在我的脑海里,每当想起,总会鼻酸泪落。
母亲是一个极为传统的、没有文化的农家妇女,说真的,同在那个年代的农村妇女,都和母亲一样,根本不知道读书能改变什么,所以,我的同龄人中,大部分读完小学甚至小学半途就回家务农了,村里只有母亲一如既往的支持着我读初中,直到师范毕业。
岁月在不停的流逝,我已经中年,母亲年过八旬依然健在。看见母亲我就会油然想起那一次情真意重的送读。那一次送读,让我感受到了母亲更加伟大。
想起那一次送读,我便全身都是力量。
在这个夏天燥热的下午,空气中充满着粘稠汗液发出的臭味。
十二岁的阿美坐在位子上,面色苍白,下身黏糊糊,一股血腥气冲上来。
玉祯,救我。
阿美,你怎么了?玉祯问。
阿美苦着脸,低低地说:我下身流血了。
啊!是吗?阿美!玉祯张大像鲶鱼一样的大嘴巴。那那怎么办?玉祯比阿美还紧张。
你帮我给老师请假,我回家。阿美站起身来。
玉祯看见阿美花裤底下的木凳子染成鲜红的一遍,赶紧拿出一个作业本盖住。
不过是三五里的路程,阿美很快到家了。她家矮小的房子倭陷在一丛桔林里,一条幽幽小径通向房门。因为房屋矮小,桔树林倒显得更加的枝繁叶茂。阿美家就靠这几亩桔树养活。
阿美很小的时候就没有了父亲,有一个很小的弟弟阿群,周岁就被没生养的木柳家抱养了。
阿美那时跑到门前,看见房门并未锁,屋子里面发出奇怪的声音,她扑通一声推门进去,里面的床上发出一声惊叫,阿美看见阿群的养父木柳赤条条从季姜平身上滚落下来,季姜平呼地坐起身来,看见进来的竟然是阿美,立即破口大骂:贱妮子,滚出去。
阿美被这样的景象吓得目瞪口呆,季姜平这样一吼,没头没脑地就朝屋子后面桔树林里跑去。林子里的风呼呼地叫着,桔树枝挂着了脸,她觉得一阵生痛,季姜平的呵斥声还在耳边,阿美一时也想不到要跑到哪里去,再往前是一条河流,河水哗啦啦朝下游流趟着,河流周围都是无边的桔树林,大的风呼呼从遥远地方刮来,像要把人卷走一般,阿美脚下一酸软,蹲坐在地上哭起来。
木柳那时慌慌张张从季姜平身上滚落下来,去摸自己的衣衫和裤头。
要走吗?看见木柳斜倚在床边穿衣服,季姜平一生气忍不住一脚横踢过去。
木柳正套着汗衫子。半个头还在衣衫内,冷不防被这样踢一脚,一个立身不稳扑跌坐到地上,跌得屁股生痛,他爬起来刚想发火,看见季姜平却是怒得极可爱的一张粉脸,他嘻嘻一笑在她脸上捏一把,说:明天还要出货车。光着下半身去找短裤头,找着了穿上了,回头说:过二天再来看你。摇摆着扬长而去。
季姜平气急败坏去找阿美,在后屋桔林里找到了,骂道:你这个败家星,你怎么从学校跑回来了,不读书了?
阿美不敢出声,只是小声地哭。季姜平见她面色苍白,连嘴唇也有些发白,有些疑惑,走上前去拉她,这才发现阿美的身底下滴出一些血来。她一把拉起阿美,看见阿美的整个裤头都染红了,惊叫道:原来这样,你这个不要脸的死妮子,才十二岁,就这样迫不及待的要学着做那件事情了。
阿美不知道母亲说的是哪件事,不能辩白,只是哭。
季姜平被她哭得很烦,说:去烧热水洗干净,我去给你买东西。她见阿美仍蹲着不动不停哭,便打了她的头两下,说:怕什么,没有出息的东西,石女才不来这个。你想做菊玲吗?
石女是什么阿美不知道,菊玲她认识的,瘦瘦的菊玲胸脯平平的,皮肤粗糙得像男人一样,一个人住在一间矮矮的木棚屋子里,三十多岁了还没出嫁。
阿美把自己浸在大木澡盆里,她的影子在水中晃晃荡荡,清晰地可见的胸脯隆起二小块,在水中扩大成两团光亮,是新鲜漾开的荷莲花,以后还会一点点长大,直到变成硕大无朋的乳,像季姜平那样,阿美突然一阵厌恶。
过了几天,木柳又来了。
见到阿美,他若无其事地笑笑。阿美赶紧低下头。这个男人如果不是因为鼻子和嘴稍显尖窄了一点,而显得有点鼠眉贼眼,长得也算不错。他比季姜平要小到七八岁,十分的年轻。
然而,阿美只从那次看见他从季姜平身上滚落下来,她第一次看见男人的身体,她有点怕他,他幽邃漆黑的眼要看到她身体里去一样,也许他从季姜平那里知道了她身体里的秘密,她下意识地想闪避。木柳完全懂得她的意思,笑容更加深了。
看见阿美在桌前做作业,他嘻嘻笑着,问:你妈呢?
上街了。
哦。木柳站着不走。
阿美奇怪地抬头看木柳,看见他正居高临下俯视着她。她微微张开的胸口,两只圆圆的鸽子蛋微微颤动着,微微凸起含羞的莲花头,他全看见了。她一把抓紧自己的衣领子,瞪眼看着木柳,木柳嘻嘻一笑,走开了。
夜晚的月亮泛着黄淡淡的光,一寸寸挪移着,毛毯子一样铺到阿美的床上,阿美裹在月色中睡不着,翻来覆去,辗转不安。木柳仿佛一直站在月亮里,闪着鼠一样星亮狡狭地光芒,看着她。
她心底一阵阵烦闷。为什么玉祯就没有烦恼呢?简单干净得像一页小白纸。她都有十二岁了,还没有来例假。她的鲶鱼嘴是那样的丑陋,然而,丁小果为什么看不见,还要在她面前晃来晃去呢?
玉祯,你知道女人为什么要来例假吗?那天阿美故意在丁小果面前问玉祯。
玉祯张着鲶鱼嘴问:为什么?
这个你都不知道啊,是为了生孩子。玉祯,如果你一直不来例假,你会像菊玲那样,一辈子嫁不出去,一辈子没有孩子。
看见玉祯的情绪在她言语下一点点被粉碎,阿美很得意,还要说出更加恐怖的话来。
丁小果忍不住了:阿美,你胡说什么,你为什么欺负玉祯。
丁小果,我说的是事实。
玉祯一脸憋得通红,眼泪却要忍不住,她不理阿美,一言不发就跑了,阿美看着玉祯的后影子,露出胜利笑容。
丁小果咬咬牙,说:阿美,你真的很可恶。
丁小果,你为什么每次都帮她,我哪里不如她了。
玉祯十四岁时来了例假,她第一个告诉了丁小果。
阿美知道了骂她:玉祯,你真不要脸。
我总不能让一个男孩子误会我。看来玉祯虽然表面老实,却是极其阴险的一个人。
阿美弟弟阿群有一次被季姜平接回家,五六岁的孩子,极其天真的一张脸,他叫她姐姐。阿美不理他,讨厌他鼻子底下两行绿鼻涕,可是他全不在意,横着袖子一抹,一半揩在袖子上一半便溜溜地糊在脸上了,这个无所谓的痞子样子让阿美觉得像极木柳。那眉梢眼神简直是太像。
木柳的女人荣云也不是没有发现这一点,问木柳,木柳说:我跟孩子亲,带着就像了。
可是那些谣言呢?
你爱信不信。木柳立起八字眉,凶巴巴地吼了他女人。他女人心下明白,要真闹起来吃亏的会是自己,谁叫自己理亏在先呢。从此后对木柳言行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木柳便更加放肆到季姜平这边,索性十天半月的不回家,他女人也无可奈何,只是一味对孩子好,拽得住孩子家就还在。
时光如梭,转眼阿美和玉祯十六岁了。
玉祯过完十六岁生日这一天悄悄告诉阿美:阿美,我见过了丁小果身体,知道男人是什么样子。
不可能!阿美大叫,她第一次惊讶地发现玉祯张鲶鱼嘴的习惯没有了,皮肤白皙,亭亭玉立。她穿着洁白短短的裙子,是那样韵致、漂亮。丁小果真伟大!
玉祯矜持着不说话了。
阿美撇撇嘴说:有什么稀罕,我几年前就见过。
什么啊?玉祯一着急,又张开了她的鲶鱼嘴。
阿美咬着唇,不肯再说出以下的秘密。她当然早知道那个东西是什么样子,木柳赤条条的身体铁框子一样一直镶刻在她记忆里。
阿美不肯把话往下说,她低着头,用脚踢着地上的落叶。她突然蹲下身子,扒开一块空地,用一截桔枝画出一只鸟的样子。
玉祯哈哈大笑:这只鸟我读一年级时就画过。
阿美也笑,笑得满脸通红,耳根发亮。
阿美别了玉祯,回家有点晚了,季姜平凶巴巴的骂她:勾引野男人去了,家也不晓得回了。
木柳站着门边,嘻嘻笑着说:你不能这样骂一个女娃子。
女娃子?季姜平几乎要哈哈大笑她还是女娃子?说不定早就有了野男人,别看她闷不作声,骨子里可浪着呢。
又骂木柳,你这样整天色眯眯的样子,是不是看上了她。
你木柳被季姜平噎得半天没有说出一句完整的话,季姜平狠狠瞪他一眼,扭屁股走开了。
阿美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木柳笑着说:没事,自己的娘骂几句。如果难受就当没听见。他从裤兜里拿出一张五十元的钱塞到阿布手上,阿美一愣,想推开,木柳一回身已经走开了。
夜晚月亮静悄悄地升起来了,挂在阿美的床边,静静地看着她。她睡不着,白天玉祯在桔林里对她说的那些话,是一个个陷阱,不断地跌落着,想着要往上爬,可是老是爬不上去。她还是有些不相信。丁小果一直就像她的一个梦,那样迷幻美丽的梦。
竹桌子上放着木柳给的那一张五十元钱。绿色票子泛着淡黄的月光,有一种模糊陈旧的隔阂和寂寞。木柳的钱她根本不想要,然而,这些年,他们一家都靠这个男人养活,季姜平一直用着他的钱,她一直用着季姜平的钱。她不要他这五十元钱,不见得就有多高尚,能和他撇很远,分得多清楚。
丁小果,晚饭后玉祯约你去后山桔林里。阿美传信给丁小果。
月光下,丁小果看见等来的人是阿美,回身就走。
丁小果!你就不能听我说一句话吗?阿美大声叫。
丁小果停住脚步。阿美跑上去从后面抱住他,软软的身体贴在他背上,她的唇抵着他的后颈,喃喃低语:丁小果,你就那么厌恶我吗?
丁小果想推开她走开,脚步却绵软得挪不动。
丁小果,我从小就没有父亲,我比玉祯更加需要爱丁小果,你闻这浓浓的桔花香,一层层直往鼻子底下扑,现在正是结果的季节,小小的桔果结在花心里,花也就渐渐谢了,很悲壮般的谢了,就像爱情一样
她说着这样的话,使他对她有了怜惜的态度,他转过身来,月光迷离,桔花纷飞,他也有些恍惚,仿佛置身世外:阿美,这月色下美得不近情理,让人觉得一切都不是真实的。你和我都不是真实的,我们只是在梦中偶遇了。
玉祯,我怀孕了,是真正的女人了。阿美是那样傲气凌人。
你和谁?玉祯一双手紧紧地拽住胸口,她多半已经意识到是谁了。
丁小果。
不可能,丁小果不是那样的人。玉祯高声大叫,她显然太激动,那样歇斯底里的叫喊,是想扳正这个不想要的答案。
阿美浅浅微笑:不信么,我连他腹部以下有块红色的胎记我都知道。
这句话是很有效果的。
玉祯那天是那样的情形
不要解释,我永远不要听。
玉祯和丁小果的爱情就那样完了。
玉祯犯了头疼的毛病,休学在家。
阿美堕了胎,辍了学。
丁小果家赔了阿美家一笔钱,转到另外的学校,后来考上了大学,再后来毕业了去上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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贱胚子。季姜平骂阿美。
阿美孤伶伶站在桔林子里,想起那晚月色是那样美好,因为谢着桔花,到处都是飘落着桔花瓣,泛着浓浓的香味,就连月色也泛着桔香味儿。她看着那轮淡白的月亮,大颗泪珠涌上来,溅起白的花浪,纷飞得像桔花瓣,像她破碎的心。
阿美,别胡思乱想,安静地在家呆上几年,以后找个好人家嫁出去。木柳说。
可是,所有人都不喜欢我?嫌弃我?
不会的,阿美,你很好,聪明,漂亮
这些有什么用呢,丁小果不喜欢我。
他不属于你,命中没有的东西就让它烟消云散吧。你还年轻,还有很好的前途可以奔。
木柳你是不是也不喜欢我,看不起我?
阿美,怎么会呢!你知道这些年来季姜平脾气一直是那样坏,那样自私的一个人,跟着我多半是因为我能给她钱,虽说我这个人有时很混,但是是非清白我还是知道,我能一直留在这里,我是极愿意看着你健健康康长大。为你做力所能及的事情,那是我最开心的。阿美,你要相信,在我心目中你是最美的女孩子。他深黑邃亮的眼底都是真诚。
木柳,如果你真心喜欢我,我愿意嫁给你。
阿美,别说傻话!不要为了一个丁小果就毁灭一切,何况,我们中间横着一个阿群!木柳低下头去。
阿群为什么会这样呢!阿美是那样绝望。
后来,阿美辗转来到广东,一晃过去了几年,阿美做过很多事情,吃过很多苦。
那天,老板娘带进来一个男人,对着里面的人大声说:姑娘们,来客人了,招待客人。
乱哄哄的屋子里顿时安静下来,所有的女人把目光指向那个面容冷峻的男人。
丁小果一个尖利的声音,仿佛是因为太过激动,而拖出丝丝颤动的余音。
男人呆住了。阿美。他有些不相信。
他跟着她走进去,看见屋子里桌子上摆着满脸化妆品,内衣裤之类的东西,乱七八糟丢得到处都是,最可气的是,他看见几本书摆在那里,散发着与浓腻脂粉气格格不入的气氛,总有哪里不对,太滑稽了,他心里暗笑。
你不是在上海工作么,怎么会到广东来?她问。
出差。他简短回答。
然后来到这里,一夜狂欢。
他没有回答她,一双眼黑光如漆。
我知道,社会是个大染缸,你现在也不是什么好男人。她坏坏地笑。
她走到他跟前,把一双纤长的手伸到他腋下抱住他,见他并不动,她笑:我们对彼此的身体并不陌生吧。
他身子微微一颤。
她似乎对自己说话效果很满意,灿然一笑,昂着脸说:吻我啊。她吐出来热的气息,发出急急的呼唤。
你一直都很轻贱。他轻轻吐出一句话。
她怔了一下,笑道:这里哪里有什么冰清玉洁的玉女。你要我装会是很苛刻的事情,对吧。
他和她近在咫尺,清晰地看见她擦着白脂玉粉的脸,每一个毛细孔都清晰可见,像时装衣橱里的硬石膏模特,他对她只有陌生和僵硬。
小果,小果她含糊不清的喊着。
他不出声,任她在他身上搜索。她仿佛都不够,用了一些力,咬了他的唇一下,他受了痛,推开她,有些生气地说:你怎么了。
我只是舍不得你,这一面太巧,以后我们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再能见面。
他叹息一声,没说话。
她问:你很久没有回家了吧。
下个月我有假,或许会回去。
一阵默然。
她又问:你还是爱玉祯吧?
她已经嫁人了。
她笑:那时我是故意的。
我知道。
但是玉祯不相信你的解释。其实分开了你们我什么也没有得到。
你多少还有一些良心发现。
阿美笑一笑,说:然而,即使这样也不能改变你的爱。
但是,你改变了一个爱情的结局。他脸上多少有些怨气。
对不起。阿美的声音拖得有些长,也许她真的感觉到愧意。沉默片刻,她又说:其实我也不用那么气馁,也不至于那么失败,我也是被人深深爱过的。
木柳吗?他撇了一下嘴。
她没有理他的话,自言自语地说:看起来杂乱无章的爱情又是那么井然有序。
她偷眼看看他,见他只是一味的沉默,她笑:不说啦,都过去了。现在,让我们做一件打着爱情幌子却与爱情无关的事情吧。她满脸都是嘲笑和挑衅。
她的脸隔他那么近,吐着热热的气息,贪婪又急切地带领着他进入到一个阔大天地,无止境诱惑中他突然控制不住自己的欲望。
今晚你就不要走了。她睡在他身边,蜷缩得像只温顺的小鹿。
确实有些累,他也不想走了,他很快睡过去,发出鼾声。
阿美睡不着,她支起一只胳膊抬头看他,那样看不够。
然而,无论她心中如何不舍,这个人醒来以后都是要走的,她试着用各种姿势去搂抱他。睡梦中的丁小果哼了一声,嘴里唤出一个名字:玉祯。
阿美吃了一惊玉祯!
丁小果翻转身体,找了个合适的睡姿继续鼾鸣。
阿美怔在幽暗的月光里,像被人无辜打了一个耳光,心里泛出一阵怨恨,他不是很恨她么。她也不过是顶泛泛的一个女子,自己就那么不如她么。她越想越觉得冤屈,她气得厉害时甚至想到要掐死他,如果掐不死他,他就会醒过来,掰开她的手,然后异常愤怒地打她几个耳光,她和他也就彻底完了。
她还是有那么点舍不得,虽然她知道她和他也就那么点温馨,就是那么微弱的一点也舍不得,她有点怨自己,心中觉得委屈,仿佛觉得很久的时光里她都不再流泪了,而眼前这个人,那么轻易就让她屈服、让她流泪。
丁小果听见玉祯哭了,他走过去想问她,是不是也像他一般想他,他刚想开口,又是一阵急促的抽泣声,他醒过来,是另外一个女人,与他的梦毫不相干的一个女人,他有点失望,继而是烦。这哭声仿佛一直在他耳边,伴着他的梦。也不知道她哭了多久,天却是大亮了。
阳光透过窗口玻璃透射进来,五颜六色的,刺得他睁不开眼。
为什么要哭,你怎么了?他没有回过头来,像是对着空气中说,眼睛却是闭着,眼睫在阳光中轻轻翼动,像一对双飞的蛾翅。
阿美脸上是一遍冷然之色。
丁小果也许觉得自己的冷漠,睁开眼,回过脸来对她笑一笑,是那么虚无。见她并不理他,笑着问:你怎么了,怎么突然像变成了一个人。
她垂着眼,不看他,他也不计较,穿了衣服下床去了,在卫生间洗漱一番,神清气爽的出来,对床上的阿美说,我走了。便要去开门。
你还没有付费!阿美自己都觉得异常镇定的语气。
丁小果身子微微地晃了一下,莫名笑起来,说:哦,哦,差点忘了。从包里小心抽出几张钱来,搁到门旁的沙发上,也不回头,开门去了。
怔忡无比的大门,重重撞击着阿美的神经,阿美再也忍不住了,嚎啕大哭起来。
阿美的情绪是一天比一天坏。心口处常隐隐作痛,在梦中,她清晰地看见心脏那小遍区,暗暗的,都坏了,醒过来那种景象还在。如果一直病下去,也许情景不容乐观,一天天严重起来也未可知,那样未尝不是一种美丽的结果。
阿美走在街道上,脑子里有些兴奋,这只是一段时间里的快乐,她很快就觉得悲伤起来,她看着路上来来往往的人群,花花绿绿的人群,那么热闹拥挤,兴奋异常,他们谁也不会注意她,她是太过渺小的风尘。
她包里的手机响了,摸出手机,却是店里老板娘打来的,她掐了那个电话。
就差一点,她就堕落风尘,是丁小果的出现改变了一切。她下意识地翻出丁小果的名字,木柳的名字也在那里躺着,他们都是一具具僵尸,横在她生命里,阻挡着她每一分钟的快乐。
木柳的名字在她屏幕上旋开了花,木柳打过来的电话,她迟疑着要不要接。
什么事。她冷冷地说。
阿美,你母亲病了。
季姜平病了?是没钱了吧?
阿美,你母亲真的病了,很厉害,可能,好不了语气有些哽噎。
不像是说谎,阿美迟疑了一下,说:我过几天就回来。她决定回去还有一个重要原因是丁小果回家了。
阿美会回来看我吗?躺在床上的季姜平问木柳。
应该会。木柳低声说。
季姜平喃喃地说:以前,我对她太厉害了点
不要想那么多。怎么都是自己的女儿。
二天后,阿美回来了。
阿美,你回来了。季姜平眼底里亮起一些光亮:我原以为你不会回来这么快。
阿美看着病床上的季姜平,瘦得很厉害,那么丰腴的一个人!
阿美,以前我对不起你。
阿美低下头,心中一阵难过。终归是自己的母亲。
阿群也回来了,几个人这样面对面的,气氛终究有些尴尬。
阿美,你吃过饭了吗?我帮你去做饭。木柳一副手足无措的样子。
阿美点点头。木柳忙着往门外去,走到门口又回过头来,犹豫一下说:那个丁小果回来了。
明明知道丁小果回来了,听到丁小果的名字阿美内心还是微微一惊,对于自己这样的反应,她有些惨然。
见到丁小果实意料中的事情,只是丁小果倒有些意外的样子。
你怎么回来了。他奇怪地问。
她惨然一笑,是我母亲病了。
哦。
二人一时无话可说。
你见了玉祯吧。她问。
嗯。他简短地回答。
我也见了她。她看上去过得很好!
嗯。他似乎再无话可说。
今晚我们可以见面吗?她眼神幽邃,泛着光亮。
这丁小果显然对于她的话有些意外。
就见这一面,以后不再见面了。
丁小果想一想,说:好吧。
她知道他好吧里面有太多的勉强,不管怎样他算是答应了,她脸上露出一丝寂寞笑意,也许是因为太淡漠了,他没看见,他并不在意她的情绪。
夜意渐浓,淡凉的月光浮上村庄,整个村庄蒙在乳白的淡纱中一般,有一种清冷无望地孤寂。
丁小果如约而到,他轻轻叩响了阿美的房门。
又是桔花花谢的季节,一层层桔花瓣雪一样往地上铺,而那严密的桔枝叶遮住了所有月光,一切仿佛都隐在黑暗里,沉寂无声。阿美打开房门,里面有微弱的光亮,大概是因为他要来,她没有开大灯,只是打开了墙头的壁灯。萤绿的光亮像一只小小的萤火虫贴在壁上,飞不下来了,一切都是僵局,然而,阿美不这样认为。
你来了!她眼睛里也点着光亮,飞着一只的萤虫。
嗯。他淡淡的应一句。
她仿佛是不觉得他的冷,笑着问他:要喝茶吗?我买了很好的龙井,我记得你最爱喝这种茶。她转过身子去冲茶。她的身体是优美流动的弧线。
她已经递过来一杯热腾腾的茶,他喝一口,点头道:不错。又喝了一小口,说:真的不错。
其实,那天在发廊里我是第一天去你是我第一个客人,也是我最后一个客人。
是吗?他淡淡应道。
我知道,你也许不信我的话,我对你是说过太多的假话。但是,我自己知道这些是真的。她把头低得很低。她的脖颈完全露出来,单薄的双肩微微耸着,不过是一个脆弱女子。他心底也有一丝柔弱的触动,他不得不承认对于她也不是一点都没有动过感情,如果她不那么刻意的要把玉祯比下去,也许他先爱上的会是她,谁知道呢?
良久,她抬起头微微笑着对他说:如果,不是因为你,我也会考上了大学,现在应该也不错。
这一点他承认,她是个聪明慧敏的人。
又是片刻的寂静,他们仿佛无话可说,隔在暗淡的萤光里他漠然地看着她。萤绿薄凉的光亮像一张透明玻璃片把他们隔在二个世界里,她急速后退着远了,明天以后,也许他找不到她,她也找不到他。他们从此在各自的世界里婉转、流离。
阿美。他嘴唇翕动,没有叫出声来。
也许,她若能改好,作为妻子应该不错。他心底一个声音说。他承认他这个想法有些自私,但是也不是没有真诚。那些心底翼动的希望却像一只只扑飞的翅膀,密集而热闹地抵在他后喉咙里,痒痒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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