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古拉山无人区是个夏季牧场,因此,说是无人区,实际上还是有人在里面活动过的。
我们在无人区里测绘时,也曾经遇到过藏族牧民流动牧场的宿营地。一般这种流动牧场的宿营地,最重要的标志就是牛粪堆。
牛粪是唐古拉山牧民最常用的燃料。牛吃的是草,牛粪干了以后就是一块块草粑粑。把干牛粪堆在一起,上面加上铁架子,就可以烧东西吃了。我们每到一个新的地方住宿,首先就要搭帐篷,拣牛粪。帐篷好搭,牛粪却不是每次都好拣的。往往为了拣牛粪,要跑出去很远很远。唐古拉山无人区里没有树,见不到牛粪,吃饭就成了问题了。因此,每当遇到藏民的流动牧场宿营地,我们都很高兴。
游牧的牧民们也有自己的游戏规则,比如,这个牛粪堆,后来的人可以用,但用了以后,你要拣来新的牛粪把它补上。这样,下次再有人来,就继续有干牛粪可以用。
在这种流动宿营地的火塘灰中,经常埋着一些藏族牧民的生活用品,我们就看到过大铜锅、酥油桶之类的用品。这些用品,你也可以用。用过后,洗干净,埋在原处就行了。从这些流动宿营地,我们可以感受到藏族牧民们的真诚和好客。
唐古拉山沱沱河沿岸起起伏伏的山梁、山包很多。远看就是很普通的山包包,有的山包包却是空的。那些山洞,为无人区的野兽和猛禽提供了庇护之所,也隐藏了一些人类历史的秘密。
有一次,我背着测绘仪翻山梁。测绘仪是很娇贵的东西,尽管有防护罩,还是怕磕碰。因此,背着测绘仪的人,不能骑马,只能步行。翻过一道山梁,眼前竟出现了一块世外桃源般的仙境。仙境里没有树,但那不知名的连片的花草,以及仙境中静谧的环境,无不给人一种幻觉。仙境的四周都是山体,唯有中间一块相对封闭的草地。从我们来路这面算是缓坡,其余三面都是陡壁。陡壁上兀立着成群的秃鹫,还能听见嗷嗷待哺的小秃鹫的叫声。
我想穿过草地到对面的峭壁下去寻找出路,走到三分之二时,发现前面有羊群,再细致看又不是羊群,而且这些羊很奇怪的一动都不动。为了安全,我马上把测绘仪用草遮盖好。自己提着枪先匍匐前进摸上去看个究竟。摸到约200米的地方,我看见羊群中有一只箱子。这下,就更紧张了。无人区里一般是不会碰见人的,因此,见到箱子,又看不见人的情况下,难免蹊跷。我当时是一个人,心里想着怎么保护好测绘仪。那些羊群,我也看清楚了,是一包包捆扎在一起的东西。离那些东西和箱子约百米左右,是峭壁,但峭壁下有几个洞,洞里一点动静也没有。我也不敢冒失,就静静地监视着,等待后面部队的人上来。
其他人因为有马骑,就负责收拾东西,我背仪器,步行,因此先行。
好不容易等到大部队来了,远远也发现了情况,马上停止前进,派人摸上来和我联系。我把情况大概说了一下,把我们的人分成三部分,一部分跟我准备突击,另一部分分成二个组,形成钳形包围,负责掩护和防止意外情况,还有二个人负责看护仪器和东西。我们当时的测绘小组是由我们青海省军区独立营的半个班和福州127部队测绘大队的一个组组成的,论打仗,只能看我们玩。安排好以后,我带着一个藏族民工和二个战士先摸上去,让藏族民工用藏语喊了好几遍话,几个洞里都没有反应。于是,我就连滚带爬地摸到洞口,咋呼了几句,还向洞里扔了几块石头,扬言是扔的手榴弹,结果还是没有动静。藏族民工胆子更大,钻进洞里看了一圈,确定没人,一场惊虚算是结束了。
那些捆着的东西,是一捆捆羊皮大衣,箱子里有一件呢子的袈裟,有一个碗底很厚的小银碗。几个洞里都堆着成包的盐巴,都是用牦牛毛编织的口袋装着,一包像如今5公斤米那么大,有200包左右。盐巴,在藏族地区自古是比较珍贵的东西,历史上,曾经用盐把当钱币用过。这么多盐巴堆在这荒无人烟的地方,肯定是有故事的,只是我们没有时间去探究了。洞里洞外的东西,我们都通知测绘大队,专门派人去清理了。很多天后,一个随组的藏族民工拿了一张很漂亮的红狐皮,没事就搓揉,那是他们的硝皮方式。我问他哪里搞的,他才告诉我,有一个洞里有好多漂亮的野兽皮。
说是无人区,里面的人迹还真不少。我相信,在唐古拉山无人区里,至今还有很多这种不为人知的秘密。
青藏铁路通车了,引起全国人民对青藏高原的关注和向往。我从电视上看到一些镜头画面,说真话,心中欣慰的是,我感觉,35年过去了,青藏高原的变化似乎不大,正因为这个变化不大,我们才保有青藏高原这块净土;也因为这个变化不大,我知道青藏铁路沿线绝不是美若天堂的画廊。古老沧桑,原始荒凉才是青藏铁路沿线的自然景色。当然,在昆仑山,唐古拉山腹地无人区里,有很多令人惊奇的自然景观。但在火车上,你是看不到的。那是我们当年冒着生命危险,徒步走进无人区,历经千辛万苦,才享受到的一份艰苦的情趣。
我们是1969年入伍的南京兵,在青海省军区独立营当兵。独立营的任务是保障青藏公路运输线的安全,从骆驼大队到摩托大队,独立营一直巡逻在青藏公路的青海这一边。南京兵去的时候,独立营已经没有摩托了,保留的任务是:守卫沱沱河沿、通天河沿两座大桥。独立营的营部设在格尔木城区,要守的桥却在千里之外的唐古拉山上,别看这么远,却仍然属于格尔木市,所以,别看格尔木市是个不出名的小城市,但要从它的地理面积上说,估计是世界上最大的一个城市了。
因为守桥,我们在格尔木到通天河沿这一路来回跑过很多次。当时的条件,来回一趟一般是六天。在高海拔地区连坐三天汽车的滋味,可不是好受的。一路上的荒山秃岭,乱石荒沟,透着自古以来的那种寂寞,几十里路下来才能看到一个道班。道班通常也就是两三座破屋,看起来都象多年没人居住的弃屋。沿路最好的建筑就是兵站,我们都是在兵站吃饭、住宿。大白菜烧羊肉是最常见的菜,配上两个八五面的馒头,一顿饭就解决了。睡的是大通铺,一溜排十几个床位,能抢个靠边的位置,那就是幸运的。
路上经常遇见洪水冲断公路,每次遇到这种事,都要折腾好久才能继续上路。最怕的就是汽车抛锚,夏天,白天抛锚,是找不到任何树阴躲日晒的,那里的白天还特别热,唯一能躲的就是汽车的阴影;到了晚上,又特别冷,我们通常都要找点什么烧一堆火烤烤,才能度过这种夏天的寒夜。冬天要是遇见抛锚,那唯一的选择就是跟着路过的汽车到附近的道班或兵站去。抛锚的汽车会有救援队去修理。那时候,在青藏公路上,没有听说有偷汽车的,连拣汽车的都不会有。
在这条路上,跑的大部分是军车,地方的车辆很少。部队车辆是以连为单位跑车的,一开就是几十辆车首位相连。这倒是青藏公路上经常见到的一道风景线,犹如万马奔腾,透着慷慨激扬的军旅豪迈。是无数的年轻的军人几十年前仆后继,才保障了青藏公路的生命力;也是无数年轻的军人献出了青春,甚至献出了生命,才保证了西藏和祖国内地的血脉相连。1973年,大批部队开赴上了这条路,开始铺设输油管道,再后来就是铁道兵开了上去。今天,铁路铺通了,人们可以很方便地通过这段路了。媒体上把青藏铁路渲染成神奇美妙的天路,这条天路是无数青年用他们的生命和青春浇筑出来的。青藏铁路的通车是中华民族的一份自豪,在这份自豪中,最珍贵的是中华民族有无数勇于前仆后继做奉献的年轻人。
补充一点。现在,什么事都在用钱衡量。当年我们在青藏高原拼命的时候,每个月的津贴是9.5元人民币。
格尔木西面是远古的荒滩,不知是多少万年前发的洪水,留下这一望无际的乱石滩。有一次,我从连队的营房后面往西走,想看看荒滩里有什么神话,估计也就走了半个小时,还真掉进了神话般的远古荒原。那种感受,是一种无名的恐惧,无边无际的荒凉中,一种孤单、无援、渺小、绝望的恐惧。我是跌跌爬爬地跑回了营房,头脑中一片空白。多年后,我读了一本《棋王》的小说,故事中说到法西斯曾经以一种孤独的刑法折磨人。我很相信这个故事是真的。孤独,对一个活生生的人来说,真是一种无法形容酷刑。
格尔木城里的大兵们,是很有幸的集体住在一起,哪怕身边就面临着远古的荒滩。不过,有另一种在当时难以启齿的心病,那就是很难看到一个女人。
格尔木兵城几乎都是窑洞式的平房,唯一的一座楼房的记忆,就是22医院了。大兵们对22医院难忘的倒不是那座楼房,难忘的是那座楼房里的美丽精灵。那时,真要生病住进了22医院,那可是三生有幸了。可惜我当时顶多也就是个头痛脑热的小病,连队卫生员就给解决了。唯一一次排队走进22医院的时候,是去参加一个慰问晚会。那天晚上真是激情澎湃,不过,不是为了22医院的女护士们,是为了才旦卓玛连续唱了十几支歌而感动,那歌声,可真是人间难得几回闻啊!
星期天,在满是大兵的格尔木大街上,偶尔也遇到过她们,同样是大兵,同样的军装,就是有那种不同样的感觉,叫你在那么多大兵中感觉到她们温馨的存在。估计那个时候我的岁数太小了,每当遇见女兵,总是不由自主地躲着点,怕什么呢?我至今没找到答案。不过,至今在我心灵深处,女兵还是最美丽的天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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