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进山测绘的动员会上,注意事项中特别强调了:要小心熊瞎子的袭击。熊瞎子是当地对唐古拉山灰熊的称呼。唐古拉山没有见到过狼,也没见过蛇,雪豹也只是在昆仑山中才有,对人威胁最大的也就是灰熊了。唐古拉山灰熊学名叫藏灰熊,在唐古拉山的动物中,藏灰熊是外像最狠的动物,别的动物都不敢和它斗,因此,有唐古拉山霸王之称。
我们在山里测绘时,多次碰到藏灰熊,一开始还真害怕,不敢冒失。出于对熊掌的敬仰,害怕归害怕,冒险还是要冒险的。
第一次,我们在去渡河时,发现河滩上有一只灰熊。这是一只成年灰熊,体形和成年的牦牛差不多。我们当时有四个人,发现灰熊后,立即分兵包围上去。当时,大家都骑着马,灰熊也发现了我们。我当时还真弄不懂,当地人叫灰熊熊瞎子,是什么原因?灰熊的眼睛小归小,但视力并不差。灰熊发现我们后,很镇静地看了看情况,突然向我包抄的这个方向撺来,我还没来得及下马,灰熊已经从离我50多米远的河滩上冲过去了。灰熊是腾跃式奔跑,一撺一撺的,速度还真快,我骑着马追,居然跑不过它,当时的地形也确实不好跑。骑在马上打枪,我没那个水平,只有站在地上,我才有把握。我一个人不敢穷追,眼见灰熊跑远了,战友们才赶过来。那只灰熊在离我们400米开外,才停下来看我们。我们因为有任务,再说也追不到它,于是,寻找了个适合的地点,渡河去了。
第二次,我们两个人,遇见一只大熊带着两只小熊。大熊发现我们后,带着小熊就跑。小熊跑不快,大熊就从小熊屁股后面掀,掀得小熊就象两只球在滚。我们当时是步行,慢慢走路都喘得不顺,更别说跑步了。再说,看两只小熊,确实好玩,不愿意伤了它们的天伦之乐,于是,我们也只是目送它们远去。
第三次,我们隔着河,用望远镜看一只灰熊逮老鼠吃。灰熊也不讲什么方法,只是自持劲大,从老鼠洞口,把熊掌操进去就掀,一片一片的把老鼠洞掀的底朝了天。老鼠们纷纷从洞里跑出来,也不跑远,就围着灰熊乱撺,像是和灰熊逗着玩。这可真是个危险的游戏,还真有倒霉的老鼠,被灰熊吭住了。不过,灰熊也是够笨的。好不容易逮住一只老鼠了,它还要用屁股坐下去压一下,也就这么一松手,命大的老鼠又跑了,灰熊一屁股坐下去,转身起来找半天,搞不懂压扁的老鼠哪去了?那个笨样,把我们笑的肚子疼。不过,灰熊很有耐心,也不气馁,眼看着它还真吃到了老鼠肉饼。
熊掌的诱惑力是很大的,但过河是个麻烦事。河滩地形开阔,我们要是渡河去打它,没办法隐蔽接近它,被它发现我们,一跑起来,就别想追到它。再说了,这只灰熊今天为我们表演了这么精彩的节目,我们该知足了。于是,我们继续走我们的路了。
住在馒头山神泉旁边时,有一天,发现了一只灰熊。灰熊当时离我们有150多米,估计也是来喝神泉水的,组长决定打。我们一个战友自报奋勇,提着半自动步枪迎着灰熊摸上去。我们其他人也都子弹上膛,以防不测。那个战友摸到一个沙坎上,爬在地上,等灰熊从一个沟底爬上来时,枪响了,灰熊应声翻下沙沟。也不知道打中没有,好长时间,我们都不敢动。据说,灰熊是一枪打不死的,挨了打的灰熊会找袭击者拼命,直到把袭击者弄死才会罢休。因此,打了熊以后,千万别乱动,不给它发现,它流血过多,失去了锐气,就会自己到下。半个小时以后,大家都有点忍不住了,看不到熊,也不知道它是否还在沟底?仗着人多,又有三支冲锋枪,我们决定一起上去看看。我们小心翼翼靠近那个沙沟,大约30米,组长壮了壮胆,喊了一声冲啊!我们一起喊起来冲啊,跑到沙沟边,脚步和喊声都嘎然而止,那只大灰熊静静地俯卧在沟底,也不知是死是活?没有一个人敢冒失。组长用手枪又打了三枪,熊动都没动。估计这只灰熊是死了,组长还是让一个人先靠近看看。我担当了这个任务,端着上了刺刀的冲锋枪,靠上前去。还没靠近,就闻到一股臭味,不是亲眼所见,还以为这熊是早就死了的。
这是一只成年熊,熊的前掌直径有20多公分,象一只粗糟而厚重的变了形的人手;后掌就象长满了长毛的人脚。宰杀牛羊动物,是藏民男子汉的看家本领,队里打到的东西,都是随组的藏族民工来收拾。熊身上没有肉,熊皮下就是熊油,我们把熊心、熊肝、熊胆、熊掌取了,其他的我们都埋了。
晚上,我们把处理好的熊掌放在高压锅的第一层上烧,下面烧的大米饭。都说熊掌难烧,也不知高压锅是否管用?熊掌其实除了厚皮厚茧,就是骨头了,筋都很少,真不知熊掌怎么当菜吃的?那天晚上,我们也就是吃了渗上了熊掌油的米饭,其他都咬不动。那饭的味道也不好吃,图个名气,不管怎么说了,总算吃过熊掌了。半夜里,我发现自己的鼻子里开始出鼻血,这可把我吓坏了,以为染上鼠疫了。我不敢吱声,悄悄躺着,仰着头,满脑子胡思乱想,好在擦了两次,鼻血停住了,这是我有生以来第一个不眠之夜。天还没亮,有个战友问我;你鼻子出血了没有?我随口说:出了。帐篷里,大家都没睡,原来都鼻子里出血了,还是组长沉得住气,派人去看看那两个民工情况怎么样?结果一个年轻的民工也是鼻子出血,一个岁数大的民工,什么事都没有。我们请来民工,向他们请教:这是怎么回事?年长的民工说:这是火气太大了。也就是说,年轻人吃新鲜的熊掌,架不住熊掌的生猛热性,火气太大,造成鼻腔出血。问题搞清楚了,我们还是心里不踏实,把熊心、熊肝都扔了,留下了熊掌和熊胆。
熊胆老是晒不干,后来,挂在马鞍上,行军时掉了。另外三个熊掌,上交给测绘大队下组来传达文件的一个指导员了,记得当时,那个指导员批评我们吃熊掌是违反了一切缴获要归公的纪律。我们组长说:你看着办,熊掌,我们是吃了。还有三个,要,你就拿走;不要,你放在这,我们下次还可以补一补。没听说打野兽是缴获。
后来,我知道了当地藏民为什么叫熊瞎子。当地藏民猎熊都是在寒冬季节,灰熊钻洞冬眠了。他们在熊冬眠的洞口烧火,用烟熏,灰熊受不了烟呛,就会从洞里爬出来。这时的熊,一是冬眠状态,二是烟呛的原因,出洞时,什么都看不见。藏民这时可以用枪顶着熊脑门,只要一枪,就解决问题。唐古拉山的灰熊,号称霸王,说到底,还是人厉害啊。
青藏铁路通车了,引起全国人民对青藏高原的关注和向往。我从电视上看到一些镜头画面,说真话,心中欣慰的是,我感觉,35年过去了,青藏高原的变化似乎不大,正因为这个变化不大,我们才保有青藏高原这块净土;也因为这个变化不大,我知道青藏铁路沿线绝不是美若天堂的画廊。古老沧桑,原始荒凉才是青藏铁路沿线的自然景色。当然,在昆仑山,唐古拉山腹地无人区里,有很多令人惊奇的自然景观。但在火车上,你是看不到的。那是我们当年冒着生命危险,徒步走进无人区,历经千辛万苦,才享受到的一份艰苦的情趣。
我们是1969年入伍的南京兵,在青海省军区独立营当兵。独立营的任务是保障青藏公路运输线的安全,从骆驼大队到摩托大队,独立营一直巡逻在青藏公路的青海这一边。南京兵去的时候,独立营已经没有摩托了,保留的任务是:守卫沱沱河沿、通天河沿两座大桥。独立营的营部设在格尔木城区,要守的桥却在千里之外的唐古拉山上,别看这么远,却仍然属于格尔木市,所以,别看格尔木市是个不出名的小城市,但要从它的地理面积上说,估计是世界上最大的一个城市了。
因为守桥,我们在格尔木到通天河沿这一路来回跑过很多次。当时的条件,来回一趟一般是六天。在高海拔地区连坐三天汽车的滋味,可不是好受的。一路上的荒山秃岭,乱石荒沟,透着自古以来的那种寂寞,几十里路下来才能看到一个道班。道班通常也就是两三座破屋,看起来都象多年没人居住的弃屋。沿路最好的建筑就是兵站,我们都是在兵站吃饭、住宿。大白菜烧羊肉是最常见的菜,配上两个八五面的馒头,一顿饭就解决了。睡的是大通铺,一溜排十几个床位,能抢个靠边的位置,那就是幸运的。
路上经常遇见洪水冲断公路,每次遇到这种事,都要折腾好久才能继续上路。最怕的就是汽车抛锚,夏天,白天抛锚,是找不到任何树阴躲日晒的,那里的白天还特别热,唯一能躲的就是汽车的阴影;到了晚上,又特别冷,我们通常都要找点什么烧一堆火烤烤,才能度过这种夏天的寒夜。冬天要是遇见抛锚,那唯一的选择就是跟着路过的汽车到附近的道班或兵站去。抛锚的汽车会有救援队去修理。那时候,在青藏公路上,没有听说有偷汽车的,连拣汽车的都不会有。
在这条路上,跑的大部分是军车,地方的车辆很少。部队车辆是以连为单位跑车的,一开就是几十辆车首位相连。这倒是青藏公路上经常见到的一道风景线,犹如万马奔腾,透着慷慨激扬的军旅豪迈。是无数的年轻的军人几十年前仆后继,才保障了青藏公路的生命力;也是无数年轻的军人献出了青春,甚至献出了生命,才保证了西藏和祖国内地的血脉相连。1973年,大批部队开赴上了这条路,开始铺设输油管道,再后来就是铁道兵开了上去。今天,铁路铺通了,人们可以很方便地通过这段路了。媒体上把青藏铁路渲染成神奇美妙的天路,这条天路是无数青年用他们的生命和青春浇筑出来的。青藏铁路的通车是中华民族的一份自豪,在这份自豪中,最珍贵的是中华民族有无数勇于前仆后继做奉献的年轻人。
补充一点。现在,什么事都在用钱衡量。当年我们在青藏高原拼命的时候,每个月的津贴是9.5元人民币。
格尔木西面是远古的荒滩,不知是多少万年前发的洪水,留下这一望无际的乱石滩。有一次,我从连队的营房后面往西走,想看看荒滩里有什么神话,估计也就走了半个小时,还真掉进了神话般的远古荒原。那种感受,是一种无名的恐惧,无边无际的荒凉中,一种孤单、无援、渺小、绝望的恐惧。我是跌跌爬爬地跑回了营房,头脑中一片空白。多年后,我读了一本《棋王》的小说,故事中说到法西斯曾经以一种孤独的刑法折磨人。我很相信这个故事是真的。孤独,对一个活生生的人来说,真是一种无法形容酷刑。
格尔木城里的大兵们,是很有幸的集体住在一起,哪怕身边就面临着远古的荒滩。不过,有另一种在当时难以启齿的心病,那就是很难看到一个女人。
格尔木兵城几乎都是窑洞式的平房,唯一的一座楼房的记忆,就是22医院了。大兵们对22医院难忘的倒不是那座楼房,难忘的是那座楼房里的美丽精灵。那时,真要生病住进了22医院,那可是三生有幸了。可惜我当时顶多也就是个头痛脑热的小病,连队卫生员就给解决了。唯一一次排队走进22医院的时候,是去参加一个慰问晚会。那天晚上真是激情澎湃,不过,不是为了22医院的女护士们,是为了才旦卓玛连续唱了十几支歌而感动,那歌声,可真是人间难得几回闻啊!
星期天,在满是大兵的格尔木大街上,偶尔也遇到过她们,同样是大兵,同样的军装,就是有那种不同样的感觉,叫你在那么多大兵中感觉到她们温馨的存在。估计那个时候我的岁数太小了,每当遇见女兵,总是不由自主地躲着点,怕什么呢?我至今没找到答案。不过,至今在我心灵深处,女兵还是最美丽的天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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