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去,故乡的人们都爱种树。那些树又高又大,在夏日,远远地望过去,村子就像是一片森林,树的浓荫把那些低矮的房屋遮得严严实实,一座也看不见。
乡亲们种那些能长成又高又大的树的原因,主要是为了能够在盖房子、打家具的时候就地取材,不用再花钱到市场上购买。各家各户在院子里最爱种的树有椿树、榆树和泡桐树,间或还会有几棵枣树。榆树可以做房梁,椿树是做家具的上等材料,泡桐树材质又轻又软,可以做家具的装板。那些杨树、洋槐树等都是种在大路的两旁,或者是水塘和小河的堤岸上。
前不栽桑,后不栽柳,门前不栽鬼拍手、院不栽桃、家家有榆等,是大家坚持的种树习俗。为什么会有这样的规矩,我也只知道个大概:桑与丧谐音,大家认为门前有桑,是一种大不吉利;榆与余谐音,图个吉利;鬼拍手指的是杨树,因为那些杨树只要有一点儿风吹过来,就会哗哗地响个不停,在夜晚常常搅得人睡不好觉;至于院子里不种桃树,房子后面不栽柳树,我就不知道为什么了。
后来读到陶渊明的《归园田居》,有这样地句子,榆柳荫后檐,桃李罗堂前,我才觉得大家的种树习俗应该属于地域性的了。从陶渊明的描写里看,一千五百多年前的晋朝,柳树可以种在屋后,桃树也可以种在院子里面。不知道现在的江西人种树是否也有类似的讲究。
对那些上了年头的大树,乡亲们总是充满了敬畏,谁也不敢轻易砍伐。这样类似的情感我在许多地方都遇到过,那些老槐树或是其他老树上面,信男信女祈愿的红色或黄色的布条挂得满枝都是。他们祈愿是为了寻求保护,乡亲们的敬畏却是害怕灾难临头。传说每一棵老树上面都会住着一位什么神或鬼,伐倒大树是等于毁了这些神灵的家,会遭到恶毒的报应。即使花大价钱请人砍伐,也很少有人敢做出如此出格的事情。
现在,人们盖房子已经很少用到木材了,全部换成了钢筋水泥结构。也没有人再自己请木匠打家具了,谁家想买家具都是到家具商场购买成品或是定做,那些家具的样式,比木匠们做出来的漂亮得多。每到春天,乡亲们还会忙着种树,不过都是一些新品种和经济效益好的树木。家家户户不再种椿树、泡桐树,甚至是榆树,一般都是种些低矮的果树;村子外面,一律换成了好卖的速生杨,十年一批快速地轮换着。那些原有的树木,大多都零零落落地自生自灭在最偏僻的荒凉之地。
故乡,依旧是那个故乡。那些树木也依旧郁郁葱葱,他们已经超不过楼房的高度了,那些白墙,那些红瓦,那些闪亮的玻璃窗子,在树木的头顶和身体间熠熠生辉,一派殷实富丽的景象。在这些温暖的场景背后,偶尔,我还会想起那些老树。在他们悄悄退出故乡土地的时候,我不会忘记他们高大的身影。我也祝福故乡的人们:一代人有一代人的追求和幸福,希望他们也能像故乡的树木一样,活出属于他们这个时代的风采。
旷野里站立着一棵树、在蓝天下,一棵孤零零的年迈的老树。他斑驳的躯干上能够看到新叶与嫩芽,犹如鹤发童颜的年轻态,似老态少狂的回春颜,而他实际上曾经死去。
死去,是因为破碎,不是梦、是身心疲惫,更多是胆怯与颓废。已记不清是在哪个混沌之夜留下的精液,是在哪个炼石补天之日以两片嫩绿穿破土地的包衣,就是这棵树生命的诞生,每一种生命的成长都是奇迹的过程。
风、适时而至,几乎被夭折在风的肆虐里,那时的眼睛还是少女不曾恋爱的纯净。原来选择了在风的垭口扎根,注定了一辈子与风相依,接近天际是树的宿命,风来作证也来淘气,或嬉或戏、亦庄亦谐,我讨厌纠缠,只想着伸展、抖落尘埃,滋长我的根须、锻炼筋骨,然而、风总是带来各种消息,摇动我的思绪,这样的思考让人无奈与苦闷。
春有春的妥协,冬有冬的妩媚,为什么来困绕生命前行的主题。不可能随风行程,唯有被动收悉,原以为静悄悄就能长成大树的型,料不到、树与风要有默契,甚至必须遵循狰狞,一滴雨露常常是风恩赐后的给予。如果生与死掌控在风的喘息之间、被风左右玩弄,就不仅仅是悲哀更是卑微,匍匐的人格除了低头,有什么资格申诉。
为什么身边的树木在一阵骤风急雨后,总有纷纷跌落与奄奄一息的悲愁,他们怎么愿意消了容颜、黯了芳华去殉葬。上帝都茫然于命运的安排,屈服会在瞬间坍塌,徒留落地时的声响在呼呼狂啸的风中惆怅,没有生命最后消失的抗争与呐喊,在风的疯狂舞蹈中我感觉到泪的滑落,坠入到与地接壤的根须,那里是我同生与死息息相关的寻觅呀!
在记忆中,风从未亲密和呵护,他执意要摧毁所有站立的树,这样的原始命题何以成了夙仇,他温柔的沙沙轻响是与月光阴谋的伎俩,转瞬日头的灼烤伙同着风的撕裂,露了他的秉性、显了他的张狂,那些刺向天空的枝叶渐次脱离、入地、龟裂,了无声息
树,必须有树的胸襟与广阔,自然的每条规律都有生生不息的轮回,无需参加风雨交加的权利,风的行为怎么能换了树的位置,天地无语蕴藏着润泽的源泉,地下水的流淌足够我枝叶茂盛,无论东西南北风我迎接。坦荡荡的呼吸、不存在共谋的利益;情切切的凝视,不存在倾轧的算计,不言不语不代表没有挺立的精神,蛰伏不代表揭穿风的虚伪,风的围绕应当感激,因为,我能够在噪杂中自立,明白每一寸生长、每一叶翠绿都有着坚韧的搏击。
即使整个旷野只有我一棵独立,即使风依旧在头顶掠夺,我会展开我的茎干,疏通与大地联系相吸,那里是我出生的母体。尽管,她常常分出彼此厚薄,我也无怨无悔,她的苍老表明了自己的无力,平等在哪里都不可能,欲生存就必须前行。
管什么风急天高,凭着执著就能屹立,凭着沉稳就能迈步,不畏寒来暑往风的变奏,做一个装满天地的人;不惧恃强凌弱风的变脸,做一个扛天扛地的人,再狂的风也陪他走一程,再大的雨也在雨中行。孤独的伫立即使寂寞也暗涌欢腾,有一天枯萎,我将在向往中传播我的种子,在我倒下的地方破土,风中依旧会有树舒展着望天的脉络与枝叶。
风中的一棵树,在蓝天下遥望,在大地上,站立。
母亲的母亲
电话里,母亲说她的母亲病了,我哦了一声,随即便大谈特谈我最近的工作和生活,我的快乐和烦恼。许久,电话里传来母亲的一声低叹。我忽然意识到什么,马上问道:她病的严重吗?
外婆电话里说很想见你,望你放假回去看她。母亲没有直接回答我,倒似征求我的意见。
外婆?外孙?在我16岁那一年,我去看望我弥留的外公,刚走到门口,听见外婆教导我4岁的小表弟写字,他问她:外婆的外怎么写?她说:外婆的外就是外人的外,外婆和外孙都是外人,只有奶奶和孙子才是一家人呢!我没有再走进去,我忽然想起来她在我很小的时候,她告诫我长大了一定要对她好,因为没有她就没有我,因为她是我母亲的母亲
那一夜,我的外公去世了,我因为赌气没能够看望外公最后一眼,我将遗憾和怨恨都放在了外婆的身上,可是我并不敢发飙。外婆是个极强势的人,莫说是我或家里的任何人,便是整个下阳村,也没有一个人敢当面指责她的。她是个孤女,九岁就在外公家做了童养媳。外公在部队当兵,外婆一个女人便挑起了全家的重担。那时候的农村,龙虾满地爬,螃蟹横着走,水草池塘一跺脚,提出一条大鲫鱼,可人们却只是为了盐巴和稻谷,起早贪黑挣工分。当年的村长欺负她是个女人,公分扣半,那便意味着她和她的四个子女将食不果腹,当真是一巢生四儿,四儿日夜长,嗦食声孜孜,青虫不易捕,黄口无饱期。他找到村长理论,到争吵,到厮打,他抓住她头发,她抓住身边的一把镰刀砍了下去。她主动去投案,她一个没上过一天学的女人告诉民警,她的行为叫正当防卫,她将生活的艰辛和无奈用言语向镇里的领导做了最煽情的描述。因为她是军嫂,因为她还有四个孩子,最小的还不到一岁,她安然的回到村子,她的一刀为她在下阳村奠定了位置,她的戾气也在那种环境慢慢膨胀。
终于有一天,她老了,她的戾气为她平添了许多皱纹,她的身材变得又瘦又小,她再也不是那个深夜追查我外公打麻将的母夜叉。她看着我的时候,是仰着头的,我竟然从她的眼神里捕捉到慈爱,我不相信她是爱我的,她只是想让我以后好好照顾她,因为她是我母亲的母亲。可是在她追到我外公的麻将点时,因为我母亲的阻拦,她用手电筒砸破了我母亲的头。那天晚上我就恨上她了,可是因为她是我母亲的母亲,爱屋及乌掩埋了我对她的恨。
她病了,却在病中想起我这个外孙的外就是外人的外的人,她当真只是把我当成一个外人吗?她也曾在深夜为我摇扇驱蚊,为我考公焚香祭祖,她告诫我要做一个善良的人,温和的人,我总认为她的每一句话、每一个行为都是有目的的,因为她只想让我以后好好照顾她。以后吗?她的以后还有多少?我的照顾又在哪里?我连她病中也不能看一眼,甚至一句问候也没有,我忽然有些内疚。
过几天放假,我陪你一起回下阳看外婆好吗?
母亲很高兴,连连说:很好,很好。
挂完电话,心中一片茫然,今晚的月亮格外皎洁,原来快到八月十五了,那年的中秋,她从口袋里摸出一块月饼,那是特意为我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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