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代有位流浪书生名叫孟郊,早年仕途失意,漂泊无依,一生贫困潦倒,饱尝了世态炎凉,直到五十岁时才得到了一个溧阳县尉的卑微官职,在结束长年颠沛流离生活后所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将年迈的母亲接来同住,于是,感受了天伦之乐和母子亲情的孟郊在迎接母亲的当天写下一首诗《游子吟》: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临行密密缝,意恐迟迟归。谁言寸草心,报得三春晖。这首诗不但被世代文人墨客誉为颂母名诗,也让无数天涯游子产生共鸣,笔者就是这位古代诗人的粉丝之一。
对于十九岁穿上军装离开家乡,从此 四海为家,流动工作生活了41个春夏秋冬的筑路人来说,笔者每当吟诵这首《游子吟》,仿佛穿越时光隧道,与该诗的作者进行着情感交流。如果说孟郊 四处漂泊,吃尽苦头,最终求取一点儿小小功名,算得上有失有得的话,笔者四海为家,随中国铁建团队转战大江南北乃至海内海外,是在完成一项项为民造福的建设工程,这一生可谓无怨无悔。但是,孟郊在诗中对母亲所表达的感激、爱戴和崇敬之情让笔者深受感染,其寸草心与笔者对已故父亲的思念之情和对风烛残年母亲的报答之心不谋而合,因此,笔者除了欣赏《游子吟》中绝妙的文字以外,更敬佩诗人孝子孟郊。
有人说,人的一生有三个不能等:孝敬父母不能等,教育孩子不能等,身体有病不能等。毋庸置疑,孝敬父母是排在第一位的,身为子女,报答父母养育之恩是天经地义不可推卸的。然而,古往今来,忠 孝往往无法两全,就拿笔者来说,自从加入到中铁二十局集团这支筑路大军那天起,就注定要远离父母去常年远游。
由于工作性质所限,在无数个春夏秋冬里,我和千千万万个铁建筑路人一样,回家探望父母成为一年当中最大的期盼。特别在听到那首老人不图儿女对家做多大贡献,一辈子就图个团团圆圆的老歌时,笔者心中总会感到一种莫名的内疚和心酸。身为筑路人,为了让无数天涯游子回家的路途不再遥远,工程项目一旦开工,就得赶工期,抢进度去履行合同,这就意味着企业无法按照八小时工作制去管理团队,个人也不可能像常人一样用大把的节假日去支配消遣,偶尔在北方项目遇到天寒地冻放个春节长假,不管千里迢迢路途多么遥远,也顾不得行色是否匆忙,只有赶回家中与父母吃顿团圆饭,那个假期才算过得充实圆满,尽管如此,几十年来陪伴父母的日子仍然屈指可算。
岁月不居,时节如流。四十一年光阴转瞬即逝,笔者当年离家时父母亲都还是壮年,记不清在某年某月休假探望时猛然发现,父母那满头青丝已经变成了白发,饱经沧桑的额头已被时光刻上了深深的皱纹,挺直的身板变得佝偻弯曲,走路时腿脚已经不再便利。让笔者最难面对的现实则是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
那是2007年春天,笔者被公司派到安哥拉项目工作。有一天,在与家人通电话得知:一向身体硬朗的父亲破天荒住进了县医院,电话那头的亲人避重就轻含糊其词,让笔者有了一种不祥的预感,因为父亲平时小病小痛从不进医院,几片药就能解决问题,而这次十有八九是扛不住了。当时恨不得插上翅膀立刻飞回家乡,怎奈我所在的非洲项目因外方建设资金断链而停工,整个工地上人心波动,各种不稳定因素催生的回国潮势不可挡。紧要关头,笔者身为中铁二十局四公司本格拉铁路项目公司书记,倘若此时回国照顾父亲,现场留守人员很可能跟风跑光,其后果是企业很可能失去一方海外市场。就在笔者焦虑担忧中度过十多个难眠之夜后,父亲离世的消息还是不期而至。后来得知,父亲弥留之际反复叮咛家人:病情不要立即告知老二(父亲对笔者的称呼),免得他回国耽误公家的事情,遵照父亲的遗训,家人在父亲下葬一周后才告知实情。
20XX年5月,笔者结束四十一年的筑路生涯后光荣退休,所欣慰的是,88岁高龄的母亲最终盼到了游子归来,尽管此前摔过一跤做了髋骨置换手术,但是,坐在轮椅上的母亲好歹给儿留下了尽孝的机会。交接完工作后第一时间千里奔波返回河西走廊老家陪伴母亲,随后爱人带着刚过周岁的孙女从青岛前往老家一同陪伴,于是,上有老下有小的日子让笔者感受了难得的天伦之乐。
对于坐在轮椅上的母亲来说,尽管兄弟姐妹们的照顾尽心尽力,过去从未让笔者分过心,但是,他们的住房都不带电梯,母亲乘轮椅出行极不方便。为了长期陪伴照顾母亲,我在老家县城买下一套带电梯的两室一厅,一边陪伴照顾母亲一边找人完成了装修。夏天推着老人散步乘凉,冬天去阳光充足处晒太阳,每天递茶端饭,倾听母亲重复絮叨那老掉牙的陈年往事,对此,母亲将自己视为儿女的 累赘,笔者则用最简单朴素的道理来宽慰母亲:您当年抚养我长大时,付出的艰辛比这更多,如今我陪伴您照顾您,这是母子交替轮班,哪是累赘啊!,母亲舒展的眉头告诉我,此话让她非常暖心。
由于母亲不适应青岛的生活环境,笔者过去上班时大部分时间在项目上工作,偶尔休假往往在青岛和临泽两头奔跑,退休后可以自由支配行动,于是利用近一半时间返回老家陪伴母亲。一位挚友对笔者的举动赞叹有加:你家住环境优越的青岛,却专门在甘肃老家买房陪伴母亲,这孝心可嘉呀!但在笔者看来,母恩大如天,无论怎么孝敬都不够。过去也想陪伴孝敬母亲,但心有余而力不足,如今退休后条件已经具备,就该竭尽全力照顾老人,否则很难走出儿行千里母担忧,母守空巢儿不愁的怪圈,因为父母之恩大如天,让老人晚年过得舒心快乐,余生不再孤单,这是普天之下每一位天涯游子的最大心愿!
如果不是母亲,我就不会有故乡。是她,这个46岁的高龄产妇,这个既固执又爱幻想的农村妇女,在1966年3月的一个下午把我带到谷里。这之前,她曾生育三个姐姐,两个存活,一个夭折。
我是她最后的念想,是她强加给未来生活的全部意义,所以,不管是上山砍柴或是下田插秧,甚至于大雪茫茫的水利工地,她的身上总是有我。挖沟的时候我在她的背上,背石头的时候我在她的胸口。她对我加倍呵护,好像双手捧着一盏灯苗,生怕有半点闪失。
因为不停地升学,这个小心呵护我的人,不得不眼睁睁地看着我离开她,越来越远,越来越远。
13岁之后,我回故乡的时间仅仅是寒暑假。我再也吃不到清明节的花糯饭,看不到秋天收稻谷的景象。城市的身影渐渐覆盖乡村,所谓想家其实就是想念家里的腊肉,担心父母的身体,渴望他们能给我寄零花钱。故乡在缩小,母亲在放大。
为了找钱供我读书,每到雨天,母亲就背着背篓半夜出门,赶在别人之前进入山林摘木耳。这一去,她的衣服总是要湿到脖子根,有时木耳长得太多,她就直捡到天黑,靠喝山泉水和吃生木耳充饥。家里养的鸡全都拿来卖钱,一只也舍不得杀。猪喂肥了,一家伙卖掉,那是我第二个学期的路费、学费。
母亲彻底想不到,供一个学生读书会要那么高的成本!但是她不服输,像魔术师那样从土地里变出芭蕉、魔芋、板栗、核桃、南瓜、李子、玉米和稻谷,凡是能换钱的农产品她都卖过,一分一分地挣,十元十元地给我寄,以至于我买的衣服会有红薯的味道,我买的球鞋理所当然散发稻谷气息。
直到我领了工资,母亲才结束农村对城市的支援,稍微松了一口气。但这时的她,已经苍老得不敢照镜子了。
她的头发白得像李花,皮肤黑得像泥,脸上的皱纹是交错的村路,疲惫的眼睛是干水的池塘。每个月我都回村去看她,给她捎去吃的和穿的。
她说村里缺水,旱情严重的时候要到两公里以外的山下挑,你父亲实在挑不动,每次只能挑半桶。那时我刚工作,拿不出更多的钱来解决全村人的吃水问题,就跟县里反应情况,县里拨款修了一个方圆几十里最大的水柜。
她说公路不通,山货背不动了,挣钱是越来越难。我又找有关部门,让他们拨了一笔钱,把公路直挖到村口。她说某某家困难,你能不能送点钱给他们买油盐?我立即掏出几张钞票递过去。在我有能力的时候,母亲的话就是文件,她指到哪里我奔到哪里,是她维系着我与故乡的关系。
后来,父亲过世了,我把母亲接到城市,以为故乡可以从我的脑海淡出。其实不然,母亲就像一本故乡的活字典,今天说交怀的稻田,明天说蓝淀塘的菜地,后天说代家湾的杉木。每一个土坎、每一株玉米都刻在她记忆硬盘,既不能删除也休想覆盖。
晚上看电视,明明是《三国演义》的画面,她却说是谷里荒芜的田园。屏幕里那些开会的人物,竟然被她看成是穿补丁衣服的大姐!村里老人过生日她记着,谁家要办喜酒她也没忘记,经常闹着回去补人情。为了免去她在路上的颠簸,我不得不做一把梭子,在城市与故乡之间织布。
她在我快要擦掉的乡村地图上添墨加彩,重新绘制,甚至要我去看看那丛曾经贡献过学费的楠竹,因为在她昨晚的梦里大片竹笋已经被人偷盗。一位曾经批斗过她的村民进城,她在不会说普通话的情况下,竟然问到那个村民的住处,把他请到家里来隆重招待。
只要能听到故乡的一两则消息,她非常愿意忘记仇恨。谁家的母牛生崽了,她会笑上大半天,若是听到村里某位老人过世,她就躲到角落悄悄抹泪。
有一天,这个高大的矮个子母亲忽然病倒,她铁一样的躯体终于抵挡不住时间的消耗,渐渐还原为肉身。从来不住院从来不吃药的她被医院强行收留,还做了化疗。三年疾病的折磨远远超过她一生的苦痛。她躺在病床上越缩越小,最后只剩下一副骨架。多少次,她央求我把她送回谷里,说故乡的草药可以治愈她的恶疾。
但是,她忽略了她曾送我读书,让我有了知识,已经被现代医学所格式,所以没有同意她的要求。她试图从床上爬起,似乎要走回去,可是她已经没有力气,连翻身也得借助外力。她一直在跟疼痛较劲,有时痛得全身发抖,连席子都抠烂了。她昏过去又醒过来,即便痛成这样,嘴里喃喃地还是故乡的名字。
临终前一晚,不知道她哪来的气力,忽地从床上打坐起来,叫我满姐连夜把她背回故乡。我何尝不想满足她的愿望,只是谷里没有止痛针,没有标准的卫生间,更没有临时的抢救。
因此,在她还有生命之前,我只能硬起心肠把她留在县城医院,完全忽略了她对故乡的依赖。
母亲在一场瓢泼的大雨中回归土地,我怕雨水冷着她的身体,就在新堆的坟上盖了一块塑料布。当母亲彻底离开我之后,故乡猛地就直逼过来,显得那么强大那么安慰。故乡像我的外婆,终于把母亲抱在怀里。
今年十月,我重返故乡,看见母亲已变成一片青草,铺在楠竹湾的田坎上。我抚摸着那片草地,认真地打量故乡,发觉天空比过去的蓝,树比过去的高,牛比过去的壮,山坡上的玉米棒子也比过去的长得大曾经被我记忆按下暂停的村民,一个个都动起来,他们脸上的皱纹头上的白发第一次那么醒目。我跟他们说粮食,谈学费,讨论从交祥村拉自来水,研究怎样守住被邻村抢占的地盘,仿佛是在讨好我的母亲。
如果说过去我是因为爱母亲才爱故乡,那现在我则是通过爱故乡来怀念母亲。因为外婆、父亲埋葬在这里,所以母亲才要执着地回来。又因为母亲埋葬在这里,我才深深地眷恋这座村庄。为什么我在伤痛的时候会想起谷里?为什么我在困难时刻家山北望?现在我终于明白,那是因为故乡已经代替了我的母亲。有母亲的地方就能止痛疗伤,就能拴住漂泊动荡的心灵。
月是故乡明,人是故乡亲。
有人说当你在一个地方生活了超过十年,那么,那个你所在的地方就是你的第二故乡。时至今天,在第二故乡生活的岁月已不比第一故乡少,但当人提及故乡,那个萦绕在心头的乡名却总是以马拉松第一的速度占据脑中。因为那里有父母,有我们长大的痕迹,有我们回不去的曾经年少。
我们自初始便遇见了母亲,遇见了父亲,遇见了后来和我们很亲的人,相聚源自一出生,但我们终其一生学习的却是如何离别。上学时期读朱自清先生的《背影》,因为只是奔着背诵的目的,所以总如小和尚念经一般有口无心;时过境迁,回过头再读,却早已是情不自已,泪流满面。
年少不知文中意,读懂已是文中人。
时间太瘦,指缝太宽。父母就在指缝的间隙中不断老去。往日的青丝不再,曾经矫健的步伐不再,利索的牙齿亦不再,取而代之的却是一步步走向老人的迹象。年少时,向往着长大,向往着有朝一日挣脱出父母的魔掌,希冀着天空的那一头能出现七彩云朵;而如今,想在重要的日子回去陪父母吃一餐饭都成了一种期盼和奢望。过去和现在一直在变化,但唯一没变化的却是希冀天空的另一头能出现七彩云朵。小时,是希望载我出去;现在,是渴望载我归来。
相聚,总是满溢着幸福;离别,总是充满着太多的忧伤。但时间亦是个奇怪的东西,它总因幸福而流失的特别快。虽然不忍,虽想挽留,但正如妈妈所说:反正都是要走的,留也留不住。憋着在眼眶打转的泪水,默默拿起行李,悄然地走在妈妈身后。
我在站外挥手告别,妈妈在隔着玻璃的室内一步一回头的擦拭泪水,虽然她极其小心,时而装作抓头发的样子,时而装作挠痒的样子,但其实都是以此为遮掩的目的。看破但不说破,是人到青年的成熟。给妈妈一个畅所欲哭的机会,也给自己一个洗涤心灵的时刻。
隔着玻璃,发微信给妈妈,让她找到座位给我一个信息,妈妈不屑一顾地摇摇头,投之我一嫌弃的神情,那意思就是说你妈妈我也是走过南闯过北的人,这一点点短距离还能难倒你娘亲?哈哈,难当然是难不倒,只是我当时的心情就像我小时候每次出门她在站外一直忐忑不安是一样一样的。
龙应台老师说:所谓父母子女一场,只不过意味着你和他的缘分就是今生今世不断地在目送他的背影渐行渐远。
从来都是她送我多,原来眼睁睁地看一个人远去的背影真的不是一件轻松的事。亲人一场,注定了更多的时刻在背影后度过。
我们在父母的目送中渐渐长大,父母在我们的背影后渐渐老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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