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脚和鞋
父亲的脚在我的印象中很深。
在我儿时的记忆中,春天,杨柳刚刚发芽,父亲就打着赤脚下田犁田了。父亲的裤腿挽到膝弯,扛着犁耙,在刚刚雨后的禾场上留下一串串的脚印。从田里回来,父亲先穿着凉拖鞋到门前的池塘边将腿上的泥洗一遍,然后回到家,用木盆打水放在走廊上,再洗第二遍。父亲洗脚用的水特别多,要满满的一大盆,将脚放进去时水都快要溢出来。父亲这一次洗的很仔细,每一个脚趾丫里都用手掰开洗,洗了后就穿上娘给他缝的土洋布做的布袜,这种袜子很厚,穿着很暖和。
再穿上解放鞋,脚就洗完了,木盆里的水明显的变了颜色,变得浑浊不堪,里面有一层厚厚的泥沙。父亲总是用手在木盆里面搅拌一下,然后用力将水倒出,木盆里的水像一条浑浊的飞瀑溅在禾场旁边,日子久了,地面上都溅起一条长长的痕迹。但父亲的脚还像总也洗不干净,刚刚洗过的脚,如果再洗一遍,还可洗出很多泥沙来。原来父亲的脚上有很多裂口,像屋后松树皮上的裂纹一样,纵横交错,很多泥沙就陷进这些裂缝里,洗一次两次,裂缝里还是总有一些泥沙的。
父亲用冷水洗脚要从开春一直洗到秋分,秋分过后,父亲就要用热水洗脚了。随着天气变冷,父亲洗脚用的水温逐渐升高,到了寒冬腊月,父亲洗脚用的水简直就是开水了。这样的水我们是不敢洗的,但父亲的脚好像不怕烫。每天我、哥哥、父亲三人一起洗脚时,我和哥都将脚放在木盆沿上不敢放到木盆里,父亲却将一双脚放进去泡,泡的双脚通红。
父亲洗了一会儿,我们再将脚放进去,都咬着牙看谁坚持的时间久,实在坚持不住就将脚拿出来,父亲看着我们的样子总是开心的哈哈大笑起来。有时父亲搞恶作剧,在我和哥快忍不住时,将他的大脚压着我们的脚,不然我们将脚拿出来,烫的我们嗷嗷的叫。有时我们实在忍不住痛,就急的哭起来发飙,甚至掀翻盆子。这是娘就开始骂父亲:你以为伢儿的脚想你的粗皮,你会哈斯,将伢儿烫的哭起来?
父亲自知理亏,任凭我们发飙和娘的责骂,只是傻笑,可过不了多久,这样的故事又上演。现在冬天,偶尔和儿子一起洗脚,竟也发生这样的故事,真使人回味无穷,哈哈大笑。
父亲的脚板上有一层厚厚的茧,一般的荆棘是刺不进去的。父亲赤脚走在充满荆棘的田埂上,如视无物,不用担心什么东西刺脚。但遇到极大的扎刺,将父亲脚板上的茧刺穿,刺进肉里的话,还是要动手术的。所谓动手术,就是父亲坐在高椅子上,母亲坐在矮椅子上,父亲将受伤的脚放在母亲膝盖上,母亲用一根缝衣针,在灯上烤一下,然后将父亲被刺伤的地方挑开,将肉里面的荆刺拨出来。
整个手术大约十来分钟时间就完成了,我有时真的很佩服母亲。我在农村时,脚板也有一层厚厚的茧,那时挑一担稻谷,赤着脚在凹凸不平的砂石路上走,并不感到不适。现在,偶尔赤脚在光滑的水泥地面上走,竟被地面的微小砂石顶的痛得不敢开步。哎,不知是人变了还是脚变了。
父亲的鞋种类不多,第一类是草鞋。父亲织草鞋在我的记忆中很深刻,每到秋冬季雨天,父亲就打爻子,打草鞋。爻子是用稻草扭成的绳子,用来捆稻草,捆柴火。父亲挽的爻子很紧很光滑很结实,先用食指中指开始挽,接着就挽到四个手指上,大约绕四个手指四五圈后,就可结束,将尾子塞进爻子中间,压成一个饼状。父亲将很多爻子一层一层叠好,再用一根长爻子将它们捆好,摆在墙角里,等到来年农忙季节时用。
一个冬季,父亲总要挽三两百个,成为我家的一道风景。再就是编制草鞋了,编草鞋时,父亲将一个七齿耙朝上绑在长凳上,自己坐在长凳的另一头。父亲腰间系一根草绳,由这根草绳分出四根细一点的草绳挂在七齿耙上,从腰间的这股绳开始编织起,一次捻两至三根特意准备的秸秆长的稻草,搓成绳,绕着四根绳筋编织。系在腰间一头是鞋间,挂在耙头的是鞋跟,编织完后,解下腰间绳子串在伸出的鞋耳子上,草鞋就编织完了。
为了草鞋结实耐穿,里面可以参些烂布条,既耐穿又好看。编草鞋比挽爻子费时的多,一天最多能织两双草鞋。草鞋编好了,一双双叠好,用爻子捆好,放在墙角,又成了一道风景。但草鞋太不禁穿,一双鞋两三天就穿烂了,底磨穿了,而编织起来又费时,渐渐地在没有看到父亲编织草鞋了,那编织草鞋的耙子也不知丢到哪里去了。
父亲的鞋换成了解放鞋,解放鞋便宜,耐穿,成为农村使用率最高的鞋。男男女女,老老少少,没有没穿过解放鞋的。我也是穿着解放鞋长大的。干活穿,做客穿,休闲穿,到处看到解放鞋。直到现在,农村人干活的主要装备还是解放鞋,只是做客休闲穿皮鞋了。
2014-7-6
题记:双休日在家休息,显得无聊,便随手翻看书架上摆着的《唐诗鉴赏辞典》来,无意中翻到唐朝诗人孟郊的《游子吟》一诗,现抄录如下: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临行密密缝,意恐迟迟归。谁言寸草心,报得三春晖。
记得,第一次在课本中接触这首诗,是在上初中三年级的时候,当时虽然是在老师的要求下,把这首诗背得滚瓜烂熟,还能一字不误的默写出来,但对诗句所表达的深刻含义只是半知半解、模棱两可的有点理解。
如今,随着自己年岁的逐渐增高和生活阅历的不断增加,再次细读和鉴赏这首诗,忽然之间好像感到自己跟作者有同样的感受。读诗思人,于是我想起了含辛茹苦抚养我长大的母亲,想起了发生在我和母亲之间的一件刻骨铭心的往事。
记得,这是我上小学三年级(1983年)时发生的一件事,那年我9岁。至今想来,这件事虽然已过去三十多年了,但却依然非常清晰地留在我的脑海中,如同发生在昨天,真可谓是记忆犹新。
一叶落而知天下秋,随着树上最后一片叶子的掉落,预示着冬天就要来临了。在儿时的记忆中,冬天可是我最向往的一个季节。因为只有冬天,我们小孩子才可以玩堆雪人、打雪仗和滑冰车,其中我最喜欢的就是滑冰车。
那时的我,喜欢约上几个小伙伴偷偷背着滑冰车到处找冰滑,不管是家门旁的小河,浇地用的小水渠,喂牲口的蓄水池,还是离家较远的动力渠(离我家门前不到两公里的地方,为了农业灌溉的需要,修建有一条宽约6米,深约2米,长约20公里的水渠,一年四季都有水,因其是从黄河引进的水,所以我们老家的人又叫黄渠),领村的鱼塘水塘,甚至是黄河边上,只要是有水的地方,都曾经留下了我和小伙伴们滑冰的足迹。
可是家里的大人们却并不怎么喜欢冬天,他们一到冬天就发愁,为什么呢?当时幼小的我不太明白,现在想来,主要原因是因为当时家里经济拮据的缘故。那是家里生活条件不好,虽说已经实行了农村土地承包制度,但由于我们家一是土地不多(人均只有几分地),二是土地土壤不好(有好多地都是碱性土地,不适合种植小麦等主要农作物,凑合着种了,但产量不好),因此除了上交公粮以外,家里所剩的粮食就不多了。
不管怎样勤俭持家,省吃俭用,一年当中总有两三个月还是缺口粮,所以会过日子的母亲,将玉米面(我们家乡俗称包谷面)、青稞面等杂粮和洋芋(我们家乡俗称山药)适时地掺杂着跟主粮(白面)混合着吃,才能保证家里不断粮。因而,也就没有多余的粮食出售给粮站来换点钱贴补家用。由于当时家里孩子较多(我们哥弟姐妹共5人),所以入冬了,得给每个孩子置办棉衣、棉裤和棉鞋,要不怎么让孩子们过冬呢?这事不得不让父母亲发愁。
在我的记忆中,感觉小时候,我们老家的冬天特别得冷,冷得让人从身体到心里都无法承受。那时在我的脑海中,老是琢磨着这样一个问题,为什么会这么冷呢?可是当时的我根本就没法弄明白这一问题。至今,我对这一问题还是不能给出个比较令人信服的解释,也许是生活必需品极度匮乏的当时,什么东西都会折磨人吧。
进入冬天了,看着别家的孩子都穿上了厚厚的棉衣、棉裤和棉鞋,再看自家的孩子还是单衣、单裤和单鞋,父母亲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因为家里根本就无法拿出做棉衣、棉裤和棉鞋的钱,可作为子女,我们怎么能完全理解得了当时父母亲的苦衷呢?
时间在一天天流逝,天气在一天天变冷,班上很多同学都穿上了棉衣、棉裤和棉鞋,虽然不是新的,有的还是打了补丁,甚至是补丁连补丁,但毕竟能抵御寒冷呀!但我还是单衣单裤,并且是光着脚的。在我的印象中,整个小学阶段,不管是夏天,还是秋天,我都是光着脚上学的,从来就没穿过鞋。
一天早上,天气特别冷,还不时刮着点风,我努力抵挡着寒气,光着脚背上书包去上学。哎,真是冷极了!半路上,我不得不跑回家来找鞋穿。回到家里,母亲看着我冻得发红的、还有点颤抖不已的小脚,就立刻什么都明白了,急忙把自己脚上的鞋脱了下来,穿到了我的脚上。
鞋不大不小,真合脚。一瞬间,我就感受到了丝丝热气,不一会儿,暖流就涌上了心头。可立马我的脑海里又闪现出这样一个奇怪的念头,我怎么能穿着女鞋去上学呢?同学们一定会笑话死我的,所以我哭着不肯去上学。母亲着急地问我怎么了,但我只是使劲地哭,哭声越来越大,母亲更加着急了,一边替我不断地擦去掉到嘴边的泪水,一边不停地问我怎么了。在母亲的再三追问下,我才吞吞吐吐、断断续续地说请了我的意思我不穿女鞋去上学。
母亲听了我的回答,一时也没有办法,一边带着点埋怨的口吻催促父亲去别人家借点钱,一边找来一把小剪刀,把鞋带给剪了(当时男鞋和女鞋的主要区别,就是看鞋带和开口,女孩子的鞋一般留有一条较长的鞋带,把鞋穿在脚上以后,鞋带套在鞋扣上,鞋就不容易从脚上掉下。且女鞋的鞋面开口大,男鞋的鞋面开口小。),然后就对我说,这样不像女孩子的鞋了,赶紧穿上去上学吧。当时的我是十二分的不情愿,可又无可奈何地穿上妈妈的鞋去学校了。
那一天,可以说从我记事起,是在我的记忆中留下最深刻印象的一天,也是我至今以来,是在我的记忆中感受最难以忘怀的一天。那天,我虽然身在教室里,可老师讲得课我一点儿也没有听进去,因为我的心思根本不在听课上,而是始终离不开自己脚上的鞋。下课了,看见别的同学在高高兴兴地在教室外面玩耍,可我却只能爬在桌子上装着睡觉。做操了,我却跑到厕所里,假装肚子疼不敢去做操。总之,一句话,就是害怕大家说我穿着女孩子的鞋,或讽刺我、或嘲笑我。
好不容易等到放学的铃声响了,我迅速背上书包,以百米冲刺的速度奔回了家,立即脱下了脚上的鞋。这时,母亲过来了,一把把我揽在怀里,轻轻地抚摸着我的头说,你父亲借到了钱,已经买回来了给你做鞋用的黑条绒布了,我正在给你做呢,明天早上你就可以穿上新鞋去上学了。听到母亲的话,我当时好高兴。
第二天早上,当我醒来时,看见新鞋已经放在我的枕头边上了。于是,我高高兴兴地穿上新鞋去上学了。
这件事,虽然已经过去三十多年了,现在母亲离世也已经二十几年了,但这件事却给我留下了一生难以磨灭的印象。每次回忆往事,想起我的童年,想起我的母亲,我就想起这件事。现在想来,当时自己真的很不懂事,太死要面子了。毕竟在当时的那个年代里,有鞋穿已经不错了,真不该计较什么了,而且那鞋还是母亲自己脚上的鞋,体现的是母亲对自己孩子的一种无私的大爱。可当时,我怎么能理解这些呢?
母爱就像太阳,无论时间多久,无论走到哪里,都会感受到她的照耀和温热。如今,我对这句话的含义有了更深刻的理解。
母爱又是伟大的,它将始终伴随在我的左右,一直到永远。
捣鼓鞋子呢。
从昨晚,一直捣鼓到今天一早。
今天下午要做高铁去趟外地,拜访一个朋友,聊聊诗与远方。昨晚才意识到,近期本地阴雨下雪,刷的鞋子,都还没有干。
于是,把吹风机拿了出来,对准鞋子内部,狂乱地吹了一阵,还是有些泛潮,便用取暖器烘烤,以期在定时发布今晚的文字之前,在出发之前能穿上温暖不潮湿的鞋子。
丫丫一阵抱怨,马丁靴,皮鞋,雪地靴,不都能穿吗?非要穿运动鞋?
恩,就想穿运动鞋。
阳台不还有其他运动鞋吗?
恩,那些都是低帮的,我今天就想穿高帮的篮球运动鞋,还必须是匹克的。我家有两款匹克,一款红黑相见的,一款黑色的。
我就想穿那款红黑相间的。但就是这双,刷得最晚,加之天气缘故,还没有干。没关系,我吹吹烤烤就可以了。
即便在出发之前仍没有干,有些潮湿,也没关系,用脚捂捂就干了。
丫丫一脸无奈,用嘲笑的口吻感叹:真是理解不了你,读书都读傻了。
我就在丫丫的嘲笑声中,继续烤鞋。
取暖器发出的红红的火光映在鞋子上,也映在我的手上,脸上,身体上,在狭小的卫生间里划出一小片淡淡的光晕。
在这火光的烘烤下,原本冰冷的手,也变得暖和和的了。
许多年前,我父亲就是这么为我烤鞋子,烤棉裤的。那时节,自然是没有取暖器的,家里只有一个黑漆漆的煤球炉。
农村娃没有过多换洗的衣服,特别是冬天,一身棉服穿一个月不洗,几乎是常态了。
一身棉服穿整个冬天,也是常有的事儿。
袖子上被鼻子蹭过的地方,有许多鼻涕残留,那残留,在晴天里,变得发干,发硬,火柴杆往上面轻轻一划,便足以点燃起来。
而阴雨下雪天对于孩子们来说,就是灾难。
棉袄棉裤被浸湿了,次日没有什么干燥的衣服可以替换,如此一来,当晚把湿了的棉服烤干,则是必需的了。
我父亲便常常在这样的夜晚端坐在煤球炉旁为我烘烤棉服。火光通红,映在棉服上,映在父亲的脸上,映在凸凹不平的水泥地上,映在不算宽敞的砖混屋子里。
我窝在被窝,蜷缩着身体,感受着那火光的温暖,感受着那光里夹杂着的煤球燃烧的味道。
此后,不知过了多久,迷迷糊糊间,听到父亲在煤球炉前伸着懒腰,打着哈欠,叹着气,彼时,也就意味着我那潮湿的棉服已然干燥了。
现在想想,那个年代,真的没有希望。这么一想,也就能理解父亲当年为何总是叹息了。
未来的生活没有一丝希望,每天总是为了生计发愁,我想,那时的人们除了叹息,就是叹息了。
现在可以问问身边的60后,问问他们,在上个世纪九十年代,他们想过有一天可以在市区拥有房产吗?想过有一天自己也会开着轿车四处溜达吗?
没有想过的,也不敢想的。
彼时的他们,多半是,一面看着报纸,一面叹息,他们在叹息在羡慕报纸上所报道的南方某城市的大老板开着夏利或桑塔纳,腰里别着大哥大,做着大生意。
对,就是那种黑色的,带天线的,状如板砖的大哥大。
大哥大,对于村里人来说,遥不可及。就是BP机,也是可望而不可及的。
现在回头想去,那时候的通讯,简直不可思议,就像,用当时的眼光审视当下,同样也是不可思议的。
时代在进步。
时代的变革是大于个人努力的。同样的劳务成本,同样的付出,在不同的时代,结果是不一样的。
可能现在很多小孩都不知道BP机为何物,不知道煤球炉是什么,不知道它们意味着什么。
迄今,我都喜欢闻煤球燃烧的味道。它,是一个时代的印记,是某个年代人群共同的见证。
这些东西,变得遥远了,离我们越来越遥远了。
还有那在林梢间跳着舞的袅袅炊烟.......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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