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乡的院子里种了很多的花,因为母亲是个爱花的人。
因为爱花,只要有花种,母亲都要种下。于是小小的院落里就成了个花园,从春天的蔷薇、白兰花,到夏天的太阳花、鸡冠花,秋天的菊花、桂花,到冬天的水仙花。
因着母亲的喜爱,我也是成了个爱花之人。每每花儿绽放时,总觉得不能辜负了这样的美丽,都要在花旁好好端详一阵,看它绚丽的色彩,看它精致的轮廓,看它的娉婷,看它的袅娜
春天来的时候,院子里由一片枯黄慢慢渲染成鹅黄色,那嫩嫩的绿鲜的逼眼,慢慢由浅至深,由黄变绿,于是一朵朵的白兰花开始伸出头来,露着它清纯洁白的粉靥,惊奇地看着这草长莺飞的的明媚。
我是最爱看蔷薇花开。只是它仿佛有些害羞,每每要等到白兰花已开始落了,才姗姗来迟。母亲种的蔷薇是从野外捡来的,跟郊外的野蔷薇没有丝毫的差别,都是那种淡淡的粉红色,而我尤爱这种粉嫩的颜色,它令人娇怜,让人生爱。
白兰花开的时候多是雨季,而蔷薇花开时多是阳光灿烂。这时的院子也分外的热闹。白墙院角到处都是蔷薇的枝叶蔓延,蝶追蜂舞的,好一派春光无限图。
蔷薇花落了,院子里的太阳花又竟相开放着。
如果说春天的花让人觉着那样的清新明丽,而太阳花的色彩却让人觉得太过于娇艳。看过别人种的太阳花,有很多颜色,而母亲种的太阳花只有一种颜色玫红。那是怎样的色彩呀,艳的让人不能正视,娇得让人不忍采摘。母亲说,原来送花的人有很多种颜色的,只是她只爱这种颜色,因而就把院子的每个空隙都种上了她的最爱。母亲是个文艺人,喜欢这么张扬的色彩也就不奇怪,或许在她看来只有这种颜色才能彰显女人的妩媚。
现在想来母亲种鸡冠花也是因着它那浓艳的玫红色吧。因为我不论从哪个角度欣赏,都喜欢不上这种没有优美弧线的花。如果说花是用来形容女人,而我觉得鸡冠花更象花中的男人,它实在是没有一点花的至美光华,没有一点花的摇弋多姿。
菊花开了或许是姐姐最开心的日子。只有在这个时候,她会留连在院子里整整那些菊枝。而妹妹的大呼小叫总是要等到桂花飘香了。
其实桂花是唯一让全家人都钟爱的花,或许是因为它的浓郁,或许是因为它的雅致。浩月当空,天长烟远,清风徐过,空气中游弋的只有金桂的芳香。那香来的这样清冽,来的这样的攸长,就算花落了,那香还兀自弥漫,久久的不愿消散。
桂花谢了,院子里有一阵的空寂。那单调的色彩要维持几个月。只有当鞭炮齐鸣,锣响鼓鸣时,水仙花才不慌不忙的花开明艳。
虽然水仙的颜色在冬天太过于清冷,但由于这个季节的院子太空荡,就算是这淡雅的白,多少也还是点亮了那一院的灰色。
因着母亲的爱花,才有了这一年四季的美好景致。因着母亲的种花,才有了孩子那一生爱花的性情。
大学毕业后分配到市里工作,安家落户租了一处带院套的平房,把年已古稀的父母从乡下接来。父亲很快就认识了一些老哥儿们,每天去公园谈天说地,母亲却独自一人守在家里。母亲发现房东有不少闲置的花盆,就从远处一点点弄来土,装满花盆,种上花籽,摆放在窗台上。随着早春的步履,花籽争着吐出小芽芽。母亲每天步履蹒跚着给花浇水松土,过了清明节后才把花盆搬到屋外,这时花盆里已是有枝有叶。
初夏时分,外面的花草还没有长高,母亲种下的花已经开始开花了。哦!那是些什么样的花呢?原来都是些极寻常的,到处可见的花花草草,母亲却很珍爱。有一盆里出人意料地长出了牵牛花,花茎要向上攀附蔓延,母亲不知从何寻得一根细长的竹杆,插在花盆里,支在墙上。后来牵牛花顺着竹杆开了不少,花茎继续绕杆生长,越过竹杆后无法漫延,母亲用一根长绳系在竹杆顶端,又叫我把绳子的另一端系在房檐上,牵牛花的便顺着细绳攀援、开花。
花开过了整个夏季,到了秋天,母亲怕花在夜间冻谢,每晚都把花搬进屋内,第二天又一盆一盆搬到外面,放在温暖的阳光下。当外面的花草都已向岁月屈服时,母亲的花依旧争芳斗妍,白天还能招来几只已经很笨拙的蜜蜂,母亲看着这些小精灵,脸上露出说不出的一种表情,似欣慰,似回忆往昔,又似欣赏
母亲在乡下的时候,每年在院子里要种上很多的花,一到夏季便是满院的花香。即使父亲被打成右派,生活极其低落的那个年代,母亲也没忘了种花。可母亲从没养过娇贵的花,对她来讲,有生命的杂草都是极其珍贵的。我想,在母亲的心中,我们做儿女的不也是她心中的花么!为了养育我们兄弟几个,母亲含辛茹苦,付出了毕生的心血。记得小时候,母亲整天劳作,有时候我半夜醒来,看见母亲在昏暗的煤油灯下纳鞋底或补补丁。那时家境贫寒,可母亲总是想方设法给我们兄弟几个穿上整洁的衣服、穿上鞋子,我还清楚的记得母亲在我鞋上绣上几朵艳丽的小花,惹来邻居孩子们羡慕和妒忌的目光。在粮食紧缺的日子里,吃饭时母亲总是说不饿,让我们先吃,当时我还真以为母亲不饿呢。现在每每想起来,眼睛不由自主的湿润起来。如今,我们兄弟几个都成家立业,有的从政,有的执教,也有做工人的,母亲却苍老了,曾经是一米七O的身板已经缩成小矮老太太了。可母亲依然用心去养育着她的花,用心来教诲我们做人的道理,心中还充满着新的希冀。
天气渐渐冷了起来,母亲不再把花搬到屋外了,都挤在窗台上,窗台放不上,母亲实行了轮换制,一天轮换花盆好几次,每盆花都能在窗台上享受到阳光的恩赐外面已是冰天雪地,可屋里母亲的花仍旧开得十分热闹。还有不少新的花骨朵正酝酿着新的美丽。
母亲年少时,层层叠叠的大山都掖不住她的美丽,逢年过节时的戏台上,母亲莲步轻移,水袖一甩,台下无数的眼睛都被烧得贼亮贼亮。
大山里的小伙们,没谁能牵住母亲的心,媒人一线姻缘,母亲哼着山歌走出了深山,嫁给了山外当兵的父亲。红红领章两边挂的父亲,英气逼人,性情温和,一身武功了得。父亲经年远在外地工作,偶尔休假回家小住几天,和祖父母同居的老屋实在太挤,父亲一咬牙,招呼来几个舅舅,日夜在村子后面的山窝里搬运大块小块的石头回家,准备盖房我们土砖青砖混建的新居在村子里的第一排亮堂着,宽大的院落因母亲的巧手而生机盎然:春天有桃花跃上枝头嬉闹;夏天有栀子躲在墙角暗香,牵牛花铺满院墙吹吹打打;秋天的丹桂香飘云外,火红的石榴乐裂了嘴,金黄的桔子笑弯了腰;腊梅被母亲特意栽在了窗前,寒冬里陪伴着孤灯下的母亲缝缝补补
母亲精心打理的院落里,鲜花炫亮四季,常引得村里村外的女人们来讨要花苗,母亲不但欢喜相赠,还耐心地教给她们一些栽种要领。村里乡亲们都喜欢在我们家开会,会闲时,大家总起哄着要母亲唱一段,母亲就大大方方地亮起金凤一样的嗓子,唱起山歌或者采茶戏,抚慰着常年在土地上辛苦劳作的乡亲们。唯一拉着脸的是祖母:只要一开会,村里的后生们都明正言顺地往咱家里挤。祖母说,你父亲常年不在家,我得盯紧点!少不更事的我,把祖母的话悄悄说与母亲,母亲只是笑笑,依然在繁重的农活之后,把满院子的花儿打扮得四季缤纷。母亲说,你父亲孤身在外,无论他什么时候回家,都能看到家里的花儿在等着他!父亲亦懂得,在母亲最好的年华里,她把对父亲的思念和牵挂,都种在了春夏秋冬的花香里。父亲狠心离开了工作过19年的工厂,调回家乡不久,已近不惑的父亲喜得爱子,贫寒的日子里,满院的花儿分明都开到了父母亲的眉梢眼角。
奈何世间的好景好花,最怕风吹雨打。偏偏命运的魔手翻云覆雨,一月之内相继夺去了父亲和弟弟,我们满世界的花儿刹那凋零,再无颜色。天意弄人,我没有办法,母亲也没有办法,我们在人世彻骨的寒凉和无尽的黑暗里默默煎熬。母亲回到乡下残朽的老屋,捡几分薄地春播秋收,相继送走了高龄而逝的祖父祖母后,母亲锁了老屋,多年以来流离在家乡的几处寺庙里,青灯古佛,晨跪暮拜,祈求我们姐妹三个家家安好,万事吉祥。无论母亲辗转于何处安身,床边的桌上必端放着父亲的遗像,每次去看母亲时,我都会带上几株易活的绿萝和吊兰,插入瓶中,满上水,放在父亲的像前,一起陪伴母亲。
去年春天,我又回大山里的寺庙看望母亲,惊见寺庙前偌大的院子里开满了花,色泽鲜艳,繁盛热烈,蜂飞蝶舞的鲜花丛中,几位中老年女香客在向母亲询问花名,讨要花苗花籽。明媚的春光里,母亲头顶上枯草般的霜发随春风轻舞,纵横的皱纹在母亲苍老的脸庞上舒缓成一朵美丽的花,散发着慈祥圣洁的光芒。山谷空寂,往事恍惚,我突然在花间泪流满面,母亲笑着说,近来总是梦见你父亲和弟弟,过几天就搬回老屋,陪伴他爷俩。
还是30年前的老屋,还是小时候玩耍的庭院,在父亲和弟弟故去整整18年后,暮年的母亲又把院落伺弄成了18年前的样子,姹紫嫣红的花儿挤满了小院,新栽的果树们憋着劲儿往上窜苍茫尘世,母爱如花,带领着我们姐妹三人坚强地抵抗命运,一步一步走向淡定和从容。满院怒放的花儿,朵朵都是历尽人世沧桑、世事沉淀后的善良、感恩、悲悯和爱,开在了我们的心里,开到了镜框里父亲的脸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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