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小时候,村头有棵榆树,有腰那么粗,一到夏天枝繁叶茂,是个乘凉的好去处,树底下经常坐着好多人,有带孩子的小媳妇,有偷闲的年轻人,更多的是老人。在那个没有电视,没有手机的年月,好多人聚在一块,聊的也无非是家长里短,却也真是个娱乐的好去处。
后来不知道为什么,这棵榆树被锯掉了,连根一起被扔在了路边,依然有很多人闲暇时坐在榆树干上,聊着生活,聊着人生,依然更多的是老人。在土地上辛苦了一辈子,终于儿女都有了自己的事业、家庭,但自己也老了,两鬓斑白的头发在风中凌乱,生活也没了寄托,往后的路越走越窄,是迷茫,是恐惧。年轻的时候为儿女,临老终于可以为自己想想了,可是腿不听使唤,牙齿也脱落了,世界很大,腿脚却不容许你去看看,美食万千,却也只能看看。我经常听我爷爷说一句话:老了的这一段路,难走。
村头的那一截榆树干,陪伴了一位又一位的老人,风风雨雨好多年,有些老人去了世界上最遥远的地方,那些音容笑貌,犹在昨日,榆树干依然在昨日的雨中,今日的风中,落寞、孤独。
这些年在外面学习、工作,回家的次数越来越少,每次回家,我都会在村头的榆树干上坐一坐。她枯瘦的手指抓着我的手,询问着我在外面的生活,说着他的小孙子,我都倍感亲切,我在想,我回到家了。她拄着一根紫漆拐杖,艰难的挪着步子,像风中的一根残烛,再也经不起大的风雨,每每看到,想过去搀扶一把,但始终作罢,这段路,我帮不了。
几年前,老人的儿子在外地打工的时候,去了世界上最遥远的地方,跟着老伴也走了,剩下老人陪着儿媳跟两个小孙子,两个小孙子渐渐长大了,去外面闯荡世界,儿媳也忙碌着生活,剩下老人一个,在村头榆树干上一坐就是一下午。老人深邃的眼眸看着这花花世界,不知道在想些什么,风吹着她鬓角的白发,满脸慈祥,我知道,终有一天,她也会去世界上最遥远的那个地方,就是不知道那个地方好不好,在那里会不会也有这样的一个小村庄,村头也有这样一截榆树干。
风中的记忆总是很凌乱,风中的我们总是很容易被沙子迷了眼。白色的花圈摆满了院子,有一群人穿着白色的衣服,戴着白色的帽子,哭的好伤心,一个五六十岁的中年人,戴着眼镜,用哭腔读着一篇祭文。小院里挤满了男男女女,啜泣声一片,谁都觉得自己不难过,但就是想哭,生活过的太压抑,谁不是满肚子的心酸与委屈。哇,看见自己的妈妈在流泪,小孩哇的一声哭了起来,歇斯底里。
一场大雨过后,干枯多年的榆树干长出了几根新的枝条,翠绿的枝条在风中扭动着细腰,树干上的老人聊着家长里短。
上世纪九十年代初,我来到太白山下的那个小镇税务所工作已经三个年头了。那年,我刚满三十。
那个年代,还没有商品房市场,大凡拖家带口的公务人员都住单位的公房,而单位少有的几套家属楼根本轮不到默默无闻的我。频繁的工作调动使我这个以所为家的游民常常为搬家发愁。几番下来,结婚时添置的几件家具腿都歪了。妻常抱怨:何时有个安稳的窝?
人常说三十而立,寓意男子三十,就要行立家之实。可而立之年的我却自感惭愧。但七尺男儿,我有责任,也有决心,必须给家人一个安稳的家!
主意已定自行建房。妻欣慰的笑了。
顾前顾后,忙左忙右,正好有同事的帮忙、岳父的搭理,在县城购得一小院庄基地。水泥、钢筋、砂石一应具备,唯缺木料。有熟人介绍说:南山的黑猫沟正在伐木,可到那去看看,而且价格便宜。
那是个周五,午饭后,正好有上山拉木料的便车,同样也需木料的同事老祁便和我搭伴,一起坐上了上山的汽车。
逆着洪河径流而上,一路向南,汽车在石渣路上蜿蜒盘旋。我和老祁站立在后箱尽览着山色。这十月的天,秋高气爽,景色宜人。蓝天下葱茏的峰巅白云朵朵,绿树成荫的山林翠鸟鸣啼,还有那灌木藤绕的山坡,已现簇簇红叶;看路边百花争艳,蝶飞凤舞;一溪清流向北,鱼翔浅底。好一派鸟语花香的丽景。
从洪口到大岔,折向东南入药王谷、黑猫沟,再续前行,经过两个多小时的车程,终于抵达下板寺南坡的伐木场。
伐木场处于两山的夹谷,场地不大,一溪穿流而过,几间简易的工棚,河边堆放着木料。乘着民工装车的空隙,我们也在各自打量着所需的木料。
一个多小时过后,那辆军绿色的卡车已装满停当。司机杨师招呼我们坐在车厢的木头上,并再三叮嘱,坐稳抓好缆绳。
顺着河道,沿着新修的伐木便道,卡车缓缓下行。斜阳夕照,深谷幽幽,汽车隆隆的马达声惊飞了路旁的林鸟。
坐在高高的木头上,树梢掠过头顶,人随车颠、晃晃悠悠,心里还真有点后怕。但又一想,杨师是个老司机,常跑这一路,心里就平添了几分安慰。不知不觉已到黑猫沟。
黑猫沟,山高谷深,林密草茂;因常有黑猫出没而得名。伐木的便道依河而修,一边是崖壁,一边是河谷,路随势转蜿蜒屈伸。
转过谷口,坡陡弯急,老杨不停地踩踏着刹车;汽车的尾气和刹车片磨擦的焦糊味交织一起,刺鼻难闻。我不由得蹲了起来,和老祁紧抓缆绳,全神贯注着前方。
忽然,一个黑色的东西擦车而过,我定睛一看,是只轮胎,只见它蹬蹬蹬的蹦跳着向坡下滚去。此时,车身已倾斜,失去制动功能的汽车也加速向坡下冲去。只听老杨说声:不好,车轴断了。便紧握方向盘,尽量保持车身平衡而不偏离路面;但失速、失衡的它还是凭着惯性横冲直撞的斜刺着向河边靠去,那失去车轮的底盘触地,迸出嚓嚓嚓可怕的响声,拖出深深的划痕。老祁趴在木头上两眼发直,而处于蹲姿的我也不知所措。
车体继续向河边冲去,再下去我不禁紧闭双眼。一闪念,当我再次睁眼时,车体的左侧靠崖的一边,一枝树干斜刺在路旁。在这命悬一线的时刻,出于求生的本能,凭着年轻体壮,我噌的一跃而起,双手紧抱树干,悬空的身体如那秋千搬摇摆不定。惊魂未定的我侧脸一看,汽车已远去七八米,它像脱缰的野马,眼看就要翻入沟底。这时,只听咚的一声,车停了。
顺着树干,我赶紧溜下地。上前一看,刚刚下车的他们个个失魂落魄,揉肩搓背;一块碾盘大的石头横卧在已定折弯保险杠的车前。再细看,那块石头足足被推移了一米多远,而整个车身紧紧地贴在堤岸的坎梁上,右侧的两轮完全悬空,下边便是深深的河谷。那场景看起来,好险好悬啊!要是左边蹬一脚准会翻车。
劫后定神的我这才感觉脸颊、双手阵阵烧疼。唉!树枝擦破了脸,缆绳扎破了手,那累累的伤痕滴血不止
暮霭降临,落魄的我们相互安慰,只得弃车出山。夜幕沉沉,山道弯弯,长路漫漫。直到夜半,才出山口。
一周后,我再次上山拉木头,便特意驻足那棵树---那是一棵核桃树,斜长在崖壁的土坡上,树冠不是很大,但很茂盛,如同一把大伞;特别是那枝斜刺路面的支杆,碗口来粗,还残留着几颗青皮核桃,使我倍感熟悉与亲切!
巍峨的大山,平常的小镇,昔日在此工作的我,但凡有机会,便会去看看那棵树。
时光如梭,当我再次来到那个小镇工作时,已是十年后的世纪之初。那年夏天,当山寺桃花盛开之时,我又去了黑猫沟,又看见了那棵树,它青青依旧,只是比以前更加粗壮。
随着生态旅游热的兴起,多年冷落的林场也换焕发出了勃勃生机,旅游公路的延伸与加宽已逼近黑猫沟。次年,当我再次身临故地时,昔日的那棵核桃树已不见了踪影,眼前是宽敞的公路和熙熙攘攘的游客。
我默然伫立,虔诚祈祷。穿越时空的隧道,耳旁只听得洪河之水潺潺依旧。
无言谁会凭栏意,幸有山色相慰藉。如今,这山色美,其名更靓红河谷,不凡的域名。这或许是大山人启智于一部风靡全球的影片,梦幻于一曲唱红大江南北的歌曲,那名就叫《红河谷》!
抚今追昔,那年那山那棵树,抹不去的时光记忆!
朋友给送了一箱新疆和田大枣,打开箱来,枣味绕梁满屋,浓醇香飘四溢,鲜红的枣皮儿,沟壑密布,宛如地图上那标识着的江河溪流,长短错落,深浅有致;至于那大枣的形状,大多是头大尾小的模样,吃起来也是头比尾香甜肉厚,越吃到枣核的部位,越发感觉美味难以描述。
望着满箱的大枣,不禁勾起了我沉寂了许多年的记忆。
家乡的大枣皮薄个大,吃起来清脆可口,跟黄骅冬枣的口感很近,只是在早晨,你若是摘下一个,马上送入口中的话,那滋味应该比黄骅冬枣更胜一筹;及至秋后晒干,厚厚的枣肉,也比新疆和田的大枣要瓷实鲜美,吃起来有牙劲,比及我吃过的各种晒干了的大枣,我认为应该是有过之而无不及的。
记得那还是以生产队为单位的年代,家乡的枣树大都生长在村子四周的庄稼地里,偶尔有几株散落在村落的屋前屋后或家庭小院内。
生长在小院内的枣树大都树矮冠大,枝桠稠密,每到青绿的大枣生长到手指头肚大小的时候,那长长的枝条便被密匝的枣儿压弯了,伸在矮矮的院墙外面,时不时的会被一些顽劣的小儿用碎砖头投掷几下。如遇主人看到了,发一声喊,便做鸟散而去,只留下一地杂乱的枣树叶子和几棵滚动的青绿大枣。这时候主人家的老太太跑出来,一准会一边拣拾着未熟的大枣,一边嘴里嘟囔着:谁家的娃啊,这不是作孽呀。
大枣开始成熟的时候,大部分都是从屁股眼处先红的,只要有一点红色泛起,那大枣就从涩涩的味道转变成甜美的味道了。
每年这个时候便是我和小伙伴们最惬意的时刻。村里那些年代久远的枣树,树形奇特,结出的大枣也是外形多样味道各异。我们可以各显神通,去尽情的采撷那些人间奇珍异果。
村西口有两棵大枣树,它的果实是尖尖的,像成熟黑枣的形状,我们管它叫尖枣。尖枣的外表光洁圆润,吃起来干巴脆,口感像枣又似瓜,味道很脆美。尖枣树很高也很直,我们大都爬不上去,只能用投掷的办法去获得。先是找一块拳头大小的砖头,然后让其它小伙伴跑得远远的,自己用眼睛瞄准,发一声嗨,将砖头狠狠的投上去,哗一下掉下来几颗尖枣来,小伙伴便赛跑似得去争抢。
村中间的街道边上有一棵弯如驼背老人的枣树,我们管它叫婆婆枣树。这棵婆婆枣树主干早已枯死,只是在主干的东面又生出来一支粗壮的枝桠来。据说这棵村里唯一的婆婆枣树,连村里年龄最大的老人,都记不清它究竟到现在活了多少年了。婆婆枣树当时属于王奶奶,我和小伙伴只能利用王奶奶中午吃饭的时光去偷偷的摘。这婆婆枣树主干上的皱皮很大也很结实,我们不用吹灰之力就能爬上去。这大枣的模样,就像一个缩小了的挑水扁担,两头都是齐齐的,吃起来酸甜香脆,味道美的极难形容。
就是庄稼地里那大片的枣树,不同树上结出的大枣味道也各不相同。我和小伙伴就特别钟情村南玉米地里那棵枝叶稀疏,大枣结的也寥寥无几的枣树。这棵枣树据说已经有三百多岁了,偌大的树身已经枯死出了一个很大的洞,但它结出的大枣,形状奇特,味道标新,似桃似杏又像梨,几乎是每年都被我们偷吃的所剩无几。
每每赶上秋雨狂风,树上愈来愈熟的大枣,就会有很多被无辜的摇晃下来。这时候,村民们会争先恐后的去枣树下面捡拾那些掉下来的大枣。这枣没有完全成熟,晒干后也没有成熟大枣的肉质香润。但待到过年时,你把它和香软干绵的小红豆一起捣烂了,篜成枣馅馍馍,那味道至今想起来,都能令我瞬间产生咽不完的口水。
闪过中秋,那些成熟了大枣,就像红玛瑙似的半掩在碧绿的枝叶之间,一簇簇,一串串,在空中折射着陆离斑驳的光线。
这季节,队长就会敲钟,就会分配男劳力去自己家里拿上粗长的木头杆子上树打枣,老弱妇女们则拿着背筐、挎蓝或者洗脸盆子,在树下捡拾打下来的大枣。偶尔你会听到一声粗鲁的叫骂哎吆,死狗子,瞎眼了,砸的你老娘生疼然后便是一场连锁起哄般的笑场。
这打枣的活计会持续好多天。那些打下来的大枣,一天一分,直到把所有的枣树打完,大枣都晾晒在各家各户的房顶上为止。
等生产队打完枣后,我会拿出家里那根长长的竹竿,在竹竿的顶端用麻绳紧紧的捆上一根弯成钩状的铁丝,到高高的枣枝上去遛枣(捡拾树上剩下的枣叫遛枣)。特别是那些晚熟的大枣,个不大,在深秋乃至枣树的叶子开始发黄飘落的时候,它还在生长,这时候的大枣虽然跟初长成的绿色一般无二,但吃起来却是大相径庭。也许是季节的原因,它吃起来比按时成熟的大枣更脆更甜更美。及至隆冬季节,那些在树上长熟风干了的大枣,比及在房顶上晒干的大枣,吃起来又是一种甘美的滋味。
如今家乡的枣树连年减少,不是给建新房刨去了,就是被责任田里的承包者给贱卖了。尖枣树没了,婆婆枣树也没了,就连那庄稼地里成片的大枣树也看不到了踪迹。
忽一日漫步村边田间,脚下的麦苗生硬枯黄,寂寥的原野看不到一丝生机,小北风呼呼的,冰凉着我更加阴郁的情绪。突然看见斜坡下那裸露在外的枣树根茎上,冒出了纤细嫩黄的枣树苗,一颗、两棵、三棵,在原来成片的枣树旁,顿时,我的心情敞亮起来
怀念尖枣,怀念婆婆枣,怀念家乡记忆中的大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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