丢失的信任
小时候的村子里,全村锁头加起来,不会超过十把。门倒是结实厚重,关上,严丝合缝。门上两个大门环,其中一个门环上,拴一根红布条。逢需锁门的时候,红布条往另一个门环上一搭,就算锁上了门。锁上门,别人就不能擅自闯入。那时候,对村人来说,一根一扯即断的红布条,远比现在的防盗门结实百倍。
想一想,人与人之间,那是怎样的一种信任啊!红布条其实更像告诉别人,现在家里无人看管。然而从我出生直到我离开村子,也从未听说过谁家丢过东西。后来我将这件事说给朋友听,朋友说,因为贫穷吧?家里没什么东西,所以才不怕偷。我笑。我想他没有经历过苦日子,才会这样说。事实上,越是穷苦的日子,一点点生活资料才显得尤为珍贵。随便推开一家,扛走一袋或者半袋粮食,都可能要了一家人的性命。然而,没有。
所以来到城市以后,很长一段时间,我对人与人之间那种相互提防的紧张感极不习惯。为防贼人歹人,防盗门紧闭;为防受到欺骗,不与陌生人说话;为防受到伤害,不敢对朋友推心置腹;为防受到讹诈,不敢见义勇为。因少了信任,我们活得小心翼翼,苦不堪言。
还有,我们去饭馆吃饭,会怀疑他们的饭菜不干净;我们去公司应聘,会怀疑他们是否只为骗取我们的报名费;我们购买打折的商品,会怀疑商品的质量有问题
信任之所以丢失,是因为我们或者我们身边的人曾经受到伤害。我们不想受到伤害,所以,对别人,对别人的所为,我们宁愿不信任。
我常常想,信任之所以丢失,其实我们每个人都参与其中包括你我。在这个信任缺失的年代,也绝没有一个纯粹的受害者。包括你我。
前几日回老家,见到农村的变化,很是欣喜。欣喜之余,又很是伤感。我见到各种各样坚不可摧的铁门和各种各样坚不可摧的锁头,那种一根红布条就可以让别人莫入的年代,真的是一去不复返了。
那天在超市门口,一个素不相识的小男孩突然交给我一只脏兮兮的断线的风筝,然后命令我:帮我看一会儿!说完就跑进超市。他在超市里呆了半个多小时,我在超市门口替他看了半个多小时。那天我非常忙,但是那天,我必须也只能拿着那只也许永远不会再飞上天的风筝,直到他再一次从超市出来。
因为那天我隐约看到一根搭在门环上的红布条,因为那天我感受到一种久违的来自于陌生人的信任。因为我想,不管可不可以,就让人与人之间的信任,从一个不谙世事的孩子这里重新开始吧。
人生路上,总是会在自己不同年龄,不同地方,不同环境里遇到一些相知相信的朋友,而后,又会在不同年龄,不同阶段,不同境遇中,由于不同的原因,把曾经无话不谈的朋友走走丢丢,彼此见由熟悉到陌生,由浓烈到淡薄,友谊好象酒精一般,在岁月的轮回中蒸发而去。
cf是我初中乃至师范最要好的朋友,我们从15岁就开始认识,那时的我们像亲姐妹一样,每天走着站着腻在一起,因为她跑校我住校,所以她每天都会把自家好吃的带给我,有时还会带我去她家,初中三年,友谊之花在我们心间绽放,有了痛苦有了心思,彼此诉说彼此承担;有了快乐有了欢笑,彼此分享彼此慰藉,花季时的我们那么单纯那么幼稚,无忧无虑演绎着各自的喜与乐。
也许是缘分,初中毕业后,我们又考入到同一所师范院校,而且幸运的是分到同一个班级,遗憾的是没分到同一个宿舍,好在我们是邻居,每天朝夕都能在一起,一起学习,一起活动,一切去食堂买饭,一起参加一些学校组织的社团活动,形影不离,亲密的像一个人。由于她从小擅长钢琴,在师范,她荣升了学生会文艺部部长,学校一些文艺活动都由她来主持组织,健美操比赛,新年联欢晚会,校园舞会等。记得最有意思的一次活动,那就是学校组织的模特比赛,80年代末,人们条件还不是很好,对于一名学生来说,衣着简单而朴实,举行模特赛怎么也得有几件象样的衣服吧,她发动关系,找她的父母帮忙,到机关单位去筹划去借,几天工夫,筹集来一大堆漂亮的适合我们舞台表演的衣服,那个晚上,我们陶醉了,从来没发现自己那么漂亮,身材那么窈窕,在美的熏陶中,晚会开的多姿多彩,受到校领导以及观看者的激烈鼓掌,也成为我们一生最难忘,最辉煌,最耀眼的一页。
在快乐的师范生涯中,我们毕业了,走上了教师这一工作岗位,她没有当老师,而是去北京煤炭干部管理学院继续进修,一走又是三年。三年里,我们见面次数少了,由于当时没有高科技手段,只能凭借书信来往,刚开始一个星期一封,再后来一个月一封,想说说话只有在放假的时候回来叙叙旧,由于各自的学习忙,工作忙,彼此之间不再像以前那样唧唧我我,而是变得疏远了,但我并没有对这种缺失感到遗憾或者不习惯,日子依然过的有声有色,我的生活又补充进来另外的一些朋友。
她后来留在北京工作,找了一位美术学院的老师定居在北京,这样我们见面说话的机会更少了,只是彼此知道对方的家庭电话号码,偶尔有事了打一通电话,互相了解一下近况,家庭和孩子,彼此问候一声,过年过节的时候,她回来约上我见上一面就匆匆而别。几年后,我们有了高科技,她告诉我她的手机号码和小灵通电话,我们的友谊就靠发信息维持,再后来有了QQ,我们加了QQ上网聊天,她告诉我每天很忙,她和朋友在北京开一化妆品公司,又要带孩子又要工作,由于忙,有时发个信息也见不到回复,QQ头像也是长久沉默着,灰暗着,长久下去,好象潜意识里已经把她丢失。5年前,一个同学孩子过生日,问我要她的电话,我给了,回复说她的手机已经停机,不会吧,停机也应该告诉我一声啊,至少让我知道她的行踪,我试着打遍她所有的电话,家里的,连通号,小灵通号码,不是停机就是换机,我的QQ好友里也没有了她的踪迹,感觉她一下子从人间蒸发,从我的生活中退出。
维持了这么多年的友谊,被生活丢失了,被我弄丢了,曾经我还托朋友去找,可偌大的北京城去哪找,我还托同学去找她父母,想打探一下她的电话,但她父母搬家也找不到了,看来真的是我不好,把她弄丢了,我想,这么大的中国,这么大的世界,这辈子估计也找不到她,联系不到她了,在自责的同时,心中也对她充满怨恨,为什么换号不告诉我?为什么从我的QQ默默消失?为什么不珍惜这么多年的情谊?为什么要把我弄丢?
前几天,我在整理电脑抽屉时,无意发现她的QQ号码,当时我欣喜若狂,就像手捧一宝贝似的,把那张写着她QQ号码的纸条放在钱包里,我想抱着试试看的心理,重新加她,看看是不是她。第二天我上了网,加了她的QQ,资料显示美丽人生,好多年了,记忆中感觉是她的网名,再看资料地址是北京,管她呢加上再说,我连加好多次,心理期待着对方回复。一直等到下午五点多,看见QQ小喇叭在闪动,我点击加上好友,对话框里只有一个字:谁?我马上回复:是cf吗?对方回答:是我,你是谁?我的心都快跳出来了,又是一阵窃喜,崩出这样一句话:讨厌,终于找到你了,我是她看到我的回复,也是激动的言不由衷,她告诉我,这么多年幸亏没换QQ号码,原来的小灵通,连通号码不好用,现在由于工作用飞信比较多,所以换了移动号码,并且把现在的移动电话告诉我,我们还互相加了飞信,丢失多年的友谊终于在这一刻找了回来,我们都在为找回这份丢失的友情而激动不已。
拣回了丢失多年的友谊,心里的一块结总算解开了,不管当初出于何种原由,我们在生活的路上走着走着就把对方丢失了,但想想曾经在学生时代的一路欢歌,想想属于我们的友谊之歌,内心就会幸福地笑出声来。我们断言,这一次将再也不会把对方丢失,把这份情谊丢失。
“大串联”时期,我从哈尔滨到了成都,住气象学校。那一年我才岁。头一次孤独离家远行,全凭“红卫兵”袖章做“护身符”。
梁晓声
大串联时期,我从哈尔滨到了成都,住气象学校。那一年我才岁。头一次孤独离家远行,全凭红卫兵袖章做护身符。
我第二天病倒了。接连多日,合衣裹着一床破棉絮,蜷在铺了一张席子的水泥地的一角发高烧。
高烧初退那天,我睁眼看到一张忧郁而文秀的姑娘的脸。她正俯视我。我知道,她就是在我病中服侍过我的人。又见她戴着红卫兵袖章,愈觉她可亲。
我说:谢谢你,大姐。看去她比我大二三岁。
一丝悱然的淡淡的微笑浮现在她脸上。
她问:你为什么一个人从大北方串联到大南方来呀?
我告诉她,我并不想到这里来和什么人串联。我父亲在乐山工作,我几年没见他的面了,想他,并委托她替我给父亲拍一封电报,要父亲来接我。
隔日,我能挣扎着起身了,她又来看望我,交给了我父亲的回电写着速回哈三个字。
我失望到顶点,哭了。
她劝慰我:你应该听从你父亲的话,别叫他替你担心。乐山正武斗,乱极了!
我这时才发现,她戴的不是红卫兵袖章,是黑纱。
我说,怎么回去呢?我只剩几毛钱了!虽然乘火车是免费的,可千里迢迢,身上总需要带点钱啊!
她沉吟片刻,一只手缓缓地伸进衣兜,掏出元钱来,惭愧地说:我是这所学校的学生,黑五类。我父亲刚去世,每月只给我元生活费,就剩这元钱了,你收下吧!她将钱塞在我手里,拿起笤帚,打扫厕所去了。
我第二天临行时,她又来送我。走到气象学校大门口,她站住了,低声说:我只能送你到这儿,他们不许我迈出大门。她从书包里掏出一个柚子给了我,路上带着,顶一壶水。
空气里弥漫着柚香。我说:大姐,你给我留个通信地址吧!
她注视了我一会儿,低声问:你会给我写信吗?
我说:会的!
她那么高兴,便从她的小笔记本上扯下一页纸,认认真真给我写下了一个地址,交给我时,她说:你们哈尔滨不是有座天鹅雕塑么?你在它前边照张相寄给我好吗?
我默默点了一下头。我走出很远,转身看,见她仍呆呆地站在那里,目送着我。
路途中缺水,我嘴唇干裂了,却舍不得吃那个袖子。在北京转车时,它被偷走了。
回到哈尔滨的第二天,我就到松花江畔去照相。天鹅雕塑已被砸毁了。满地碎片。一片片仿佛都有生命,淌着血。
我不愿让她知道天鹅雕塑砸毁了,就没给她写信??
去年,听说哈尔滨的天鹅雕塑又复雕了,我专程回了一次哈尔滨,在天鹅雕塑旁照了一张相,彩色的。按照那页发黄的小纸片上的地址,给那位铭记在我心中的大姐写了一封信,信中夹着照片。
信退回来了。信封上,粗硬的圆珠笔字写的是查无此人。
她哪里去了?
想到有那么多我的同龄人消失在十年动乱之中了,我的心便不由得悲哀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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