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他一工一农人家是不是麟肝凤髓水胡吃海喝不甚了了,起码父亲旱涝保收三十元月薪在穷困潦倒岁月里起到了举足轻重的作用。没欠过学费,没饿过肚皮,当然也并没有享受过所谓一工一农衣食无忧人家显山露水的物质生活。就包括家族里一工一农三个家庭同所有农村人家一样寅吃卯粮左支右绌。不然我几个半工半农表弟会穷凶极恶撅起屁儿一根铁丝勾遍沙河堡旮旮旯旯。把一项常温下状态下地球智慧所难以企及的艺术抽象得风生水起,彻底颠覆了沙河铺街头牙膏皮两分一只、破铜烂铁随行就市、一个雄鸡鸡毛至少两毛五艺术流派一分钱一分货的传统风格,原来天上真有馅饼一说。在沙河堡地界上,倘若称得上鲜衣美食席丰履厚唯有乌龟桥旁边无缝钢管厂独此一家。无缝钢管厂铸就了一个时代沙河堡人久怀慕蔺难以望其项背准共产主义的代名词。五冶成为了各位母亲选拔培育女婿的不二法门,除了五冶,华野的也不嫁!哪怕钢管厂掏粪的,伙食团舀饭的,收发室扯蛋的,培烧车间刨碳的。无缝钢管造币有限公司,以下简称造币局,沙河堡造币局据说其福利主要体现在所谓补贴。劳保补贴,抹布、墩布包括呱呱坠地孩子裹的尿片子全是劳动布;交通补贴,一色新崭崭凤凰全链盒;生活补贴,天天山肤水豢,顿顿酒肉穿肠;高温补贴,汗水与经济挂钩,一颗汗水等同于一分镍币。火炎焱燚的仲夏,披挂上劳动布棉衣依偎在千万℃炼钢炉旁就让雨一直哗啦啦地下吧!本街巷弄二十户邻里里唯一一位造币局正式职工同姓,年龄三十。每次路过他家门前总会扭头张望堂屋五抽柜上全巷子唯一一台花花绿绿咿咿呀呀的洋匣子。七十年代三家村所有乡巴佬依然为半导体、矿石机、单卡、双卡、红灯、蝴蝶、瘟猪肉纸醉金迷大呼过瘾的时候,他早已戴上福利墨镜,骑上福利凤凰,看上了再多肉票都换不来14寸福利牡丹彩色电视机。头戴黄色头盔、屁股敦子插信号旗沙河堡杀猪房乌龟桥大摇大摆目不斜视的样子造币局风采毕露无疑。那一年满大街大大小小的黑匣子里正最大分贝播放着陈琳那一年我十七岁。亦不知是否是并未享受到如此福利防洪办瞠乎其后从中作祟,八十年代不可一世红色嘉陵风起云涌他却并未染指其中。指头上也并未瞅到过价值连城以克拉计价的所谓猫眼。他妈,在这个疯狂得近乎逑莫名堂的娑婆世界里啥时候十块钱一个的猫眼也变成了无价之宝?
新村几个哥子年青时候是十里洋场一月两斤肉票几斤糖果不折不扣的牙祭王,只要谈起出老东门几里地这个青砖绿瓦遗风古道的老街就像上足了发条,谈笑挥霍,论辩风生。令人费解的是,新村里一月两斤肉票的他们又怎么会对生产队果蔬鱼儿的滋味烂如指掌?可以深刻体会到,沙河堡对他们而言,哪怕曾经仅仅只是七穿八洞上漏下湿的棚子,哪怕曾经仅仅只是坑坑洼洼跌跌绊绊的巷子,哪怕曾经仅仅只是瓦片缝隙的阳光朔风和雨露,哪怕曾经仅仅只是开裂辘轳下烙印上足迹的石板发黄的青苔,行道旁一地枯萎的落叶青翠的厥草,然而,在他们心里,沙河堡是魂魄,是精神,是命运,是寄托,是风吹雨打的淬炼和升华。曾经在热情洋溢的沙河彼岸,细品着年华,听他们无数次动情地穿越,华灯初上,群星闪烁,风清云朗,月影婆娑,整个沙河堡、三家村恍若白昼,啥子太阳系、银河系、中文系、化学系你娃假如在窑坝子旁边偷番茄莴笋,哑巴堰坎坎上憋看得清你娃撑得死鱼翻眼的瓜样头儿。至于三更半夜他自己为啥会在哑巴堰苹果园却讳莫如深秘而不宣。我曾经随着父亲的手指遐眺过他们那只一模二样的玉兔,仿佛也看见过玉骨冰肌的嫦娥,自斟独酌的吴刚,只是怎么也不如他们那般历历在目活龙活现。
临近阴历年关的三家村寒风怒号雪满长空呵气成霜,棉衣、棉帽、暴鸡婆、手套裹了一层又一层依然个个遍体鳞伤。被严严实实一匹白雾包裹起来的三家村很像一处故事里的童话仙境,云阶月地神霄绛阙如梦似幻。马路两旁的所有地界全笼罩在霏微的浓雾中,正好成就了孩子们的梦想。越浓越好,越稠越好,最好每天乌烟瘴气兵荒马乱,并排坐也看不见对头。一堂课下来就只剩下老师自己给自己充电,猢狲们全跑光。下课的晒坝上简直就是冒险家的乐园,满是大呼小叫的倒霉蛋,幸灾乐祸的幸运儿,旗开得胜的佼佼者,眉花眼笑的老狐狸。冬晨里雾就是搞魔术必须要有的道具,由雾滋生的乐趣多了去,可以装神扮鬼吓人,也可以绞尽脑汁神仙下凡报一箭之仇,还可以五迷三道异想天开寻路面上可能运气来了的新票子、电光炮、甚至心驰神往的军帽、军裤、军衣。哈哈,打靶场抢军衣!要不借着道具掩护蹿沙河堡试试供销社摊子前浑水摸糖?此时地里莲白叶片上满是冰块,哑巴堰坎边浅水里多数时候也会结上薄薄一层冰,个别地方甚至可以承受你的重量,迈最远一次距离岸边十米。如果不是烈日很难把雾幕撩开,整个年节总会有几天是在翻滚的雾霭中度过的。也不乏艳阳高照,轻风和煦,皆大欢喜的好日子。而这种寒冷的雨雾天气会持续到开春。立春那天顿然天高云淡,碧空万里,鹅黄遍野。春夏秋冬泾渭分明,每个农历的节气也非常精准。这也是住农村一辈子某一直没法弄透彻的问题,不得不赞叹先人的智慧。
几乎每个羊质虎皮的乡巴佬过年都会气壮胆粗纠集家人朋友老交通般创一趟八卦阵,特别是气冲志骄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年青!而永久、凤凰即使能借来也是万万行不得的!真还就有那么日怪,只要骑自行车,一过沙河大桥准犯晕!而不进城,即使骑上风火轮沙河大桥飚一天他也是全沙河堡最清醒的一位!老子老还会有转不出去的巷子,摸不到火门的塌塌?别说九眼桥、十眼桥,也别说双桥子、西门子,再远点,奈何桥、抚琴路、东打铁、西打铁,就是卡桑德拉大桥老子照创不误!阿米尔,给老子冲!除了赖汤圆尝尝鲜,青年路开开眼,四衢八街转转圈,青羊宫阙看灯展,在少见多怪邻家广广那里起到了一举多得的宣传震慑效果,城头对老子只不过就是老马识途轻车熟路,杀进杀出分分钟钟。惹恼了老子,把你狗日一触即溃的土鳖带进城自己给自己填卖身契!老子身上这套全沙河堡最杀杠的中山装就是昨年子科甲巷提的!四个兜叫中山装吗?有老蓝布做的中山装?最起码说来老子就没有像某些摇头稾脑不伏烧埋的圣明,他妈站到出城方向拼死挤九眼桥的车。老子在城头走过的路,怕比你你妈老汉儿吃过的盐都多!实际上每年初几家族总会邀约轮番去一趟附近的望江公园、百花潭、南郊公园、杜甫草堂对于川流不息寡不敌众的青羊宫灯会时至今日余悸尚存,掎裳连袂连衽成帷,狼奔豸突末日狂奔,稍不留神就会跟丢大部队!妈呀!妈妈呀,你在哪呀!从惊风火扯四渡赤水到鼻泗横流杀出重围,没有妻离子散骨肉分离已经是三生有幸洪福齐天。每家带一军用水壶或者塑料水壶凉白开水,每人一个大头菜夹馒头,草坪上东倒西歪嗑上数次二两瓜子谈笑风生喜逐颜开就是那些年进城的写照。虽然算不得簪缨门第、钟鼎人家,却倒过得也亲亲热热,安安静静,心心相印,其乐融融。
嘭嘭嘭嘭开门!开门!老子到沙河堡,不是二号桥!我就说,粘上城,准坏菜!
土里土气,如果只是以貌取人我几位表弟无疑个个如此。实则大巧若拙深藏若虚。家住花果八队的他们在我看来每天漫不经心推铁环往返于下沙河堡三家村之间,每天途经街头各个商店门脸,每天不以为意重复着闪烁其词鲜为人知的超级勾当,拿铁丝钩勾铺板缝隙、橱柜旮旯、夹角、死角、一切非常人思维地斯卡娃儿瑞财富大探索。揣摩出如此易如反掌无本万利的生意,而对大旱望云的三老表我却只字未提!居然残汤剩饭都不舍得让饥不择食的老子分享一盘!狗日的,啥子货色!害老子多挨好多骂!少吃好多东西!学校的铃声对他们而言只不过就是一群新小学生和灭绝师太之间眉来眼去逢场作戏的道具罢了。大庭广众之下屁股一翘万般风骚,置廉者不受嗟来之食,况拾遗求利以污其行乎家风于惘闻,束三家村莘莘学子道德修养于高阁,嘻嘻哈哈一间一翘,一撬一天!拜托,能不能给老子三老表留点点面子!况整个沙河堡地区流言蜚语呈破竹之势不可收拾的重镇要塞咽喉要道大供销社。你就不能关上院门自家人兜里去掏?再自顾自掏自顾自吃,谨防老子给你割袍断义花残月缺!
通往三家村的路一共有三条。出院门右拐五十米上老成渝马路,路口右边是12路公共汽车沙河堡站。顺站牌入城九眼桥方向两公里丁字路口左拐,水泥路二十米左边是窑坝子,右边三家村小学,端端穿过花果二、三、四队、教仪厂后门、八一农场,尽头狮子山。还有一条顺邮电学校院墙外游荡。不过,那很可能就不会被承认为是去上学,而据说那应该毫无余地被称谓为逃学。原因非常简单,和学校背道而驰。那条顺邮电校围墙跟的小路要远很多,几乎就是围生产队土地兜圈子,除了暑假和春节到灯笼家前边坡下大院子探望老大干爹外也很少走过。花木局供事干爹的为人就像他的过年钱,每人一元不需要包装。那边也有生产队的苹果园,也很大一片,只是相对于哑巴堰这个果园来说不常去。挨着果园是一望无际的秧田,农忙时节学农时偶尔去苹果林下捡麦穗或随李老二田里打麻雀,逗大郎(蜻蜓的一种,比较不容易逮住的)。躲在那里学习虽算不上最合适的地方,但也确实是万不得已!主要一个原因是离家远,过往人少,杂草丛生方便隐蔽。桃李不言的学校老师们总是唯恐差等生们过不舒心,动辄上门从头到脚把你大加褒扬。对于革命实践活动和课本知识持让人担忧的态度,一方面饱含热情给你讲述知识青年到农村去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的重要性、必要性,一方面处心积虑百般阻挠你实践出真知。打心眼里实践怎么可能会像书本上融会贯通包罗万象?只要你敢于放弃学堂课本去到地里实践番茄、红苕、苹果、梨儿,她就唯恐在你娘老子面前营造不出你并不愿意恶贯满盈还不足以千刀万剐种种不幸中的万幸。类似,还没沦落为偷鸡摸狗,更加不可能杀人越货等等危言耸听的大幸!有意无意或喜或忧真是值得庆幸。真是值得庆幸啊!你仅仅只是调皮捣蛋哪里哪里搯胡豆,摘苹果,偷番茄。真是值得庆幸啊!只是抓扯女同学辫子,上房揭谁家瓦片,等等陈芝麻烂谷子。真是值得庆幸啊!幸好遇到我这位春风化雨诲人不倦的班主任。时刻警醒大人虽罪不至诛,但黄金条子是否是需要磨砺磨砺?几乎所有家长也是那样,对于如何正确认识书本知识与革命实践活动之间必然的联系持非常错误、独裁的观点。学堂里望着天都成,那就是他们的观点,那就是他们强加与人的意志,成绩好坏是次要的!只要充了数!真是!不懂道理的人比比皆是,也难得一较高下,惹不起,躲草丛里便是。就是寒气森森躲不了多久!坟坝。那年我被称为冬瓜的男同学被口口声声为人师表典范一脚头踢墙壁粑起!只是因为上课时间自作主张实践了二两五谷杂粮酿造的白干。披军大衣穿大头鞋满脸通红的他上课时间居然用本子纸烤香肠实践白酒,你还真是不缺创意!
十年间常走的一条小路是出门右拐过自留地顺哑巴堰坎边溜达,穿越苹果林二哥门前几百米羊肠小路急下坡到老成渝马路。对门苹果园,秧田,右拐五分钟到窑坝子。二哥姓夏,长兄,二十七八,光棍,基干民兵,性情温和,谈吐委婉,着装整洁,白衬衣口袋斜插一支钢笔,每逢集会或者逢年过节加插一直支圆珠笔的记忆比较陌生。听说他并未读到中学,至于小学到底读几年不得而知。或许他只是喜欢钢笔吧?二哥一年四季都是白衬衣、军涤、军裤、北京布鞋。二哥只是围绕哑巴堰居住千百个草衣木食不知肉味家庭中普通一份子,对哑巴堰对生产队对共产党情同骨肉的热爱日月可鉴。
望天和二哥是邻居,两姊妹,也无父母。姓彭,叫什么不知道。生产队大大小小的人都喊他望天,自然和别人嘀咕起来的时候也就左顾右盼悄悄望天望天成为了习惯。曾道听途说过他零星的传奇。因为胆怯,在他房前屋后蹿无数年也从未敢多句嘴,更不敢没事找事高声嚷嚷。老远瞅见对向的他赶紧换条路或者退回去!也不知造反派是不是脾气特别暴戾?最忌惮望天家门口那条任何时候都打算挣脱绳索和路人拼命的黑花狗。偏偏越怕越要到那里去!望天正房后屋檐一平方米的土垛上有棵不大不小的苹果树,苍翠如濯,晶莹剔透。偏房猪圈当头靠小路边一棵一串红,流红滴翠,紫中带绿。这种苹果到不是因为味道绝妙,纯属物以稀为贵。只是一串红很难有机会下手,只要蹿过他门前狗就狂吠,不撤退它就不停歇。即使你以为自己几乎就已经树人合一,在它敏锐的嗅觉器官面前也只不过就是皇帝的新衣!糊弄糊弄三岁黄毛小儿的噱头而已。还有个更为绝对的原因,以二哥、望天两家房屋为依托形成的天然屏障进可攻,退可守。何为攻?躲二哥家里可以恣意发起偷袭,守,如若东窗事发可以安全逃往二哥家。苹果随便哪里一藏,未必你还敢搞日本鬼子的挖地三尺?退一万步说,假使碰巧被二哥家狗从哪里叼出来了,也是二哥家,二哥的狗。总之只要二哥家的狗敢于玩忽职守把穷追猛打的土八路放进屋来,一切与苹果有关的事件都与它有关!勿容狡辩,铁证如山!哪条文献上有记载狗不偷不吃苹果?
二哥门前在这条蜿蜒的小路途经哑巴堰穿过苹果园。中午这条路上几乎没有行人,得益于望老前辈和二哥家烈犬的强力震慑。这条通往天堂的小路虽然其乐无穷,但还不至于可以张狂到肆无忌惮。如果说二哥家的狗还称得上看心情的话,那么望天家的狗任何时候都是坏心情,瞧谁谁不顺眼,遇谁想撕碎谁。其实十个同学十个皆知,遇上恶犬只需要一个下蹲捡石头的动作。狗丛中穿来穿去的海鸡婆却居然被狗咬了!没见着人那个中午,隔着哑巴堰严娘告诉我这个消息的时候大吃一惊!最快速度冲过去打听究竟,他恰好趴床头呻吟,哎哟,哎哟,老三,哎哟一个劲囊囊鼻发嗲,忍不住背过身抿笑。肯定是当狗的面津津有味啃苹果惹燃了它的妒火!狗未必注定就是肉食主义者,丢它一牙嘛!
平日里五湖四海的小贩们蜂拥而至四处张罗地摊,经营学生们最喜欢的米花、无花果、盅盅嘴儿、杏、麻糖、芝麻杆、花生糖分分钱的小买卖,精明的脸上泻满鬼魅的笑容。让你疑惑,分不清到底是好人还是歹人?是真诚还是世故?除了迫不得已杜绝一切话题。那些张天马行空不停往外喷溅着口水沫子的嘴特别具有煽动性,罗列出一系列世界第一不争的事实,就差把英文获奖证书搬出来!类似吉尼斯第一好吃爆米花,第一超级棒棒糖!第一豁死背湿开花的无花果!第一拿你开涮牌爆爆糖!让你也仿佛觉得他那里卖的每样东西肯定就是全世界最好吃,最相因,最最划得着的。所以你包里那么点来路向来不明的硬币根本不可能逃过他死缠烂打,怪谁?嘴馋!反正几位款爷一学期里总会向家长讨要数次书本费、野餐费、补课费、汤药费、入队费、入团费、入党费、水费、电费、费费费。如果课间休息时间足够多的话,你一定会冲回屋把所有值钱的家当作价供销社,或者干脆把煮饭的铁锅也砸了再回来买她的零食!蛊惑能力不可抗拒!铮铮誓言滴水不漏!让我花小多少淳朴敦厚优秀学子鬼迷心窍而一发不可收拾!最终张张小嘴巴儿个个小心肝儿自甘堕落于他令人神魂颠倒的小摊摊儿不能自拔!由十二岁回家放羊犁田割草的他们可见一般。也弄得来心神不宁的某经常蹿保管室挨顿臭骂心灰意冷溜回教室。
三家村小学除了四合院里一左一右泥砖堆砌自娱自乐的品乓球桌再没有更多体育设施。一路之隔四四方方生产队三合土晒坝上一前一后两个完好的篮球架,不少社员、高年级学生、外来人员都到那里去投篮。小学堂的娃子体育课、课间休息也到那里去斗鸡。正对保管室大门晒坝边缘一长溜闲地,杂草丛生,藤苗滋蔓,金色的兰瓜花朵簇簇朵朵,层层叠叠,拳头大小的瓜儿缀满枝头。几垛高高的干谷草堆在那里,是生产队为耕牛储备过冬的饵料。爽了作业或者因为迟到而免得招徕狗血淋头被迫逃课的学生大都习惯到那里栖身。最起码那里人来人往不会闹鬼!大冬天藏身草垛里面暖暖和和囫囵一觉不正好回家混午饭?今宵有酒今宵醉,大不了爷下午随你拧!柔软的地势加上谷草的铺垫,那里更加适合按包功、滑梭梭板。坎上是一畦菜地,菜地正中两根嗞嗞作响的电线杆直冲云天。却从来没有谁敢去攀爬。听人说高压线会把近处人儿吸上天去,噼里啪啦一通烧烤撕扯,再落下满地你的粉屑。所以这个菜地偶尔种韶苗也绝没有谁会不知死活过去搯韶籽。哪怕生产队就全种上瘟猪肉也得有那个命不是?右边田坎很高,至少七八米,绿油油一个斜坡。没下巴的胡大爷平日里就坐坡顶,羊撒开,镇守下面的番茄地。而上下学我总是故意从那里绕上一圈。高高壮壮的番茄苗爬满插在地里的竹竿,人高的藤蔓上果实累累,圆润通透,青的、红的、半青半红的,一串串拖拽到地面半扎进潮湿的泥土里,底部渥成白色。
蕃茄地坎下是生产队最大一大片平整、开阔的粮田,碧绿的麦苗春风中起伏反转,潮起潮落。哗啦啦不禁让人联想起郭兰英那首家喻户晓、朗朗上口的歌谣,一条大河波浪宽,风吹稻花香两岸,我家就在岸上住,听惯了艄公的号子,看惯了船上的白帆。这是美丽的祖国,是我生长的地方,在这片辽阔的土地上,到处都有明媚的风光。
不由笑了,不觉醉了,不住忘情了,这就是我美丽富饶的家乡
年终分配无疑是这一个乡村一年里最振奋人心的盛典,我有幸主动参加过唯一一次年终兑现大会,那是在一九七九年腊月末一个细雨蒙蒙的黄昏。实际上头晚我已经从父母按耐不住的谈话中意外截获了这个让人神魂颠倒的特大喜讯,只是佯装愚不可及蒙在鼓里。顺门前马路焦急赶到晒坝时天空再次飘起来密密麻麻的雪花带雨,偌大的坝子敻无人烟,唯一不同以往的是正对大门右边墙壁上工工整整张贴了三张粉红色宣纸。湿漉漉的晒坝滋生出绿油油一层青苔,融化的雪花结成了一层坑坑洼洼的薄冰,一脚踩下去喳喳作响。推开保管室虚掩的大门,滚烫的热浪迎面扑来。写字台旁团坐着邝大爷等分配小组成员,桌子上摆放着数捆十元、五元、一元、角分面值人民币、话筒、分配清单、印台。熊熊柴火中,围成一大圈子的老少爷们红光满面神采飞扬。拖家带口的人们从乡村的各个角落争先恐后一路狂飙,就包括老年人、五保户、困难户、倒找户一个不落。哪个第一个到,哪个供销社随便啖!分配了!兑现了!拈油大了!雨夹雪的晒坝上寒风凛冽,人头攒动,围着工分单子,里三层外三层的社员一户户看,一户户叹,一番番感慨,一通通议论。天黑时分,透过保管室门缝昏黄的灯影可以看见晒坝上鹅毛雪片柳絮般飞舞,怒号的狂风汇集越发迅猛的暴雨向保管室铺天盖地狂轰滥炸。彻骨的寒气却丝毫未能遮挡内心的燥热,灯火辉煌的三家村保管室内群情振奋欢声雷动。老老少少欢欢喜喜的爷们儿婆姨大叔大婶们紧紧拥挤在四百平方每一狭小的角落里,期待着他今生在三家村土地上最为辉煌壮丽的那一时刻。四千!!天啊!四千!满堂哗然,掌声迭起!卢发元,发喜烟哦!元良,稳起十点半不偷嗦?一个人两包红芙蓉!抽起,抽起!好事成双!哈哈哈哈。对咫尺天涯的杀猪房,对囊匣如洗的众乡亲说来,这是这一个精诚团结的集体之花结出来最为丰硕的成果!这是这片土地上众志成城一往无前的崭新里程!依偎在一位大爷烘笼前屏住呼吸两次聆听到掷地有声三千九归属本家特大喜讯时我几乎蹦了起来!滚烫滚烫的我一反常态无所顾忌地冲出了保管室大门,迎着怒号的风雪向着梦想一路狂飚!
第二天听母亲说,那次分配足足持续一个通宵。除去小孩子没有一位大人提前离场,热烈的气氛几乎揎开房顶!
农忙季节公社每月来晒坝放一两场电影,全是大伙儿喜欢的片子,过足瘾!不需要宣传画报,不需要广播通知,一传十十传百,喂,晚上窑坝子看地雷战!,喂,晚上窑坝子英雄不怕白跑路!,喂,晚上窑坝子第八个是囉儿!。算逑!太远了!,居然传到了春熙路!非常奇怪的是窑坝子放电影街头居民是几乎不会去的,少了他们自然少了诸多二字辈的惶恐。也只有没有他们参与其中的坝坝电影才会鲜有二字辈的身影。在周围几个生产队中窑坝子放电影频率是最高的,愿意来的都欢迎,绝对没有欺生的说道。对社员们而言,窑坝子就和家里边自己放是一回事,自己的地盘上躺着看都成!窑坝子的电影几乎是不需要等待跑片的,而且也绝不会因为中途下雨而扫兴。比较起邮电校而言,档子更小些,机器更老些,喇叭更差些,更莫搞头些(不要妄想像邮电校起个大早打扫战场!才没得哪位有多余的票子家当落给你。)。一次,兴致勃勃间瓢泼大雨哗啦啦啦起了头,整个场子一阵骚动,包括我满以为是看不成了,只见先有人脱下衣服遮挡机器,再有人冲进保管室拿出来油布,机器旁边几位社员义务拉扯起临时雨棚。所有社员顶着倾盆大雨坚持到最后。对沙河堡周围每一户农村人家说来,因为电影与邮电校的矛盾从来就是针尖对麦芒。由社员一肩一肩挑出来建立在生产队土地上的邮电校,才不管你滴水之恩的花果一队,还是八竿子打不着的大观五队,对他们而言都是冲着它邮电校便宜而去的。生产队的鱼嚷嚷着过年留给他们,苹果梨儿免费啖,大门不让进,围墙又封杀,搭人还喳哇!即使你不翻墙,买了票也给足你脸色!心血来潮死活不让搭人!你管逑得老子一毛五二毛五,搭不搭,搭几个,老子屋头姊妹多!看不惯你把老子全家掐死噻!
谈虎色变的那年,二哥家里被生产队这群意气风发的青年人推向了风口浪尖,摇身一变成为了花果一队小资产阶级思想兴风作浪的桥头堡。李老大每天吃过晚饭便会神眉鬼道顺哑巴堰坎边摸过去,生怕天机外泄的样子。偷偷尾随而去,一群人像中了魔怔,伴随一首类似夜上海的歌曲搔头弄姿,伯歌季舞,不是碰上墙壁就是撞上箩篼!夏二哥!你还是把箩筐尿桶搌一哈嘛!哈哈哈哈哈哈。破饭桌上摆放了一个方方正正牛皮箱,皮箱正中一个黑色盘子缓缓旋转,淫哇正是出自这个盒子。一打听这不是皮箱,那也不是盘子,是一部旧社会地主老财军官太太们才享受得起的日本电唱机。他几位酒疯子般偏偏倒到摇来晃去的是港台时下最流行的慢四步。狗日几个红苕屎都没有屙干净居然玩起洋格来!让年青人偷听濮上之音,效仿港台风潮,不是别有用心是啥子?哪个教唆的?是不是你夏二娃?猖狂得很嘛!丢人保组,先把哑巴堰偷苹果摸麻狗儿那些事交代清楚再说电唱机、慢四步、屁儿甩得溜得儿转那些破事!后来他们又追捧上了双声道,几喇叭,纯毛,羊毛,比基尼,凤凰,嘉陵,雅马哈。和邮电校吃皇粮的邮递员一模一样,上凤凰他妈蛋都要撕裂,生怕别个看不到他穿的甩尖子!
那年,母亲辞去了夙兴夜寐无冬无夏二十七个年头的保管室,经营起个体三六九饭店,而我已经就读中学。中学毕业后我参加了三圣信用社工作,日复一日的学习工作我几乎再没有机会去过三家村。一九七零到一九八零是我亲眼见证生产队最为辉煌的时期,三家村之于我无疑是少年乃至生命的全部。他哺育、关怀、慰藉了我,它恍若生命旅途中一盏引领我奋进璀璨夺目的明灯。我深深知道其实我热爱的不仅仅是窑坝子,三家村,沙河堡,九眼桥,而是一个时代,一个时代默默无闻的贫民英雄,一个时代碌碌无奇的父老乡亲。他们的品质岂是一朝一夕,而是一点一滴许许多多普通人家所共同铸就的一种精神力量,一种强大感召。三家村精神时时刻刻感动着我,激励着我,鼓舞着我,鞭策着我,我以三家村人为荣!
这一片乡村里的日子就是这样,春雨秋蝉,秋收春播,辛勤的人儿在这片他心爱的土地上挥洒希望的汗水,绽放火热的青春,倾注一腔腔热血,来来往往,去去留留,过着清苦但却心满意足的农耕生活。日子在平平淡淡中悄然流淌,一日复一日,一载又一载,一岁再一岁,朴实而又挚爱这片热土地的他们续写着这个乡村无与伦比的精彩瞬间,积累着一重又一重耐人寻味的人生感悟,沉淀下它一个又一个平凡人家的感动故事,平凡得来就不曾掀起一丝涟漪,普通得来就记不起一次传奇。
噹噹噹
再见了,我相濡以沫的三家村,再见了,我花晨月夕的小学堂,再见了,我风华正茂的同侪们!再见了,我的老师、少年、蓝衫军,再见了,一九七七!
乌苏里江水长又长
蓝蓝的江水起波浪
赫哲人撒开千张网
船儿满江鱼满仓
阿朗赫那赫尼那雷呀
赫那尼赫尼那
与烟花爆竹笙歌鼎沸年初几大相径庭的是,除去田间地头单位学校大喇叭里游鱼出听丝竹之音,无论沙河堡老街、杀猪房巷弄、邮电校走廊、还是门前这条几天前还车水马龙的柏油马路上落叶随风行人空空。只有沿途两旁行道树、菜地、麦田、果园、青砖宿舍、茅草棚子、罐罐窑新粉刷上巨幅标语深挖洞,广积粮,备战备荒为人民的围墙、和哑巴堰那座早已风化的红砖水塔孤零零地矗立在萧瑟的冷风中。再没有了往日你追我赶争先恐后的社员,雀喧鸠聚擂鼓筛锣的学生,风起云涌势如破竹的运动,掘墓鞭尸亲痛仇快的批斗,南来北往神色苍黄的过客,也无需再贫下中农地富反坏几大阵营纠缠不休,仿佛过去那档子打倒批臭工分儿母分儿压根儿就与这个风不鸣条雨不破块的小村庄没有过丝毫瓜葛。从半边街罐罐窑三叉口到糍粑店龙舟路九眼桥,鸦默雀静,寂然無聲。人们,都去了哪里?
除了隔三差五替父母买针头线脑,趁红套套中午休整躲躲藏藏卖一篼篼蕹菜、火葱、十来个鸡、鸭蛋,总是要等到铺天盖地柴火中两元钱肥膘六只倒映着熊熊火焰鼓睛努眼中噼里啪啦炸开了锅才会被吩咐十万火急大供销社打上一斤酱油、半斤醋、几分钱豆瓣、甜酱的周四牙祭大会战,只有过年我才会如此三番扬眉吐气飞奔于大百货、小百货、糖果铺、路边摊、住家之间。尽管历来我所不屑于大供销社那台躲藏在铺板后面满是油垢、蚊虫、委屈、苦恼,却很会察言观色看人说话的人来疯菜油机,看见穷人,前列发炎滴滴嗒嗒,瞅到富人,荷尔蒙井喷股股爆发!我依然为了仅仅只是最近的一个出处,或者母亲的吩咐而奔那里去。也很可能是出于一种潜移默化的本能而不由自主直奔了最有可能染指运气的福地。或许所谓的马无夜草不肥正是上天为眷顾马属穷光蛋我而冥冥之中早就注定好了意料之外的托词吧!我今生唯一一次发生在沙河堡商铺间的蓝精灵事件(五毛)就梦幻般发生在那里。尽管措手不及间我一再告诫自己,做一名诚实的少先队员,不要被肮脏的横财冲昏了清醒的头脑!我却依然红头花色不管不顾飞奔了远去!甚至头昏脑涨那一刻我已经彻彻底底搞忘记了常常会令自己因为镍币失魂落魄时为之一振的超级大队长头衔!没得钱,最起码老子是实力派噻!我恨透了她,他一惯嫌贫爱富的睥睨,和种种盛气凌人的做派!老子拿上莽列、油票打二两菜油,又不是从你身上免费接血!他的矫情丝毫不啻于糖果铺子慈眉善目如来佛手心里不忍直视的游标卡尺,十、十一个间,一发千钧险象连连!该吃鸡儿逑朝天!心中若有桃花源,何处不是水云间!大不了小爷发迹了那天再还你不成!我喜欢那种一群千金散尽蓝精灵中跻身聆郎满目柜台前肉飞眉舞呼风唤雨很容易忘记自己是谁的感觉。喜欢钢镚哗哗啦啦货真价实的奔跑声,喜欢荷包里铜臭氤氲心惊肉跳的新票儿,喜欢看别人羡慕嫉妒的眼神,喜欢听他们无助绝望的呻吟,和大热天穿甩尖子皮鞋戴电焊工墨镜凤凰二六从沙河堡招摇到九眼桥飘飘欲仙一样一样的。
在上沙河堡农民粮店、理发店、望江照相馆五六个大大小小的国营铺子来来去去若干年,小百货距离住家最远,相比较其他铺子也最小、最旧,经营的品种也最单调,甚至都还是坑坑洼洼泥土地面,却不失我最心仪的商铺。以此为界,我从未光顾过搅面房对面几米高阶梯上连着散发着刺鼻消毒水沙河堡医院的糖果铺,虽然那里也可以打酱油、醋、甜酱、豆瓣,那里的手摇菜油机也是行云流水细水长流随心所欲因人而异。听大人说那里凶神恶煞的医生怀心情的时候也很可能堵在糖果铺门口逮谁谁屁股上来上一针要命的凄霉素。特别是眼睛快落进还试图扳倒玻璃瓶那些憨痴痴的小乡巴佬!那里的水果糖很可能鸿运当头那天就数成为了十一个,那里七老八十的售货员也很可能烈日炎炎的晌午几米于制高点上血压一冲就找错了零头,至始至终我却以为整个沙河堡最为赏心悦目的铺子莫过于胡鸭子对面的小百货。尽管在那里我并没有感受过大供销社类似让人七上八下口干舌燥被正义之锤敲打得奄奄一息找头多了退与不退的要命考验。资产阶级,你究竟将大把大把的美金、人人喊打的糖衣炮弹搁在哪儿?
彭家的住宅,就像比邻的邮电所、保和信用分社、何兴发唱独角戏的搅面房是我再熟悉不过的,就在小百货旁边一棵树干歪斜的老梧桐树下。我可以从家里眯上眼睛摸到那里。发达的树荫正好撑起一把夏日纳凉的大伞,是老街头千篇一律一字纵深的铺板小瓦房。彭家的男主人我却从未得见。每次路过她家门前我总会刻意回头张望一番,我真心想搞明白帮国家开铺子的人家家境是不是远远比街头关工资的居民更加殷实。是不是一天一身涤卡、纯毛、灯草绒外,墙壁上挂满腊肉、香肠、猪脑壳,五抽柜上既摆得有收录机又摆得有座钟、黑白电视、半导体。彭家几娘母一个模子,一副习性,中午总是端起饭碗站或者坐家门口梧桐树下吃饭。怕招徕拐弯抹角旁得香气的嫌疑,并没有斗胆近前垫上脚尖窥视,也并不确定是否是顿顿斗碗里不缺大鱼大肉。即使是也大可不必神经过敏,对沙河堡绝大多数三月不知肉味人家说来能够安安静静在自家门前搞定一餐牙祭,而不是端起斗碗大街小巷敲锣打鼓已经算得上按行自抑损之又损!小百货与大百货间隔一间杂货铺,同为街道企业。一间不过十平方由居民住宅不加修饰而成的商铺。彭家母亲、大小女儿先后在小百货上班。小百货从来只有一位营业员。除去进门正前和右方的玻璃展柜、木头壁橱,容不下几位买主。从十数年切身体验看来,彭家老少三位营业员待人热情,为人真诚,爱岗敬业,尽职尽责。无论彭家心宽体胖的母亲还是彭家后来居上的姊妹,她们无愧于一个辉煌的时代,她们无愧于一个辉煌时代的光荣使命,她们是新中国社会主义建设征途上千千万万个默默无闻克己奉公的典范。
在房前屋后众多近邻当中,房管局门对门打煤场一墙之隔很少吃猪肉却每天听杀猪房猪叫的胡娘、爪妈、李显明、李大汉儿、胖孃几户除外,我所有过亲密交流的人家只有三户,一户就是住家巷口香草地坡脚一栋半工字结构小青瓦张家,另两户则是堂屋正对门养猪场毗邻同住一个院落的钟家、王家。提起到底脱不脱或者半脱不脱产一代名伶张家幺爸儿在花果、沙河堡乃至附近几个公社赫赫有名。至于到底是花果大队给他们划圈圈儿还是保和公社给他们算工分儿不得而知。几十年后听花小赖老师讲,花小民办老师同社员一样挣工分为生,单个工分是全大队的平均值。大队按每人每天十分工拨给学校,小学内部每天进行民主评议,登记造册,年终一次兑现。一堆猴屁股男女眉来眼去鸠舞鹊笑的样子日子过得挺滋润。或许这才是支撑其口口声声为社会主义文艺复兴奋斗终生的强大源泉之所在吧。互为邻居几十年,对于张家,我历来都是这个印象,房子乌央乌央一片,人口乌央乌央一团,唯有自留地干活嗨着嗨着任何时候就只有他老汉儿一个。张幺爸,身高中等偏下,体态匀称,五官清秀,能说会道,能歌善舞,和生产队几位活力四射红男绿女同为花果大队宣传队成员,只是在一波又一波各怀心事的舞者当中他长期稳稳盘踞在不可替代功勋演员霸位。那年大队文工团解散后,旱涝保收的张家幺爸儿迫不得已改旗易帜摸起了尿桶、锄把子,挣起来闻鸡而起日落而息面红耳热不得不已的几分工。张家最先住在街头望江照相馆对面临街的大房子里,是土改工作组解放沙河铺那年充公分配的,足足上百平方的大房子。后来生产队用人保组后墙外香草地与之置换,张家不花一分钱便住上了成渝马路旁边生产队最大的泥巴墙小青瓦新房子。非常奇怪的是偌大十几间新崭崭的瓦房,却舍不得门前坝子打上三合土,一场细雨过后杂草丛生,飞蛩满野,泥泞的坝子满是家人挣扎的脚印。我曾经就在空无一人的雨天里,眼红别人别墅而把新买来的泡沫凉鞋挣扎作废。还好,没把小命一并作废!他家的老房子后来生产队经营起了茶馆和锅盔摊子,锅盔师傅彭州张师傅,徒弟正是当年奉陪张大爷后屋檐、竹林攀、男厕所、母猪圈南征北战最亲密的战友,宁死不屈打死不说海枯石烂永不叛变统一阵线联盟忘年挚交,一学期读不了三天书重点川附稚气未脱弱冠之年的敲敲儿精李老二。而他们咕咕怪叫接头暗号你死我活比赛第二镍币铸就永不褪色的友谊可以追溯到李老儿刚断鼻涕那年,甚至还要更早一些。一句话,李老二,一位八面玲珑的小社员最终在重点中学与普通大学失之交臂而甘愿将二八年华建树在白面、旋子(两种锅盔)八分一毛之间沾沾自得不能不说与张大爷安之若固麻木不仁多少脱不了干系。
率先经营起方圆生产队第一家茶馆张家高高大大气势恢宏的老房子里,除了五行八作的茶客,说黄道黑的市井,遮遮掩掩的投机,临街角落上成天拽瞌打睡最终靠孙子一雪前耻铩羽而归的胡豆摊主红鼻子家公,那对房上房下、上街下街、摊里摊外一言不合丢下生意擀面杖对坳子杀进杀出一个打锅盔一个炕膜膜屁股对屁股锅盔李兄弟俩,那年竟然唱起了川戏。这个与沙河堡上街最老的国营大茶馆相聚三十米的新铺子无论规模还是人气与之旗鼓相当,除了茶盏价格相同,对外打水也毫无二致,五磅水瓶,两分,八磅,五分。而相对偏僻的小观堰茶馆则不可同日而语。七八年临近春节茶馆开张,一早我便起了床,风风火火赶了过去,我由衷期待这个由母亲一手一脚操持的公家生意能够风风光光蒸蒸日上。待我睡眼惺忪转过杀猪房拐角时,茶馆里早已是蜩螗羹沸,济济一堂。一时间一头雾水!天啊!沙河堡难道哪里还有一条地下长城?凭空哪来那么些生脸孔?而这种感慨在五年后母亲开张三六九饭店时尤为强烈!何止生脸孔多!沙河堡天天杀馆子的大有人在不可斗量!红红火火钢碳炉上一色热汽腾腾铮光瓦亮的黄铜水壶咕噜咕噜向外飞溅滚水,嗤嗤嗤嗤不停洒落在炽热的炉火上汇集成缥缈的雾汽轻快地向各个角落飘逸,再拼命地钻出铺板缝隙奔向它寤寐的世界。桌上盏盏盖碗里散发着袅袅水香,缕缕热汽,络绎不绝的茶客摩肩接踵吹唇唱吼,骁勇善战的三位女堂倌满面春风招呼应酬,一百好几十平方堂子内座无虚席人声鼎沸,生意盎然,气象万千。这三位女堂倌分别是,严娘、吴娘和母亲。八二年土地下户后,茶馆承包给了元老严娘、吴娘打伙经营,迎来了沙河堡茶馆文化有史以来翻天覆地的蜕变,茶馆居然唱起川戏说起评书来。每天从麻麻黑到子夜时分,只要茶馆不熄灯就一定会被里三层外三层叽叽呱呱的免费看客们包围得水泄不通,蚊虫般高高矮矮嘟嘟哝哝粘在茶馆各个可以窥视到内堂的缝隙口,老马马肩的,搭人梯的,爬相邻人家窗口、房顶上远距离窥探的,自家屋里椅子、条凳、床头端起饭碗大气不出一眨不眨支棱起耳窝子的,远远是茶馆里一茶一坐有钱人的数倍。焕然一新的下里巴人彻底削弱了过去数十年间坝坝电影一家独大百世不易的霸主地位。八分一碗上等三花,一毛一个旋子锅盔,二郎腿翘起边品边嚼边看,二毛五一部坝坝电影,你还得过五关斩六将树上地下连滚带爬。换成你,选哪样?无论你是置身上沙河邮电校、罐罐窑三岔口、还是杀猪房任一地界,每每夜色降临,都可以清清楚楚一点不落采听到叮叮当当的锣鼓、咿咿呀呀的唱腔、引人入胜的说讲、扣人心弦的惊堂,丝丝入木,环环紧扣,高潮迭起,波澜壮阔,喝彩叫绝,此起彼伏。整个上沙河堡恍若不夜城。一群又一群,一波又一波,一批又一批川戏迷、评书痴不远千里前赴后继,生怕晚上一刻就错过了头日切听下回分解的精彩瞬间。那一年整个沙河堡地区所有茶馆范水模山蔚然成风,只要茶馆就说评书,就唱川戏,茶爱卖不卖,水爱喝不喝,买了也没功夫给哪位老太爷掺。乡村茶馆不知不觉间早已升华成为了沙河堡国家大戏院。街头巷尾众说纷纭的话题除了评书就是川戏,人们对精神食粮的渴望甚至掩盖住了曾几何时搞得人焦头烂额大放光芒的牙祭!罗贯中老先生那年果真是跨越了三个多世纪到生产队大茶馆里说《三国演义》来了?他们一直对全沙河堡所有茶馆里最会说书的罗贯中老师赞不绝口五体投地。那年坐落在水岸的小观堰茶馆里不知有多少一文不名蚊虫般紧紧粘连在红砖护栏上的川戏迷被一次又一次,一势胜一势,一盘又一盘,死无记性的推下池塘。也罢,索性顺手牵羊,摸鱼!打牙祭!还好,斑竹三队晒坝那个步步惊魂有来无回的大粪坑在几十米外原子核大门口。
张家父亲我通常都是毕恭毕敬称呼其张大爷,年逾古稀,体魄健硕,庞眉白发,老而益壮。张大爷体态迥异的兄弟在生产队饲养耕牛,不知何故孑然一身,直到仙逝一直寄居在张大爷家里。实际上我非常熟悉张家幺爸儿并不仅仅只是每逢庆典窑坝子他女人堆打起鸡公脸醉舞狂歌裙袂飘飘,他家的自留地在我、李老二房间窗口外紧挨着我家自留地。站窗口内使晾衣的长竹竿就可以够上他家的糯玉米。李老二被老妈追得鸡飞狗跳打得鸡叫鹅叫却冥顽不化死不悔改就是和起他七十几岁父亲张大爷不成体统东躲西藏打敲敲儿。每次张大爷提起水瓶水盅扛上锄头顺水沟坎过来时,我都会主动招呼他,而他也总是乐呵呵半张开白胡茬缝隙两颗门牙从不说话。而且我会倚在后门口面带微笑不露声色观察,期望他老人家终于在有一天里幡然醒悟良心发现这位一贯扫径以待婉婉有仪小邻居的心思,不栽地瓜,黄瓜也还是可以的噻!张家这几分曾经欣欣向荣的自留地在张大爷年迈而无力经营之后,最终成为了少年我独享的乐园,我可以一整个下午在那堆长长的野草丛里为了一只臭名昭著的地滚子捏上火砖撵出几个来回,也可以为了一只诡计百端的蛐蛐儿或者蚱蜢一把火让那片荒野寸草不生,我也曾大气不出拽紧细细的麻绳透过后门缝隙苦苦等待竹筛旁边久久徘徊的只只麻雀,我还常常意外揽获一条条颇似地瓜的藤蔓大喜过望顺藤摸瓜,拿起弹弓穷凶极恶东追西赶枪枪放空。气急败坏就很可能一个砖头甩滑了手,直接打在科老五家的洋瓦房上。我乐此不疲的是借助他家自留地的长度,高高飞越钟家竹林攀后面那个三、四米宽密不透风的肥猪苗蓄水凼。我也依托自留地豇豆栈栈掩护阒无人声的中午捏上金竹竿透过张麻子后院篱笆提心吊胆叉他家红得发紫的白香蕉。装神扮鬼念念有词,你看不见我,你看不见我!一阵风吹或者一只猫咪的动静就足以让掩耳盗铃的自己变脸变色末路狂飙。无论和张家的长辈还是一个辈分的孩子,包括巷子里诸位邻居,我们从最初淡白如水点头之交不知何故却会渐渐漠然到视而不见行同路人。而唯有张幺爸儿我是多数时间愿意去主动亲近他的,最主要的原因他会捏着鼻子变着法子讨小孩子喜欢。除了唱歌跳舞拉二胡,他还会类似螳螂手晃不停蛇精般嗤嗤怪叫的猴拳,无论哪里撞上都是孙猴子般老远飞过来堵住你去路抓耳挠腮猴跳舞跳。撅起半只屁股,垫上几乎撕扯烂菊花的马步,东西南北不停摇晃两只嗤嗤怪叫谓之生灵涂炭级别的狰狞螳螂手!抓烂你脸,抓烂你心,抓烂你肝,直到抓爆你鼻涕泡泛滥成灾的小老人头!甚至过于凶狠的举动常常会让你不无担心意外伤害。你的前后左右都是他张牙舞爪嬉皮笑脸的影子,躲无可躲,藏无可藏。粘上了他准会让你苦不堪言,欲罢不能!既生瑜何生病也!莫非他真是得坏了猴病?老三,嘻嘻嘻嘻。哎呀妈呀,螳螂手!快跑!
纵身跃过门前连接哑巴堰香草地的小水沟是钟家的自留地、后屋檐、四合院、竹林攀以及那棵据说上百年树龄浑身刺丛的乔木。一棵被人云亦云谓之皂角的老树。树荫下面是一座光秃秃的祖冢,旁边是那年我亲眼所见新添上小玉儿的新塿 。玉儿是幺爸幺娘皈依佛法踏破铁鞋中年得来唯一的宝贝,和自己兄弟夭折年龄大抵相当,殁年四岁。歪着小脑袋尖下巴两条来回晃动的小辫子清澈水灵的眼神天真无邪的笑容恍若隔日。邻家后屋檐竹林攀里这两堆常常被风儿闹得唰啦作响的坟墓不知何故我却丝毫没有过以往那种风声鹤唳的畏俱。而且几乎每天从睁开眼睛我都会这个样子从它旁边的水沟若无其事跳过去再跳回来,跳回来再飞过去,直到中学毕业依旧保持这个习惯。总是幻想在那片凉悠悠的毛竹林里或许果真拥有他们神乎其神的种种玄机,笋子虫、星星屎、马背儿、金虫子、推屎爬、牛牛儿、鸟窝、小钱、镍币、金条、银元
每到冰雪消融春暖花开,生产队就会从哑巴堰抽水灌溉三岔口曾家大院子周围的梨儿园、邮电校后门李均成门前的荒田,而门前这条水沟是从哑巴堰引流到马路对面的唯一途径。曾家竹林攀和梨儿园之间的小堰塘都极有可能是通过这条水沟抽水灌注。每天从早到晚便会潺潺不断输送水源,里面自然少不了顺流而下大大小小的鱼儿。人民公社第一代手扶拖拉机手水生所掌管的抽水机正好架在离家二十米香草地坡脚下,将三棵梧桐树下蓄水凼的水转送到马路对面。和他的交情你可以帮他摇你永远也不可能摇燃的抽水机,你永远也不可能恰如其分掌握减压阀的使用卯巧,不闪快些的话手摇柄强力回弹很可能打得你半身不遂!而它,永远都是一个样子,嘁嘁嘁嘁,叽叽叽叽,轰轰轰轰,轰铳!噗嗤!怎么听都似嘻嘻嘻嘻取笑你。或者他回家吃午饭时帮忙看管抽水机和手摇柄。只要抽水我就会提上戳箕顺门前戳往蓄水凼,那次无意间捡到一条被抽水机搅得半死的金色鲤鱼,回家母亲和起白漂渎了一碗口齿留香的泡菜鱼。水生不在就只有爬上枝头沐浴阳光。而梧桐树上戴起伪装帽透过树叶手搭凉棚目光炯炯既有小嘎子鬼精灵的神韵同时又可以将整个水凼包括抽水机一览无余。给老子把哑巴堰的鱼全半死不活抽过来!捡得老子手抽筋!
六十年代初父母亲和养猪场出生不久的李老大曾经租居在钟家院子一间房子一段时间,租金是父亲工资的五分之一,直到那年逐客令后诚惶诚恐间得到含蓼问疾邝大爷的体恤在钟家旁边香草地新建两间茅草房而从此安身立命安居乐业。从沙河堡、东大街、到四合院,从、绵阳、到宝鸡,从结婚到李老大坠生,在城市农村辗转反侧居无定所的父母亲惊喜若狂终于第一次拥有了两间属于自己的安乐窝。对丙吉问牛老队长善体下情知遇再造感恩戴德的情愫不能自已。
母亲十六岁那年从花果八队伙食团调到哑巴堰区伙食团工作时,伙食团、周围社员生产、生活用水全是池塘里的天然蓄水。我记事起两位兄长每天都到化粪池邮电校围墙外抬水,再到挑水,附近不少姐儿哥子都到那里盥洗衣物、蔬菜等等。唯独那里你是见不上街头居民的。这个无奇不有的大千世界啥时候荒谬到居然轮到狗屁不是农二哥吃独食屙黑屎耀武扬威一家独大的地步了!听曾经帮助母亲照看两位兄长的舅母说,为抬水两兄弟没少打架,扁担正中俨乎其然五五点位的绳子怎么抬着抬着自己就变成了一九?甚至水桶围着脚后跟转的敲敲儿精根本就迈不动步子。而旗开得胜的后面根本就已经按耐不住窃喜!嘻嘻嘻嘻打,打,打!两兄弟几乎每次抬水都会为绳子到底是不是自己走的路红口白牙口沫翻飞,化粪池旁边翻来滚去鼻青脸肿。到最后抬水俨然就变成了空手道。居然把水桶也摔成了一堆木头。父亲不得不改成铁皮水桶。铁桶照样摔成瘪肚皮。给老子一个人担一个星期!看你隔着空气还打!如果不是母亲特别叮嘱,我是很难得主动到爱心自来水龙头一长串水桶后排班站队的。排队时和熟悉的大人们常常语塞令人手足无措境地尴尬。我由衷向往后门外自由自在的老池塘。无论去哑巴堰清洗衣物、窑坝子要钱还是三家村上下学我都习惯顺后门这条水沟两旁溜达,沟这边依次是本家、张、王、胡娘、爪妈家的自留地,沟那边最先有一条尺许宽的草径作为杀猪房巷子通往哑巴堰、新村的过道,发娃儿修房子后成为了断头路。而发娃儿修房子前,地势是巷子唯一一个高坡上的木板公厕。抛开春光大泄,五米高的落差,无论你多急,蹲上面嘎吱嘎吱唯一的念想就是是得赶紧提上裤子走人!高度五米,晃晃悠悠,人宽的蹲位,你还能气定神闲弯弯月亮一门心思通泰吗?况且还得随烂木板真空间过上过下12路的赶客们不停左右挪动体位!除了帮母亲借农具、过年推汤圆粉,平日里和老五几位邻家孩子邀约一道邮电校捡牙膏皮、养猪场捉迷藏我也从钟家前后门穿进穿出,口渴了抱起木瓜瓢狂灌青石板大水缸里的自来水。而雨天过后会有不少戳来的小鱼儿在水缸里摇头晃脑游来游去。他家的大门连接他们几户共用的大院子。钟家在生产队除了左邻右舍外几乎没见与哪家有过互通,只是小学堂里边曾经道听途说仿佛哪辈先人与富农瓜葛,沙河堡来了土改工作组那年被苦大仇深的乡邻们彻底瓜分了田地、家产。而且我一直隐约感觉到他们与班级里哑巴堰角落新村居家那波到底什么成分的曾氏家族或有渊源。钟家的房子为小青瓦泥墙标准四合院布局,而他家被充公的祖产全部是青砖小青瓦格局。窄窄的天井起先我非常好奇,正中的青石板上遗留下曾家先人一串串岁月的足迹,边缘被雨水长年冲刷形成一条条深深浅浅的水辙、大大小小的滴孔,黑色的石板上丛丛簇簇新生、陈年的苔癣让人不敢冒然落脚。而且在别人家里趁人不备周扒皮般面露喜色垫上鞋尖颠去颠来万一被无意撞上很容易让人面红耳赤无言以对。后门开在自留地方向,前门正对成渝马路,四周靠墙码满了劈柴、竹把,是方圆里我所亲历过最大的四合院,甚至远远大于房管局后墙外一个加强班建制的卢家四合院,伯仲于沙河堡公厕旁边张家老房子。其实我对我这位师心自用独行独断的邻居意见也蛮大的,烟火邻居守望相助,取长补短同甘共苦,却居然自留地里就一次都没想到栽过小邻居我最好的番茄地瓜之类不值一文的东西。卖李钻核处心积虑,独吃自屙一盘散沙!纵使你就全部栽上荔枝,我未必就会日啖三百,洒家又不是岭南人!偌大一个自留地除了打上乐果的几个烂冬瓜水萝卜都不肯就范!更不必多提罐头厂拉回来喂猪的番茄酱里我精挑细选早吃腻味逑了的洋海椒。
我们都愿去四姐家,原因不一而足。首先是四姐和姐夫热情好客,还有她家的农家菜新鲜清口,我的女儿还恋她家圈里的小猪猪,还有,你自己听……
四姐是老公的四姐,她和我是一个村子的,您明白吗,也就是说,她是自己村的娘家。她家的房子靠近公路,院子很大,南边空闲出一块菜地,其他的部分都铺上水泥或砖。院子中间有一水管,又细又直,低着头,就像犯了错误受罚的人。夏天里还会有几株月季为这个院子增香添色。今天,我们的车直接开到她宽阔的院子里,这让平日里经常为找车位而头疼的我们有种长驱直入很爽的感觉。
吃过午饭后,我们一起去婶子家里拜年。婶子家的门很气派,两扇朱红的大铁门高高的,他家的大货车可以开进去。姐姐们和叔婶谈论着往事。大姐说,叔呀,您61岁,我60岁了,比您小1岁。叔说,是啊,没感觉怎么样就老了!大姐说,当年您结婚时,还是我把婶子接来的,那天我去了后,婶子还没起来呢!大家都笑起来。我有点不信,接亲的都去了,新娘子竟然还没起来,怎么还有这事?婶笑着说,去那么早,我还真没起来。大姐说,那天村子里有两个结婚的,谁去得早谁家有福,所以,咱家就早早去了。叔说,瞧你婶子这点出息,就要结婚了,还能睡得着,我呀,一宿没睡觉。这话让所有的人哈哈大笑。叔是村里有名的“怪才”。俏皮话一肚子,张嘴就来,从不打草稿。我想,谁心里有烦恼,听听叔的怪话准会心情大好。叔说,那天,我坐在门槛上,我当时是18岁,个子很矮,你婶抬着脚就从我头上迈过去了。我也不认识她,她也不认得我,我想这是哪里的客,穿着黑条绒袄,还真横。又是一阵哄堂大笑。我听得有滋有味,也很惊奇,过去的婚姻真是冒险呀,一次面都没有见就敢结婚,真可怕。但是,叔和婶还是过得和和美美,幸福了大半辈子。谁能说这样的事是好是坏呢?
回来的路上,远远看见一群人走过来,大姐二姐她们就冲着招手,然后,看看马路上没有车辆,就跑过去,见了面抱在一起,欢笑着。她们是和大姐二姐一起长大的伙伴,好几十年未见,如今都已步入老年,今天能在此相遇,令人感慨。我也为此感动。
太阳已经西斜,金色的阳光照在柏油路上,我慢慢地走着,天空湛蓝,白云朵朵。路旁,挺拔的树木,远处村落依稀。此时,我感到很踏实,竟然有生命回归的感觉。我想,我还是不适应人群熙攘,车水马龙,高楼林立的城里生活,时间久了,这让我的心灵变得逼仄狭隘。而这里,我的家乡,我生于斯长于斯工作于斯,虽然素朴简单,但让我的心灵舒展,这里,让我的心变得明净澄澈,毫无杂尘。
西坑儿位于村西约半里地远,毗邻黄河支流丈八沟,不少土地常年积水,耐旱不耐涝,每遇雨水多的年份,往往是种一葫芦收两瓢。人们所以把这个地方叫西坑儿,除了常年积水缘故之外,还有一个民间故事。
传说这里曾经生长着一棵大柳树,树高有十丈开外,树干可供三人合抱,每至盛夏当午,周围锄地的人们都会齐集在这里,一是为乘凉休息,二是围坐在一起吃饭、说笑。这树更有一个奇处,就是有一条根出奇的大,从树干伸向两丈开外,而且悬空外露,粗至两人合抱,底下可容两人睡觉。人们也就称这里为大柳树下。前清中期,有好事者将此树之奇传至朝廷,朝廷说树根如此粗壮,标示龙脉兴旺,这是清明盛世才有的奇景,敕令县官保护。可是正在此时,大柳树竟在一个风雪之夜突然消失,待县令携皇封奇树的牌子到来时,看到的却是一个方圆数丈的大树坑。后经朝廷破案,原来是为当地一个大财主盗伐,敕令将其满门抄斩。此处也就改叫大柳坑了。时间长了,因此地位于村西,大家也就叫西坑儿了。
我家有二亩地正在西坑儿,西高东低,东头儿二分地常年流水,种啥啥不成。这年开春父母亲正在为此发愁,不知种啥为好。我却突发奇想,说:种芋头。。父亲笑着说:你咋有这个想法?我说:从书上看来的。当时我正在阅读长篇小说《西游记》,书中有一回开列了一大堆珍馐百味,有一味叫芋头蘸白糖。我不自觉沉迷其间,想象着雪白的芋头黏黏的,滑滑的,蘸上白糖,那该是多么香甜啊!此时想到这里,不禁顺嘴说出。母亲听后却极为赞成,说:就种芋头,芋头随莲藕,喜水。父亲笑着说:儿子是不是想吃芋头了?那咱就种芋头,反正现在土改了,土地证也发了,明明白白地写着,地是咱的,任咱种啥谁也管不着。
就这样,父亲第二天到集市上买来芋头种子就下种了。我们特意打成畦,把下种地方培得高高的。这一年恰是丰水年,一春一夏雨水不断,芋头夹畦中间成了小河。芋头破土而出,搁劲儿往上长,叶子又大又肥,几乎赛过莲叶,芋头根部的培土也迅速地鼓涨起来。父亲高兴地说:让孩子读点书没错,看来孩子说的是,种芋头种对啦。
到了秋八月,芋头到了收获的季节。我们全家一起上,挖的挖,捡的捡,毛茸茸的芋头个个拳头大,堆成了小山,整整装满了一大车厢。几家邻地户家家看得眼馋,都在赞扬父亲有眼力,种得好。他们种的豆子、谷子,全都泡了汤,嚷嚷着下一年也要种芋头。果然,第二年家家都种了芋头,寨里村西坑儿也随之成为远近有名的芋头丰产地了。
父母亲都是厚道之人。芋头丰收了,都放在白薯窖里,反正自家也吃不完,就送亲戚邻居吧,一家一篮子,我提着一家一家地送,让大家都尝尝鲜。不几天,母亲特地煮了一大锅芋头,又买来了一斤白糖,全家高高兴兴吃起了芋头蘸白糖。正吃着,邻居连城家来了,说:给你家儿子说个媒吧!母亲听说分外高兴,就让着他一起吃。我听到要给我说媒,羞得跑到街上玩去了。
吃罢饭,母亲给我说:今年是双喜临门,不光芋头丰收,还给你把媳妇说下了。我问:哪里人?母亲说:南乡河湾李人,白白净净的,还识几个字,她爸是个教书先生。就是没有娘,年龄比你大几岁。我问:大几岁?母亲说:四岁。不怕的,女大三,抱金砖;女大四,一顷地。大点好,我和你爸已经应下了。
这桩因芋头丰收引来的婚姻,最终没有成功。以后我在学校放假时,到南乡看戏,堂兄指着一个女子说:你看,那就是你媳妇。我打眼望去,见她个子低低的,两只手扯着两个小孩子,倒像是做了母亲。我问:哪来的两个孩子?堂兄说:是她弟弟、妹妹。我当时心里老大的不高兴,心想我才刚过十四岁,她已经到了结婚的年龄了;等我到二十岁时,她不就成了老姑娘了。随后,我一纸退婚书写去,结束了这段关系。母亲知道后,狠狠地骂了我一顿,也因既成事实,无可奈何了。
勤汗吃臭水,懒汉吃泥水,牲畜吃的是废水......这是每天凌晨最熟悉不过的声音,如同清晨的鸡鸣一样准时,从未终止或迟延过。
天还没有大亮,村子里又响动起来:开门声,呼喊声,夹杂着狗咬声打破了夜晚的寂静,汇聚成了一首不合时宜的打击乐。村里人又要抢水了。吃水难是这个村二十户人家一年四季的惆怅事,家家户户为了抢水常常三更半夜打着灯笼到沟里去等水,大桶小桶排着队。
闲话筒晚上不睡觉,和她男人去等水,一夜就可以倒满大缸小缸锅碗瓢盆。天刚麻麻亮,她就在村头宣传村里的头号新闻:昨天夜里村支书和无底洞(刘宏卫的媳妇)正搞那个,刘宏卫从新疆搞副业回来(本地方言:打工),村支书光着屁股逃跑了,闲话筒说的十分生动,满嘴喷着唾沫星子。听新闻的婆娘越聚越多,把闲话筒围在中间。她开始愈发说地津津有味,似乎已经把等水的枯燥乏味抛到九霄云外了,也不会因为早起影响他丝毫的精神状态。边说还禁不住手舞足蹈起来。他从中因此体会到了自己的价值和意义,也找到了自己的存在感。当然她的存在的确使这个人孤寂的村庄带来了不少生机。
怪不得今早高音喇叭没有响,吴玉英说。
五十多岁的人了儿媳一大阵,还干那么伤脸的事情菊花抢先说。
你不知道老马爱吃嫩草吗?,赵女子一句话使在场的婆娘一阵哄笑。
刚从泉上挑水回来的王月月放下水桶也插了一句,我看那瘦婆娘哪有眼见人。
光棍李牛子起床最迟,担着担子去挑水,听见那群女人说这事,边走边骂,狗杂种,吃了群众的救济粮,用了群众的救济款,又玩弄起女人来了。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尤其像这样热闹的村子,各种有形无形窜动的大小广播无处不在。
只要不是傻子,任何人就知道了。当然刘宏卫耳朵也好使。
刘宏卫憋了一肚子气回到家,狠狠地揍了媳妇一顿,他觉得媳妇不仅丢人现眼还给他戴了一大顶绿帽子,让他在其他老少爷们面前抬不起头。
让他更加生气的是,就算和别人乱搞,那也得看人啊。。。
想到这里他愈发生气,于是又拿了杀猪刀子向村支书家里走去,未进门就被村支书的老婆一顿臭骂,骚狐狸精,勾引我家男人......,两人嚷得不可开交。这时天已大亮,赶着牲口种田的村民放下犁围在大门口,几个人进去连忙解劝,好说歹说才使一场风波平息了。刘宏卫不甘失败,觉得丢不起人,马得山害怕刘宏卫暗害自己,他心里明白刘宏卫天不怕地不怕。于是赶紧叫了乡上干部召开村社会议,乡镇府的官们在在会上批评了刘宏卫,说刘宏卫侮辱村干部,寻滋挑事,造成不良影响,罚款一百元,事情就这样不了了之。
晚饭过后,牙豁台(地名)上坐满了人。
老天爷不下雨,地里没有一点湿气,麦子咋种哩,八十手里搓着旱烟卷说。
老年人常说,怕的是鸡猴饿狗年,今年是狗年,这是大意,存生边磕烟灰边说。
李大爷接着话茬说,泰伯也殿里香火不断,卜了卦,说老天爷要降雨了。
一方神灵保佑一方百姓,泰伯爷神恩广发,有求必应。王二爷虔诚地说。
李大个右手拿着长杆旱烟锅,慢慢地走过来,狠劲吸了一气老旱烟,嘴里像烟筒似的,显出一副得意的样子唉,真是奇事怪事的眼角屎,猫儿拉了个鸡汤屎。赵思成(做过结扎手术)翻过邻居家院墙,被那年轻媳妇连哭代骂撵了出来,惊动了对门婆婆家的狗,婆婆以为媳妇家发生了什么事,连忙开门去看,只见媳妇抱着大孙子哭泣呢。
女人们听见李大哥个说这风流事,拥过来,你一言我一语说个不休。
夜深了,男人们从牙豁台走散了,光棍李牛子回到家里,父母很多年前都离他而去,走的时候他还没有成家。现在更别提娶媳妇了,那对他来说都是很奢侈的事。看着若大的院子里,除了几间黑洞洞的房子,唯一的主人就是他,白天很少有人来,晚上更是寂寞空虚冷。他躺在创上辗转反侧,昨夜那甜蜜美好的梦使他回味无穷:他梦见自己站在一群年轻漂亮的女人中间一阵快感,他惊醒了,身下湿漉漉的一片,用手去摸有滑腻感,他连忙拿被子去擦,早晨起床后一看,床单上明明显显地印着一个澳大利亚。
美梦像放电影一样结束了,他不禁哑然失笑。村支书和无底洞,赵思成越墙的事又在脑子里周旋,越想就越睡不着,决定出去转转,他拉上篱笆门,怯生生地向桂花家走去,边走边想,桂花的男人不在家。一种兴奋感油然而生,嘴里哼哼着:
过了二道关我心里比蜜甜,妹呀妹呀我来到你炕前,只要你不把我往外撵呀,我就算度过了三道关
一抬头到了桂花家门前,他轻轻敲了敲门,桂花蹑手蹑脚地来开门,门开了,牛子一把握住桂花的手;绵绵的、嫩嫩的、甜甜的,似乎在嚼六月的哈密瓜,一股汁液下肚去,心里甜透了,他想把这种感觉永远嚼在嘴里,藏在心里,回味无穷,他用力一握桂花的手,不知啥时候她早已缩回去这一夜牛子睡得特别甜,不知不觉太阳东升起来了。
一年一度月中秋,月亮圆了人却瘦。夜深人静,月光如流水一般。王蝉老汉去庙里还愿,老婆坐在屋檐下静静地等候,总算盼来了,儿子有了对了,还是神仙有灵。她自言自语地说。
王蝉老两口为了给儿子找媳妇到处求神拜佛,请阴阳念经,盼星星盼月亮总算盼来了个儿媳妇,但儿子总说不顺心,嫌那媳妇一只眼不顶用。母亲看着儿子愁眉苦脸的样子,苦苦哀求说:你快三十的人了,只要人家愿意你就谢天谢地了。
眼看结婚日子逼近,三万彩礼还欠人家。王蝉老两口(二十多个夜晚没睡觉了)眼熬红了,人也瘦了。
明天你就到娃娃他姨姨家去碰碰运气,我托人去营业所去一趟。王蝉对老婆说。
连续三年大旱,老百姓勒裤带过日子,借钱还比上天难!王蝉老婆说着叹了口气。
村上的高音喇叭又响起来了,村支书鹦鹉学舌地讲着乡上会议精神,什么土地承包费啦,超计划生育罚款啦。下面就有人亮着嗓门喊,又是崔粮食款,刮宫引产。
光棍李牛子挑着空尿桶径直往回走,边走边喊,修房钱,打院钱,柴米油盐酱醋钱,天天要钱;水费、电费,土地承包费,真的费钱......
大伙们对这样不洋不土的声音早就恨之入骨,不仅污染视觉还影响胃口。
其实大家都心知肚明,这几年来看着村支书一家的生活过的越来越富足,房子是拆了又盖,不断翻新,从最初的土房子换成砖瓦,再到现在看着高大上的宫字亭。矗在这个寂寥的小山村还真是养眼。从远处望去,和其他泥砖瓦片比起来甚是刺眼。
村支书媳妇本来就人高马大,走路从来不看脚下,如今更是趾高气扬。但是那又能怎么样呢,似乎人们已经潜意识里已经不知不觉形成了一种顺服的心态。
晚饭过后,牙豁台上又开始热闹起来了......
杀高粱啦!七八月的清晨,随着街道里的一声喊,男人背上铲子,女人提上盛满茶水的驴嘴罐,就直奔成熟的高粱地,一年一度的秋收就开始了。高梁收罢,依次就是谷子、大豆、白薯、花生,人们一直要忙到十月种上麦子,一年的农耕才算画上了句号。
杀高梁的杀字用得奇巧。其实这个杀就是收割的意思。对于一些低杆作物一般不用杀字,小麦、谷子、大豆叫割,白薯、花生叫 挖或出,只有较大作物的收割叫杀,除了 杀高梁,还有杀荆条、杀白腊条等。想想也就是,高梁杆儿既高又壮,叫割显然是小看了它。
除此而外,收高粱所以用 杀,还和所用的农具有关。收高粱不是用镰刀将高梁就地割断,而是用一把铁制的类似锄头那样的铲子,安上尺把长的把柄,把高梁连根挖掉。为什么不叫挖高梁?因为高梁的果实不像白薯、花生在地底下,而是在稍上,况且农民挥起右臂一铲子下去,高梁随之秆倒根断,还是用杀字较为贴切。
高粱是庄稼行里的好汉!这话是我们家族的立志哥说的。立志哥生于上世纪二十年代中期,高高的个子,黑红的脸庞,像钢打铁铸一样的身体。由于他为人正直,处事公平,村里一致推举他为看坡人。所谓看坡,就是看护村族的共有林草,不让一些奸诈人等糟蹋。五十年代初时他正值年富力强,一天到晚肩上扛一把铁锨,背后挑一个箩头筐,在村里的林草地和老坟里转悠,春夏秋冬风雨无阻。见到有擅自砍伐林木者,不论亲疏,不惧权贵,他都会严厉斥责。为此得罪了一些人,有人背地里说他六亲不认。他听到总是哈哈一笑,说:只要保住村里的大片林草,能挡住西北风吹来的滚滚黄沙就好。随他们骂去!
这句话是他在高粱杀倒以后说的。这一年,我们家西南地那四亩高粱长得杆粗穗大,父亲领着全家整整用了两天才全部杀倒,又用了大半天签掉穗子拉回了家,只留下成排的青皮秫秸在地里。这秫秸的底节汁多味甜,酷似甘蔗,我贪嚼秫秸久久不愿离去。这时,立志哥背着箩头筐从西北地走来,和我说起了闲话。他问:高粱杆甜吗?我说:甜!他说:那就明年还种高粱。我说:不。高粱杆虽甜,可高粱面难吃死了,吃了连屎也拉不下来。
立志哥这才坐在秫秸上,正儿八经给我说起来。他说:高粱是庄稼行里真正的好汉。你说咱寨里村,蛤蟆撒泡尿就淹,日头一红脸就旱,天一潮满地白茫茫都是盐碱,种啥啥不成,不种高粱种啥?他说的是实话,各样庄稼中,谷子、红薯怕淹,豆子怕旱、怕盐碱,只有这个高粱,旱涝不怕,盐碱地里照样长。怪不得父亲在这片地里年年种高粱,高粱虽不好吃,总比饿肚子强啊!
其实,高粱也不是不好吃,就看你怎么吃。他说,高粱能酿酒,酒是粮食精,劲道大着呢!咱把高粱和豆子磨成面混在一起吃,高粱的火和豆子的柔互帮互补,既好吃又养人。你看咱村虽穷,有的人还能活到七八十岁,这都是占了高粱豆的便宜啊!我想想也对,北头儿的前清老秀才傅良相就活了八十多岁。
还有,高粱浑身都是宝。他接着说,你回家看看,墙上挂的蓑衣,地上铺的草缮,不都是高粱叶编的?那锅上的锅、盛馍的馍筐,孩子玩的叫蚰笼子,不都是秫箭编的?还有扫地的扫把、刷锅的炊帚不也是高粱穗缚的?
我说:哥哥说得对,高粱的功劳真是太大了。
不,还有。立志哥又接上说,高粱的功劳还有三薄。
三薄?我有点不解。
他说:是三薄,这是用高粱杆做的。用麻绳将粗壮的高粱杆系成薄子:放在床撑上叫床薄,上面铺上芦席和褥子,松软有弹性;竖在房梁底下叫薄篱,就是富贵人家说的屏风;放在屋顶的椽上叫房薄,再摊上一层泥巴,上面缮上草,就可以遮风挡雨了。
看来对这位一个大字也不识的族哥,我真该刮目相看了。我平时只见他风里来雨里去,少言寡语的,没有想到他心里还装着这么多刀刀拐拐。他说完这一番话,挑起箩头筐,说声我得再到坡里转一圈,走了。
我看着他匆匆远去的伟岸身影,忽然生出一种感觉:立志哥这样挚爱高粱,对高粱的了解这样透彻,难道他是高粱托生的?你看他高高的个子,黑红的脸庞,多像田野里的红高粱。他一年四季早出晚归,不避风霜雨雪,身体健壮如牛,又多像高粱那不择地而生的坚强脾性啊!
如今我离开故乡已经六十多年,再次返里,一切都发生了变化。站在村口向西南望去,遍地都是金灿灿的玉米,昔日铺天盖地的高粱随着土地和水利条件的变化,已经悄然退出了历史舞台。我再访立志哥,他早在十多年前就已经离世,活到了七十多岁,一辈子也没有娶过亲,回想他当年风里来雨里去的伟岸身影,我不仅黯然唏嘘。
(20XX.8.29)
偶然认识一网友达县赵家镇中学的杨老师。闲聊中说起他们那儿有个桂花村,因村里有片桂花林而得名,以柑橘为主的水果面积达2200余亩。我开始向往那个桂花飘香,漫山挂着金黄色柑橘的地方。
11月的第一天是星期天,真好!
不到七点,我起床了!给从小一块儿长大的俩姐妹打电话,相约一起去桂花村。10分钟内我们就上了车,一路上都抑制不住内心的兴奋。
半小时后,到徐家坝高速出口换车,新鲜的空气扑面而来,花儿和草是清香的,露珠晶莹剔透,泥土也带着芬芳。
接我们的车还没到,先吃碗面条。小狗张京京痴痴地望着我们的碗,小店没他的早餐火腿肠,饿坏了这可怜的小东西!
接我们的车来了!三姐妹像猴一样窜上车,开车的粟哥一路上和我们说笑着。汽车在高速路上欢快的行驶半小时后,驶出百节出口,开始在一段土路上颠簸,粟哥心疼他的车,还被我们抢白了一顿。半小时后,我又看见那在视频上熟悉的身影杨老师,在路口等着我们。
杨老师要先带我们去看赛鸽。上楼梯的时候,他说有条大狗,我东张西望,你不是狗吗?大狗哪儿会咬同类?我无奈地晃了晃拳头。上了两层楼,就是赛鸽的家,两个房间里共有各式各样的赛鸽90多只,多半都是灰色的,还有川陕赛鸽大赛的冠军。三只冠军享受着特别的待遇一间精致的小屋子!姐说他们眼睛放光,动作也机灵一些。杨老师见我们这么喜欢赛鸽,就带着七八只鸽子让我们出去放。
小心翼翼地下了窄窄的楼梯,我的狗狗怎么不见了?我在周围搜寻,只见粟哥从怀里掏出张京京,好像刚喂完奶!我想着抓拍这个珍贵的画面,可是手发抖,镜头都拿反了。我和姐都笑蹲下去了!娟妹买了火腿肠回来解释:刚才狗狗冻得瑟瑟发抖她喂着京京,我拍下了幸福的三口之家!
穿过三四道田埂,来到鱼塘。雨过天晴,水特别清澈,霞光与田埂上不知名的杂树倒映在水里。姐带着张京京,漫步在池塘对面,水里倒映出的影子,多像仙女下凡!可惜相机不能拉近,我没有留下这个镜头。姐捧着展翅欲飞的鸽子,我抓拍下来这个经典镜头:姐笑得好灿烂!我刚刚抓住鸽子,无意瞅见杨老师的眼睛里有一丝怜惜,故意放了鸽子,却不小心滑进了水坑里,巴巴地望着离我不到1米的杨老师,他瞥了我一眼,稳坐钓鱼台!我快要哭了,还是姐妹一人拽只手,救我起来了!
由于钓不着鱼,他们要挪地儿。汽车行驶几分钟后,仿佛来到了世外桔源:这是一个山坳,就像风水学说里的像一把椅子,坐北朝南,东西是两个扶手,东西北三面漫山是金黄的桔子,挂在矮矮的树枝上,可惜不让采摘,少了几分情趣。南面是清澈见底的湖水,把周围的橘树倒映在蓝天白云里主人摘了一袋过来,13斤!好甜!
太阳渐渐升高了,有点儿发热了,姐妹都去了凉亭,只有小狗在逗岸边的几只鸭子玩儿:他要靠近,鸭子伸出扁扁的嘴,嘎嘎直叫,他又缩回听见我的声音,他奔过来,在岸边跑来跑去,小东西也很兴奋。
杨老师钓了好多条小鱼儿,而粟哥却一无所获,难道鱼儿也欺生?他们的额头已沁出密密的汗珠儿,我觉得钓鱼也挺辛苦的。杨老师却问大家饿了没有?
吃午餐那家小院门口,鲜红的鸡冠花开得正艳,我忍不住和这些花儿合影,这是我最满意的照片。我想着摘一朵,可是不好意思说出口,就一个劲儿赞美着花儿漂亮。主人很善解人意,让我们摘了两朵。
厨房里的香味让我感觉到更饿了。杨老师在打扫辛苦钓的鱼,也凑过去帮忙,被赶回来了,说别让我小手沾上腥味儿,我感觉他朴实得可爱!杨老师钓的鱼做成酸辣味儿,我们边吃边赞赏他。有种炸成金黄色的小面团,很酥脆,我们姐妹都爱吃,于是又加了一份。
午饭后,我们去参观村委会。
首先进入视线的是别致的石刻简介:桂花村位于达县赵家镇西北1.2公里处,是达县三村建设示范村、省、市命名的科普村、无公害农产品基地村和国家以工代赈示范村。桂花村将建设成为集绿色生态、休闲娱乐、旅游观光于一体的柑橘园新村。
村委会的二层小楼依山而建,很漂亮,门前环绕着柑橘树,金黄的柑橘点缀在绿叶中,姐妹们忍不住亲吻着这金黄的精灵,合影留念。和大地的精灵亲密接触的感觉真美!姐还把鸡冠花插在粟哥的头上,戏称鲜花插在牛粪上!
村委会的宣传栏上,挂着领导班子成员的照片,很亲切。院儿里还有健身器材,真是小康村!
太阳偏西了,我们告别这美丽的小村,种鸡冠花那家主人还送我们两袋橘子。
为什么愉快的时光总是短暂?
要是还有机会去,我一定要抢在桂花盛开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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