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绵的春雨一连下了多日,今日终于放晴了。娟坐在二楼的窗前看着对面二楼的中年男子晒衣服,再看看自己好久没晒的潮湿的被子,不禁有些发呆。
娟今年23岁了,长得娇小玲珑,齐耳的短发,杨冥一样的脸庞,皮肤白皙,虽然长得算不上国色天香,但看上去干干净净,有些气质,特别养眼。这发呆的神情像极了《窗外》中林青霞饰演的江雁容,托着双腮,眨着稚气清澈的一双眼睛,更是让人有种我见犹怜的感觉。
娟来自于北方一座小城,在这座大城市上的大学四年,毕业半年了。上的大学专业不吃香,父母是都是工薪阶层,传统的老思想盼望着娟衣锦还乡呢。娟很清醒,回到小城大学就算白上了,一点发展都没有。于是娟就决定留在这座城市发展几年。
毕业才半年娟已经换了3次工作了,租的房子离闹市也越来越远,没办法,收入有限,房价太高,只有省着点过。娟这次租的房子是城郊农民的小别墅,住进来感觉还可以,只是房间没有阳台。
对面是一座居民楼,家家户户都有阳台。
娟的对面二楼住着一对中年夫妻,也不知干什么工作,女人白天上班;男人上夜班,休息多,所以是男人经常洗衣晒衣。
看着男人把几十件的衣服花花绿绿的晒满了阳台晾衣架,看着那万道的阳光普照着那些衣物,娟看着自己晾在窗台的那双短靴,心酸。自己租的房子一年四季都没有阳光,都是阴暗潮湿的,多么希望在这城市拥有一间撒满阳光带阳台的房间啊。
娟不禁怀念起故乡的老院子,院中有一根长长的铁条,奶奶、妈妈可以任意晾晒被子、衣服,那一院子的阳光啊,自己从小就在这满院的阳光中长大。娟这时开始有些后悔自己留在这没有阳光的城市了,什么时候是个头呢?
小娟,这么好的天,你不晒被子吗?楼下的房东阿姨在一楼对着小娟喊。
阿兰都晒了,听说明天又开始有雨了。怕小娟听不见,房东阿姨又加大了嗓门。
阿兰是隔壁租房的女孩,外地到这里打工的,也在这座城市漂着。小娟心头一热,探出头来,晒在那儿呢?娟小声地问。
我们邻居你胖姨家,她院子大,不像我家一点点小根本没法晒,她院子里还有晾衣架没晒满,也都是你们这些房客的衣服。
唉!我马上来娟欢快而又大声地说。
娟扛着被子和房东阿姨走在这城市的阳光里,心里也暖暖的,娟感觉这城市阳光和故乡的阳光一样。
一
李秀英对城里人的嫉恨是从乡下开始的,像所有的乡下孩子一样,他从小就梦想走进城市。他把征服城市看成了人生的目标。他如饥似渴地阅读了大量的小说,脑子里充满了幻想。然而到初中毕业时,他却因成绩太差升不了高中,大学梦也就此完结,参军呢?他的身高只有157公分。理想中最完美的两条出路一下子给堵死了。就在他濒于绝望时,学校转来的一封征稿通知燃起了他心头熊熊的火焰。那上面说,只需寄去一百元报名费,即可参加全国青年诗人大奖赛,作品获奖后,作者将被选送去北京鲁迅文学院深造。我为什么不能当一名作家呢?这一下子便可跨越几个阶段,进入城市的上流社会呵。他看过许多知名作家的传述,那些人都出身乡下。他花了三个晚上,很快写成一首七行的诗。连同一百元钱寄去了,然后静候缪斯使者的光临。他一遍一遍欣赏自己的作品,确信成功非我莫属。诗云——为什么城里的马路只能让高跟鞋咯咯作响为什么城里的高楼不能对我们开放当我踏上征途的那一天城市你必将在我脚下颤栗喘息很久以后他终于认出了几个错别字,比如颤栗的栗,他写成了粟字,但李秀英那时已经明白了,问题并不出在这里。大半年以后,怒火中烧雄心勃勃的他,怀揣着四百元钱开始出征了。他回头望一望自家熟悉的方块田地,把对城市的仰慕、对城市的嫉妒、对城市的仇恨通通锁进那方块思维里,执着占有了一切。
二
每个人都善于走自己熟悉的路,李秀英进攻城市的方略早在乡下就详尽无遗了:他只能当作家,其它根本不在考虑之列。因此他进城后第一件事就是打听哪儿要作家。有人指点他去人才集市看看,他一点也没耽搁,甩着大步就找去了。接待他的是一位胖胖的中年女人,一根牙签百无聊赖地在一张大嘴里漫游。看见逡巡的李秀英时,脸上立刻绽开烫死猪般的笑容。牙签不见了。
你来找工作是吧,请进,快请进。
李秀英有一刹那间的犹豫,他还不习惯这种热情。
不是,我是来当作家的。
当作家?行啊,没问题。请坐,小刘,快倒杯水给这位作家喝。来,请填写这张表格。
李秀英的防线差不多崩溃了,他热泪盈眶地想:原来城里人竟这样好啊!对对,就这样填,写好住址,唔,不错。胖女人小鸟唱歌般地说,然后伸出一只手,请交三百元报名费。
李秀英僵住了。方块思维牢固起来。
为什么要给钱?介绍你当作家呀!介绍费,收据费全免了,只收报名费,很优惠的呀。快点吧,一办好了我们就给你寄通知去。
我暂时不当了……我明天来看看行不行?什么?不当了?你知道你填的什么表?档案!电脑编了号的,你不当也得交钱。
进来两个表情凶狠的青年,从几乎要哭出来的李秀英手中,使劲抠去了钞票。
好走好走,回去等通知吧,作家。
李秀英倒在小旅社的床上,放声痛哭起来,天哪天哪,你们欺侮我一个可怜的乡下人,老子要炸死你们,让你们个个吃大粪,老子要抢走你们白花花的女人,老子要……半夜以后,他止住了哭,抚着咕咕乱响的肚子,不无恐惧地思索起生存问题来。
三
李秀英在一家小餐馆里打起工来。老板包吃包住,每月给一百块,而他则要包起所有的杂活,每天只能睡六个小时,没有假期,半点不能偷懒。这时的李秀英表现出了那种与生俱来的适者生存本领,他在方块思维里填满了海绵,他懂得了恭顺、木讷与灵巧的有机结合。平心而论李秀英绝不愚蠢,他毫不费力地把自己缩进蜗壳,两只触角却始终四方探寻。他学会了城里的咬舌音,明白了女人的三角裤和乳罩可以绣花可以透明,并且记住了许多城里独有的新名词,他对女人冬天穿裙子而男人夏天套长裤穿厚运动鞋已经表示理解。但所有这一切不仅没有使他认同城市,相反更激起了他强烈的征服欲。时间越长他越清楚地看到;城里人不过是些机灵的猴子,一只讲求实际的笨拙的猩猩可以毫不费力地击倒它,尽管他们有相似之处,但只是远亲。比如有一次他代老板向顾客算帐,故意将尾数一五一十找给顾客,对方对他的认真和诚实表示满意,把零钱全给了他。老板却更高兴,因为他实际增加了一个整数。当他把零钱返还老板时,老板破例让他留着。他想,这就是猴子掰玉米了,等着我去捡哩。
到了五月底,李秀英已经存足了八百块钱。这一天他向老板请了假,来到省作协,他走进组联部的办公室时,一个瘦长徽标的青年正在俯身写东西。
您好……什么事?青年抬起头来。他长着一双灵秀的黑眼睛。李秀英没有马上回答,掏出一包金沙烟,撕开封口,请抽烟。
谢谢,不会,你有什么事?青年很冷淡。
您这是作协组联部吧?我来找我叔叔。
他贵姓?在哪儿工作?我听人说,组联部有名单,他是作家,他叫贾平凹。
青年看了他一会,没有,不认识。
那我舅舅呢?他姓王,王蒙,三横王,蒙骗的蒙。
青年低头忙桌上的活,不再理他。
或许您不记得了……我可以看看名单吗?不行,作家名单不能随便查看,你还有事吗?李秀英觉得心里空荡荡的,他慢腾腾地转身,脑子一片模糊。
等一等,青年在身后忽然开口。
你给我说实话,你从哪儿来的?到作协想干什么?李秀英忽然灵机一动,您明白当然您明白,我是个诗人,您瞧。他掏出那张皱皱巴巴的征稿通知,我是专程来作协请教老师关于写作问题的。
青年微微一笑,眼角都没有扫他一下,你这号人我见多了,一是找人介绍工作,二是托人发表作品,三是……李秀英觉得背上痒痒的。青年却沉思起来。隔一会儿,他看了一下表,说,该下班了,好吧,到外面聊聊吧,我请你吃顿饭。
李秀英一下子吓呆了。
他们在饭桌上互通了姓名,青年叫林其华,在组联部负责。不等李秀英开口,林其华道出了他的来意。
你很聪明,想查作家名册和通讯处,征稿打秋风就方便了,对不对?不不林老师……李秀英舌头有些不灵活了。不什么?你征稿上了当,学样子是不是?你好蠢!林其华把筷子往桌子上一拍。对对林老师。李秀英连连点头。林其华笑骂道,作家有什么主意打?哪个不明白你这种套路?可是,我为什么收到征稿通知呢?李秀英很委屈。
林其华冷冷一笑,你是作家吗?接着他又说,不过,正好有个事,正需要你来帮忙。什么事?李秀英又惊又喜。
作协今年计划出一本全省散文新秀集,书号已经买好了,一缺资金二缺人手,你可试一试,向作协交两万元,自己打印通知,自己出邮费,作协提供作者名单。
林老师,我哪儿去找两万元呀?你不会先发通知收费吗?这是正规出书,作品由专家审定,要求作者买五到十本书,又不犯错误,你可以挂个编委嘛。两万元到齐后,剩下的就是你的劳务费,估计赚万把块钱不成问题,我们签个委托合同就行了。
林老师,您怎么这样信任我呀?信任?哈哈,是太了解你这种人了,和你合作更放心,再说款子又不进你的帐。
谢谢林老师。
林其华有了五六分酒意后,说了一番话。
你知道今天中国社会像什么?就好比将从猿到人直立行走那种漫长的过程全部浓缩在这短短的十几年中。物竞天择啊,站起来能走的就是人,不然就当猴,再不然就淘汰、灭绝。你出来闯,一定要有这个认识。社会大变革嘛,竞争是残酷的哟。
李秀英不大明白,但他记住了。
四
底出书后,作协算给李秀英的劳务费竟多达两万余元,扣除邮寄费和打印费等等,他纯赚了一万七,李秀英高兴得合不拢嘴。他辞去餐馆的工作,租了一间旧房住下,心里盘算着明年应该出几本这样的书。林其华找上门来。
林老师,这是我的一点谢意。李秀英摸出五百元红包,塞在林其华手上。林其华笑笑,说,也好,今天就拿这钱去包一间卡拉OK,再介绍你认识一位朋友。
林其华的朋友叫董荔丹,电视台记者,李秀英在电视上看见过她。但一见面,那种活生生的美丽还是让他喘不过气来。董荔丹比电视里更漂亮,浑身透着一股肉香味。林其华介绍说,荔丹,这是我的朋友,全省新秀散文集的编委,李秀英先生,你们认识一下吧。董荔丹说,哎哟,早听说李先生的大名,其华对你赞不绝口呢,想不到你这么年轻,这么帅。
李秀英半天说不出话来,还是林其华代他说了,荔丹,小李可是对你仰慕已久,常说记者小姐才华出众风范照人,一定要我带他来见见面。董荔丹一掩嘴,这哪敢哪?李秀英说,是,是,嘿嘿,嘿嘿。
林其华看着董荔丹一拢秀发,露出半透明的耳根,由衷赞道,荔丹,你是越漂亮越有名,越有名越漂亮啦。董荔丹生气地嘟起了嘴,好哇,叫我来,在朋友面前出洋相是不?哪里哪里。林其华赔笑道,一流记者跟领导,二流记者跑广告,三流记者搞报道,荔丹你是……末流记者是不是?董荔丹真生气了。
你是超一流记者,可以发号召。来来,我们先跳支舞吧。林其华一揽董荔丹的细腰,双双滑入包厢的舞池。
李秀英的注意力全部集中在那挺翘的胸部和滚圆的屁股上,一言不发无暇他顾。
当董荔丹起身时,他悄悄把手伸向她坐过的沙发。那儿留有温热,留有一对深深的涡形。
中途林其华去上厕所,董荔丹往李秀英旁边一坐,说,好热,给扇扇风吧。说着递给李秀英一本杂志。李秀英忙不迭地接过,鼻中香味越来越浓,按捺不住在她手臂上轻轻一碰,哎呀,董小姐出这么多汗呀。董荔丹咯咯一笑。李秀英麻起胆子把手摸向她的胸部,穿这么多,都汗湿了。董荔丹啪地将他手打落,刷一下站起,忽然大笑。
李先生,你穿花短裤是不是?李秀英大吃一惊,你……怎么知道?你脚趾甲上还有田里的黄锈吧?你打了摩丝对不对?可头发里怎么稻草味那么浓呢?你那胯里究竟洗干净了没有?……李秀英脸上一阵滚烫。
进城没两天,走路还像挑牛粪,就敢打本小姐的主意,乡里宝气冒晒得干口拜。
董荔丹勃然一记耳光,抽在李秀英脸上。拎起小包,冲出了包厢。
片刻,包厢门打开了,林其华站在门口,阴冷地看着他。李秀英不由自主,扑通朝他跪下了。
五
林其华在一家内部报刊为李秀英弄了个记者职务,还办了个记者证,其实是为这家报纸拉赞助,搞有偿新闻。李秀英没有工资,拉来赞助后提成百分之四十。林其华帮他物色赞助单位,从中提取一半报酬。在此之前,林其华对李秀英进行了培训和包装。李秀英在董荔丹家中第二次见到了她。
自从那次包厢事件后,李秀英羞愧难当,对董荔丹再不敢存半点非分之想。他从小就异常固执,从口头到内心都拒绝为任何事负责,更不用说认错。但进城以后,农民似的狡猾使他很快找到了保护外衣。他把种种耻辱和忿怒深深埋进方块思维之中,以柔顺和服从去对付城里人自以为是的优越。他发现了成功的秘诀。
董荔丹是穿白丝绸睡衣来开门的。李秀英跟在林其华后面,迟疑着不肯进去。
董荔丹笑道,快进来呀小李,我又不是老虎,别傻站着了。其华,你让小李随便坐,我去煮点咖啡。
之后,林其华和董荔丹分别向他传授了采访经验,从电话联系到采访用语、提问、直至索取赞助,俩人还互相演示了一次。林其华说,你不会写不要紧,多抄,多要材料,回家后再整理。是呀是呀,什么狗屁文章印成铅字就好看了,主要是要善于交谈。董荔丹补充说。
你的每一句话的第一个字都要加重齿音,就像电话里毛主席说话那样:陈毅同志呀……提到省市主要领导同志时,要职务前称名字,不能称姓,如时宇书记呀,南翔市长呀,既亲切又有派头,人家会肃然起敬的,但中层领导就要称同志。
你的名字也不好,干脆弄个笔名,叫英子得了,像如今什么黑子、家子、满子一样。
说话要伴着手势,中气要足,眼睛看着对方,不能瞪,要亲切,微笑自然,不时要强调对方的某一句话,某种看法;握手要有顿挫,交接名片要在寒暄之后,起身告辞时要缓慢,到门口一定要再握手;谈价格时要强调重要,不能有半点畏缩,人家犹豫时你可以主动询问对方有何困难,然后表示理解,但万万不可接受他的困难……整整训练了一天,效果还是不很理想。林其华叹口气,说,行了,你回去再好好想想,这里有两本书,一本讲新闻采访,一本谈经济热点,好好背一背,多记点时新的词句。
出门时,李秀英偶然看见林其华的手从睡袍后面的开口处伸到董荔丹的屁股上。
董荔丹毫无感觉似的。李秀英觉得心被虫子猛咬了一口。
李秀英充分发挥了他的海绵功夫,在不长的时间里把业务基本上搞熟了。最初几次采访是碰了壁的,但他韧性极强,一口乡音浓重的普通话说得铿锵有力。他由畏葸变成谦恭,神态虽有些委琐,却往往能一语中的。他不失时机地让对方在优越感的飘然中失去主动,偶然遇到困难就请林其华或董荔丹出面。这时的经济界受宏观调控影响,不同程度遇到了困难,希望提高知名度,杀出一条血路来,同时也害怕媒体给他们添麻烦。李秀英做得很顺手,一年下来,他赚了10多万,添置了摩托、大哥大、BP机等行头,大有振翅高飞之势。不料一纸公文,内部报纸停办了。
六
那年的春天对林其华是个考验。他有一整套计划要搞,却没有合适的人手,他需要那种既有才华又能够驾驭的人来帮他实现目标。当初他用李秀英就是这个意思。
时间一长,他对这个乡下人有了一种难以排遣的厌恶感,此人才华不足狡猾有余,他看得清楚。他毕竟是个城市的文化人,对那种不讲原则只图钻营的做法有着与生俱来的反感。人是有档次的,一个文化人和一个野蛮人在拿钱时的神情就截然不同,虽然目的并不两样。李秀英目前既有名气也有交际,表面是城市化了,可骨子里还是一亩三分地的主儿。他缺乏欣赏美的能力。对优美的大厦造型,他只会说啊呀,好高;对苗条丰满的女人,他流着口水看,然后说嘻嘻,那奶盘子好大,然而面对钞票,他的表情是镇静和直截了当,没有半点优雅与委婉。这种人他能用吗?组联部的好处是熟识各个阶层的人物,林其华的计划与这点最密切,但他不能独自去实现他的计划。要么放弃,重新去搞创作,要么就大胆一试。这时,李秀英找上门了。
林哥,走,洗桑那去,荣华招了几个俄罗斯妹子,奶子大得吓人。李秀英大声笑道。林其华一皱眉,这是作协,你说什么呀?李秀英嘿嘿一笑,走吧走吧,电视台的蒋主任在外面等呢。
洗完桑那后李秀英为了小费和那俄罗斯姑娘争了起来。这里的小费按约定俗成一般在五百元左右,李秀英欺那姑娘不懂汉语,硬只肯给一百元,姑娘气得哭了,领班的过去相劝,李秀英叫道,小费愿给就给,有强要的吗?你拿小费价目表来看,这一百元我不给了,怎么着?大家一时都不好做声。林其华觉得太没面子了,掏出五百元递给那姑娘,然后推着李秀英往外走。边走李秀英边叫,林哥你钱有多怎么着?不给她又能把我怎么样?林其华低声喝道,不想花钱你干吗上这儿来?走到外面,蒋主任还没出来,林其华决定不等了。李秀英低声说,林哥你再帮我找个事做吧,这钱很快会花光的呀。林其华犹豫了好一阵,抬手叫了一辆出租车。
上车以后,他拨通了董荔丹的手机。
在一间茶室包厢内,林其华说出了他的计划。他先喝了口菊花茶,然后说,小李,你开一家公司吧。开公司?李秀英的小眼瞪圆了。对,开一家文化公司,你拿10万元出来,林其华说。李秀英吓一跳,10万?林哥……住口,别说你没有。林其华盯着他说。
你先拿一万元存入这个户头,用你的名字,然后我去这家银行找朋友,帮你弄个60万元的资信证明,我们三人订个董事会章程,你拿到工商局,申请文化艺术有限公司的执照,再到税务局办个手续就行了。
那,干什么呢?你别管,我给你弄项目,包你赚钱。九万元你拿去到省教委租一间办公室,花不了多少钱,再装一部电话。然后招聘一两个员工,最好招文化高、气质好一点的女孩。
林哥,你……不会耍我吧?小李呀,林哥怎么会耍你呢?他在帮你发财呢。董荔丹款款说道。
你知道教师最看重什么吗?林其华问道。我不知道,李秀英摇摇头。
职称呀!评职称要有论文,教委教育基金会的负责人是我的朋友,省作协会员。
我们联合搞个全省教师优秀论文选,他那儿挂个名,我们也交点管理费,皆大欢喜,你说呢?我明白了,发通知下去,让教师买书。
不错,省教委有全部的教师花名册,我们以教委名义出书,新闻出版局也要买点帐。不过要分两步,先发征稿通知,等稿子收得差不多了,再发征订通知,全省有20多万注册教师,每人多收50元,你算算看……一千万!啊呀,不得了!这也是教委分内的工作嘛。一个文化大省至今没有一部较完整的教师系统论文,又怎能检阅我们教师队伍的水平与素质呢?不错不错,为教育战线出力,为政府分忧解难……还有呀,为我们小李在城里买房找女人哟。董荔丹笑得秋波流转。
林其华竖起一根指头,丑话说头里,小李是法人代表,董事三名,每人一份均摊,这是指利润,这一条必须写进董事章程,报工商局存档。
我,怎么?我只能拿三分之一呀?李秀英轻轻道。
不错!没有我的资信证明,你哪来的60万注册资本,教委能通过吗?没有我的项目,你靠什么赚钱?没有荔丹在电视台做宣传,教师能确信无疑吗?一句话,你那10万算什么?干得了干,干不了拉倒。
林哥,别生气,我干……我能赚那么多吗?哼哼,你就严格按新闻出版局的定价,不浮一分钱,也有百分之十的毛利;全省教师只有十分之一参加订书,也有一百万利润。到时根据来稿数量发征订通知,数量少就要求他们订两本,反正是亏不了的。
订两本。不管多少都订两本,说不定能赚两千万呢。
你呀,太贪了点吧,有些贫困地区可以不收钱送书给他们嘛。
那为什么?积点阴德,树立形象,好上媒体嘛,影响大了还怕没业务?林哥,你真有本事呀,小弟我五体投地。
董荔丹捂嘴笑了起来,小李呀,不,李总呀,跟你林哥赚钱,不会吃亏的,他脑子就是个弹子盘呢。
林其华冷笑一声,端起了菊花茶。
七
公司开办一切顺利,办公室就设在教委大院主楼的一楼,堂皇而肃穆。林其华指点李秀英拿出一万元,然后托熟人找了一些重要领导的秘书,弄了几幅题词挂在墙上。门口牌子上书省教委教育基金会,下排是文化艺术有限公司字样,外人一看,肯定无疑是教委的直属公司。根据文化艺术事业的有关规定,他们使用那种税率很低的赞助发票,林其华还找来一位兼职会计,替公司做帐。
有一件事让林其华很不愉快,李秀英没有按他的吩咐去招聘员工,而是写信叫来几个老家的亲戚帮忙,其中他的姐夫做了办公室主任。李秀英解释说,外面招聘花钱太高,工资也不能低。实际上这不是理由,他的方块思维中,永远地将城里人和乡下人隔绝了,对城里人的恐惧、嫉恨使他不肯用来做员工。从此办公室里充满了外人谁也听不懂的乡音。这些乡下人随随便便脱去鞋袜抠脚趾,大声地吐痰,在办公室喧哗着玩一种城里人不懂的扑克游戏,任何人进去都会被一种混杂着脚臭、油汗、腋臭、草干还有其它说不出名来的奇特气味熏得晕头转向,而李秀英却如鱼得水,消失很久的朗朗笑声不断从他胸腔里发出。林其华说了他几次,他表面上唯唯诺诺,实际上根本不听,如果可能的话,他恨不得把老乡塞进这个城市的每一间办公室,或者干脆把城市搬进自家的禾场。林其华无奈,只好尽量少去公司,这正是李秀英求之不得的。
开业那天,董荔丹有计划地组织了一次采访,对公司的性质、业务以及项目的特点均作了专访。教委一个负责人上镜讲话。李秀英也讲了几句话,镜头中不时挤进几颗乱糟糟的脑袋,令人以为在拍贫困地区的村委会。后来做了一番很费劲的技术处理,播出时,效果相当不错。
公司虽然没有现代写字楼的气派和修养,效率却不低,每个人都忙着抄征稿通知,先盖公司的章,然后送基金会盖教委的章,抄地址套信封,统一邮发。每个人都明白寄出去的是纸而收回来的却是钞票。
足足忙了一个多月,才发出一万多份通知,陆续收到的论文也近七千,足够编一本大书了,而经费也几乎用去了一半。三个人一商量,决定发征订启事,收到信汇的论文着手编辑,这时又发生一件让林其华恼火的事。原来商定稿件统一聘请师大的教授看,每篇五元,李秀英却舍不得花这笔钱,要公司的人看稿。林其华气坏了,说,你们屁大的字认不得几个,这样看稿,老师不骂我们才怪呢!再说教委领导知道了,谁担责任?这事能开玩笑吗?李秀英说,不说不就行了。教委那么忙,稿子顶多过下目,谁还能细看?最好划条杠,一律砍成一千字以内得了,省点印张多登几篇。林其华指着李秀英的鼻子骂道,你呀你呀,乡巴佬就是乡巴佬,目光这么浅你还有下回吗?还做得成大生意吗?李秀英笑笑,转身走开了。接着为定价的事两人又争吵了一番。按新闻出版局规定,每本定价为40元,林其华同意提10元,以成本上升为由是说得过去的。李秀英却不同意,说10元也是提,不如每本定120元,每人订两本。林其华目瞪口呆,半天才说,太黑了,到时追查起来我看你怎么搞?李秀英笑道,为职称花这几个钱,他们还占了便宜呢!再说书又不归教委管,新闻出版局哪有那么灵的消息?送审的印个40元就可以了。最好拿到乡下印刷厂去印,纸张、印费可以省三分之一,封面弄好点就行了。林哥,你挂主编我挂副主编,你看行吗?林其华呸了一声,免了吧,我害臊。
又过了两个月,书印出来了,林其华一翻,倒抽了一口凉气:纸质粗劣错误百出不说,大16开砖头厚的书里,竟密密麻麻排的小七号字体,一面竟排出两三篇论文来,不用放大镜谁都看不清。林其华长叹一声:完了。
果然,雪片般的投诉信寄到教委。领导发火了,基金会的负责人气急败坏地闯进李秀英的办公室,怒吼道,滚!马上给我滚出这间房子!
八
在林其华和李秀英的关系日益疏远时,董荔丹却频频和李秀英见面。公司被撵出教委后,在总工会大院里租了两间更大的办公室。李秀英这时一般不和林其华谈公司的事,这倒不是怕他生气,而是在隔绝他。他不仅在公司网罗一批自己人,而且上至省里四大家,下至各公司老板,四处疏通关系。那本书的赢利50万还在帐上。
李秀英对林其华说,公司还要搞项目,暂时不分红。林其华同意了,公司搬家后,他一次也没有去过,更没有想到去查帐,他已经后悔了。
一天下午,董荔丹来到公司,查看收帐的情况,李秀英把她让到里间办公室,吩咐职员泡了杯茶,然后关上门,问,董小姐,会不会下棋?我们杀一盘?董荔丹嫣然一笑,行啊。
等李秀英端出棋盘后,董荔丹先是一怔,接着前俯后仰地大笑起来,连眼泪都流出来了。她原以为是象棋之类,不料是那种小孩子玩的跳子棋。
李秀英赔笑了一下,眼睛被董荔丹低开的胸口吸引住了,他对这个女人已经不像以前那样敬畏,那瓷白的大乳勾起了他强烈的欲望,那是一种没有任何遐想的、准确无疑的欲望。
董荔丹感到了这种目光,拉了拉领口,两人各执一色下起棋来。不料李秀英跳棋水平相当高,接连几盘都赢得很彻底。董荔丹有点兴趣了。问他还会玩些什么。
李秀英笑笑,我从来不在玩的上面下大功夫,你们城里人很会瞧不起人,其实说来也就是会玩点,会跳舞会唱歌有什么了不起?一不能当吃二不能当穿。要玩嘛,还得会玩人、会弄钱。我只对跳棋感兴趣,你瞧那一排一排的小坑列得好整齐,好像我们乡下的秧田,你得学会把子放进哪个坑,躲开哪个坑,让别人掉进哪个坑。
董荔丹听他把棋眼说成坑,忍不住又想笑,但她竭力忍住了,同时隐隐听出了他话中有股子难言的意味。
李秀英把棋盘一推,不下了,董小姐,我请你吃晚饭,肯不肯赏光。
董荔丹颇觉惊讶,认识很久了,从没见李秀英掏过一回腰包。她十分爽快地答应了。
李秀英请董荔丹在一家肮脏的小饭馆坐下。先翻看一遍菜谱,然后递给董荔丹,恳切地请她随便点,董荔丹点了几样,李秀英拿过菜单一看,沉吟不语,随即从服务员手中要过圆珠笔,勾去了清炖甲鱼,想了想,又勾去一样火锅羊肉片。然后赔笑道,嘿嘿,我生性不喜欢吃鱼,羊肉呢,吃了会上火。董荔丹甜甜一笑,是吗?吃菜喝酒之际,两人的话多了起来,自然还是公司的业务。李秀英为项目有些发愁,他希望董荔丹能帮他找林其华说说好话,再弄点项目来。董荔丹很是为难,她深知林其华的性格,也知道他对李秀英的看法。实际上,董荔丹从心底厌恶这个浑身气味的家伙。刚才在公司办公室,李秀英不时耸鼻吮吸她身上香味时,她觉得很窒息。但无论如何,赚钱总不是一件坏事吧,除了李秀英,董荔丹还真找不出一个比他更狠的人来。
正思寻着,一阵浓浓的脚臭直扑脑门。她抬头一看:李秀英一手端杯,得意地啜着酒,目不转睛盯着自己的胸部。一条腿架在另一条腿上,鞋袜都脱了,另一只手津津有味地在脚趾缝里抠着、搓着。
她胃里一阵翻腾,放下筷子勉强笑道,行了,我吃饱了,走吧。
临出门时,她感到一只大手在她的臀部上碰了一下,她赶紧急走几步。她要回家洗漱一遍,然后去找林其华。
这天晚上,董荔丹来到林其华的宿舍,她随随便便穿一套T恤和牛仔裤,线条分外凸凹,散发着香露的长发湿湿的被一条束带挽在脑后。林其华表现得很冲动,抱起她往床上一扔,逗得董荔丹咯咯直笑,怎么啦,今晚倒成了个处男?他不答话,手忙脚乱只顾乱扯。两人亲热了好一段时间,董荔丹蜷在他的胸前,合着眼,忽然说,其华,再帮那小子弄个项目吧。林其华吃了一惊,还搞?我现在肠子都悔青了。
唉!董荔丹沉沉叹一口气,我们到底是股东呀,不搞钱从哪儿来,林其华恨恨地说,让他关门分帐算了,反正这乡巴佬也赚了不少钱。套一句何香凝骂蒋介石的话:当初唯恐他不起,今日唯恐他不死。董荔丹冷笑一声,关门分帐?他肯吗?林其华忽地坐起来,怎么不肯?荔丹你今天口气不对呀,难道你对那小子……董荔丹扑哧一笑,蠢得可爱。他那一身臭气,其华,既然办了公司,赚钱为上嘛。他虽然霸蛮,也没闯出祸来呀,现在赚钱哪个不又不乱搞,弱肉强食还有呢,这也是生存竞争法则呀。林其华想了想,声音低了许多,我就怕他那样乱搞,总有一天把我害惨了,我可不想坐牢呀。董荔丹笑嘻嘻的,坐牢?我还会舍不得呢,除非我陪你坐。
眼下倒是有一个现成的项目。林其华皱眉说道,省政协要换届了,这一届成绩突出,又处在经济转型时期,领导很想总结一次,他们的机关报想搞一个辞条似的名典,一来便于统计存档,二来表现各行各业政府委员的业绩,全省有两万多名政协委员呐,苦于没有经费,正在发愁。如果按编文那样……不错,这主意真好。董荔丹拍手道。
还可以搞些广告插页,荔丹,这事你去做最合适。我明天去联系一下,争取领导拍板。但有一条,告诉那臭小子,再不能乱搞了,搞不好要犯法的。林其华强调。
你不参加吗?你跟他说不好些?不了。我只负责把项目拿来,你们自己去办,叫他先拟个报告给我,我和政协报社的朋友商量一下。
好啊!……嗯,再来嘛……
九
林其华这次又失算了。
三个月后,报社的朋友打电话告诉他,李秀英派出许多人到各地州市县去拉赞助,有的竟打着省政协的牌子强行摊派,一位副秘书长闻知此事,已准备批示查办。
一件好事弄得影响很坏。
林其华吓坏了。他一面打电话到公司把李秀英臭骂一顿,要他把人全部撤回,除了广告和征订,今后决不能拉赞助,否则后果自负。一面赶到报社,拉上朋友一起去见老总,解释了很久,并作了保证,事情终于平息了下来。
一件更大的祸事还在后头,省教委教育基金会打来电话,说文化公司继续借教委的名义在征集论文,已出了第三本,教委将调查此事。林其华再也沉不住了,骑上摩托便赶到了李秀英那儿。
公司内热火朝天,李秀英租了一个打字社在办公室,四台电脑日夜不停地打印论文选。一部分员工校对,另一部分则编政协名典的辞条。里面办公室关着,林其华敲了敲,李秀英打开门,见是他,一愣,随即满脸笑容,说,林哥来了,请进,小杨去倒杯茶来。林其华进去后,一眼看见董荔丹坐在办公桌的对面,便说,你也在这儿?今天不上班?董荔丹笑道,没事,过来看看。林其华看见桌上摆着跳棋,显然两人正在下棋。
坐下后,林其华对李秀英说,论文呢?拿过来看看。
李秀英从文件柜拿出一本。林其华一看,说,不是这一本,别装蒜了,我要二三本。李秀英浅笑了一下,去拿来了。林其华接过翻了翻,封面、质量与第一本一般无二,不但主编,连前序后跋也全是李秀英。再看封底条形码,显然是一号多书。
他冷笑一声,问李秀英:你还不肯停手吗?李秀英反问道:停手?我干吗要停手?不是做得好好的?林其华说,行!你有能耐,你干你的,我不管了,我和荔丹的股份退出来,现在就开支票。
李秀英抬头凝视他,股份?什么股份?林其华意识到了问题严重了,他站起来,盯着那双闪烁的小眼睛,那脸上的讪笑还没有完全褪尽。
你想耍赖?当初约定的董事会章程,工商局还有档案呢。
那你去查好了,我怎么不知道?卑鄙!你把会计找来,我要查帐。
查帐?好啊,帐上全部亏损。
林其华全身一阵发冷:显然会计帮他做了假帐!姓李的,你到底退不退?不退我去告你。
你去告好了。谁弄的假资信证明?谁拉的项目?别忘了,我乡下人一个,你可是国家工作人员,事业干部呢!完了,自诩聪明过人,竟然栽在一个乡下小流氓手中,林其华气愤难捺,上前揪住这矮子的衣领,骂道,王八蛋!不料对方力气更大,捏住他的手腕,轻轻一分,林其华倒退两步。
想打架?跟老子霸蛮?老子正想揍你个城里宝出气呢!你还不滚,嘿嘿,林老师,林哥,我打得你林木不分。李秀英脸都扭歪了。
林其华长叹一声,对董荔丹说,走,荔丹,我们走。
李秀英上前拦住,走什么走?我今晚请她吃饭,晚上请她跳舞,再晚一点,嘿嘿。
林其华看着董荔丹,见她低头不语,顿时感到万念俱灰,一转身,刚要出去,又听到李秀英哈哈大笑道:林老师,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时,你告诉我这社会正经历一次浓缩了的从猿到人直立行走过程,谁先站起,谁就是优胜者对吗?你错了!先站起来的虽然聪明,但还走得不稳,跟着他走的既学了他走路的姿势,又克服了他摇摆的不足,他才是优胜者,他将踏倒第一个直立行走的人,你被踏倒了!城里人被乡下人踏倒了!哈哈哈……林其华已听不到他说些什么了。
十
那天晚上李秀英在鸿宾楼设宴,赴宴的有教委的戚处长,电视台的蒋主任,以及一些社会名流,席上最光彩夺目的要数董荔丹,因为李秀英告诉她:今晚将送给她一件最珍贵的礼物。
席上戚处长告诉李秀英,只要停止继续出版教师论文,教委将不再追究此事,因为教委也不愿意扩大影响,把自己牵涉进去。此外,他要李秀英把公司移动一下,新闻出版局已得到举报,将派文化稽查去查一号多书、增加价码之事,届时他也可以出面说说情……李秀英唯唯称谢。在此之前,他已经完全有把握了,关系已全部走通。他盘算的下一个项目是搞一次县级领导干部理论培训班,分几期搞,宣传部的陆主任已同意把他的报告报上去……他又想起了林其华。作家,作家有个屁用。
他在半年前已由林其华介绍入了作协,但除了名片,他从内心看不起作家这勾当。
钱能征服一切,小城市,大城市,甚至国外……最后他想到了家乡那块田地……席终人散,李秀英和客人一一握手,分别送到酒店门口,目送已毕,和董荔丹又回席上。他伸手在董荔丹的乳房上捏了一下,笑嘻嘻地说,荔丹,那天在办公室干得好刺激,今晚就在这酒桌上再干一次怎么样?可能更刺激些。董荔丹羞红了脸,伸手打了他一下,说,不要脸,说话像个流氓。李秀英说,我不流氓你还不一定看得上我呢。荔丹你真是又白又嫩又香又滑,我恨不得连皮带骨吃了你呢。他把手伸进了她的身体。
不要嘛,你还没送我礼物呢。
你真想要?你不舍得就算了。
舍得舍得,我非送你不可——董凤娥。
董荔丹的身体一下子僵直了。
怎么样?要不要我把户口帮你从乡下弄上来,这花不了多少钱。
董荔丹的嘴唇开始发白,目光呆滞了。
我明天去给你们台长说一声,给转正算了,都聘用好几年了,怎么也得弄个正牌记者干干呀。
董荔丹的牙关叩得咯咯直响。
李秀英伸手从西装内袋里取出一件花短裤,放在她面前。
瞧,这就是我送给你的礼物。多好的花短裤,割禾时不会晒伤屁股的。我都穿了好多年了。现在送给你,不过,穿之前你最好把胯洗干净。
董荔丹惨叫一声,弹跳而起,双手捧住脸,嚎哭着跌跌绊绊朝外奔去。
李秀英先是大笑,继而跳起脚大骂,臭婊子,乡巴佬,踩牛粪的臭鳖,给老子洗脚都不配……与此同时,林其华正在宿舍读一篇文章,文章先谈到五千万年前,强大的恐龙怎样淘汰而弱小的生物怎样在生存竞争中存活下来成为地球上的霸主;文章又谈到五千万年后,地球将只剩下鼠类,再慢慢由鼠进化成鼠鱼、鼠鸟、鼠人……他眼前出现这样一种生物:狡猾、躲闪、窥视、戒备的小眼睛,配在一张笨拙迟钝的方脸上,永远在方块田里转悠,他不能确定这动物的种性,于是只好信笔在稿纸上写下这样一个题目:鼠人。
楼梯到这里就结束了,梯子则从这里开始。
第一节梯子很古老,滑溜溜的,叫人不得不小心地用脚摸索。爬过这段梯子后,又是一个新的、更大的奇观城市的大钟。我看到了时间的心脏。我可以听到快速行走的秒针的沉重脉搏....
一声、两声、三声,一直到六十声。然后突然出现了一种战果,似乎大钟所有的轮子都停止了走动,一分钟的时间就这样被从永恒中切割了下来。大钟不停步地又开始了下一分钟:一分钟两分钟三分钟。
直到最后,一声轰鸣,似在发出警告,许多轮子摩擦在一起,然后在我们头顶上发出雷鸣般的声音,向世界宣告正午的来临。再往上一层是钟楼。有精美的小钟,以及可畏的大钟,中间是最大的钟。当我夜半听到它的声音时,我会不寒而栗,因为那预示着出现了火情或洪水。它孤独而庄严,似乎在反思着过去六百年的历史,在这六百年里,它分享着鹿特丹市民的苦乐。它周围整齐地挂着小钟,仿佛老式药房里整齐排列的蓝色罐子一样。
每两周的时间,乡村百姓会来赶集,或买或卖,探听大千世界的新闻,这时,这些钟就为他们演奏一首美妙的音乐。角落里则有一口黑色大钟,孑然独立,远离众人,无声而又严厉这是宣布死亡的钟。
再往上去又是黑暗,又是更多的梯子,比我们刚刚爬过的更陡、更险,然后就突然是宏阔天宇的清新空气了。
清风中感应你的心,缓缓的风儿撩起了想念的窗纱;恍惚中听到了那久违的歌唱声,晶莹的雪花儿飘进了温柔的梦乡。那是你的身影,我的年华。
当你在一座城市生活了几年,听惯了她的心跳,适应了她的节奏;当你对一座城从刚开始的陌生,到后来的熟悉喜欢;这多么像是一场恋爱的过程。对一个人的惊瞥一见就如同遇见的一座城市。只有当你真正喜欢过,只有当你真心对待过,只有当你留下过自己真实的的脚步,才会有分别时的恋恋不舍和离开后的彻骨思念。
在兰州的那些日子虽然平淡,但却时时充满着内心的希冀。有人说:有多少繁花满枝,就有多少秋叶零落。那些在时光中一起奔跑过的人让我的内心繁花满枝,那些留下的照片中是一段岁月的定格。那些美好的回忆在我陌生的城市秋叶凋零。那时我们都笑的很真,笑的很傻,镜头咔嚓的一刹那,时间的隧道中我们占据了小小的一格。
石化的校园中有我讨厌的人和事,也有我喜欢的情和景。我在她的怀抱中是一个不羁的狂徒,也是一个虔诚的文学追寻者,我跳跃过她的矛盾点,把自己安插到谁也看不到的角落,像一束丁香在夜晚寂静地绽放着。那些在寂静的夜里幻想过的,那些在青石板上留下的足迹,那些在草坪上深入到骨髓的阳光,那些我们在深夜都落得心事,都被叠进了书页中的千纸鹤中。我的416,我的大通社,我安静的文字世界,跟着我吸收文化的弟兄是我大学生活最浓重的一笔。那些在公交车上看过的书给了我大脑最稳健的思维。我感谢那些快乐而又充实的日子。
七里河小酒馆里的座椅上还有你我的余温,那浸泡在酒杯里情谊,我一饮而尽,此生的兄弟情都在心里。每次去雁滩,我都会说,有你的地方我从来都是当成了自己的天地。那些离别过的,接送过的车站都清晰地在大脑中跳跃。
黎明前拉开窗帘,一缕寒气逼人的冷风迅速地将整个房间的温暖清洗,我饱饱地打了个寒颤,我的一天便从这一刻开始了。很怀念在兰州逐梦的日子,很怀念我们曾走过的每一寸土地,去过的每一个地方。如今我们都有了自己的事业,我们都占据着自己的岗位,我们在各自人生的路上打拼着;未来我们还是彼此时光和岁月中珍藏的对象。
因为一群人,喜欢一座城。因为一座城,凝结了一群人。窗外已是月色中天,我坐在自己的办公桌前闭目沉思,我用青涩的月光做颜料,我用聚集的思维做画笔,一座城的容貌已在心中落成。
差最后一个心愿,随这缓缓上升的电梯,青春、梦沉入内心深处,路上的行人越来越小,一座城的繁荣,满夜的落寞,收尽眼底。
远处的酒吧,狂野的电吉他,沧桑的歌声,喧喧嚷嚷的交谈声、击杯声,混在这城市落寞的上空。远眺这片城市,瞥见巷尾的灯红酒绿,看透落寞的夜空,回忆曾经点点岁月,再见了这座城市!
夜长长,歌漫漫,旅人跌跌撞撞在夜色中前行。在漫天的落寞的黑夜下,却是一片光彩耀人的繁华衣裳。城市啊,城市啊,是什么让我们相遇?背上一个大包,攥着一张车票,一厢挤满陌生人的火车,怀着内心那颗青春激扬的心,携着那不安、躁动的梦,就到了你的怀抱。
下了车,便被你那繁华,壮丽所震撼。路上源源不断的人群,霓虹灯在街头街尾亮着,指引那一一漂泊的心。身上也没有什么本事,但咬咬牙:有一天我会在城市高楼顶端俯瞰这满城的繁华!夜色冰冷,但遮不住炽热的内心、梦,随远处酒吧的喧闹,踏上了这座城市
白天捧着一沓沓宣传单,夜晚在酒吧上弹唱。累了,靠在墙上,看行人匆匆忙忙,来来往往。天飘起了柳絮般的雪,每个人执着先前的路,没有人回头,天冷,心灰冷。赶在凌晨酒吧关门之际,在寂静的路,零星的灯火下,一个人落寞的身影,夜长,人迷茫。
早上,十几平米的合租房映入第一缕阳光,叼上桌上冰冷的馒头,匆匆忙忙套上外衣冲出。在这冷漠但不乏人情味的城市,遇见伙伴,在午后靠墙述说曾经的故事,在如梦似幻的酒吧内尽情挥洒青春的活力。累了,有人在牵着你的手,跌倒了,有人扶你起来。
十几年光阴,就如此逝去,随去还有很多很多:青春的活力、斗志,那颗不安躁动的心,一个个身旁的挚友见证一个城市的繁华,见证一个城市的冷漠,品午后照入心房的暖阳,品凌晨独自一人的落寞。梦未成,人老去,在这繁华的城市里有什么位置呢?差最后一个心愿,随这缓缓上升的电梯,青春、梦沉入内心深处,路上的行人越来越小,一座城的繁荣,满夜的落寞,收尽眼底。
再见,青春,梦想,曾经的我,繁华的城市。
上了大学,就不得不离开家乡,奔往一个陌生的城市,待久了,不觉的也就熟悉了。不知为何在外呆的久了,再次回到家乡时,竟有了隔阂,是家乡变了,还是我变了,我想了再想的结果随着时间的的流逝,我们都变了,变得成熟了,变得我们连时间都忘却了,而我的父母也变了,变得不在年轻,额头的皱纹那是岁月的痕迹,青丝也逐渐渲染了一层银白。而我的心在归来见到父母时,有的只是沉重的愉悦,他们笑了,我却哭了,只是哭的有些难看,有些不自然。
姐姐得病了,去了天津治疗,正值我刚放寒假,我也就去了。一个人独自去了天津,坐在车上,心中只有彷徨,自己没有出过省,这是第一次,心中没有喜悦,没有激动,只剩下思索,城市间有什么区别?一方水土,养一方人,除了刚去不熟悉这个城市外,貌似就没什么特殊的了。就好比一个人在一个城市呆久了,也就融入了这个城市,从开始彷徨迷茫,渐渐的就熟悉亲切了,也就没有了当初的新鲜感。才恍然明了,城市与城市没有特殊的区别,也就是大小,知名度不同罢了,还有那一丝来自心底排斥的陌生。
最后回来的时候才知晓姐姐得的是脑胶质瘤,用她自己的话就是脑袋里长了个包,人如此的脆弱,但姐姐那纯真的笑脸,诠释着人类那颗坚强的心,永恒的跳动着,亘古不息。我静静的在医院里的走廊走着,看着在走廊的人,有的在相互诉说着亲人的病情,有的已经睡觉,也许只有在梦中才能得以安慰,但我却不能确信那辗转反侧的身躯是否已入眠。
有的则在默默的无声的哭泣着,没有人去看也没有人打扰,他们都明白,话语此时显得那么苍白无力。于是,我又默默的走回姐姐的病房,静静的坐着,陪着她,许久,我又跟随大舅回到了租的旅馆。我头一回感受到死亡的气息,也头一回感受到死亡的威胁。活着,真好!在这陌生的城市,陌生的医院里,每天都上演着不为人知的令人心碎的离别,这一去就不复返。
回到家后,满脑子都是与姐姐呆在一起的时光,原来幸福与温馨如此的简单,只不过需要平静的心。也许我们太过繁忙了,忘了如何幸福,如何满足。在生死面前一切都显得那么虚妄,来的时候都是那么简简单单的来到,而去的时候却千万种方式-----也许来的时候就在中途回去了,也许会在下一秒突然间就离去,这生生死死间是否真的有轮回,我不知道,也不想弄明白。在此刻,我只想向上帝默默祈祷让姐姐的病好了,让佛祖保佑她度过此难关,至此,别无他求。
城市,是一种记忆,不能说,却也不能忘却,只能珍藏在时光的沙海中,任由流沙湮没,在许多年后,再将其寻觅出来,细细的品味,默默的流泪,抚着额头,尝着泪水的滋味,笑着。我在城市间流动着,追寻着,心中始终有一个声音在提醒着自己----不要忘了自己的初衷。
陌生的城市,虽然我在这里呆的久了,却也能够想象父母在另一个城市思念着我,挂念着他们的儿子,是否身体健康,是否惹是生非,是否真的长大了成熟了我家乡的城市啊,望你能替我照顾我的父母,让他们天天快乐,不要再担心他们的儿子,他的终究是会长大的。故土的城市啊!这是一个作为远在他乡的儿子的请求,也是故土里出来的一抔黄土的奢望。
文章来源:http://m.qg13.com/q/5378866.html
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