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初识叶大夫
深秋的北方,大地失去了青纱帐的翠绿,在秋风一次次的撕扯下,宽阔的平原变得到处一片干黄。人们重新把土地耕翻耙平,把新的种子播撒在大地上。祖祖辈辈年年月月,这里的人们就是这样在生存的土地上,不断播撒希望,收获果实,为了改变自己的命运辛勤的劳做着。不管遇到多少困哪,遭受多少打击,他们都不气馁,他们总是相信明天是美好的,为了希望泼洒多少汗水都是值得的。
秋季的收获以经大都到了村里的打麦场上,离变成人们的食物只差一步之遥。然而人们并不急于去加工这些秋粮,而是把他们晒起来,挂起来,囤起来,让大自然慢慢风干它们的水分。人们全力以赴的是在抢种小麦,在为明年的希望和快乐准备着。
由于昨天跟着社员抢种了一天小麦,我累得腰酸腿疼,拉了一天石磙,肩膀都快磨掉皮了。石磙虽然不大,只为了把播种好的麦种压实,但一趟趟反复在地里跑,像在大地上划平行线,一天不知走了多少路,反正两条腿都已经麻木了,收了工我也不知道是怎样摇晃着走回来的。晚饭吃了俩窝头,喝了一碗菜汤后倒头就睡,睡得一夜连梦都没做。
早上起来一睁眼,就觉得哪不对劲,窗户纸都亮了,二爷爷还在我身边躺着,平常这时候早下地做饭了。“二爷爷怎么啦?天都大亮了,还睡呐”?我起身轻轻摇了摇二爷爷。二爷爷背对着我,没有转身,从被子里伸出一只胳膊指着下身说:“腿疼,疼了一夜了,我再睡会儿,你吃完饭去跟队长说一声,我就不出工了。”
啊,二爷爷病了,昨天还好好的这是怎么了?我隔着被子摸摸二爷爷的腿:“是这儿疼吗?”“左腿,左腿疼。”我慌忙穿好衣服,从土炕上下来,走到二爷头前,看到二爷爷闭着眼,紧锁着眉头,下巴上的白胡茬子一动一动的,很痛苦的样子。我心里一沉,有些慌神。“二爷爷我带您去医院看看吧,您说,是去乡里还是县里?”对附近哪有医院,我还真不知道。虽然这是我的故乡,但实际回来还不到一个月。“没事,别担心。”二爷睁开眼,用手支着土炕从被窝里起坐来。“待会儿,你到大队卫生室请叶大夫来一趟,扎扎针,要不了几天就好了,每年一入秋都这样。”“您这是老病啊,关节炎吗?我找车子推您去吧。”“不用,你只要和叶大夫说一声,他准来。”“那好吧。”我的心平静了一些。
我二爷爷就是我爷爷的弟弟,一辈子没结过婚,因此没儿没女。我亲爷爷去世早,我都没见过面,心里一直把它当爷爷对待。二爷爷虽然快70岁了,但平时身子骨还算硬朗,在生产队菜园子干活,每天能挣8个工分,而我每天10个工分。他自愿少拿2工分是为了早点回家给我做饭,快一个月了,二爷爷一次饭也没有让我做过。我说:“那您先躺着,我来做早饭。”“不用了,粥已经熬好了,在锅里。”二爷仰着脸,用手指着火炕前的锅台。我扭回头看看锅台,锅盖边上冒出丝丝热气,灶口露出几根没烧完的柴火,一闪一闪的透出点点火星。“您什么时候熬好的?真是的,腿疼还下地做饭,不会叫醒我吗?”我心里一阵愧疚,都二十岁的人了,睡得这么死,二爷忍着腿疼下地做饭我竟不知道。我掀开锅盖,少半锅金黄色的玉米渣子粥已经熬好了。粥边上还扑哧扑哧的冒出少量气泡。
我是高中毕业从郑州下乡插队回到这里的,这里是我的故乡。本来我想跟同学一起去信阳插队,可父亲非要我回原籍房山。他说:“我问了,下乡政策有规定的,可以投亲靠友。咱老家离北京不远,生活习惯也熟悉。老家你二爷爷孤身一人,你们爷俩也好互相照顾,比去信阳山区强多了。听我的,就这么定了。”我自小怕我爸,在他面前我从不敢顶嘴,我只好屈从了。就这样,我一个人从郑州回到房山,成了与二爷爷相依为命的生产队社员。
我们住的村子叫三河庄,属房山县周口店区。这里距北京120华里,离县城20里,是平原与山区的交接地带。全村6个生产队1500多口人,也算是个较大的村子。村里的农田大多在平地里,而大部份农户的住房都在土坡上,而且很分散。村东有一条小河叫马刨泉河,水不深很清澈。住的较近村民每天在清晨到河里挑水吃,他们说这河水比村里井水甜。而我们吃的就全是井水了,因为我们住在村子中间,离河比较远。
我匆匆吃了一碗玉米糁粥,又给二爷盛了一碗,切了几片咸菜,一起放在炕头上,然后到大队卫生室给二爷爷请大夫。大队卫生室就在大队部斜对面,离我住的地方差不多有二三百米,我还是头一次到卫生室来,只见在街南面有一处三间门面的砖瓦房,房很高,房前有四根油染剥落的大柱子支撑着宽大的廊檐。门前有三层马牙石的大台阶,没有牌子连标志也没有,我是打听着才找到的。
我走上台阶,进到屋里,呵,好宽大,跟一般农户的房子一点不一样。好像一个大庙改建的。屋子右手摆一张长条桌,再远靠墙是一溜暗红色的中药柜。一个个子高挑的年轻女子正弯腰整理着地上的空口袋。正面往里左右各有一个门口,门上挂着半截白布帘。里面肯定还有两间内室。“你找谁呀?看病吗?”高挑女子直起身问我。“哦,我找叶大夫,给我二爷看看病。”“你二爷是谁呀怎么没有见过你?”“我二爷叫余永春,我是他孙子,刚回乡的。”高挑女子显出惊讶的表情,“哟,是余二叔的孙子啊,听说了,听说了!5队来了个知青,就是你呀!”我的脸有点发热,面对初次见面的一个年轻女子,我不知道怎么表达好。听她管我二爷爷叫二叔,肯定大我一辈。只好点点头,笑笑,算是回答。“叶大夫在里面,你进去吧,大清早你第一个,再晚点,你还真不一定找得到。”我向里屋门口走去,回头看了高挑女子一眼,心想;这老家的女孩子这么爱说话,见了生人一点也不害羞。
我挑开左手的门帘探头向屋里看了看,这是个三通间的大屋,左右两门是通着的。屋里窗户很大,光线很明亮,刷的很白的墙上,挂着人体针灸图和大队卫生室工作条例。屋里摆着三张桌子。桌上有血压计,温度表,针灸盒和一些书。两个男人各自坐在桌前,低头写着什么。都穿着便服,没有穿白大褂。
“请问,哪位是叶大夫?”我尽量小声地问。
“我是,你是余二叔的孙子吗,余二叔怎么了?”
其中一个中年男子抬起头,扶了扶眼镜。看样子刚才我跟外面的高挑女子说的话他都听见了。这就是叶大夫啊,我端详了叶大夫一眼;穿着灰色中山装上衣,长方脸,分头,不胖不瘦,戴付眼镜,上衣口袋别着支钢笔,脸上带着笑意,说话慢慢的一个字一个字吐的很清楚。怎么看也不像是个农村土医生。倒像城里学校的语文老师。
我把二爷爷腿疼的情况,向叶大夫讲述一遍。叶大夫偏过头对另一个年轻点的男人说:“三虎,你看一下家我去给余二叔看看腿。等会儿3队的保二爷来了,你给他换换药,手轻点,那老爷子脾气可有点燥,别让他不高兴。”说完,把针灸盒放在药箱里,提起药箱对我说:“走吧,”先我一步走出了房门。我急忙追出去,接过叶大夫的小药箱帮忙背着,向我们5队的方向走去。
一路上,我尽量靠近叶大夫,想跟他说说话,拉拉近乎。请人家上门看病先建立点感情总是好的。谁成想一路老有村民和叶大夫打招呼,一个个脸上堆着笑,点头哈腰,好像碰到多大的官似的,弄得我连说话的机会也没有。
回到家门口,我先一步推开房门,说了声:“叶大夫请!”叶大夫也不客气,抬脚走进屋内,就跟进自己的家似的。我回乡前父亲千叮嘱万嘱咐,告诉我,老家虽然是在农村,但礼数多的很。平常和长辈人说话必须称呼“您”;进屋必须让长辈先进;坐桌时,年长者坐上首,晚辈坐下首。给长辈倒茶后,要先倒退两步再转身,不能扭头就走,把屁股对着人家;问路打听事时,先要称呼:大爷、大妈、或大叔,可不能喊“哎!往哪怎么走?”那人家一定说你没大没小,没教养,不会理你。说了好多,我也没记全。总之要礼貌当先,礼多人不怪的意思。等我回到老家一看,还真是那么回事,这里尊老之风非常普遍,很多细节连十几岁的孩子都知道。可见这里的传统教育根扎的很深。所以我说话时处处小心不能叫人说咱没教养。
进了屋,看到二爷爷已经穿好衣服,正坐在小板凳上洗脚。叶大夫叫了声“二叔”,蹲下身在二爷爷的湿漉漉的腿上用手指按了按。“叶大夫来了,又麻烦你跑一趟。”二爷爷急忙用一块布把脚擦干,我放下药箱,扶着二爷爷坐到炕沿上。叶大夫问:“疼的厉害呀?”“可不,昨晚上疼了一宿。”二爷爷回答。“是酸疼还是扯着疼。”“像过电,从大腿跟向下,一跳一跳的疼。”叶大夫坐到二爷爷身边,给二爷爷号脉,凝神静气很是专注。过了几分钟,叶大夫走到靠墙的八仙桌前坐下,掏出钢笔和一片白纸,往上面写着什么,写好对我说:“你到卫生室拿药,我这就给你二爷扎针,没事,几天就会好的。”我说;“谢谢叶大夫,让您费心了。”然后拿起小白纸,向屋外走去。走到门口,听到二爷爷喊我说:“拿完药,到大队供销社捎包茶叶回来”我说:“唉,知道了。”
去卫生室的路上,我打开小白纸看了看,上面写着有十几味中药。那字写的十分清秀,一笔一划像小楷,比我这个高中生写的好看多了。我心想,这个叶大夫可不一般啊。
拿药回来的路上,我又拐到大队供销社去买茶叶。还是二爷爷想得周到,大夫上门,连茶水也没有像什么话。走进供销社大门,看到有几个人正在买东西,其中两个我认识,一个是我表姑,一个是我们生产队的贾二蛮子。我先跟表姑打招呼,叫了声;“表姑,买东西啊?”表姑说:“打点酱油买点盐,你买什么?怎么没出工呀?”我说:“我二爷病了,腿疼,我给他请了个大夫,来买包茶叶。”“哟!哪个大夫看的?”“叶大夫看的,现正在我家给二爷扎针哪”“那就没事了。叶大夫一去手到病除,你就放心吧。”表姑快人快语,很有北方女人的特色。这时贾二蛮子凑过来拍着我的肩膀说:“我说兄弟,叶大夫到你家看病,准备给他吃什么?咱这的规矩,请叶大夫看病,白面烙饼摊鸡蛋那是少不了的,有钱的话再买瓶二锅头就齐活了”“啊!还要管饭哪?”贾二蛮子把手里的半个向日葵放到柜台上,伸着脖子对我说:“我说大知青,你二爷也没告诉你咱这儿的规矩?这一扎针带推拿,再拔个火罐什么的少说也得两个钟头,赶到吃饭点,你让人家叶大夫饿着肚子走啊,好意思吗?”我一脸懵然,不知怎么回答。表姑看到我为难的样子对我说:“没事,你先回去,一会儿我去你家给叶大夫做饭。”我喃喃的说;“家里没白面了,也没鸡蛋了怎么做啊”?表姑笑了,说:“我知道,我知道,有表姑,别为难。”等我买了茶叶,表姑提溜着酱油瓶子跟着我一起走出供销社大门,在街上拐角分手时,表姑对我说:“我家里白面,鸡蛋都有,这酱油就是拿鸡蛋换的,待会儿我一块带你家去,午饭我来做。你别操心,也真是的,两个光棍,哪像个家啊,早点娶个媳妇吧,也有个做饭的了。”说完笑哈哈的走了。说的我脸都红了。
当我回到家,见二爷爷头朝里躺在炕上,两条腿伸到炕沿上,腿上扎着十几根针。叶大夫正坐在小凳子上给我二爷在脚上按摩。怪不得二爷爷大清早洗脚,原来是怕弄脏了大夫的手啊。我把茉莉花茶沏好,放到八仙桌上,就站在桌边看叶大夫给我二爷治腿。只见叶大夫一边在我二爷爷脚上腿上捏,一边和二爷爷拉家常。
我在郑州的时候也到过医院看过病。那里的大夫都穿白大褂,戴大口罩,一脸的严肃,问病,开药。没一句多余的话,完全是医生和病人的关系。
可看叶大夫和我二爷倒像是亲戚和朋友,两个人说着说着还笑起来。
捏完腿,叶大夫站起身。我赶忙端上一盆热水让叶大夫洗手,又拿自己的比较干净的毛巾给叶大夫擦手。然后请叶大夫坐到八仙桌前喝茶。我则毕恭毕敬的站在一边。叶大夫看看我,微笑着慢条斯理地问:“今年多大了?”我赶紧忙答道:“快20了。”“大小伙子了,回来插队还适应吧?你二爷的腿不好,你多干点家务活,别让他再累着了,更别把腿着凉。你拿回的草药记着每天晚上熬熬,给你二爷连熏带洗,洗出汗就睡觉。我每天来给他扎一次针,过几天就好了,没事,放心吧。”我边听边点头,努力让自己脸上带着微笑。“这孩子,挺规矩,能成,好好干吧,在农村好多事都需要你们有文化的年轻人干那。”“您喝茶,您喝茶”我也不知道说什么好,只顾着让茶。
“二叔在屋吗?”一听声音就知道是表姑来了。我走到门口,拉开门,果然是表姑。只是表姑用两手端着个柳条编成的簸箕,里面是白面和几个鸡蛋。表姑走进门,先和叶大夫打了招呼,又走到炕前,对二爷爷说:“二叔腿又疼了,也不说一声,在供销社看见胜子我才知道。”“胜子”是我小名,长辈们都这么叫,显得亲近。二爷爷在炕上挺了挺身子说:“没事,别大惊小怪的,就是昨天浇菜园时着点凉,让叶大夫治治,几天就好会好了。”“那是,叶大夫的手艺谁不知道啊,我这多年胸闷气短的毛病还不是叶大夫看好的。可您也得掂量掂量自己,都快70岁的人了,还以为年轻啊,你一病不是给胜子找事吗,他爹妈在河南不定多担心哪,你说是吧?行了,你们聊着,我到那屋给你们做饭去。”二爷欠起身子说:“你看你这是……”“别这是,那是的,谁跟谁呀,你俩大男人吃一个人口粮,白面早就吃完了吧?跟我还客气,真是的。”说完表姑到耳房去了。
余胜在操场上打球,他有着健全的身体,酷爱体育活动。他的性格乖张,跟班上很多同学都玩不到一起。除了那几个爱打球的人,其他的人都不愿意和他做朋友。
余胜没有其他的优点,就是打球还比较凑合。因为球打的好,所以这群打球的人才会接纳他。
正当他们休息的时候,媛媛杵着拐杖上远处走过来。媛媛是他的同班同学,因为从小得了小儿麻痹症,她的脚不方便,需要拐杖才能支撑走路。她在班上也没有一个朋友,上的同学都不屑于和她玩。因为是残疾人的原因,她总是显得特别自卑。
她慢慢的向这边走过来,那边就是食堂。她手里拿着一个饭盒,看样子应该是去食堂打饭吃的。
余胜今天打球发挥得不是很好,他心里正憋着一股气,找不到地方发泄。看见媛媛慢慢的向这边走过来,走路的样子非常滑稽,他打算戏弄一下媛媛。
他来到媛媛面前,他笑着说,“小儿麻痹症,去吃饭呀!你不知道你不能进食堂?你个小儿麻痹症,不知道会不会传染?”
媛媛早就习惯了,她不想理睬这个人,她加快脚步想快点离开。
突然,砰的一声。一个篮球砸在了她的头上,媛媛愤怒的转过头,余胜嬉皮笑脸的说,“哟,实在是不好意思,我没看到你。”
媛媛愤怒的看了他一眼,她没有说什么,继续走自己的。突然,砰的一声,那颗篮球又砸在她的头上。脑袋被砸得很痛,媛媛无奈的转头看着他们,她知道自己不能反抗,不然的话会被欺负得更惨。
余胜看见她没有什么反应,觉得更加的无趣了。他生气地说道,“你看什么看?我就是故意的,你要怎么样?难道你还能过来打我一顿?”
媛媛咬了咬嘴唇,她的眼睛里面含满了泪水。她无助的看着其他人,但是他们一点反应都没有。媛媛知道这些人都会向自己伸出援手,他们只会在一旁冷冷的围观。
余胜还没过瘾,他一脚踹掉了媛媛的拐杖。扑通一声,媛媛因为没有了拐杖的支撑,她扑倒在了地上。媛媛摔得很疼,她不禁呻吟了一声。
余胜哈哈大笑起来,“原来你还穿条纹的,真是的,怎么这么不小心摔倒了。你里面的都被同事们看到了,看不出来你身残志坚,都这个样子了,还穿这样的内衣呢。”
媛媛涨红了脸,她拼命的想爬起来。但是因为腿上没有劲儿,她怎么也爬不起来。她痛苦得大喊一声,“你够了,非要这样欺负我吗,我是残疾人,跟你有什么关系?你欺负一个残疾人算什么本事?我看不起你,你只会欺善怕恶。”
余胜脸上很不好看,他骂骂咧咧的说,“你算什么东西,居然还用眼睛瞪我,不是都给你说的吗,我不是故意的,你又能把我怎么样?”
媛媛死死地咬住嘴唇,她说:“你欺负弱者,算什么男人?”
余胜破口大骂,“你只是一个小儿麻痹症的患者,你是一个残疾人,你有什么资格这样跟我讲话?”
媛媛不再说话,可能其他的同学觉得太过分了一些。毕竟,欺负1个残疾的女同学并不是什么光彩的事。如果这件事情被老师发现了,老师一定会把他们叫到办公室去批评一顿,说不定还会让他们请家长。
有两个人把她扶起来,然后把拐杖还给了她。媛媛杵着拐杖慢慢往前走,她的眼泪不争气地流了下来。她在学校里面经常被欺负,这种事情已经不是第一次。她觉得自己活得很累,自己行动不方便,活着已经没有其他的同学好。那些原本应该给她帮助的同学,却想方设法的欺负她。难道作为弱者,就只有被欺负的份儿吗?
媛媛默默的吃完了饭,好不容易等到放学。媛媛自己一个人慢慢的走回了家。媛媛的父母是普通的工人,她的家庭条件一般。所以在学校里面,她的那些同学才能够放心大胆的欺负她。
媛媛知道因为有她的存在,父母的日子很不好过。如果自己不在了,父母就不用过得像现在这样辛苦,而且还可以拥有一个健康的孩子。自己对他们来说就是累赘,而且在学校里面也会被同学嘲笑和欺负。她实在想不到,自己活下去还有什么意思?她看见桌上放着一把水果刀,就用这把刀来结束自己不幸的人生吧。她没有划破自己的手腕,而是直接割破了自己颈部的大动脉,她下了死的决心。
媛媛死了,她的父母非常伤心。虽然自己活的很累,但是从来没有想过要放弃。没想到,媛媛最终还是选择了死亡,她也不想看着自己的父母受苦受难吧。
后来,媛媛的父母在处理她的后事时。才知道她在学校里面经常被同学欺负,她的父母非常的难过。
余胜知道媛媛死了,他的心里很害怕,自己以前那个欺负她,不知道她死了以后,会不会来找自己算账。
这一天,余胜很想打篮球。但是因为媛媛这件事情,同学们对他都敬而远之,生怕有什么不好的事情连累到自己身上。余胜没办法,只好自己一个人在操场玩。
余胜是住在学校的,晚上下了晚自习,他还可以在操场上打打篮球。只是晚上打球的人不多,再加上大家都不跟他玩。他孤单的在操场一角玩着篮球。
突然,篮球砰的一声砸在他的头上。他愣了一下。又做了一个灌篮的姿势。那球又一下砰的砸在他的头上,他开始有些蒙蔽了。他确定四周没有其他人,而且球不可能这样运行,怎么会砸在自己的头上了,除非对面有个人举起这个球向自己砸过来。
他突然想起前几天,自己也是用同样的方法砸伤同学媛媛。难道是她的鬼魂来报复自己了?
余胜使劲儿的摇摇头,她安慰自己,“这个世界上是不可能有鬼的,如果有鬼,世界上怎么还会有如此多不公平的事情。”
他感觉得今晚有些力量,于是打算回宿舍。就在他准备回去的时候,却听见身后传来咚咚咚的声音。他熟悉这个声音,是媛媛拐杖落地的声音。他害怕的转过头,媛媛果然就在他的身后,苍白的脸上没有一点血色。
余胜吓得大叫一声,跌坐在地上,“你是人还是鬼,你不要过来。”
媛媛扔掉了手中的拐杖,她阴阳怪气地说:“我已经死了,当然就是鬼了。你以前那么欺负我,把我逼得走投无路,我是专门回来找你报仇的。”
余胜哀求的说,“以前是我不对,是我伤害了你,我求你原谅我。”
媛媛微笑着说,“你不是嘲笑我的腿吗?以后别人也会嘲笑你的腿。”
余胜不明白这句话的意思。只看见媛媛拿起一把刀,余胜的身体已经不受控制了,媛媛割破了他的声带,这样他就出不了声。媛媛一刀一刀的割掉了余胜大腿上的肉,让他也变成一个残疾人。
余胜被过路的同学发现,并且把他送去了医院。余胜的双腿是保不住了,声带也被破坏了。他不但成了一个瘸子,还成了一个哑巴,没过多久,心灰意冷的他也自杀了。
我是一个非常爱美的女孩子,由于我从小眼睛就比较小,所以我非常爱戴美瞳,最近我又迷上了动漫,特别是火影忍者,特别喜欢那里面的有写轮眼的人,尤其是哪里面的宇智波鼬,他的天照,以及最强幻术-月读。
以及他那帅气的晓组织的祥云衣服,所以我特意在淘宝上面买了一对写轮眼的美瞳,是宇智波鼬那个款式的。过了几天我收到了快递公司的来电,说我订购的美瞳到货了,我很快就开车到了快递公司然后我说出了我的姓名然后他拿出一个快递包装盒,我说了一声:“谢谢!”然后我也没有等他回我话就走了出去,然后把美瞳放在了车上然后就飞奔到家中,然后我回到家中把美瞳放在了化妆台上,然后取出了以前戴的美瞳,然后飞快的拆开了包装盒,然后我就看见了那个帅气的宇智波鼬的写轮眼美瞳。我迅速的把美瞳用美瞳的专用工具把美瞳拿了起来,然后我把美瞳慢慢的放进了眼睛里面,然后我抬起头看了看镜子然后不禁感叹道:“我戴上这个美瞳还蛮好看的。”我不禁这样子感叹到。
我就这样子戴了几天,每次晚上我要取下美瞳的时候我还觉得有一点不舍,可是我还是要取下来,因为我知道美瞳对眼睛伤害很大,就算是白天也会有很大的伤害,更何况是晚上呢。
不过有一天我晚上玩电脑玩得很晚了,所有就忘记取下美瞳了,我直接就带着美瞳就进入了梦境,在我睡着的时候是还做了一个梦,而且还是一个噩梦,我梦的大致情况是这样的:
我梦见我进了一个村子,那个村子我非常的面熟,可是我一时间也没有想起来这个是什么地方,但是我可以确定的就是我一定见过这个地方。我走进去之后看见了很多的人,她们的在和谐安静的生活着,我走了一会儿才发现这里是哪?
为了证实我的猜测我又走出了这个村子,出来之后我抬头一看我就知道我没有猜错,这里就是我在动画片-火影忍者里面看见的火之国的-火影村。
我见到这里的建筑物的时候我第一个想法就是我在做梦,我为了证实这个猜想,然后我就找人打了我一下,那个人在听我说要他打我一下的时候他都有点发抖的说到:“真的要我打你?”
我点了点头,他虽然还是有一点儿害怕,但是在我的一番鼓励之后他还是打了我一下,这一下很轻,然后我就对他说到:“你没吃饭啊,用点力。”他见我有一点发怒然后就用了很重的一下就打在了我的脸上,这一下很痛,我既感到可怕,但是又感到高兴。
因为我害怕我来到了一个陌生的地方,可是又高兴来到了我一直想要到的地方。然后我突然就尖叫了一声,然后所有人的目光都看着我,眼神中充满了杀意,我吓得赶紧把嘴闭上了,然后我自己又往前走了很久,最好我进到里面的时候我发现里面一个人都没有,然后我听见里面有哀嚎声,我仔细辨认了一下然后发现那是类似于野兽般的叫声。
我蹑手蹑脚的走了进去,当我推开门的时候我惊呆了,我眼前是一片无法形容的景象,我看见一个人正在啃食另一个人的尸体,我认为这种场面只有在电视中那些科幻的,或者恐怖电影中才能出现,可是到了现在我已经不感到有什么怪异了,因为我现在站着的地方就是只能在电视中才可以出现的火影村,我吓得大叫了一声然后我就跑了出去,之后我出去之后我不知道往哪里跑了,最好我想到了火影的雕刻碑-影岩。
我跑了过去,然后我看见上面站了一个人,这个人证蹲在上面,然后双手抱着头,正在哪里打颤。我顺着山岩爬了上去,然后我走到那个人的身边,我轻轻的拍了一下他的肩膀说到:“喂,你是谁呀,还有这里是什么地方?”他被我拍了一下,然后过了一会儿他也没有说话,然后在我想要再一次拍他的时候他猛的站了起来,这一个突如其来的举动把我吓了个半死,然后我见他只是傻傻的盯着我看,我以为我身后有什么东西,可是我回头一看我发现我身后什么东西也没有,过了一会儿他还在盯着我看,我不知道他在看什么,然后我就问到:“喂,你在看什么?”这句话刚问出口我就反应了过来,我想往常一样的看了一下胸前,果然,刚刚我上来的时候我的衣服上的一个纽扣掉了,现在我的半个文胸已经露在了外面,我赶紧把两个衣服用手拉了一下,这时候他也反应了过来。
然后我又问到:“喂,我问你话呢,你在这里干什么?”
这时候他才对我说了第一句话,他也许是因为太长时间不说话了的缘故,所以他说的话都是磕磕巴巴的:“我,我,我是外,外面世界的人,我,我也不,不知,知……”我听见他说话这么费劲然后就对他说到:“停,我知道了,你是外面世界来的,那么你应该和我一样都是来自地球的吧?”他听见我这么说,然后就飞快的点了点头,然后我想要上去把他扶起来,可是我刚一碰他,他就突然间蹦了起来,然后他就向着村子里面跑去,我急忙要上去拉住他,可是他力气很大,一下子就窜了出去。
我赶紧叫住了他:“喂,你要去哪里啊?”他头也没有回,还是像刚才一样像村子跑去。
我也赶紧追了出去,然后我下去之后我发现他跑的非常的快,我四处找到了,他的身影之后我就赶紧跑了过去,然后我跟着他转了几个转角,随后我发现他进了一个巷子里,然后我也跟了上去,过了一会他进了一个好像是酒吧的地方。然后我进去之后我看见的一幕把我吓傻了。
那里面有很多的丧尸,然后我赶紧想要跑出去,可是已经晚了,外面被人挡住了,一群丧尸冲着我走来,然后我吓晕了。
“啊。”我大叫了一声,原来是个梦,我洗了脸,刷了牙,然后化了一个妆,然后我发现了眼中的写轮眼美瞳,我这才明白,原来这个梦就是这个美瞳带来的。
勤汗吃臭水,懒汉吃泥水,牲畜吃的是废水......这是每天凌晨最熟悉不过的声音,如同清晨的鸡鸣一样准时,从未终止或迟延过。
天还没有大亮,村子里又响动起来:开门声,呼喊声,夹杂着狗咬声打破了夜晚的寂静,汇聚成了一首不合时宜的打击乐。村里人又要抢水了。吃水难是这个村二十户人家一年四季的惆怅事,家家户户为了抢水常常三更半夜打着灯笼到沟里去等水,大桶小桶排着队。
闲话筒晚上不睡觉,和她男人去等水,一夜就可以倒满大缸小缸锅碗瓢盆。天刚麻麻亮,她就在村头宣传村里的头号新闻:昨天夜里村支书和无底洞(刘宏卫的媳妇)正搞那个,刘宏卫从新疆搞副业回来(本地方言:打工),村支书光着屁股逃跑了,闲话筒说的十分生动,满嘴喷着唾沫星子。听新闻的婆娘越聚越多,把闲话筒围在中间。她开始愈发说地津津有味,似乎已经把等水的枯燥乏味抛到九霄云外了,也不会因为早起影响他丝毫的精神状态。边说还禁不住手舞足蹈起来。他从中因此体会到了自己的价值和意义,也找到了自己的存在感。当然她的存在的确使这个人孤寂的村庄带来了不少生机。
怪不得今早高音喇叭没有响,吴玉英说。
五十多岁的人了儿媳一大阵,还干那么伤脸的事情菊花抢先说。
你不知道老马爱吃嫩草吗?,赵女子一句话使在场的婆娘一阵哄笑。
刚从泉上挑水回来的王月月放下水桶也插了一句,我看那瘦婆娘哪有眼见人。
光棍李牛子起床最迟,担着担子去挑水,听见那群女人说这事,边走边骂,狗杂种,吃了群众的救济粮,用了群众的救济款,又玩弄起女人来了。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尤其像这样热闹的村子,各种有形无形窜动的大小广播无处不在。
只要不是傻子,任何人就知道了。当然刘宏卫耳朵也好使。
刘宏卫憋了一肚子气回到家,狠狠地揍了媳妇一顿,他觉得媳妇不仅丢人现眼还给他戴了一大顶绿帽子,让他在其他老少爷们面前抬不起头。
让他更加生气的是,就算和别人乱搞,那也得看人啊。。。
想到这里他愈发生气,于是又拿了杀猪刀子向村支书家里走去,未进门就被村支书的老婆一顿臭骂,骚狐狸精,勾引我家男人......,两人嚷得不可开交。这时天已大亮,赶着牲口种田的村民放下犁围在大门口,几个人进去连忙解劝,好说歹说才使一场风波平息了。刘宏卫不甘失败,觉得丢不起人,马得山害怕刘宏卫暗害自己,他心里明白刘宏卫天不怕地不怕。于是赶紧叫了乡上干部召开村社会议,乡镇府的官们在在会上批评了刘宏卫,说刘宏卫侮辱村干部,寻滋挑事,造成不良影响,罚款一百元,事情就这样不了了之。
晚饭过后,牙豁台(地名)上坐满了人。
老天爷不下雨,地里没有一点湿气,麦子咋种哩,八十手里搓着旱烟卷说。
老年人常说,怕的是鸡猴饿狗年,今年是狗年,这是大意,存生边磕烟灰边说。
李大爷接着话茬说,泰伯也殿里香火不断,卜了卦,说老天爷要降雨了。
一方神灵保佑一方百姓,泰伯爷神恩广发,有求必应。王二爷虔诚地说。
李大个右手拿着长杆旱烟锅,慢慢地走过来,狠劲吸了一气老旱烟,嘴里像烟筒似的,显出一副得意的样子唉,真是奇事怪事的眼角屎,猫儿拉了个鸡汤屎。赵思成(做过结扎手术)翻过邻居家院墙,被那年轻媳妇连哭代骂撵了出来,惊动了对门婆婆家的狗,婆婆以为媳妇家发生了什么事,连忙开门去看,只见媳妇抱着大孙子哭泣呢。
女人们听见李大哥个说这风流事,拥过来,你一言我一语说个不休。
夜深了,男人们从牙豁台走散了,光棍李牛子回到家里,父母很多年前都离他而去,走的时候他还没有成家。现在更别提娶媳妇了,那对他来说都是很奢侈的事。看着若大的院子里,除了几间黑洞洞的房子,唯一的主人就是他,白天很少有人来,晚上更是寂寞空虚冷。他躺在创上辗转反侧,昨夜那甜蜜美好的梦使他回味无穷:他梦见自己站在一群年轻漂亮的女人中间一阵快感,他惊醒了,身下湿漉漉的一片,用手去摸有滑腻感,他连忙拿被子去擦,早晨起床后一看,床单上明明显显地印着一个澳大利亚。
美梦像放电影一样结束了,他不禁哑然失笑。村支书和无底洞,赵思成越墙的事又在脑子里周旋,越想就越睡不着,决定出去转转,他拉上篱笆门,怯生生地向桂花家走去,边走边想,桂花的男人不在家。一种兴奋感油然而生,嘴里哼哼着:
过了二道关我心里比蜜甜,妹呀妹呀我来到你炕前,只要你不把我往外撵呀,我就算度过了三道关
一抬头到了桂花家门前,他轻轻敲了敲门,桂花蹑手蹑脚地来开门,门开了,牛子一把握住桂花的手;绵绵的、嫩嫩的、甜甜的,似乎在嚼六月的哈密瓜,一股汁液下肚去,心里甜透了,他想把这种感觉永远嚼在嘴里,藏在心里,回味无穷,他用力一握桂花的手,不知啥时候她早已缩回去这一夜牛子睡得特别甜,不知不觉太阳东升起来了。
一年一度月中秋,月亮圆了人却瘦。夜深人静,月光如流水一般。王蝉老汉去庙里还愿,老婆坐在屋檐下静静地等候,总算盼来了,儿子有了对了,还是神仙有灵。她自言自语地说。
王蝉老两口为了给儿子找媳妇到处求神拜佛,请阴阳念经,盼星星盼月亮总算盼来了个儿媳妇,但儿子总说不顺心,嫌那媳妇一只眼不顶用。母亲看着儿子愁眉苦脸的样子,苦苦哀求说:你快三十的人了,只要人家愿意你就谢天谢地了。
眼看结婚日子逼近,三万彩礼还欠人家。王蝉老两口(二十多个夜晚没睡觉了)眼熬红了,人也瘦了。
明天你就到娃娃他姨姨家去碰碰运气,我托人去营业所去一趟。王蝉对老婆说。
连续三年大旱,老百姓勒裤带过日子,借钱还比上天难!王蝉老婆说着叹了口气。
村上的高音喇叭又响起来了,村支书鹦鹉学舌地讲着乡上会议精神,什么土地承包费啦,超计划生育罚款啦。下面就有人亮着嗓门喊,又是崔粮食款,刮宫引产。
光棍李牛子挑着空尿桶径直往回走,边走边喊,修房钱,打院钱,柴米油盐酱醋钱,天天要钱;水费、电费,土地承包费,真的费钱......
大伙们对这样不洋不土的声音早就恨之入骨,不仅污染视觉还影响胃口。
其实大家都心知肚明,这几年来看着村支书一家的生活过的越来越富足,房子是拆了又盖,不断翻新,从最初的土房子换成砖瓦,再到现在看着高大上的宫字亭。矗在这个寂寥的小山村还真是养眼。从远处望去,和其他泥砖瓦片比起来甚是刺眼。
村支书媳妇本来就人高马大,走路从来不看脚下,如今更是趾高气扬。但是那又能怎么样呢,似乎人们已经潜意识里已经不知不觉形成了一种顺服的心态。
晚饭过后,牙豁台上又开始热闹起来了......
1
从远远的地方看去,这一带都是荒凉的沙丘,只有一棵树摇曳着繁茂的枝条,像在召唤远方的什么。沿一条牛足踏成的小路走去,逶迤地翻过一道道沙冈,就能从土里掘出一些房屋、动物和人类来。这些房屋、动物和人类加起来,就叫做丁村。
村口的这棵大树,丁村人一齐喊作酸梅。
叁百多年前,北方高原出现一次罕见的旱灾,天空半年不落地一滴水,连云影也难得看到。成千上万的人离开祖祖辈辈生息繁衍的故土,寻找新的家园,下雨的地方。羊子的高祖羊太公婆挑着两个孩子不停地往南走,因为有人听到南方的天空有雷鸣的声音像辘轳从石头上碾过,他们踩着滚滚烟尘,一路乞讨下来。越是往南,日头越烈,人就越焦渴而孩子们总是哭哭啼啼,怎么也安慰不了。不知过了多少时日,他们走进一片银白色的沙地。沙地很柔软也很烫,煮着他们的脚。他们不由加快了步伐,然而,就在这时,他们听到了海的潮声。他们知道,陆地将要穷尽。正进退不是时,羊太公看到不远的地方兀立着一棵树。他们朝那棵树走去。那棵树也向他们走来。他们发现这棵树是如此苍绿,如此茂密。它的影子特别阴凉,而且密密匝匝的叶子间挂满了黄色的豆豆,散发着令人渴不可耐的甘酸味儿。在灾情如此严重的年月,地里还有一棵树果实累累,实在是不可思议啊。莫非有毒?但是此时此地,即使有毒也得吃了。没想到果子又酸又甜,十分甘润。孩子们更是非常喜欢,连仁都不愿吐出来。于是,他们便在这棵树下住了下来。能养大树的土地必定能养人,羊老太婆说。果然,在东边不远处有一汪水,水里面还有鱼。
叁百年的日子如树上的叶子纷纷飘落,十几代人埋入了洁白的沙,于是,羊子站到了风头上。
常年不衰的西风从遥不可测的地方怒吼而来,卷扬起弥天漫地的烟尘,摇撼着村口的这棵大树,发出苍茫的叹息,云仿佛遭到袭击的羊群,张皇失散,从不在天空中停留。羊子常常站在大树底下,以他那双迷离的眼睛眺望着远方。风将他单薄的衣衫紧紧地勒在他细长的身子上,显出一腔完美的肋骨,像被啃过的一样。
“回来吃饭了,羊子!”妈妈有点悲凉的声音从那排低矮的房子里传出。
羊子似乎没有听见,依然失神地张望着那条已经变得飘渺的道路。
“回吧,不会有人从那边过来了。”羊子终于挪动了身子。妈妈弓着背走过来,用手摸他的额头,说:“身子都吹凉了,还不快吃饭。”“总是吃饭!”
2
丁村的白昼和夜晚都是从羊子家这棵酸梅树蔓延开来的。清晨,日头把酸梅树照得金光灿灿,丁村还沉迷于一片阴暗之中。正午过后,酸梅树的影子便悄悄扩展开来,最后终于把整个村子抹去。最后一道夕阳染在这棵树上,整棵树就像一堆燃烧着的篝火,无比辉煌。傍晚收工回来的人一看,还以为日头掉到了树里呢。和所有丁村的孩子一样,羊子就是在酸梅树的荫影下生长起来。对于羊子和所有活着的丁树人来说,酸梅树是从来就有的,而且还将有下去,直到地老天荒、海枯石烂。没有谁能回到焦灼和渴望中,回到叁百年前的那一天去,和羊老太公婆一起重新发现它的存在了;也没有谁会担心,在他们不经意的时候,这棵树会像一只鸟那样振翅飞去。
酸梅树通常生长在干旱的地带,它的叶子缺乏水的润泽,少有青翠欲滴的感觉,显得营养不良。一年大部分时间里,它看起来都是没有什么风光的。作为树木,它的躯干自然伸向天空,但它的枝条却低垂下来,婆娑成一副和蔼可亲的样子,这使它十分容易攀援。四、五岁的小孩便可爬到树冠上去玩耍。树的枝条非常柔韧,小指般大小的枝就能承受一个大人的重量。由于有良好的弹性,加上性质凉快,酸梅树成了挂摇篮的好地方。农闲时,女人们为了聊天,便把孩子的摇篮挂到一棵树上,任其七上八下地在风中晃荡。丁村是个多风的地方,全村的风似乎都集中在羊子家那棵树上,但是再大的风也不会将酸梅树刮倒,因为它的枝条是随风赋形的。
作为一种高大粗壮的植物,酸梅的叶片显得过分琐碎,一个人可能数得清天上的星星,但他绝对数不出一棵酸梅到底有多少叶子。丁村人形容富裕,就说他的钱多得像酸梅树的叶子一样。这些叶子虽小,却都充满灵性。每到黄昏,太阳沉没于西边的海水,波浪平静下来,酸梅树成千上万的叶子在不知不觉的瞬间同时并合,使它看上去如同一棵枯木。可想而知,它的生机一定是藏得很深很深了。这时,月光便可穿过它的身体,洒到它的影子中去,留下水一样迷离的感觉。早晨,一旦日头重新升起,酸梅树又舒展开它的叶瓣。得益于品性的寒酸,凝结在酸梅树叶子上的露珠总是比别的树上的要多得多。白天,枝叶舒张的酸梅树显得密密匝匝,不论多么锐利的光芒都难于穿越其间,因此,它成了人们乘凉消夏的好去处。只要家里有一棵酸梅,夏天就能过得很好。即使是流火的七月的正午,只要往树影下一坐,再往背上撒些叶子,人就得道似的清凉。要是地里有活,不能到影子里面来,捋一把嫩叶子泡碗盐水喝下去也是挺舒服的。酸梅树是少有的人类可以在上面睡觉过夜的树种。酷暑天,晚上不见孩子回来上炕,八成是趴在树枝上睡着了。每年清明一过,便有人在树上用枝条编织自己的巢,羊子家对门的歪脚公就是典型的有巢氏,酸梅树上有一把天然的躺椅是属于他的。四脚朝天地躺在树巢里,嘴里含一节梅豆,或是嚼一把梅花,晃悠晃悠的,不知不觉中,人就没有了自己,生老病死都成了别人的事情,直到醒来时才知道是睡着了。歪脚公至今不明白,当初猴子为什么要从树上下来,做一个人类图什么。
3
歪脚公是一个有意思的人,他来自更北的北方,在那里,天上下来的不是雨水,而是棉絮一样的东西。他到过许多地方,直到四十岁上下才来到丁村,娶寡妇刘住下来。
自从到了丁村,歪脚公哪都不去,常常袒裸着肚皮在酸梅树下吹风。人家问他,哪个地方离我们最远。他说是丁村。那一年,张家港有人捉到一条怪鱼,说是美人鱼,不穿裤子,还会流眼泪。方圆几十里的人都拥去看热闹。看一眼十文钱。丁村就差歪脚公没去。他带一条狗在村子里巡逻,说我给你们看家吧,别让贼给端了。对于寡妇刘,丁村人颇多微词,歪脚公也不是聋子,他只说了句:她看起来不像是男的,就娶了过来。后来听说丁村人有眼不识珠,这么好的女人还让她守寡!婚后的日子个个都数得溜,孩子们个个长得有模有样,女的不到十六岁便给娶走了。走在路上,人们常常见他无缘无故地笑,笑得有点莫名其妙,问他笑什么有什么好笑,他说不笑什么什么都好笑。每年除夕,农家人户户都是新桃换旧符,这已是几千年的传统。歪脚公家门上年去年来都是一副旧联:曾经沧海皆是水,除了巫山还有云。横批是:一年又一年。丁村的人都把他当作不算数的怪人,说他过去肯定在地方上混得不开,吃了不少亏,才给弄成这个样子。但是,谁都不得不承认,他是丁村最安居乐业的人,家里田里打理得清清楚楚。羊子家门口的这棵大树,每年飘花落叶不知多少,都是他一片片扫干净的。
4
春天最初是在羊子家的酸梅树梢头露面的。看到高高的树顶上涌起一汪嫩黄,丁村人就心领神会,口里咕嘟咕嘟地冒出涎水,心里也就有了渴望。羊子几乎每年都在盼望着这个时候。
新长出的梅芯儿娇嫩嫩的,让人好生怜爱,味儿酸苦中带着甘甜,有清热解毒敛阴潜阳之功效,可以直接入口,沾点盐水可就更妙了。刚从海里打捞上来的活鲜鱼,和着梅芯一同煲煮,让人吃饱了还不知足,孩子们吃到裤子掉了还不知道。新叶从顶上黄到树脚,唾手可得,过路的人随意抓上一把,一路咀嚼而去。待到嫩黄不知不觉中变成了翠绿,花儿就要开了。酸梅的花有五个角,骨朵小小的像星星一般。它白中有黄,还间着一点点一丝丝艳艳的红,像妇人的思念。孤零零一朵梅花很不起眼,但千千万万的花朵一夜间开满了树,却让人叹为观止。花儿开得最盛的时候,几乎就看不到绿叶。如果所有的花儿都结成果实,整棵树怕是承受不了的。实际上大多数花朵只是开放,然后便纷纷扬扬地飘落到地里,它们仿佛是为风准备的,并非要结什么果子不可。梅花散发出来的馨气很淡很淡,只有在夜深人静时才会显著,而且得鼻子没有毛病才好闻。有一年夏天,那时羊子还小,歪脚公出门回来时夜已过半,走在朦胧的路上,呼吸着淡淡的月魄花魂,歪脚公心神飘忽,似醉非醉,到了家门口站着久久不愿进去。他突发奇想,挨家挨户把门敲。睡得正死的村人光着身子慌慌忙忙跑出来,以为是发生了什么大案,却说是请大家起来呼吸呼吸月光,换口好气,别让睡觉把好时光给耽误了。歪脚公的歪事讲也讲不完。
梅花的味道比芯叶儿要甜些,最惹小孩子和女人喜欢,滑胎的女人多吃梅花没事。因为花开的时间不长,加上丁村的风又大,羊子每次上树,都要摘到所有的衣兜都塞不进了才心甘下来。梅花落尽之后,豆豆就悬挂在枝头。梅豆由青到黄都可以吃,不过青青的梅豆酸得人掉牙。由于贪婪,孩子们总是等不到果子成熟,他们吃到的大多是青的。待到皮皴肉熟后,梅子的味道也由酸苦变成酸甜,最让人渴望。在远离村庄的野外作业,如果渴了,又找不到水喝,只要虔心默默地思念那弯弯如眉的梅豆,口腔中便有津液如甘泉。
5
实际上,谁都说不准酸梅到底是怎么一种味,说它酸吗,还有点苦;说它苦吗,还有些甜,似乎甜酸苦辣各种味道都不落下,但又说不清甜酸苦辣各占几分。很长一段时间里,羊子觉得酸梅的味道是足够的,它能让人渴望,又能解人之渴。他甚至连盐都不用沾,就可以吃得很美。
然而,自从妈妈一次从黄流市上带回一角菠萝蜜以后,情况就有所不同。
每隔一段时间,妈妈总要和村里的女人结群去赶集,挑些谷薯或鸡蛋去换日用品回来。妈妈是个节俭的人,舍不得给孩子买东西,但那次是有一个人卖菠萝蜜,只剩下最后一块,很便宜就卖给了她。羊子实在想不出世界上还有如此庞大又如此甜蜜的果实。从此,每次都闹着妈妈给他买果果回来。做妈妈的怎么拒绝孩子!她每次买回来的果果都不一样。每尝到一种新的果子,羊子就觉得酸梅少了一种味道。到后来,果子尝得多了,酸梅便似乎什么味道都没有了。对着满树累累的酸梅豆,羊子常作这样的幻想:想是它能变成菠萝蜜该多好,为什么年去年来总是结同样的果子?有时,外乡的货郎挑着担子到羊子家的酸梅树下摆卖,其中有一种小小圆圆的鱼眼珠糖最令孩子们喜欢。他们只要抄出家里旧鞋子旧瓶子或破铜烂铁,就可以换到一些彩色各异的鱼眼珠糖儿。羊子把换来的糖珠轻轻放进舌心慢慢地吮着,舍不得吞进肚子里去,待到它完全溶化。家里没有什么东西可换时,他便提议,可不可以拿树上的酸梅豆来作交换。尽管十条豆豆才能换取一棵鱼眼珠糖果,羊子还是觉得赚了。
从此,羊子爬树的目的有了改变,不是为了摘梅,而是为了眺望。酸梅树成了他眺望另一些树棵的脚手架。他开始觉得梅树不够高。在他的想象中,远离丁村的地方,生长着各种各样的奇异植物,它们的果子无比甘香。这种想象令他垂涎。妈妈赶集的日子,羊子早早就登上树梢,守望着天地交接的路口,肚子饿得咕咕响还不愿吃饭。待到发现妈妈她们的影子出现就赶忙从树上滑下来,一个劲地往外跑,揭开妈妈的篮子乱抄。做妈妈的这时才知道自己的孩子可怜。
站在酸梅树的头顶,望着苍茫茫的远方,羊子觉得整个世界似乎要弃他而去,丁村变得很小很小,他的心怙怙的像是没有了爹娘。一天,妈妈回得晚了,等待中走神的羊子突然失手,他那没有翅膀的身子从树顶上翻转着飘落下来。幸好是酸梅树,树枝繁茂而柔软;幸好在下坠中途他还能抓住一条小枝,落到了地上也只是伤了胳膊。歪脚公削两块梅树皮,洒了些盐烘热往他胳膊上一夹,过十来天便好了。但妈妈从此限羊子不准爬树。歪脚公意味深长地说,这孩儿的心看来是飘到野外去了。听说张家港那边有一棵长生树果子的味道特别好吃,羊子非要人说出怎个好吃法。歪脚公听着便走过来,说什么东西我歪脚公没吃过,凡是特特好吃的都是有毒的。这话没能把他吓住。他招呼上几个同伙悄悄地上路,走了二十多里,终于来到张家港,一看才知道,这长生树原来就是丁村的酸梅,只是吆喝不同罢了。回来时,他们迷了路。晚上,不见孩子们回来,各家慌成一团。还是歪脚公提着灯笼把他们找了回来。
6
叶绿叶黄,花开花落,时间在永远的轮回中流转。酸梅树下的羊子,却一直在长大。最让他惊奇的是,酸梅树永远是一棵树,一棵酸梅,没有变成别的什么东西,对于世界的无限辽阔和远方美好事物,它似乎无动于衷。羊子无法接受这种不变的事实,他曾经幻想过一棵在野地里奔跑起来的树,一棵在天空中御风飞翔的树,一棵每年每年开不同花朵、结不同果子的树。但是,现在他知道,这是不可以的。于是他想,在酸梅树生命的深处,一定隐藏着很多遗憾和无奈,难怪它从叶子到果子浑身都这么酸!而一辈子守候着酸梅树、天天就知道干活吃饭睡觉干活吃饭睡觉的丁村人,个个都透着一股酸馊味。
十六岁那年夏天,酸梅树的果子已经成熟,空气里洋溢着酸酸馋馋的味儿。羊子惊奇地发现,望着满树的黄色豆豆,他的口里竟然没有一滴涎水。酸梅已不能激起他的渴望。成群的鸟不知从哪里飞来,降落在树枝上,争相啄食,大喊大叫,欢天喜地。羊子没有像往年那样为难它们。他明白,自己必须到别的地方去了。他听说,在平原的尽头,海那边的岛屿上,生长着面包果、牛奶树等许许多多奇特的植物。只要割牛奶树皮,接一碗白白稠稠的奶汁,再摘叁两个面包果,就可以吃得很美了,人们用不着每天吃饭干活睡觉。
那是一个炎热难捱的中午,当时刚刚喝过小米汤的羊子,正在家门口那棵酸梅树下走动,双手插在已经戳穿的裤兜里。
“坐下来吧,羊子,别像一条春狗那样走来走去。”歪脚公坐在凳子上纳凉,他喜欢拿年轻人开心。
“热,我坐不下来。”“怕是心里头热吧,坐下来就凉快了。”歪脚公的话带着暗劲。
羊子越走动汗水就流得越猛,裤子都给淋风透了,但他实在坐不下去。他觉得,随着年龄的增加,整个世界变得愈来愈热,酸梅树已帮不了他的忙。
“不坐我就躺了?”歪脚公捋一把梅叶撒在背上,然后将自己庞大的身躯横放在细长的凳子上,他可以通宵睡在上面不掉下来。
妈妈死活不让自己的孩子流浪他乡,她相信歪脚公能说服这个孩子,让他回心转意,因为歪脚公早已把整个天下走遍。但是这次,歪脚公反帮了羊子的忙:“他人早就不在了,你还留他!”
7
羊子和几个年轻人到张家港搭上了条商船就走了。丁村的酸梅年年都开着同样的花,结着同样的果,供奉于青天白云之下。但羊子这一去就没有再回来。
外婆家距离我村十多里,是一个新石器时代就有人类居住的老村子。外婆离开我们已经二十年多年了。十年前的正月外爷在一场车祸中撒手人寰,舅舅们也因工作也相继离开了村子。可是,每每走到外婆村,我都会身不由己地走进那条熟悉的胡同小径,看看那个装满儿时记忆的村庄院落。
外婆的家,在村子一条幽长的、崎岖的胡同里。儿时,每每提起去外婆家,我和所有儿童一样,兴奋的心情总是无以言表。二三月间,胡同两边的草牙儿,那些弯着枝儿的酸枣在胡同的高崖上调皮地探出头来。住在这条长胡同里的人都是外婆的自家人,据说胡同口是十外爷家、继而是八外爷、九外爷家只要走进胡同都是在热情的招呼声中穿过的。尤其刚进胡同东头大场边上,一堆热情跟我开玩笑的爷爷们,他们都簇积在那口面南的老窑台旁:有的手拿个长烟杆眯着眼睛抽烟;有的戴着黑瓜皮帽,两手cha在袖筒晒太阳;尤其是xing格开朗的六爷,津津乐道地谈论这个小镇的奇闻趣事
招呼过了这些老顽童爷爷们,稍向左转,便就看到了外婆家的门楼。外婆家的楼门总是虚掩着,打开楼门的瞬间我就激动地、连喊带跑冲向院落外婆、外婆,我来了。
那时的外婆,从没有让我的呼唤声失望过。明媚的院落中外婆闻声赶出来,院落中央她那高大的身影,已经发白的发髻,偏襟的灰上衣。这无比亲切的场景永远地定格在了我的脑海中。继而外婆会先摸摸我的头,把我的小手放在她的衣襟下给我暖和。如此安顿好之后,便去灶房,片刻拿来切成各种大小的锅盔,锅里煮的还烫手的鸡蛋。外婆会把鸡蛋塞进我手里让先暖着,拿个切下来的锅盔牙牙说:这最筋,快吃,人暖嘴,狗暖腿说完这句颠倒的俗语,自己也忍不住笑了。
尽情地穿梭在外婆家那些狭长院落和各个窑洞,一直是我儿时乐此不彼的事。这个院子有依沟畔箍的十来孔窑洞,以前住过许多户人家的。但从我记事起,仅有面南的那一排四五只窑洞里是时常住人的。那些废弃的窑洞里有好多书,我在这些阴暗潮湿的窑洞里翻箱倒柜,有彩色封面和cha图的是我最宝贵的读物;院子前面大片的草莓地,在三月里已经蓬勃地生长着;地畔有几棵高大的柿子树,被儿时的我一直攀爬着;树下是外婆种的鸡冠花,还有许多我叫不上名字来的花草,夏天群花争奇斗艳,但在我眼里,还是喜欢鸡冠花与喇叭花。院子中央放着一只大铝盆,经常晒着的从窖里打上来渗凉的水,蜜蜂们最喜欢在盆边啜那甘甜的窖水。放眼向沟里望去,漫山遍野的绿里面点缀着星星点点的小花,外婆说翻过了院子西边通神沟有她的姐姐家,等她一有时间就翻沟去看姐姐。
儿时最好的去处,莫过于二舅的新房了。二舅驻守边疆,只有新婚带着二舅妈回来住过几日。那孔窑只要不是天阴下雨,两扇黑门上的栓子总是耷拉着,门是敞开着的。外婆说怕里面太潮,舅舅回来没法住。可惜这扇开着的门久久等不到归来人。里面只有一套崭新的镶了金边的组合家具,我会挨个拉开抽屉衣柜翻。虽然除了那两个锦缎丝绸面的新被子,别无其它。但我还会执着地呆在里面,躺在炕上的席上面仰望着窑洞顶。黄泥桨将窑洞粉刷得平平整整,谁能看不出这俨然的新房呢?幻想着将来我做新娘,会不会也有这般好的窑洞新房。
外婆家经常让我流连忘返,母亲回家时,我总会藏在这些窑洞的某个角落,对于母亲的召唤声我会置之不理。听着外婆的圆场声和母亲对我的责备声越来越远,楼门嘎吱儿一声,我就嗖地跑出来,继续在院中央玩耍。
晚上趴在光溜溜的土炕沿上,吃着外婆为我剥好的甜甜的黑衣核桃。但天越是黑,想母亲的念头越是强烈,心里头涩涩的、酸酸的,这是甜核桃不能抚平的。我开始呜咽开来了,这时外婆为了让我静下来,听,外面什么鸟在叫唤,会飞来抓小孩的。的确咕咕嘚、咕咕嘚咯咯喵、咯咯喵等不知名的鸟叫声回荡在这空旷的院落。早都听哥哥说过咯咯喵会勾人魂的,他的同学杜鹃的夭折就和这种鸟有关系。不由吓得我一头钻进被窝,直至次日窑顶上传来羊蹄走过与放羊人的咳嗽声,晨光从窑洞的高窗上射到窑洞深处的八仙桌上,外婆带我在窑洞门前用唾沫当摩丝给我梳出光溜溜的小辫子我才不再想起那些吓人的鸟儿的事。
呆在外婆家时日多了,这空荡荡的院子也会让我感到寂寥。我就跑上洞子,找邻居家那个脸上有小酒窝长得很喜庆的喜凤,或者去家里有很多新鲜玩意儿的梁佩家。喜凤是个机灵的丫头,那会儿跟她很知心,那次在外婆家的厕所里拉出了一条小白虫的事儿,至今我除了喜凤谁都没告诉过。倘若遇见雨天,这个沟畔畔的泥土院子成了青蛙的聚会场所,我会邀请喜凤来外婆家的院子里捉青蛙。那些小青蛙总是逃不过我们的手掌,罐头瓶光滑的壁上小青蛙挣扎着,我们却在坏笑着,跟本不计较外衣已经湿透。
时光荏苒,已经多年。我长大上学,外婆早早作古。上千年的老村,也跟不上时代的步伐,随着烤烟苹果的种植,有钱了的舅家表哥们,都在村边国道旁盖起了新房子。漫长的胡同,沧桑的窑洞,淡淡走出了新时代人们的生活。经历了几十个这样的雨季,外婆家的院子在我心中越来越模糊,外婆的影子也渐渐地不再脑海中闪现。院子里肆意生长的野草再无人去理会,窑洞崖畔上的土坍塌下来掩盖了窑院往日的风光,土墙上的苔藓与酸枣的红果成了老村唯一的风景。只是甚好,因为这个散落着我儿时记忆的外婆村,是周代以前的古文化遗址,逃过了渭北山区千千万万窑洞老村被复垦的厄运,得以保留下来。几何时,我常回老家,游走在这荒芜的外婆老村,重拾儿时的珍贵记忆,成为人生幸事。世事苍茫,变迁无常,历经千年的外婆村,养育了无数老辈人家,这才三十年,在我眼前,就和最敬爱的外婆一样,淡作云烟
伊甸园唯一的悲剧是善于教唆的蛇失去了飞翔的翅膀,人类的所得却是大于所失,知晓了善恶因果,也就有了生命的灵性,而不仅仅只是上帝的一种造物。
现代人关于伊甸园的美梦破碎而渺茫。他们幻想像亚当和夏娃生活在伊甸园中,却不知伊甸园早就破碎得无影无踪。
一个叫蒙的少年,唯一的愿望,就是像亚当一样,一生只爱一个叫夏娃的女人。他携着她的手,从满头青丝走到白发苍苍。他的夏娃在哪呢?二十岁的时光一步步走来,那一年,他遇见了。
飘拂如柳丝的长发,清澈如水的脸庞,那双闪亮的眸子上罩着轻烟。
蒙开始漫长的等待,只是走过她的身边,收获一朵不一定属于他的笑容,他就心满意足。就像雨珠滴落池塘溅起一圈圈的波纹,快乐就这样一圈圈地扩散。可是那娇艳的笑容,常常不在他经过的路边。他只好一遍遍走过,直到夜深。
蒙在等待中沉静,等在雨中,他的眼神变成千丝万缕的情丝,缠绕着自己。
等在雪中,他的眼眸化成一朵蓝色的火焰,灼烧了整个冬天。
等在风中,风吹来的沙迷失了他的双眼,他却听见渐渐走近的歌声。
深夜,他经过她的窗前,微风送来阵阵铃铛的声音,多像她的笑声啊。让我化作风儿,吹动她的窗帘,轻轻抚摸她娇美的脸庞。
她走了,像许多人一样,化作了南飞的燕。那一夜,天塌了,地陷了。
他疯狂的骂自己,为什么不留住她呢?
终于花了十天十夜的寻找,他终于找到了她,牵着她的手,他说,你若再走,带着我。
他却不知,没有伊甸园,能容下亚当和他的夏娃。痛苦注定久远,寻回的人儿不再是梦中的人儿,她回不了家乡,也回不到他的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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