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雪的冬天还叫什么冬天呢?没有冬天的岁月叫什么岁月呢?总有南方的朋友带着炫耀的口吻说:我们那里四季如春呢!我听了一点也不羡慕,四季都不分明,那日子该有多混沌,就像人生只有一种味道似的,总有些乏味。
有雪,冬天才有味道。最好是一场大雪,就是燕山雪花大如席的那种,要不就是昨夜忽飞三尺雪的那种。可是,最近几年,我始终没能等到一场封门的大雪。有时下点小雪,世界只是薄薄地敷了一层粉。雪像个顽皮的孩子,露了个影子就逃得无影无踪。整整一个冬天,没有那几天大雪封门的日子,就觉得时光太匆促了,匆促得连脚印都留不下一个。
我憧憬着记忆中大雪封门的日子,那时候的雪那么大,时光那么慢,岁月那么长。一场大雪,仿佛是在夜间悄无声息而来的。晨起推门一看,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人们惊呼起来:下雪啦!雪真大啊!放眼望去,到处是白茫茫的,白得晃你的眼。地上铺了松糕一样厚厚的一层,一脚踩下去,人陷落到雪地里,走过去,留下深深的印记。满世界都是雪,玉树琼枝,琼楼玉宇,一切都宛若仙境。枝头的雪,还在簌簌地往下落,花落一般美。再荒僻的角落,也被雪厚厚地覆盖了,雪从来不会厚此薄彼,带给人间同样的洁白。大雪,让世界突然进入到一个童话世界。大雪封门,人们几天都躲在雪的怀抱里,享受悠长而惬意的冬日时光。
如今很少下大雪,我们也总是忙碌着,忙得停不下来,忘了让自己放松一下,陪陪家人,和朋友聚聚,或者给自己一段时间休闲。我想,大雪封门的日子,正可以给生活留一段闲适的时光。窗外正风雪,拥炉开酒缸。等风雪夜归人踏入家门的时候,家人已经为他把酒温热。冰天雪地中,有一个叫做家的地方可以停靠,便是世上最温暖最幸福的事。与亲人一起,围炉而坐,谈谈这场大雪,聊聊琐碎家事,温馨在屋子里弥漫着。大雪封门,围炉夜话,是冬天最幸福的事。
如果有老友造访,更是人间美事。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想想那个年代,友情也是雪一般纯洁,不是为了谈生意或者谈合作才在一起饮酒。友情的味道,也像酒一样醇厚。与老友把酒话桑麻,或者侃侃家国天下,幸甚至哉!大雪封门,封冻了我们远行的脚步,却留住了人间真情。
大雪封门的日子,可以一个人捧着一杯热茶,清点流光碎影,心也如雪一般纯净安宁。大雪封门的日子,可以静静地在窗前欣赏雪景,看银装素裹的世界,怀想一些悠远的往事,做上一个浅浅的梦。
等待大雪封门,偷得浮生半日闲,在洁白的雪世界中重回单纯宁静,回味悠长舒缓的旧时光,让心洗去尘埃,得到休憩。等待大雪封门,不只为看雪景,亦为了让雪把美好凝固。
今冬的第一场雪,来得早,已是前天的事。那时,刚念叨一句怎么还是雨,它就从天而落了。
早前听说京津一带普降大雪,就知道它来这里也不会远了。这一次,不及盼,雪比预期的要早。思绪一直还滞留在秋天呢,谁料,枯叶刚离了枝头,雪便纷纷扬扬地闪亮登场。
好一场雪,来得猛,来得烈。不像以往,总要轻歌曼舞一场,才渐入佳境,袍袖飞扬。未听到风吟,它已漫天而来。洋洋洒洒,笔墨饱满,顷刻间,已书就一片素裹银装。
以前只道这雪柔弱轻飘,岂知它一番闪转腾挪就变了山河模样。初看窗外,白羽纷坠,玉屑横飞,不一时走出去,已是万木凝瑞,空山卧雪。
推门处,雪花扑面,清凉如丝,脚下积雪寸余,轻软莹白,而满眼的雪衣舒展,更叫人疑入梦里童话。
雪落之前,还想着抽身回家,此时雪拥蓝关,已是不能成行。欲将轻骑逐,大雪满弓刀。
却不像往常积了埋怨,倒是亮了眼睛,欣喜地看这雪花飘,千山渺。
大雪满弓刀。有点喜欢那个满字了。这边正刀剑林立,群情振奋整装待发,那边却白雪轻飞,悄然无声,覆满弓刀。那一刻该是庄严无比,肃穆万分的,而宁静中自有豪情满怀,隐约间已杀气腾腾。那将是怎样的一场追逐与厮杀呢?
未从那意境中走出,一时又想起许多这样的满来。分别时,转身挥手,离情正满;相依时,凝神静望,深情正满;望斜阳,炊烟袅娜,乡愁正满;对轩窗,月静人闲,花香正满。只在悄然无语处,心胸被占满。
天气严寒了许多,寒气自齿间咝咝而入。清冷入怀,却叫人神清气朗,油然而生一份喜悦之情。抬望眼,千山不语,万木吞声,它们也似握了刀剑在手的士兵,严阵以待。四下里,只有雪花自顾地漫天飞舞,无声无息,铺一片无垠的梦幻清宁。
如果,人生是一场追逐,时光便也如轻雪吧。春风里,别却故乡,一路负剑而行,逐于江湖,竹仗芒鞋轻胜马,回首处,定然是万水千山尽归身后,苍山覆雪,容颜已改。静思时,不知是会因这轻柔的雪柔软了心怀,还是会因这寒雪更映出冷冷的刀光。大概,许多时候仍是抖落了霜雪,慨然前行。
第二日,大雪初歇,午间,竟有日光冷照。雪停处,一片银白,四野生辉。
小时候,老家院子的台阶下长着青苔,冒着清爽的绿,短短的,细如毛发。一场雨后,青苔为人带来一片清凉,好一个雨滋苔藓侵阶绿。在台阶下养一些青苔,闲暇时,推开窗子,青苔安然的身姿映入眼帘,灵魂的尘埃,仿佛都被那纯真的绿吸附了去。一道绿色的屏障,将喧嚣的尘世隔离了,让我们翻开一本期盼已久的书,将自己融入另一个清明的世界。
那时候,土墙上的青苔将每一个院落连接起来;将整个村子连了起来;将鸡鸣狗吠以及孩子的打闹声连了起来。因了青苔的护卫,哪怕狂风暴雨的袭击,哪怕雷鸣闪电的恐吓,土墙岿然不动,一副曾经沧海的淡定。村里人一茬茬地老了,而墙上的青苔,还是那样绿着,见证着一个村子的兴衰、人事的代谢。
青苔忠诚地守卫着土墙,守卫着村庄,守卫着淳朴的人心。当一堵堵红色的砖墙在村里拓展蔓延时,人们不时听到土墙轰然倒地的声响。青苔知道它的使命结束了,坦然地与泥土融为一体。红砖瓦房在村庄里大肆扩张,而青苔也在瓦上繁衍着子孙后代。只要有星点泥土,只要有一滴雨水,青苔就能在瓦上扎根。对于自然,村里最年长的人,都没有瓦上的青苔懂得更多。它最早聆听到第一声鸟鸣,最早觉察日出前的第一缕阳光。它夜观天象,遥望银河,琢磨北斗星四季的变化。瓦上的青苔也很务实,它吸附了过多的热量,荫蔽了屋子里的人们。它纤弱的根触摸到一处漏雨的缝隙,会生长得更密集,修补漏洞,也修复自己的人生。
一年又一年,青苔在瓦棱上体悟岁月。在它柔弱的躯体里,隐藏着强大的生存智慧,只是,人们常常忽视它,遗忘它。当人们发现瓦上的青苔郁郁葱葱时,便铲除了它。不久,瓦片上又突兀地冒出了绿。在干旱的日子里,好多草都枯死了,青苔也面目焦黄,奄奄一息。可是,只要有一点雨水,它又会施展手脚,将一个个瓦屋妆点上星星点点的绿。
青苔的骨子里是个儒家,它奉行着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己欲达而达人,它进取、谦和、不霸道、不贪婪,既和野草共生,又能和花木相处,甘愿为花圃守护一方肥沃的土壤。渺小的它,还能和高大的树木亲密无间,长在树的脚下,或者长在树皮的裂缝里,活得踏实而自在。
青苔是旅行家。它悄无声息地攻城略地,高楼顶上有它,阴暗的墙角有它。没有一种草木比它走得更远。它的身影遍及天涯,有土壤,有尘埃的地方就是它的家,就连背着降落伞的蒲公英,也自叹弗如。
青苔是大地的衣裳。它将那些松散而毫无秩序的大地的子孙土坷垃,通通归拢到自己宽大的衣襟里,将那些浮躁的尘埃召唤回来,重归泥土。这一身永不衰竭的绿衣,才赋予了大地延绵不尽的生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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