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眨眼,女儿要出嫁了。
春节前,两家人坐下来商量,婚礼日期定在5月10号,农历四月初四。
我高兴又失落,心绪莫名低沉起来。做父亲的在这个关口,都是这样的心情吗?其实早就明白,有了女儿,这个日子就不慌不忙地来了,只不过它像深夜里笔直马路上遥远的汽车灯光,一时半会儿感觉不到移动。柴米油盐的日子里,我仿佛做了一个甘蔗般幽长的梦。冷不防,这个日子如同急刹车顶到鼻尖,难免让人心乱神慌。嫁女的心情原来这么复杂。
亲家老两口完全是另一副模样:轻松惬意,自豪骄傲。嫁女与娶媳,都是儿女大事,双方反应却截然不同。
一种离情别绪悄悄袭上心头,让人魂不守舍。有时候,会莫名流泪,抹泪时忍不住又笑,笑自己脆弱多情。复又沦陷,如同迷路的孩子,闯到情感的荒原,走走停停,打起了转。已经依傍习惯的精神与情感世界,似乎坍塌了无法弥补的半边。
脑海中情不自禁放起了电影,一幕幕都是女儿的影子。自从有了女儿,便有了一种奇妙的感受和改变。不知不觉中变了心性,冷硬的心慢慢柔软、温暖。改变像春雨润土,长在肉里,淌在血里。
网上看到一个故事:一个父亲在女儿出嫁时,笨手笨脚地为女儿盘头发。他从未说过爱你,却又比谁都爱你。“我希望你的他,能够比我更爱你,可又多希望,这一天可以晚一点来……”我没敢看文字旁的视频,害怕泪奔。
这几句并不顺畅的文字,永远存放于我波澜壮阔的情感世界里。偌大的宴会厅里,每一个角落都洋溢着祥和与祝福,人们都在忙碌。我插不上手,走走看看。
小时候,去镇上买金鱼,一个白色塑料袋灌满水,将小鱼放进去。薄薄的塑料袋被水撑得肥肥的。我一路都小心谨慎地捧着,生怕尖锐之物戳破塑料袋,让鱼儿赖以生存的生命之水流淌。此刻,我的心情像那只肥肥的塑料袋,害怕一星半点的尖锐。
女儿的一个朋友笑着将我拦住:叔,此刻的心情是啥样的?我急忙对他做出一个制止的手势:别问。不能问,哪怕只是一句话,都能使我的情绪瞬间倾泻。终有一天,他能体会到我此刻的心情。
忽地想起,我结婚的时候,怎么就没有注意到双方家长的感受呢?家长的伤感多是隐藏的,他们呈现给孩子笑容,愁和泪掩在心中。儿时,邻家嫁女,新娘子的母亲靠在门框上擦泪,孤独地望着接亲的队伍越走越远。不谙世事的我有些纳闷,门窗上贴着双喜字,为啥还要流泪?
婚礼前,女儿住在宾馆客房,伴娘、伴童齐聚,忙着化妆、拍照、录像。女儿穿着婚纱,坐在那里化妆,我看着,思绪万千。录像的小伙子将摄像机凑上来说:叔,说说你的心情。我摆摆手,扭头走开了。转身的刹那,泪水从脸上奔涌下来。后来又后悔,那天应该和女儿合张影的……
有段时间,女儿在一摞花花绿绿的纸上一张张写上:“感谢您在百忙之中前来参加我们的婚礼,能够得到您的见证与祝福,是我们的荣幸。”落款下面还画了一个笑脸。稚气未脱、快乐幸福的心情跃然纸上。她从下午写到深夜,第二天接着写,要写几百张。我看着心疼,想起当年她做作业的样子。
婚礼,是爱情最庄严的仪式。婚礼即将开始,躲闪的心再也难以脱逃。我像一只累瘫的兔子,束手就擒。一位老大姐笑着劝慰:“嫁女,虽然这一会儿心里难受,往后便都是笑。”说得我果然忍不住地笑。一晃,已是中年。人常说哀乐中年,是不是说,中年的欢乐里,夹杂着一丝辛酸?中年的悲哀里,也还有许多欢乐和安慰呢?
婚礼彩排那天,司仪问我要不要说点什么,我说不要。对着话筒是说给别人听的,而我只想说给自己听。
看到一个资料,某著名作家在女儿的婚礼上说:今天,我很悲痛……我没有勇气像那位父亲一样直抒胸臆,我遮遮掩掩,内心却万马奔腾。将女儿的手放到女婿的手上,然后转身,退下长台。霎时,所有的灯光目光、祝福鲜花、掌声欢呼都抛向了一对新人。我静静退下,躲在人群中,将心中所有的情和爱抛撒出去。这个时刻,应该是一个父亲最幸福、最勇敢,也是最悲情的时刻吧?后来,许多朋友说,看到视频,被我转身的那一瞬感动了。
一个老友说他的女儿想去欧洲留学,老友犹豫难断,担心女儿此后根扎国外。他大概就像我面对女儿出嫁时的心情,交织着不舍、慌乱、恐惧、失落……我劝他同意,父母总希望孩子飞得高远有出息,如今孩子决心出国留学,不正是梦想开始飞翔吗?
后来,每每看到老友朋友圈分享女兒在国外的消息和自己的幸福生活,我都会心一笑。从图片和文字中,我能感受他的自豪和骄傲,以及心底流淌的阳光和敞亮。
孩子教会了我们默默注视,我们的生命也有一半拴在了孩子的翅膀上。
“爸,我不讀书了,反正考不上。”他低声说。
父亲看了眼他带回家的行李,没说话。此后,父亲每天绷着脸,不看他一眼,也不与他说话。他知道父亲在生他的气。
每天,他跟着母亲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没有了学业的压力,这种采菊东篱下的日子过得云淡风轻,只是对父母有深深的愧疚。第四天,他悄悄告诉母亲,想跟着父亲去煤矿做工,父亲答应了。
天还未亮,父子俩便出发了。他们要赶在天亮前到达煤矿,父亲走得很急,他看不到父亲的脸,只看到他单薄瘦弱的背影。在井口,整理检查完毕,他跟在父亲身后下到一百多米深的矿井下工作。安全帽是每个人最重要的安全装备,既可照明,又能防止掉落的小石头砸伤头。父亲的安全帽上布满一个个小坑,油漆也脱落了,显得斑驳陆离。
那是他第一次下矿井,有点忐忑,又感到新奇。越向前走,巷道越狭窄、低矮,有的地方只能半蹲着侧身过去。他被分配在运输组,装煤的工友怜悯他是新来的学生娃,不会给他装太多,而父亲却相反,不仅装得满,还不时用铁锹拍拍,压实了再加两锹。他明白父亲的心思,可路是自己选择的,他不会轻易退却。
下午,他与父亲被分在不同的巷道。对他来说,新奇感已荡然无存,代之而起的是腰酸背疼,及吸入煤尘后的极度不舒适。看着挥汗如雨的工友们,他不禁感慨万分。如果不是亲身经历,他何曾知道父亲每天都在如此阴暗潮湿的环境下工作?而自己能坐在温暖明亮的教室里学习,那样的时刻是何等弥足珍贵。
“快跑,塌方了!”有人喊道。慌乱的工友拼命向井口的方向跑去,他糊里糊涂跟着跑。
“小春!小春!”他听见父亲声嘶力竭的喊声。拥挤的工友中一个瘦弱的身影正向他刚才工作的巷道跑去,那是父亲。
“爸,我在这儿。”他朝父亲大声叫道。他的声音如落入喧闹的大海立即被淹没了,求生若渴的工友潮水般涌向安全地带,而父亲依然不顾一切逆向跑着,跑向黑暗深处。他叫着父亲,向父亲跑去。“轰”的一声,煤尘波浪般扑面而来,瞬间倒塌的石与土将他与父亲分隔在两个空间。
当血流满面的父亲被救出时,他跪在父亲身边号啕大哭。
救护车风驰电掣般向医院驶去,他与其他受伤者家属坐上了另一辆去医院的车。彼时,苍茫的青山肃穆静立,山坳间一轮夕阳快要隐去,夕阳的颜色如血一样红。他捧着父亲的安全帽,帽子上还有父亲的血,如夕阳一般的颜色,刺得他的眼睛生疼。
那一夜,他守在父亲身边一刻也不敢休息。白天经历了太多,他觉得像做了一个长长的梦,而梦境却又近在咫尺。他与父亲经历了一场生死劫难,之前,他从未如此深刻地体会到寡言的父亲那深沉的爱,而自己也从不知道,身为矿工的父亲每天行走在极度危险的边缘,每一时、每一刻,前进一步,可能是生,也可能是死,而父亲却从未有过片刻犹豫,只是决然地向前。
父亲治愈出院后,他重新回到了学校。那次事故于他是一次洗礼,父亲用生命给他上了惊心动魄的一课,让他有了重新出发的动力。后来,他终于考上了心仪的大学,实现了一个又一个梦想。
1
父亲在车间干苦力,一天工作九个小时,母亲看着心疼,晚饭时便给父亲倒上一壶酒,让他解乏。父亲酒量很大,一斤白酒下肚一点事儿没有。
但父亲平日不喝大酒,只愿意在家浅酌。一旦开喝了,酒场上还没遇到过对手。后来,父亲酒量大这事儿被单位领导知道,一有陪酒的场合便让父亲去应酬。
父亲靠喝酒翻身,工资待遇都跟着上涨,家里餐桌上伙食明显改善了不少。
那时他常记得父亲很晚才回家,还都是被同事搀扶回家的,回到家倒头便睡,有时腿脚都腾云驾雾了,脚下没根,一下出溜到床底下,父亲趴在地上还打呼噜呢。母亲一个人扶不起他来,喊来他们兄妹一起动手,慢慢将父亲挪到床上。
母亲开始抱怨父亲,让他少喝,父亲每次都答应好好的,可晚上又被同事“架着”回来了。那几年,父母没少吵架,父亲说他有了酒虫子戒不了了,一天不把酒虫子灌醉就浑身难受。
他开始反感父亲,认为父亲没出息,母亲为了让父亲戒酒,啥法子都用了,一哭二闹三上吊,可父亲就是“酒壶”比媳妇重要。母亲为了孩子,只好隐忍着和父亲继续过日子。
父亲对于家除了满身的酒气就是月底的工资,他觉得自己成长的过程中始终缺少父爱。
2
父亲四十岁那年,被提拔当上了销售部经理,但父亲却推辞了,他要求领导把他调回车间,继续当工人。
为了让领导批准,他特意取出了医生开的“假”证明,父亲喝酒喝出了三高,胃也喝坏了,实在“胜任”不了销售科的工作了。
领导挽留,说把他调入销售部上班,开始是因为他酒量大,后来发现他工作能力也强,所以,不喝酒也可以当部门经理。
但父亲还是推辞了,销售部门工作虽然好,但经常出差,加班加点,孩子正值青春期,需要父亲陪伴,不然事业再有成,父亲这门课不及格才是一辈子的遗憾。
3
记得那天,父亲是蹦跳着进家门的,并亲手做了一桌子硬菜,庆祝自己“归来”。
父亲把自己真实想法压在心底,对家人说,身体不行了,喝不了了,被领导撵回车间了。也就是从那天开始,父亲滴酒不沾了。
他一直以为父亲因病吓得不敢再喝酒了,在他心里,父亲就是“怂包”,除了喝酒一无所成。后来才知道,父亲并非只是酒囊,他本该有自己的事业,但为了家庭,果断放弃了。
父亲常说,自己没有本事,让孩子们别学他。他成年后,父亲不让他喝酒,浅酌可以,如果喝大了,定能招来父亲一顿教训。
父亲说他不是个好父亲,除了喝酒没别的本事。父亲说这话时,他心里一阵酸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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