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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世轮回无缘里

把自己的恋爱故事记录下来,记录爱情本身就是一件浪漫的事情,我们究竟记录了什么样的爱情故事呢?以下是小编帮大家整理的十世轮回无缘里,希望能够帮助到大家。

那一世,飞江过海,寻你千百年,执着画面,写了江山,代写万里河川,是否听见,爱你的画面,写你的碎语甜言,我执着,冷艳一方,为你固守一座荒城,诉尽凄凉,完美无常,黑也罢,白也罢,毕竟此世不见,若说相约,拿千古风云做剑,滴水月紫霞战袍,为你扫尽百万大军,为你助阵瞬间,顷刻间,你用雨露写诗,你用黎明造书,写了流年飞月,滴了千古忙碌,不为我,只为那片片心念。

轮回里,哭了少年,洗了往年,诉不尽泪水断肠,握不住长生秘诀,说什么是什么,就是看不见你的为什么,说声里,谈笑里,手做武器,心做暗器,依然在为你人间护航,你不知,青天皓月,雪域苍茫,就算是看不见,心依然眷恋,梦依然阅读,是那温柔的脸庞,是那浇灌的相望,抓不住你今世的心,也要奈何一世念一生,博一会,就算是输,也要坠落情网走红尘。

那一世,翻阅经典,只为相见一眼,历尽河山,难读你心中的一个篇章,看尽风景,填不完对你的相思泪,执着半世,等不来你那身影,游走在心和梦的边缘,你却手握星河定了红线,你却念动掌纹,变了情感,不说回眸誓言,不写往年承诺,在自己的角落定写河山,我在心门找了三生,你却错我一个轮回,你在奈何等了三生,我却已经哭成泪人,迷失了自己。

轮回里,心已经遍地鳞伤,等已经刻骨铭心,醉已经痴情枉然,岁月给我十八层地狱,心门给我三生三世十里桃花,点阅着枕旁的泪珠,想说的已经闭门拒绝,无情的再次抛开那个奈何桥,心跳不能等,总要伤自己,说给谁听,想给谁看,一个名字拦住我一辈子的去路,一个故事封印今世的心,准备逃避,已经剧终了,开始发掘,泪挖的相思酸甜苦辣,梦打的烛光看不见远方的太阳。

那一世,心听大海,念动山河,执着于你衣间的寸土,看着成双成对,等着孤单一人,说不尽的爱琴海,谈不完的心跳弦,若说惊天动地,若说是是非非,什么地久天长,什么海枯石烂,依然找不到誓言的句子去表白,依然改变不了彼此观花的岁月,是风,是情,一个能索命,一个能滴入尘埃,我用一生的世界,看不透两只眼的晴天,你用瞬间的回眸,摘走我花却今世的心冷。

轮回里,花开花落,年华似锦,是否明白我的不清楚,是否体会我的不注意,你我都是在黎明看不到对方,我却依然用傍晚等你归来,计算着千古宝刹,徘徊着枉然的离别,誓愿不愿,言不由心,是我终生的期盼,是我来生的依恋,晚了,迟了,醉醉的浓,浅浅的散,让我没有了心跳的生命,让我丢了保护相思的尺度,不是镜子不够宽,不是空气不够满,是因为你的注入让我不再学会拥有。

那一世,寻遍天涯,走遍海角,不见回眸一眼,不见红尘缘浅,为了执着的梦想,为了心中的念想,写了自己,画了浮生,少了滴血的命运,少了真挚的情感,回魂灯前找,奈何桥上梦,约不尽凄凉,诉不完离殇,赌上了一辈子的追,完成了心跳的等,已经枉然,已经再也不见,是恨,是缘,是前世的造化,写不在你身旁的衣角,走不进你口中的名字,是我一世写不出的故事。

轮回里,望断风尘,看遍丹砂,画不完,离不开傍晚的睡意,写不了轻尘的露水,是风月的牵绊,是远方的挂牵,为了一个找不到的名字迷茫,为了一个看不见的故事封印自己,探索着无缘的结局,已经让每天的开始离别,葬送了风花雪月,离别了苦等追求,依然想着那个你的蕴藏,是醉意的浓浓烈酒,是深情的斟起,看不见的彩虹飞跃星空,不能摘下我的名字,驻守你的心中。

那一世,你的红妆染了我的心房,却是为他人做了嫁娘,我的离殇来世抒写,灌不尽你的注意,曾紧握注定去祈求,曾拜佛叩菩萨,到最后,看遍凡尘,不抵你一眼回眸,走遍山河,不及让我伤心一瞬,掌上线条因你动,心上垂痕为前生,我在大雪封山时,你在我看不到的世界外,曾拿注意当追忆,曾拿小心去碰面,回首里,刻骨铭心,撕心裂肺,断肠苦等,依然徘徊在你给的断续里。

轮回里,问情,谁许我造化一生,撕心叠,我赚个悲伤滴滴缘,对情走远,对念裂肺,照不到清水脸庞,花不尽泪珠,已经让生命完结,停留在听不到的街口,读不懂思念的桥梁,让风,吹散了今世的眷恋,让月,扫走了每次的真诚心跳,那弯弓月,那誓言词,叠不了你的一个转身,花不了来世拒绝,忆闯听风许华年,冷我灯芯断我念,痴一片,迟一篇,写不尽已经开始枉然。

那一世,烽火烟台,炉星残照,云雨不及,点我清风一瞬,谢了年华北漂,江南美,秀丽水,敌我身心泪如雨,攻心梦,锁魂灯,注入你那醉人的回眸不语,注入你那顷刻的难以相见,是情,四海无缘,是愿,等你要算千百年,难难难,生出沉默不相散的心开始融化,桥畔溪水断生枕,人中黎明造化哭,无味无痕有撕别,醉也是无,念也是无,相思苦来封心咒,吻别天荒,不见一个梦的抱拥,泪的挂牵。

轮回里,清风明月,乾坤万里,河山不懂,无心再逢,仅有的衣间沾满执着,追逐的心开始流浪在你看不见的世界,岁月为我转变了凄美迷离,人生为我调整了思绪冷暖,冷的从此不再看见四季,墨守在整个世界的冬天,听不见心跳,看不到相邀,醉人的火把着凉了心房的远航,哭泣的风筝捡不起微笑,相思以为可以到白首,泪水拉开了分手,找到等你的理由,追不到你的回首。

那一世,越过千军万马,踏过万水千山,来到你身旁,走不进你心房,你那温柔迷了我的眼眸,空回首,走遍天涯,不入你的法眼,一梦过却,才明白,你要的是咫尺,并非我寻找的长生,只因错过一个轮回,你忘记了我,我忘不了前世的你,虽然不能驻留你身旁,却要为你写清阅读的倾向,你不会因为我的孤军奋战而停留片刻,而我,却要挣扎于你故事的包围之外。

轮回里,悔恨自己不能穿梭,抱怨的声音不能让你为我担忧,无缘的画面不能让你为我擦泪,只是一个瞬间的永远,让我隔绝一世的再见,虽然是传说,虽然是执着,可是徘徊的久,伤痕就越来越重,等不能超越月亮的高,念不能增加大地的宽,执着不能看见你给的呼吸,全部的心跳只因那个不能熟悉的名字,仅有的生命流尽孤独的血,无法沟通今生的心,来世的缘浅。

这一世,命运淋漓,造化了苦水,淋漓了无情,染断心弦,惹得今生难忘,不见你,想见你,想你嫁衣为别人,想你年华为动心,是舍得,是舍不得,人生命运坎坷,无缘拿手做落墨,情啊,摘了无缘真挚,梦啊,滴了相思无情,若是付出,滴滴是情也是情,滴滴是缘也无缘,看破世间红尘,惹我心尘冷宿,歌尽天涯,不见人魂,朗诵天边,不见知己,情愿情,缘无缘,尽头无休泪。

轮回里,听歌吻雨断肠,惹得芬芳,醉一场,冷一场,哭一场,一世情啊一世情,今生缘啊今生缘,来世奈何来世散,不见回眸,不见离痕,空垂泪,空垂泪,惹心渡我难忘里,醉也是情,梦也是情,不知何时情太深,不知何时心太浅,一渡无缘里,写不尽,散不完,相思无渡,桥梁无见,敌我江湖一片,惹你空见不是我,回魂梦,无缘楼,滴滴忧愁,阵阵穿梭无情雨。

这一世,纵横人间,脚踏风雨,不离红尘笑,不剪心梦断,望我心期,见你难约言语片刻,是我的笑不在脸庞,是我的注意不在内心的衣着,你那风姿绰约,你那美丽屏风,夺走我今世的依恋,夺走我来世的牵绊,为了你,来不及追求,来不及改变,让自己丢失了心中的灵魂,让思维的变迁无法启动对你的语言,是那风月的斑点,是那露水的断却,我依然旋转在不能心跳的结束后执着来世。

轮回里,风月无常,思忆太浅,驾走我一世的相望,不知何时,卷走爱情的奔跑,凄凉了内心的迷茫,锁的我,画地为牢,指鹿为马,依然无法逃出生命的枷锁,命运是我的缘,你不是我的来世再见,那份永远,永远已经成为遥远的天际,花落的每个星辰,都是我内心的攻击锁,调弦的四季让我恨意恒生,肢体的片刻语言,瞬间坠落我一辈子的希望。

这一世,乾坤倒转,风月无常,为我续写了一个再见的伤痕,为我剧终了每天的的微笑,那个读懂的画面开始淋漓,那个无缘的身份开始编写故事,当我走进每个名字,想起的每个词语,都是你看不见的世界,都是我找不到你的注定,片片之词,每一页的篇章为你读懂,看透,依然改变不了一个相见的词的再次偶然,那份感叹,伤透一颗心,惹的来世来生再也不见。

轮回里,笑的哭了,梦的受伤了,我内心来不及握紧,已经走进曾经的街口,相爱已经划分了彼岸,彼此各自不见,思念不会回到原点,那份熟悉的画面,成了一瞬的追念,我知道,再见已经是枉然,躲开也不会离开泪水的誓言,执着想念,一个人走的很远,撕心裂肺的找不到曾经的温柔,依然徘徊在梦的视线,演练每次的划落,你都不知心有多少憔悴,就有多少爱你的界限,每一世的轮回不是为了改变,而是撞见那个注定你不爱的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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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年追随,九世轮回终不再见


我封了这天,断了这地,却斩不了我和你的过去。我看见你站在巅峰眺望远方,我看见你星空下仰望上天的执着,而你始终不知道我的存在。我从地狱而来,只为你容颜一笑,你给了那花草,给了那虫鱼,却始终没有再看我一眼。我化作雄鹰翱翔天际,只为你抬头仰望时眼睛微闭的嘴角上扬,我幻化为野草,只为你低头时不自觉的触摸,我从地狱过刀山火海,闯黄泉奈何,只为你那一抹容颜,而你始终孤独的望向远方,似乎那里才是你的彼岸。我追寻千年,你一直跟随着他脚步,我看到你无助时暗自哭泣,我看到你为了接近他不顾一起的向前,我看到你在他微笑时风中曼妙的舞姿,我看到的一切都是你为了他不断的向前。你不知道,他是来自神界感悟人世的神子,我知道,但我却不能告诉你。

我害怕,害怕唐突的出现,让你的世界没有了光彩,害怕你的悲伤让我不知所措,害怕你的绝望让我没有了跟随的信念。

终于,你的步伐还是出现了凌乱,或许你已经知道了你们之间的遥不可及,或许因为你真的累了,一万年的追逐,他还在不断的向前,而你似乎没有了跟随的动力,而我早已随着岁月的流逝消逝。你不会知道我的存在,就像你从没有在意过身边逐渐消失的空气。你追随一万年,而我已然追寻你数万年,在你还是初生的万花之灵,懵懂无知的时候,我就已然陪伴你无数的岁月。你不会知道我为什么经历地狱的重重磨难重新出现在你的身边,因为你已经不记得了,轮回前你我的约定。那时我们不过是彼此临近的两颗小草,即使只有短短的数月,也是我们最快乐的时候。那时的你风雨为我遮挡为无畏,我宁愿付出世代的无法轮回也要换得你的永恒。

当你八次轮回,我看着你孤独的重生与孤独,我终于鼓起最后的勇气,用数万年的时间陪你度过我最后的挣扎。然而,我保留着你九世的记忆,而你只记得那时他对你轻轻的触摸。我终于还是陪你走到了最后,即使你已经记得我了,即使你不知道那个陪你追随万年的那个我。他还在继续前行,其实他是知道你的存在的,那一年我尚留一息,用尽最后的力气追到他身边,告诉你万年的跟随。他经历人世浮沉,他知道了你的执着,于是他放慢了脚步,而我也随着他的转身消散在最后的天地。

无尽的磨难,换回你九世轮回成灵,看尽你的远眺和迷茫,我终于走遍黄泉来到你的身边,只为让你不再孤独,现在的你已然有了向前的方向,而我也终于到了彻底泯灭的时候,即使你现在已然步伐凌乱,未来又怎会太远。我走了,一个你从不知道的存在,一万年的打扰,看尽人世浮沉,谢谢你!

谁的人生不是一场旅行呢,我们追寻着方向,用尽所有的力气只为那一抹的容颜。如同那首诗:你站在楼上看风景,看风景的在桥上看你,风景装饰了你的窗,你装饰了别人的梦!我们经历社会百态,懂得了如何走向远方,看懂了昨天不明白的所有,但是现在的得到已然没有当初的期待。

三生三世十里桃花


颖子:

听说武汉的天气最近会有雪,我很是期待。

因为我记得你跟我说:等武汉哪天下雪了,你要跟我一起牵手在外面走,这样就可以白头偕老了。我还觉得你挺幼稚的,但是我就是喜欢你这样的幼稚!

九月十七日是我们认识的日子,从认识的这天起就注定了今后必然会有一段刻骨铭心的爱情开始。

很显然我说的没错十二月二十五日我们开始了一段浪漫美好的爱情。

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会喜欢我?或许你的说法很感动,又或者没有什么理由。总之,我觉的喜欢一个人就是喜欢哪种在一起的感觉。两人在一起最重要的就是开心,能毫无遮掩的笑出来。而你在我的面前恰恰就做到了这点,能够让自己毫无遮掩的笑出来,就像是一个傻子一样。你说你平常在朋友、老师的面前都是非常的文静,都是看上去非常内向的那种。你们辅导员还让你性格要活泼点,学你们这个专业。我的心里就在想,知人知面不知心啊!我突然莫名的笑了。

其实还在新疆的时候,从聊天中我能感觉到你对我的好感。当然我不知道让你对我产生好感的原因是什么。而我对你的印象也非常的不错,只是人在新疆无法给你一个确定的答案,最重要的是我都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能回来,你看他们现在都还在新疆。

在我的眼里你是一个会做早点,非常会笑,也是一个善良、可爱、逗比、美丽的女生。你还说我常常叫你女汉子,其实这个也是在忽悠你而已。你确实是一个非常不错的女生,在新疆的时候我就知道了你是一个善解人意的人,会为别人着想的人。

我马上就要回杭州了,你挺开心的。

我马上就要回武汉了,你挺开心的。

我现在回到了武汉了,你挺激动的。

从一号回到了武汉,我们就没有怎么约过。第一次约应该是二十五号的晚上《圣诞节》。说到这里也是非常的尴尬,我们八点开始逛楚河汉街,计划凌晨十二点去江汉路跨年倒计时。到了江汉路真的是人山人海,一点都不比平安夜的光谷差。我们在江汉路的大楼钟下跨了年、倒了时、合了影。到了一点多依然都是人,但是在这里找一个住的地方都没有,所有的酒店宾馆居然全部满房,好不容易你的朋友给了你一个订好了的房间,找了半天过去居然前台没有人,真是TMD的醉了。就这样我们两个在跨年的夜间里巡了好几个小时,直到凌晨的三点。你还说你的脚不疼,因为你是女汉子。谁都知道,你的脚肯定不舒服了!

偶尔我也经常对你说下套路话,这算不算撩,别说耍流氓就行。不过我觉得现在的你更像是套路王,不知道哪里学的。哈哈,有句话说的确实挺不错的,套路是学的,对你是真的。

我给你留言过一句话,以前这样的话我肯定不会说,因为没有这个身份在,现在有了。说说无妨有一种喜欢是:谁讨厌你我就讨厌谁,你讨厌谁我就讨厌谁,你喜欢谁我就讨厌谁。

我记得谈恋爱后,你跟我发了一个信息。说的是,你真的挺喜欢我的,当我女朋友真好。之前聊天觉得我对你非常的冷淡,我说因为你不是我的女朋友啊,我只对我的女朋友好。你觉得这样的我挺不错的,后来你也终于体会到了。

我们看的第一场电影《二代妖精》刘亦菲演的,你也挺喜欢她的。这天我还收到了你给我的礼物,我非常的喜欢。不管是《电影日历》还是《我不喜欢这世界,我只喜欢你》这本书。

昨天,接近凌晨十二点,你把你写好的那份《给未来情侣的一封信》发给了我,看完之后脑海里想出的第一句话就是:认识你之前我没想过结婚,认识你之后我想结婚的人只是你。不要觉的这是套路话,前面说过了,套路是学的,对你是真的。这封信里我也能知道,你是一个追求自己幸福的人,你也很喜欢我,也是一个有理想目标计划的人,目标不好高骛远,立于安稳逐渐进步。

好冷了,我还是开始结尾吧!往往结尾的话比较难,要不还是接上开头的那一句。OK

冬已至

若飘雪

定纯洁

将我埋葬在你的世界

三世因果,六道轮回


风给了树叶的一个吻,叶子羞涩的投入泥土的怀抱。

是因为风的吻冷,还是叶子的执着,或者是叶子在百年前就和泥土定下了终身。

叶子遗弃了风的好意,坚贞不渝的在泥土的怀里享受着清香的气息。

风有多么的温柔,风有多么的热烈,但在叶子的心里,风始终是那么的凄寒和冷酷。

柔软的泥土把叶子轻轻的揽在怀里。抚摸着叶子渐渐睡去。然后深深的埋在树下。经过一冬的腐化。叶子和泥土孕育出春泥。呵护着树的枝桠。

其实,在树的内心,是喜欢风的,没有风的吹拂,树就不会伸展枝叶,摇曳出一树的繁华。

风来了。树才会让叶子慢慢落下,落在田间,落在地头,落在小路上那对情侣的肩头。落在画家的画笔上,也落在诗人的韵律里。

叶子装点出一抹风景,叶子靓丽了许多人的心情。

叶子说风是无情的,无情的让自己飘然落下。

树说风是有爱心的,就是它的爱心,才让树有了一世的繁华,就是它的爱心,才是你叶子回到你情人的屋檐下。

风说,我是大自然的产物,是季节的使者。我能给春带来花的芳香,能给夏带来清凉。秋天需要我,因为我给秋带来丰收的希望。冬天里我把雪花吹落大地,让银装素裹装点出美丽的童话世界。让空气里的微尘消失的无影无踪。

宇宙间的相生相克创造了浩淼广阔的天域。凡尘中的相生相克孕育了世间的艳丽。风吹落叶子,叶子呵护着树的生长。循环着人生的奇迹,颠覆着人生的苍苍。芸芸众生,因物而克,因情而生。因爱而狂。因果而终。

三世因果,诉说着奇幻人生。六道轮回,轮回着整个生命,酿孕着万物的生灵。

没有什么可以归还,没有什么可以不能,只要心明,则万事通。

尽管风吻了叶子,给了叶子回归的本能,但叶子不领情。可偏偏叶子的母体树,却喜欢风的轻抚,风的爱抚。让树在一生中感受风的情。泥土拥入叶子,享受这份柔情,但最终还是给了树的养分,来年在让叶子重生。循环就是一个生命。

寂静的轮回里,谁抚指了等待


念今生风烟流年,执手红尘,多少个朝朝暮暮,凝思成伤,与孤独作伴,与寂寞诉说。携一缕相思,天涯望尽。翻着斑驳的记忆,却触动了心房的悲伤,终付了一场秋雨迷离。神话里眷侣的自由,是寂寞难耐的相守。月光灼手,写进了枕边书

不堪回首的过去,有着秋风轻抚的美丽,那印进历史的书笺上,涂满了你的离去。断不了的相守,忘不了的曾经,总觉得,还有离不开的你。把你深深地姥在左心房上,害怕丢失在江南的柔情里。搁浅在岸边的花船,有人来人往的安乐升平,唯独我,站在载满红药的二十四桥上,若杜郎般,将心爱的你慢慢思量。

候鸟南飞,载一句思念。合上稼轩的词集,观看碧海云天。

雁字。锦书。你共我。

题序的笔锋依稀流满了南宋行楷的孤寂,在等你来,一起十指交叠画掌,漫开了案桌上搁置千年的墨香。晕染朱砂的荷花里,满城的飞絮又在烟草的生命中成了过客,匆匆赶来,匆匆离去,在这梅子黄时雨的季节里,淡然消逝。

静守时光,岁月繁衍的楷书是否还领会得羲之的的笔魂。岁月倾塌了多少阿房,才让凤钗宫装的你写成了史册的第几页?总想将你细细临摹,怎奈下笔太重,让你刻进我的记忆里。萦纡了千百次的轮回,消不去沧桑,于是才让彼岸红的妖艳,企盼能看到叶的绿芒。我一直都这样,站在奈何的这头,将你守望。

细雨微斜着,落成西湖的诗意江南。这一季,花开奢靡。梦中,引蝶寻找千年前的红线。曼陀罗比血更蛊惑人心的颜色解封了谁的记忆,谁的年华。

陈旧青涩的年华,曾经牵起过多少剪不断的情丝,沉于喜怒哀乐的痴迷,不知何日方能转身。芳尘难舍,昨日情愫,交织成一粒粒风沙,吹乱了寂静,化作模糊的影像,在心田萦绕,难诉其味。(网 )

碾磨沉香,一纸红笺约下累世缘。我在轮回里,寂静地徘徊,希望看到你的倩影,便定格在现在。

轮回


灏灏有信仰,可是灏灏却不迷信,可是现如今发生的一切,却不得不让灏灏陷入沉思,甚至是迷茫,是彷徨。

以前灏灏认为世界上最远的距离莫过于生离死别,可是现在灏灏却觉得,那不再遥远,虽然生与死之间有一道沟渠,可是那也是看的见摸得到的,可是现在不同了,我站在这里,你却视而不见。

以前灏灏很庆幸,庆幸年少的我明白了自己,找到了方向,知道自己最想要的是什么,自己手中的画笔该如何去勾勒。在过去的两年里,是灏灏漫长的心变之旅,灏灏成长了,所以才有了今日的淡然。可是灏灏不敢相信,所谓的成长不过是在为这一个月做准备。如果是那样,灏灏宁愿回到以前的灏灏。曾经有人问过灏灏,人活着是为了什么,灏灏说,是为了修心,可是现在,灏灏不禁要问自己,修心是为了什么,好好不知道答案,也想不出答案。

灏灏相信因果,所以灏灏常说,凡事有因才有果,一切事情的发生都有它发生的必然性,可是因在何处,果又在何处,难道真的只有做到四大皆空才叫完美吗?灏灏不相信,也不愿意承认,人应该有执念,哪怕是圣人。如果没有了方向,没有了执念,盘古为何要开天地,女娲为何要补天,释迦牟尼为何要创立佛教。为何魔与佛一样,可敬又可畏,因为他们内心深处都有一份执念,只不过是一念花谢,一念花开而已。

我站在这里,你视而不见,就如你站在这里我视而不见。灏灏一直以为,如果在未来的某一天,灏灏做到了,灏灏就成功了,可是那不是成功,那是失败,如果一个人连最后的执念都放下了,他的生命还有延续下去的必要吗?佛又怎样,魔又如何,如果真的可以四大皆空,那这天下为何还要衍衍前行。

虽然很多事情没有对错之分,可是如果这是你的执念,那就是一念对,一念错。你问我,为什么不帮你,为什么不与你站在同一条路上。灏灏没有回答,不是灏灏别有深意,而是灏灏没有答案,灏灏选择了这个世界,放弃了你。当你说出我恨你的时候,灏灏的心在滴血,其实滴血的人,不是我,而是你,你从来都没有想过灏灏会站到你的对立面,简单的三个字蕴含了你所有的无奈和心灰意冷。那天你问灏灏,是否还记得对灏灏说过的话,灏灏的回答是全部记得,你说,那就好。当时灏灏还不以为然,心里想的还是当你我再次重逢之时,或许就是对面不相逢,那将是灏灏又一次的心变。可是放下真的是升华吗,不,那不是升华,而是尽头,是终结。

灏灏更是难以接受,离你离开灏灏的生命中不到一个月,灏灏的另一挚爱,身体康健奶奶就这样撒手人寰。灏灏几近陷入疯魔,对身边的一切都充满了怀疑,甚至是对女神大人。可是灏灏错了,昨日之因,其实只为今日之果。只是灏灏没有留侯的那份洒脱和彻悟而已,虽然看透了世间,却看不透人生。

知道莫影,却来问谁;世事轮回,事事休。

无缘


我与莉相识于一家咖啡馆,馆里放着轻松的音乐,让人在这忙碌的生活中难得闲下来,放松心情。

莉每天都会来这个馆里坐一段时间,或者很早来,或者每天下班,她都会手捧一本杂志,安静地坐在一个靠窗的位置。微风一起,便能撩动她轻盈的发丝。

我见过她,是在一个傍晚,余晖在天边快要坠落下去,大地顿时陷入恐慌。她仍然平静自如地在温和的灯光下,看着她那本好像永远也翻不完的杂志。有时会忍不住掩嘴笑笑,我那时会想:杂志里一定有什么精彩的内容吧?改天我也去买一本来看看。

每次见面,她都没跟我打招呼。她叫莉,也是从别人的口中听来的,我与她,不过是时常都能见到,却不曾熟悉过的人。

从那以后,我经常来这家咖啡馆,自己也好像喜欢上了这里。而每次来,总能与她撞见,她却坐在自己的位置,看着手中精彩的杂志,丝毫没有留意到身旁的人。她不停地翻着,以她翻杂志的速度,一天能够翻好几本。

翻完了一本杂志,她就轻轻地将它合上,望着远方,时不时地傻笑。从她的脸上,看到的全是幸福的表情。

我听说她是本地人,在一家外企工作,是个小白领。

不禁对她有了几分仰慕之情,自己暗地里决定,一定要和她做朋友。

我等在她下班会经过的地方,企盼能够见到她。我等了很久,人都差不多走完了,我还是不肯死心。

直到夜晚降临,没有被扯亮的灯光能够证明里面确实没有一个人了,我才垂头丧气,回到了自己的屋里。

第二天一早,我依旧来到了她上班的地方,仍没有见到她的身影。

从她的同事口中得知,原来莉在我见她最后一面的那天就辞工了,去了一个没人知道的地方。

我赶紧跑到那个咖啡馆,找到她以前看着走神傻笑的杂志,发现里面并没有逗人发笑的内容。翻着那一本本杂志,坐在她坐过的位置,我也笑了。

春风十里


其实提笔却忘了想要的故事了,或许是这些事都真实的让我觉得我无从聊起。

我是一个小女人,很小的小女人,想要的东西很多,最想要的确实全心全意的去爱一个人,当然这也不是随便就能碰见能有感觉,有冲动的那个人,都说一个人年轻的时候至少要有两次的冲动,一次是说走就走的旅行,一次想爱就能深爱的一份感情。但是,爱情的世界里,总是那样的凑巧,也总是那样的不凑巧,为什么这么说呢?如果在正确的时间遇上一个正确的人,那是缘分,但很不巧的是很多时候总有那么一点的不对,所以我喜欢一个人的爱情,可能那也不算是爱情,顶多算一暗恋吧。如果真有哪一份爱情不曾存在伤害的话,那兴许也就是暗恋了吧?我就喜欢暗恋,也真这么干过,我说不清是幸福还是不那么幸福,但是,遇上一个心仪的人,我一直都认为是最大的幸福。

我不想把回忆的进度条拉回到童年时代,回忆那么遥远,深刻却总是显得有些陌生,像是发生过,又像是梦中曾经遇见,时近时远,捉摸不清。

最近我就有幸遇上一个能够给我爱情这种感觉的人,说不清有多好,但是看着特顺眼,特有安全感。不是有句话情人眼中出西施吗?

爱上他的时间不算是很长,但是梦很深也很沉。梦里,他不说话,但是时常微笑。是不是喜欢一个人的时候,会发现他背后会有种光,一种能在人群中,以最快的速度发现他的存在,找到他的所在。我很喜欢这种感觉,总觉得自己有超能的能力,内心满满的,不曾觉得一丝的难过,一丝不安全的感觉。

在喜欢他的这三个星期里,我心随着他,心随着他去了一趟武汉,那时候,武汉和长沙都在雨季,那样的雨,朦胧而又带着冷冷的寒风,我在这里,他却在那里,似乎这段距离真的不那么遥远,可就是这不远的距离,牵动了我早就难以跳动的心。我在意你是否安全,你也偶尔问一句你呢?我一直觉得幸福应该够用就好,那时的我就傻傻的沉醉在自己的给自己营造的这份安静的幸福里,没有承诺,没有谎言,也没有一个真实的他。唯独幸福很真实。

偶像剧里,总是会把相遇写的特别特别的美,特别特别的好。而我和他似乎相识在不那么美的背景,却本该美丽的春天里。因为他的一句话,本该属于搭不上话的两个人就这样算是认识了。这样的相识,似乎真的没有什么戏剧可言。却就是这样的一次搭话,便深深地印刻在心里了。唯有感觉是特殊。平凡的两个人,我却在期待着不平凡的爱情。

他应该就是那种暖暖的大男孩吧。一直都是远远的,干干净净的,偶尔会羞涩,偶尔也会脸红。

真心不知道该如何把他写的更加的丰满。

与他相处的那些日子,一直没有断了联系,却也一直没有深入到他的生活当中去,在一群人相遇时,甚至会有点小小的尴尬,不知道,该怎么称呼,也不知道该不该表现出自己内心的激动。

这么些年,似乎真的都不怎么动过心思去找男朋友,也许是因为习惯了,也许是不愿一走进别人的生活。没有那种冲动,也没那份激情,直到遇见他。都说遇见一个对的人,都能飞起来,我一直相信他就是那个能够让我飞起来的那个人,所以我放弃了我的矜持,丢掉了我的懦弱,冲破了我的不勇敢。试图能够冲破他心里的防线,能住进他的心里。可这一次我碰一一个头破血流,不曾动过的心,动了;不曾痛过的心,碎了;梦也醒了。

我不想说这种痛有多少,有多深刻。我可以深深地感受到的就是眼泪冲破了眼眶,却还得在他面前自然洒脱。

夜里的眼泪,顺着脸颊流进耳朵,灼热的脸颊,任凭泪水肆略,湿了枕巾。

可是那有如何,就算你辗转反侧,他还是不知道。就算你失声恸哭,他还是不知道。明天早上的太阳还是依旧升起,路人似乎都不会发现你肿的如核桃的眼睛,就连他,也不知道。

青春,好像就是深夜里流过的泪,明早还是得擦干眼泪,还是得走在人群里,奔走在路上。曾有一位老者说过:没有在深夜里痛哭过的人,都不足以谈人生。就算是这样痛哭过,还是一样的没有痕迹,只有你自己知道。

人的一生好像真的要遇见三个他,一个自己爱的撕心裂肺,一个爱自己如生命,一个不是最爱确实最合适的那个人。我曾遇见过爱我的,现在我也遇上了能够让我爱的奋不顾身的,尽管只是匆匆一遇。我相信我一定会幸福的。我也相信他会幸福。

很久之后,在我下定决心不再挣扎时,他也曾主动找过我,我以为我而已能够很坦然的和他交谈,但是,结果却不是那么的轻松。我不敢多说一个字,怕让他发现我此刻心情的激动,却也不甘心少说一个字,我怕我说的完这一句他就要离开了,没有再多说一个字的机会。可是在这整个谈话,却只在担心,我是否能够放下,又是否能够真心的离开,那一瞬间我真的很生气,特别特别的生气,却又不敢对着他发这火。我却只能说没事,你不用担心,真的不用担心,时间会解决这个问题的,

之后的一个聚会中,我的朋友似乎看上一同去的那个女孩,本想着能够能成人之美,女孩却说:我很忙,你要真的想要做好事,那就给自己去找个男朋友吧!我焕然之间,除了他,我想短时间内,应该也不能是别人了。其实我自己明白,真的明白,我和他早就已经不可能了,在我决定退出他的人生之时,在我知道他爱的人另有她人之时,在我真的知道他的世界我挤不进之时。在我彻底心碎之前。可是,我真的还没有更新大脑中的信息库,还没有把那个人,连同对他的期待一同粉碎在大脑里,消散在时光里。

我也不知道真的是不是那样的深爱,那样的期待。只是在这个时刻,我深知我还是浅浅的爱着,爱着那个怕我因为爱他抑郁的那个他,怕见不到他而相思的的那个他,我真的不知道这是他的关心,还是他真的害怕,害怕别人知道有个这样的人喜欢他,害怕我的深深的感情会湮没他,我不知道是不是也一丝丝害怕他发现自己似乎没有那么爱自己的所爱。

我以为爱一个人是自己的事,结果似乎不只是我一个人的事。

梦里轮回


我又一次回到了那曾经令我向往的地方,我以为是梦,但

曾经熟悉的面孔都所剩无几,我回到了我梦想中的地方,我跑去看我梦想中该看的东西,还有应该找的人,但所有的东西都是模糊的,难以让我清楚的看清楚。我想努力的想把所有的事情都做个了结,但天不随人愿。我想去看我们曾经有过快乐和悲伤的地方。所谓的爱在埋在一个人的心中真的很伤人,纠结与思念,伤人的话,伤人的事都已经做了,恨就恨吧。即使我有心去解释,去澄清。但一切的一切都已晚矣。

又一次看到那熟悉的人,熟悉的事,真的很激动。我本想去解释一切,可我看到了,看到了他很边多了一个很漂亮的女人,似曾相识的感觉,原来我所想的一切,话到嘴边却说不出来了,因为过去的一切都不重要了。

这次是这个女人主动找我了,因为他迷上了赌博,她怎么说都不听,也听不进去,她想找我试试。但此时我却不知我该怎么开口了,看到昏昏欲睡的他,我的心像针刺一般,曾经的人哪去了,那什么事都为我着想,什么事都保护我的人哪儿去了,我伤心,真的。我让其为家人,为孩子,好好想想,男人不应该这样,应该去好好爱自己该爱的人,好好保护自已应该保护的人。

身为一个男人,责任才是最重要的。为何要这样去折磨身边爱你的人呢?有什么想不开的,要去赌博,还把自己弄成这样子,真的让人好心疼。曾经的一幕又一次呈现。还记得那雨雪交夹的夜晚吗?当我一个人迷失在不知名的地方,内心即将绝望的时候,是谁救了我,又是谁给了我温暖的肩膀,为什么你总出现在我最绝望的时候呢?可如今你真的让我很心疼。但我不知该怎样去安慰你,怎样去帮助你。

我真心希望你能认真好好听我的话,听所有爱你的人的话。或者应该离开这让人遗忘的地方。重新开始新的生活。别让我们彼此找到。该多好。这是一个值得我们今生回忆的地方,因为他拥有我们所有的快乐,虽然我无情的拒绝了你,但你自始自终都没放弃过我。

对于你所有好我都记在心里,最后,为了你,我选择孤独的离开,为了不让你伤心,不让你看到。可我却在多少个不眠之夜想起我,想起你为我做付出的一切。多少次我梦回到了我想回去的地方,去搜寻我所牵挂的人,但都没有发现。

我不知道是你想我了,还是我想你了,在内心的最深处我看见了你,真的很好。不管是真是假的。总算有了点你的消息。或许是你想我了吧。我记着我从哪个书上看到过,说梦里梦到的人,就是他想你了。如果是这样,我真的很高兴,因为你没有恨我。

梦醒了,原来我又一次在做梦。梦里的地方都去了好多次了。不过这次的看到了,看到了我想看到的人,总算松了一口气。

渴望轮回


一、月光下的龙门阵

立夏刚过,农村就忙活起来,坡上收麦沟下插秧,猪要喂食牛要备料。布谷鸟急促地喊“快栽快割”,把农人的心绷得鼓一样紧。

刚从地里回来,呼噜噜转着碗沿喝完玉米渣稀饭,腆着罗汉肚坐阶梯上,再慢条斯理地裹旱烟,该是歇饭憩的时候了。曹头耷着眼皮对二娘说:“二娘啊,下坝租牛犁田,120元一亩,我们家收100元,是不是少了点?”

二娘是曹头的远房表姐,从小就认识,年轻时称二姐,到老时叫二娘,她是个有主见,明事理的女人:“乡里乡亲的,100就100嘛,即当还情吧,去年二仔回家办酒,全村男女老少又随礼又帮忙,借桌子扛板凳,整整摆了六十桌,镇上的干部都来了,谁不夸咱家人缘好?”

“就你爱搞些虚头滑脑的东西,十处打锣九处有你,咋咋唬唬累得我腰背痛。二仔在市里当干部,单位办了婚宴就行了,你非弄到乡下来,说按传统规矩补办喜酒,对老祖宗和乡亲们也有个交待。外面冒面子,家里盖帐子。”曹头不咸不淡地说。

他原在部队上当炊事班长,复员时当大队民兵连长,如今改革了,又当村民组长,上上下下都称他曹头,有些夸赞的意思。曹头用打火机将旱烟点着,深深地吸一口,又香又解馋,比带把儿的纸烟好吸多了。

二娘见他情绪缓下来,用近乎讨好的口气说:“树活一张皮,人活一张脸。如果你嫌使牛犁田累,我去顶几天,这一季节下来,连牛力带人工能挣好几千呢,比那些外出打工的还强。虽说大仔二仔不要我们的,还争着往家里拿钱,但我们自己挣的才踏实,多留几个养老费,少给后人添负担,总是好事嘛。”

曹头说:“你犁啥子田,水沙还不恨死你?去年我将牛驾得好好的,刚在田埂上抽一杆烟,你就把它惹横了,犁把抽得老高,铧尖往深处钻,它拉得动吗?哗啦啦铁链断了,腿肚上撕破一块皮,水沙瞪着你,血红的眼里充满仇恨,如果不念你平时铡草喂料,不挑你才怪!”

二娘想想,也是这理,母鸡下蛋公鸡打鸣,该男人干的事,女人少过问的好,她说:“坝子上也有只租牛不去人的,你将我们自家那几亩田犁了就行了,牛让别人拉去犁,每亩干收80元,当甩手老板。与我一道插栽,也多个人摆龙门阵。”

院坝外的几蓬慈竹,在微风的吹拂中吱吱嘎嘎地响,给这青黝黝的院落增添了几分凄凉和破落,这原是一处穿木结构的农家大院,从朝门进去,便是高高的阶梯,中间是十丈见方的青石板地坝,四水归堂,按堪舆的说法,左青龙右白虎,后面的山势连绵起伏,前面的溪流见来不见去,是发人又发财的风水宝地。再迷信的东西也抵不住政策的趋势,人们纷纷外出打工,搞建筑进厂子,蹬三轮扫马路,或车站码头丢包行骗,或租几个残疾儿童专业乞讨,五花八门形形色色,凡城里人不愿意干或干不了的活儿,他们都干。有挣了钱成罪犯的,有挣了钱成富翁的。于是在城里置产,或在就近的场镇买住房和门面,蚂蟥一样两头吸着,自己是农民又是市民,有田产有房产。曹头的大仔就是这种情况,当然他还有一个重要的目的,方便孩子上学,乡下没幼儿园,小学也垮了,场镇的中学像牛羊圈一样混乱,三年多考出去一个高中生还敲锣打鼓放鞭炮。

以前这里叫曹家院子,搬的搬家垮的垮,如今已破败不堪,曹头的北屋是祖业,青瓦板壁,保存还完好,房子如人一样,有人气就不容易腐败。过去七八户人家,如今只剩他一家独守空院,老两口影形相吊,显得清冷和孤单,好在有一群鸡,几只鹅一条狗一头牛,不时有动物的声音,显示着农家小院的生机与活力。曹头去年进城,两个多月,帮大仔看工地,大仔承包建筑工地的钢筋和制模,很来钱的,就是帐难收,温总理帮重庆一养猪农妇的老公讨薪时,他也陷在三角债里,曹头心里着急,眼不见心不烦,一气之下又返回农村,二娘说:“你哪是过不惯城里生活哟,是舍不下官帽儿,也放心不下水沙和它肚里的崽,怕我怠慢了似的。”

曹头又点燃了一杆烟:“水沙是咱家的功臣,前年下一头崽,半年后就卖了五千元,今年又坐了胎,肚儿滚滚圆,准是一头活蹦乱跳的崽儿,养到一岁少不了八千元,比啥子副业都强。”

二娘说:“可怜了水沙,挺着大肚子还拉犁耙田,每次放枷回来,都眼巴巴地望着我,只将槽头的草料闻一闻,就绻躺着喘粗气,胁子上的气膛一凹一凸,怪心疼的。”

曹头说:“多加些米糠,泡些胡豆喂。畜牲生来是耕田的,累过这季节就好了。”

在曹头和他老伴的龙门阵中,多次提到水沙,水沙是哪路神仙呢?水沙是一头牛,川东北农村对母牛通称沙牛。公牛称牯,母牛称沙,黄牛拉磨,水牛耕地。

曹头家的水沙牵回来已有4年。他到县城的牛市上转悠,看到它绕着木桩打转,一副愤愤不平的样子,屁股干瘪瘪三尖骨支撑着像杈子,皱褶的皮上长着癣,露出乌红的疮疤,被飞扑的苍蝇盯得直打颤,外阴皱瘪着凹进劈柴一样的股骨,几乎失去了母性的特征。卖牛的是个跛老汉,到屠场去问过,别人嫌瘦不收,于是又拉到市上卖。曹头原来当生产队长时去大巴山买过牛,对相牛有一些经验,一看眼神二看毛色三看牙口,曹头接过牛鼻绳,从侧边扳开嘴看,认得是三岁的口,看水沙的眼,懒散中有几分倔强,如果调理出来长点膘,这一定是头漂亮的母沙儿。

这里还保持着遮在衣襟下摸手说价的习俗,那主要是中介行夫玩把戏,从中卡钱,买卖双方眼睁睁地看别人把钱弄去下馆子。只要双方对谈,便用不着这么神神叨叨。曹头用低于屠场的价格,把水沙牵回了家。他家七口人五亩田,缺了大牲口不行啊。老两口精心调理饲养,很快就长了膘,特别是曹头给它梳毛时,水沙眯唏着眼睛,轻轻地煽动睫毛,受活得像听川剧高腔,而这时曹头哼唱几句川戏,尽管音律不全,唱词残缺,却别有一番韵味。

水沙已给他生了两胎崽,有了功劳慢慢就懒散了,有时还很挑食,每当这时,曹头就拉开裤裆,对着水沙撒一泡热尿,水沙半张着嘴,能将热尿一滴不漏地吃下去,叭叭嘴儿,比沿海人喝了煲汤还惬意。“哞──吭”地回几声畅快低吟。按牛与人寿一比七换算,水沙也该七七四十九岁,按人的岁数大约已到更年期,这一次怀崽大概算高龄产妇了。曹头寻思,待水沙生完这一胎,得让它干点儿轻活,享几年清福了。

牛棚在地坝边上,石墙竹顶,上面盖厚厚的麦草,有点近似杜甫草堂的营造方式,冬暖夏凉,地上铺的青石板被几代牛的蹄子刨得坑坑洼洼,牛躺下去,腿骨胁骨肩骨都有适当的位置,差不多成了如意卧榻。它看着主人一明一灭的烟锅,听着有一搭无一搭的对话,叭叭地用尾巴敲打脊背,间或哞哞地低吟几声。夜色像竹林外的小溪,波光粼粼,渐渐地晕黑。曹头扬起烟杆打了喝欠:“睡觉吧早点歇着,我明天还得到缺一腿那里去帮忙,把他的微耕机抬到镇上去修。”

二娘说:“买回来才几天,就坏了么。”曹头淡心无肠的说:“我看这酸秀才,不是搞机械的料。”

二、缺一腿买微耕机

缺一腿原来是大队会计,现在是这个村的文书,文化人,高中毕业那一年就参加农业生产,当团支书,充满理想和豪情,回乡青年跟知识青年一样,扎根农村战天斗地,为改变一穷二白的落后面貌贡献青春。在修山平塘时摔坏眼镜上的一条腿,抽脚上的一根鞋带系上,又投入到打夯的行列中,这代表知识分子的玩意儿从此稳稳地缚在耳帮子上,再没有跌落过,从此却落下了“缺一腿”的雅号,但是人们通常称他“眼镜”,称“缺一腿”一定是他做了某种错事。

除了支书,除了村长,他也是官儿,因为他跟支书和村长一样领国家工资,每月200多元。还可以退休,退休之后同样领工资。缺一腿入党时,找曹头当介绍人,那时曹头刚从部队复员,当民兵连长,算是同僚也是伙计,两人关系一直不错。

缺一腿性格内向,言语不多,有时还显得木讷,思想却很活跃,爱分析爱琢磨。任何事情都分出几种方案,实行起来却没了主意,往往人云亦云。他年轻时也有宏大的理想,对婚姻要求也高,高不成低不就,一混便到了而立之年,在老妈的敦促下与一位姑娘订了婚,姑娘身材高挑面如满月,但眼有残疾,一只眼睛上了云翳,俗称萝卜花。萝卜花处事干练心直口快,很快当了这个家,缺一腿乐得轻闲,不与她计较。

萝卜花生了两胎,都是千金。缺一腿说什么也不愿再生了,再生下去官帽和荣誉就保不住,为此没少挨萝卜花的咒骂。大女儿外出打工,找了同厂的小伙成了家,入了城里的籍。说什么也得将小女儿留住,刚满二十,便招了个本乡的小伙入赘。小伙外出打工,幺女与父母同住。

凭缺一腿的影响力,幺女承包了村委会的党员活动室,一间作麻将馆,摆四张麻将桌,生意好时临时在阶沿上加两桌。另一间作杂货店,卖花生瓜籽啤酒方便面盐巴酱油等日用品,两项凑在一起,足够一家五口的生活开销。

乡信用社最近发放一批小额贷款,扶持农资和农机。缺一腿看央视七频道农业节目,发现微耕机是个好东西,方便丘陵地区梯田的旋耕,是条来钱的好门路,牛犁一亩100元,机耕一亩80元,每天至少耕10亩,800元轻轻松松赚到手,除去油钱,一个月下来尽赚2万元。商量妻子,萝卜花也满心欢喜,夫妻双双去信用社,很顺利地将5万元贷到手,当即买了微耕机,看着这红红黑黑的铁家伙,打心眼里高兴。铁牛哇铁牛,咱从小就讲社会主义,学苏联老大哥,点灯不用油耕田不用牛。终于实现了这伟大理想,在咱曹家坝,可是大姑娘上轿头一回。尽管坝里也来过小日本生产的收割机,哒哒一路推进,稻轧成籽直接入晒场,草斩成节还田作肥。但耕田插秧过不了关,仍停留在传统的层面。

如今农村劳动力流失,土地撂荒严重,大片的荒地长满蒿草,十室九空,仿如湖广填四川前的荒凉和悲戚。国家为解决三农问题也煞费苦心,免除了皇粮国税,为鼓励生产,又给粮食直补款,但中间环节埋藏了很多苍蝇和老虎,如肥料、种子、农药都高得吓人。农民仍作揖打拱叫苦不叠,每年下来入不敷出,耕田种地仍是杨伯劳玩红头绳,受欺侮受剥削。今年巫溪乡实行了新政策,谁种田谁得直补款。曹家坝热烈响应,因曹家坝城乡两栖户多,曹头的大仔户口在农村,田土未退。缺一腿招郎上门,也没退田地。更有粉匠连生四虎一家八口,还捡了别人撂荒的十亩地,严然是种粮大户。今年的“双抢”非同寻常。

接回机器第二天,便有人上门联系,几天旋耕下来尽管满身泥泞腰酸背痛。但有钱赚并不觉得累。萝卜花端上热水帮他洗脚,从长胶靴中解脱出来的脚泡在热水中,比吃了蜜糖还舒服。幺女也关了小卖部,提回几瓶高梁红给老爹喝。临睡前萝卜花还到院里看铁牛,东瞅瞅西拍拍,缺一腿吼她:“贱婆娘,那是铁家伙,不要你喂草喂料,瞎操心什么?”女人嘟哢:“尽你摆弄,老娘摸摸看看不行么。”

外村也有人联系,愿意每亩地多出五元,缺一腿有些犹豫不决,粉匠当即站出来,唾沫子溅出梆硬的语言:“眼镜,那不行哟,你是我们村的文书,买这机器贷款,我可是给你按了手印的,为了区区五块钱,你良心都卖了嗦。如果咱曹家坝耕完了,你发扬共产主义精神支援阶级兄弟,我们举双手赞成。如今大家都等着耕田栽秧,季节就是粮食,谁让谁呀!”萝卜花站出来打圆场:“粉匠大哥,别吃了火药随口炝人,你们不知道缺一腿什么人吗,把集体的事看得比家还重,只要几句好话,裤儿脱给你穿。昨晚他还念叨,将村里的人家排个名单,谁先谁后相互调济,保证满栽满插,一户也不会拉下。”缺一腿见大家息了火气,拿出纸笔一一登记,很快排出了顺序,仿佛回到了农业合作化的岁月。

缺一腿活了几十年读了很多书,也明白很多事理,深深地知道老辈人告诫的“良田千倾不如薄技在身”,自从开上微耕机,才真正信服了这个理,但从小没接触机械,到老时摆弄这铁家伙,却有点力不从心。刚刚一星期,忘了加机油,活塞被烧得粘在缸体上,维修时化了几大百,后来铧尖碰在田间礁石上打得稀烂,赚钱的道路并不平坦呢,缺一腿有些灰心丧气。那是农业学大寨的时候,公社弄了一条机耕船,系在一根钢绳上,突突开过去,突突开过来,上面坐着双辫子姑娘,据说是农机站长的侄女,白网鞋白手套,比苏联电影的拖拉机手还洋气。只苦了钢绳两头的老农民,船儿跑一趟就得将笨重的铁锚扳出来,再深深地插在田梗上,待一块田耕完,两头的田埂已坑坑洼洼惨不忍睹,当时在红旗大队搞试点,缺一腿也去看了,于是发议论:“如此搞农业机械化,还不如刀耕火种。”曹头拍他肩头:“少发书呆子气,掌犁的累,开船的好耍撒。”如今自己搞了农机,才知道那滋味并不好受。

粉匠家的田最多,除了自家的十亩外,还捡了好几家抛下的无主田,谁种谁得直补款,很是划得来。缺一腿给他家耕田时,由于正沟田泥脚深,陷在地里出不来,萝卜花叫来几个人抬,再发动时怎么都不冒烟。缺一腿点了一把火去烤缸底,机器猛咳一声,向前窜去,将缺一腿撞倒在泥潭里。萝卜花又误将油门当作刹车,微耕机如脱缰的烈马,往缺一腿的腰上压过去,一条腿卡在旋铧的弯刀里,机器撇息了火。短短的几十秒,人们惊得哑口无言,头脑里一片空白。

缺一腿挣扎着叫唤:“哎哟我的妈呀,日你先人,把老子往死里整啊。”人们才意识到出了大事,又七手八脚横拉顺扯把他从机器里弄出来。粉匠搬出自家的凉椅和被盖,让缺一腿躺上面。曹头也匆匆赶来了,因为文书是他这村民小组的,绝不能袖手旁观。于是砍了两根老得发红的慈竹,将凉椅扎成滑杆,直往乡场卫生院抬。一路走一路滴血。卫生院作了止血和包扎,当天下午又转院去了县医院。

三、粉匠有把银算盘

粉匠姓赵,赵家开了几代的粉房,银丝般的碗豆粉晾晒在竹架上,锃锃白亮宛如雪花,微风吹拂,轻柔飘逸沙沙有声,十里八乡闻名遐尔,这便是久负盛名的龙须粉丝,乡村宴席十大碗是离不了的,久蒸不烂入口淳香,为乡人的至爱之物。传到赵二手上时,已有些式微了,改革开放后盛行过一段,后来兴起打工热潮,农村的人走得差不多了,只留下些妇幼老残成了留守一族,粉丝的销路下跌。再加之雇工劳务费增高,原料成本上升,作坊便关张大吉,有私人打粉的也请他去,勉强维秩着祖传的手艺,跟现在追星粉丝的张狂相比形成强烈的反差,显得落寞而郁郁寡欢。

粉匠继承了他祖上遗传基因,工于珠算,可能缘于同一把精致的银算盘。一般的算盘十六樵或十九樵,他家的算盘二十四樵,从形制和功能上都很特别,珠子是象牙的穿杆是纯铜的,框架是白银的,不生锈不发绿,被手指磨得光鉴照人,把玩之间运算之间,蕴含着多少机巧和心计啊,真让人爱不释手。从太爷爷到粉匠这一代都是珠算高手,粉匠的爷爷参加县里的珠算比赛,蒙着眼罩两手打算盘结果分毫不差,夺得冠军。赵家粉坊兴盛的业务跟珠算也不无关系,多少碗豆出多少粉,多少坨粉打多少粉丝都恰到好处。在严格的运算和控制下,粉的质量和数量都高于别的作坊。粉匠还是蒙童时,便听着清脆声响的算盘悄然入睡,他还不会笔算时,便学会了打算盘。人算不如天算,算来算去,算不过运气。比如缺一腿,蔫头拙脑的书呆子,从大队会计到村委文书,竟然领上了国家工资。比如曹头,虽然自己老实巴交,但两个儿子争气,大仔当工头,在城里买了房子,二仔大学毕业在市里当公务员,屁股上冒烟,轿车停在屋门坎下,比过去的县太爷还神气。

粉匠跟曹头同年,算是老庚。他老婆小娥是二娘家的侄女,粉匠只得屈居晚辈。

小娥短脚小手,长得像放大了的袖珍人,属于小乖娇的女人,民间说“矮归矮一窝崽”,小巧灵活精力旺盛,特别能生养,又惯于操持家务,与高头大马的粉匠比起来,像隔了代的女儿,翻过五十的坎,两人才有了夫妻相。小娥头胎便生了大胖小子,取名大虎,因为那是虎年生,之后一发不可收拾,接连生了三只虎,小娥到娘娘庙许菩萨:“大慈大悲的女娲娘娘,给咱赵二家送个虎妞吧。”结果没求来女儿,仍是个虎头虎脑的小子。

四虎长得有些呆头拙脑,父母处处都护着他,读书不行就送去拜师学艺,学泥瓦工嫌累,没干几天就不辞而别。粉匠将他弄到大虎的家具厂当锯工,终于安顿下来,转眼就二十二岁,在本乡巫溪镇定了婚,女方家咬死要有街房才能办酒,这可难住了一世精明的粉匠。无论多少樵的银算盘,要拨拉出一套商品房,也是徒劳。

大虎二虎已分家多年自立门户,三虎在浙江打工被招赘入媳,几年都不回家。他们都反感父母惯四虎的穷骚劲,发了几通手机指示,他们都承认四虎结婚时随千元大礼,购婚房得花二十多万,爱莫能助,没有那么宽的裹脚布。老家的楼房全归四虎,结在乡下不行么?但女方不通融,几次传话过来,秋后不能订婚,过时不候。

粉匠将十个粗壮的指头插在花白的头发里,低声地悲呜:“老子真服了,乡下女娃也成了金枝玉叶,黄泥巴脚杆没洗干净,还到城里当太太。如果不是四虎这打不响的孬火药,老子给她买花花纸糊的灵房子。”小娥悲戚地安慰他:“别咒人了,好呆也是自己家的人,把我们这座楼房卖了,再求爹爹告奶奶挪借点,兴许能将兴隆街那套住房买下来。”

“说得轻巧吃根灯草,我们这一楼一底的大瓦房,虽说有二百多平米,和尚的鸡巴空大了,两万块钱都没人出,白送人家也无人要,如果搁在乡场,咱就是李苞谷,如果搁在成都,咱就是刘文彩。可惜搁在曹家坝,仍然是麻雀窝。”

小娥的手有颤抖的习惯,她颤抖着手说:“他爹,好不容易相上金凤,如果撒手,咱四虎就惨啰。”粉匠将牙齿咬得咯咯响:“老子豁出去了。今年将全家十四人的田全种上,再收几户人家的,曹头在会上宣布了的谁种谁得直补款,二十多亩田光直补就得两千多,全部买化肥撒田里,每亩按1500斤,统共4万斤,按每斤一块五算,也该6万元,再将银算盘卖了,前年天虹拍卖公司已出价12万。加上我们卡上的几万养老费,四虎的街房一准能拿下。”

小娥学了一句电视上的语言,向粉匠伸出大拇指:“你真行,太有才了。”

五月的薰风,吹绿了秧苗,吹熟了麦穗,荡漾着甜丝丝的淳香,杂草丛生的土地被犁铧翻出新鲜的泥坯,散发出蒸馍出笼般的热气。粉匠抽抽鼻子,嗅着泥坯的香味,心里的如意算盘叭叭地响。正这时,微耕机的旋铧将缺一腿的脚杆死死咬住,曹家坝潮水般闹腾起来。

耕粉匠家的田出了事,他自然要去抬伤员。回来第二天,粉匠就去牵曹头家的水沙牛,抓紧把田犁出来,把秧插下去,才是天下第一号的大事。心里像滚沸的油锅,二十多亩田占半条沟,如果栽秧雨落下来,那就更忙得辫子不沾背,比大跃进时代的挑灯夜战还着急,有点火烧曹营的气氛。

因为有小娥这层关系,到曹头家一向很随便,粉匠说:“老辈子,我家那点田,只能使你家的水沙了。”曹头招呼他坐下:“我家水沙怀了崽,都十个月了,我得珍惜着点。文书受了重伤,他家的田我得帮着犁,钱不钱是小事,先栽插了再说。村民组还有几户留守妇女,尽管有男人在外打工挣钱,吃米总得自己种吧。”

粉匠显得很烦躁:“你这样就说远了,我又不白用你的,别人给多少我不少一分。是亲有三顾,你总得给我安排进去,选你当组长,我的嗓子最高哦。”

曹头脸别在一边:“我早就不想当这玩意儿,如果住得惯城市,早到大仔那里享清福了。上面催下面叫,耗子钻风箱,又走黑路又受气。”粉匠开颜一笑:“谁不知道你是我们曹家坝的活雷锋,二娘又贤慧,儿子又争气,牵水沙过去,把昨天没耕完的月亮田犁完,半块田莫法栽秧啊。”

曹头正着相子说:“不行,我要犁缺一腿的过水丘,他幺妹将店都歇了,栽完秧好去照看她爸。”粉匠悻悻地去了曹家下坝联系那里的微耕机,如果成功,还少化一些钱,结果碰了一鼻子灰,别人根本不愿来,正是繁忙之际,谁顾得上外人?

牛的特征跟人有些不一样,从外形上很难分出雌雄性别,一样的青皮如铁,一样的四脚如柱,一样的肩拱肚圆,吃一样的草料干一样的活儿。水沙犁地是一把好手,在水田里行走,四平八稳,只溅起些微的水波,拖着枷担后面的一张铁铧,肩胛前倾,神态自若,仿佛一张琴弦。而扶犁的曹头象操琴的乐师,偶尔“叱叱”地吹两声,那完全是无意识的习惯,手里的观音竹鞭子从没打过它,仅仅是一件道具而已。主仆二人配合得十分默契,犁铧不浅不深,牛拉得不疾不慢,翻起一道道泥浪如沟如辙,远远看去像一本乐谱,而曹头和水沙,正是乐谱上游走的音符。

这段对劳动的描写太美妙了,可不,马上就出现了噪音。缺一腿这块水田,正处沟里,靠里边的泥脚很深,俗称烂泥沟。犁到这里时,水沙再怎么努力,身子都如泥船一样半沉半浮得不上力,艰难得有如过茅草坝的沼泽地。半天下来,水沙成了泥牛,曹头成了泥猴,看样子明天还得滚爬大半天,以前集体生产时,这些背阴田都用人工挖,那时候农村人多哇,毛主席把“牛鬼蛇神”下放农村,把机关干部派下来搞三同,最后号召知识青年到农村去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打人海战役,搞生产大会战。可如今不同了,精壮劳力都出去打工,半蔫子老头妇女到城里伺候孙娃读书,死了人抬丧都很难凑齐八个人,只苦了曹家水沙牛,尽管身怀六甲,仍得要忍辱负重,曹头长长地叹口气,熬过这一段吧,谁叫你投错了胎呢,与咱农民搭伙作伴,没啥好果子吃。

四、忍辱未必负重

乡下串门,一般在晚饭之后,不耽误农活,灯影下摆龙门阵,更多一些烟草气和人情味。小娥挎一只竹篮,花帕巾下盖着什么东西,刚到阶梯下,她咳了两声:“二娘,还没消夜么?”

“消啦消啦。二娘快出来,小娥看你呢。”曹头正往牛棚去,端着一小盆泡胀的胡豆,给水沙加精料。二娘接着小娥:“都是一家人,何必客气,送这么大篮子东西,我咋消受哟。”

“粉匠打加工,主家送的粉丝,亮锃锃的可是没掺假的地道货,这也没啥稀罕的。这尊彩塑观音,是我年初去二虎那里耍,在兴国寺请回的,一尊供在我神龛上,这一尊给你送过来,可灵验呢。”她和二娘都是信佛之人,家里神龛上供奉着各种各样的菩萨和神像。初一十五都要烧香揖拜。

曹头从牛棚加料回来,三个人都坐在台阶上,小娥讨好地说:“曹老辈子,我今年收了些荒田,不是也响应你的号召,不空地不撂荒吗。”曹头说:“你家粉匠是想多捞点直补款吧。”

小娥不以为然:“也不全是,四虎订婚卡住了,金凤家要求在镇上买住房,不然就免谈,我们想多种点稻谷,帮四虎娶门亲,当父母的当牛做马,难呐。”

曹头不言声低头不语,二娘说:“牛租给粉匠吧,是亲有三顾,谁租不是租呢。”曹头说:“组里好几家困难户,原指望缺一腿的微耕机,结果成了一堆废铁,科技再先进,用不了也白搭,还搭进文书一条腿。这样吧,我将需牛的几家调济一下。哦,我差点忘了,鲁镇长的姐夫要犁几天,下一个赶场天,叫粉匠牵牛吧。”

两个女人都松了一口气,对曹头说了些夸赞的话,夜深了,晚上有些凉,小娥远去的脚步声中,沉重的大门吱嘎地合上了。

曹头帮缺一腿犁田耙田,他的幺女夫妇拨秧栽秧,二娘也前去帮忙。正这时萝卜花急匆匆地赶回来,气急败坏地说:“气死个人,刘家尽出拙锅漏,医生说眼镜的腿已生了坏疽,如果不裁肢,下半截都保不住,只能瘫在轮椅上。眼镜怕痛,又耽心真的缺一腿像金鸡独立一样跳来跳去,羞死人,倒不如一了百了。学渣滓洞的革命烈士搞绝食,已经有两天多不张口,香喷喷的红烧肉,鲫鱼汤碰都不碰,实在没办法,才回来找曹头大哥,别人的话他不听,只有听你的。”

曹头顿时火起:“不像话,看我怎么收拾他。”

洗尽腿上的泥巴,换了一套好衣服,拦了辆摩托车,连夜赶去县医院。

没买糖果糕点,也没提鲜水果。曹头去卤肉店切了两包猪耳朵猪头肉,还有一包橙黄酥脆的油炸花生米,打了壶本地产的高梁烧。纸包一层层打开,浓郁的卤香顿时充满病房,将来苏水酒精味都盖下去了。曹头将床头柜上的两个口盅拿过来,咕嘟嘟倒了半缸酒,猪头肉和老白干可是民间百姓的最爱,凡是男人都好这一口,难怪戒酒比戒烟都难,数十代人的饮食习惯,看一看嗅一嗅都能解馋,勾起的食欲翻江倒海地泛起,欲忍无奈欲罢不能。缺一腿垂斜着眼,看曹头慢条斯理地做这一切,隐忍着怨恨和贪欲,也不甘心认输投降。曹头将酒杯和筷子递给他:“老伙计,想想我们当年打擂台,在水库工地上,你带领青年突击队,我带领基干民兵连,争来斗去结果都评了模范,上了报纸,如今这点困难都把你吓着了?还有模范的样儿吗?”

萝卜花操着手站一旁,她忍不住插言:“这几天曹头大哥给咱使牛犁田,累得昏头黑脑,鲁镇长的姐夫没牵到牛,气得骂人。你倒好,耍小娃脾气还搞绝食,毛主席说你这种人死了,只当一根烂红薯。”

缺一腿多皱的脸上已悄悄挂满了泪水:“老子吃,老子吃个够,吃个春来不问路。”他将筷子丢一边,用手抓着猪头肉猪耳朵直往嘴里填,填累了再嚼,嚼累了直梗着脖子往下吞。曹头拍着他的背:“别慌,慢慢来,喝口酒顺顺。”

两人你一把肉我一把肉,你一口酒我一口酒,直喝到值班医生查房,看着这一对蛮黑干瘦的农民兄弟,仿佛水浒传里的一对强人久别重逢。他幽默地说:“当年渣滓洞的狗特务,咋没想到猪头肉和高梁烧呢。”

曹头到县城的第二天,粉匠一大早把水沙牵去了。

粉匠干农活是全把式,集体生产时他个人每年挣4000多分,按全勤一年不拉也只3650分,多出的部分全是他盯欺头(占便宜)弄来的,做小包工的活儿都少不了他插一脚,犁田一亩十分,他可以犁一亩半,犁把手上翘,泥坯一浪盖一浪,又平整又好看,内行都知道,这样的田犁得薄,中间还藏着埂子,都说他偷奸耍猾。曹头当生产队长,睁只眼闭只眼,他家小孩多,做到分粮不补钱,算是奇迹了。

水沙给粉匠拉犁,便没有跟曹头那般和谐了。粉匠将把手提得高,犁铧直往下钻,枷担扣在肩胛上,隆起两个包,每迈一脚都踉跄着很艰难。既然变了牛,而且是水牛,又是水牛中的母牛,还怀了十个月的崽儿,不拉犁耕田行吗。听曹头与他老婆聊过,文革后期来了一帮知青,女知青没守住底裤,不知怎么就怀了孕,三条皮带将肚子扎成水桶,仍然逞能跳进粪坑里清渣,谁都想当模范,早一天脱离苦海。她奋不顾身地跳下去也在情理之中,后来下身大出血,昏黑沉沉地死在卫生院的铁床上。水沙正疑窦着遐想,我如此遭罪,该不是上辈子的女知青吧。

水沙迈不开步,粉匠就用观音竹条子抽它,沾着水的条子抽在屁股和腰身上,痛彻心脾,连胃都一抽一抽地酸痛,禁不住呕出半靡的谷草,人类怀孩子妊娠反应严重的,呕吐连连将胆汁都吐出来,也是这种惨状么。

粉匠的沟田跟缺一腿挨着的,靠阴背处也是深泥脚,如沼泽地一样,表层有硬壳,牛和人压下去,豆腐渣一样稀烂,水沙尽力划着四条短腿,肚子贴落在稀泥上,湿滑得像腐烂的臭肉,它又禁不住要呕吐了。粉匠吼道:“这瘟丧畜牲,只晓得吃草嚼料,该出力时就偷懒,你越打横耙,老子越抽你,抽死你瘟丧。”

水沙“哞哞”地哀叫,如果翻译成人话:“老杂种,你丧尽天良,世上啥便宜都占得,有占孕妇便宜的吗?小日本的集中营还给孕妇派轻活呢。你为儿女购房买地,背着曹头把老娘往死里整,可我也是妈,我肚里还有孩子啊。”

粉匠不听他哀嚎,当然也听不懂它的兽语,边骂边抽更肆无忌惮。水沙用长长的牛尾甩他,泥污和赃水扫得他满脸满身,迷糊着睁不开眼,如果不是犁头挡着,一准将他打翻在烂泥里,再踏上四只脚叫他永世不得翻身。

粉匠吼小娥:“我看这母家伙发疯了,将就它点,老子还有十多亩好田,全指望这瘟丧。你去扯几把胡萝卜,在前面逗,只要是牛,都会碰上去吃。”

小娥扯来的胡萝卜青翠欲滴淳香诱人,水沙忘记了屈辱和仇恨,一蹶一蹶地扑向前去,有时也能吃上几口,魔噩般的诱惑始终在前面逗引它。月上东山时,水田里影影绰绰,哗哗啦啦,凉风吹拂,不觉得轻松了许多,终于收工了。

五、人与兽的生死较量

在胡萝卜的逗引下,水沙像一盏飘忽的油灯,熬燃着最后的体力,这是最大的一块水田,是王百万遗弃多年的保水田,自从王百万外出打工,买第一辆三轮车送啤酒,到浩浩荡荡的车队,经销全市燕京啤酒总代理,这块大田就撂在那儿。那些年,他每年上缴几百元农税,到后来免除皇粮国税,每年得几百元直补款,他都没动过。大田静静地躺在云天下,只每年清明回家上坟往田边路过,给上贵族学校的孙儿说:“这块大田是我们家的,是爷爷的祖业。”孙儿天真地说:“爷爷,我不要你当老地主,我也不要你的大田。”

今年实行新政,曹头宣布谁种田谁得直补,大田才得以开发,或者说找到了不交租子的新赁户。放在这杂荒的大田中,人和牛像草甸上的两只蚂蚱,而捆绑他们的,正是枷担牛绳和木犁,两只蚂蚱就这么蹦蚱着,一个要娶如花的儿媳,一个要保肚里的孩子,一场人性与兽性的搏杀,一场灵魂与血肉的较量,在白惨惨的日光下,几十个几百个回合地进行着。

粉匠无情的抽打,小娥“喂喂”的逗引,都不能激起水沙任何的兴趣,骨子里最后跳动的火苗,爆发出狂躁的反抗。它将头在烂水田里氽几下,然后猛地甩角,给小娥下一场泥水雨,小娥破了几个小孔的汗衫子顿时裂开口子,软搭搭的奶子露出来像两只没洗干净的布袋,一趔趄跌倒在污泥中。

水沙摇晃着肩胛,想甩掉扣在肉里的枷担,紧紧缚住的竹绳像拴铠甲一样牢。它后臀顿坐,试图将木犁弄破,但木犁和铁铧紧紧胶着泥土,再顿也白费精力。水沙将长长的尾巴像抡风车一样,水花泥点溅得粉匠睁不开眼,也跌倒在烂泥中。

失去了前后的羁绊,水沙顿感轻松,它顺势翻倒,双角着地四脚朝天,软绵绵的泥巴如绸缎一样,细腻嫩滑,如果就这样的一盘天然大餐,端到上帝的餐桌上,那一定是最绿色最环保的美味了。伟大的上帝,如果我活着,就这样的供奉给你,你谈笑风生神情自若地享用吗?伟大的上帝,如果我死去,就这样地供奉给你,你能谈笑风生神情自若的享受吗?

昨天,或者前天,曹头家的二娘来看过我一次,有点老板娘视察庄稼的感觉,在田埂上转了转:“小娥啊,不要把牛累着了,它肚里怀着崽儿呢,早点歇着,给水沙加点精料,豌豆胡豆一定要泡胀,泡豆的水多换两次,不要光喂干稻草,上山去割几背篓青草,这母沙儿有些挑食、娇气,平时被你曹头大叔惯着。”

小娥百依百顺地应着她:“放心吧二娘,这畜牲很懂事的,栽秧月份不得拼一拼吗。我怀四虎的时候,粉匠给别人打加工,临产了还给磨坊挑水呢。这两天你也忙,牛就不送回去了,在我家院坝里拴着,草料精料丰富得很,保管它吃得好睡得好。”

看着二娘回头顾盼的眼光,我“哞哞”地长叹,你这两口子也太马大哈了,将自家的生产主力拱手让人糟踏,每亩地收80元,就收800也不算多哇。曹头这老杂种,借探视缺一腿的机会,在城里的花花世界闲逛,还到茶馆喝三花到,酒馆吃猪头肉。正农村大忙季节,还有闲心在城里兜风,保不准去看望部队时宣传队的文艺兵小谢。小谢转业到文化馆当编导,人家也结婚生子老公儿女一大堆,有啥叙旧的,可那老娘们和她老公,偏偏喜欢你这土疙瘩,听他讲乡村趣事,笑得前仰后合。同志情战友情,真像没掺水的老白干,愈久愈淳香。曹头说还得陪陪缺一腿,让他调养身体和精神,过两天将他送上手术台,再回乡下去“双抢”。

粉匠费了好大劲才从烂泥坑里爬起,扬着双臂凫游过去,扶小娥立住。他二人扳水沙的脚,可怎么也不得力,像一只硕大的鳖,四脚朝天,更像一张倒立的八仙桌,四根柱子微微地划动,显得沉重和无助。如果猛地扳,这几根柱子会嘎然断掉。这让他想到一段儿歌:“蜗牛蜗牛,力大如牛,四脚朝天,是头老牛。赖着不动,是头死牛,快快请起,还是蜗牛。”

小时候在岩壳下玩游戏,看细沙上旋着坑,慢慢刨去,一只麦粒般大的壳虫现出来,精致可爱,让它仰着,四脚划刨,然后静卧不动。性急的孩子等不多久,用节骨草将它翻过去,转瞬间钻入沙中,一会儿便旋一个酒涡似的小沙坑。

几次都不能将水沙翻过来,它口中的白沫中夹杂几丝暗红的血。粉匠意识到大事不好,吼小娥:“日你先人,还不快去喊人,弄两条绳子来,把丧瘟拖田埂边。”

两袋烟的工夫,只来了两个老头三个妇女,脸上挂着木然的表情,并不如粉匠般着急。二娘也闻讯赶来了,嚎哭着谩骂:“小娥子你个贱骨头,两口子心太狠了,要收我家本钱嗦,如果有三长两短,曹头回来绝饶不了你。”

粉匠也哭丧着脸:“二娘别骂了,大家动起手来,才能解决问题。”他扑哒着用绳子将前胛缚住,绳头交给两个老头,又将后腿胯拴住,绳头交给几个妇女,他自己站在牛的另一边,用长木杠翘,一二三,同时发力,水沙翻了过去,但已不能走路,显然有一条腿扭坏了,只能就近的寄养在粉匠的院坝里。头上有一棵巨大的梧桐树,青润的叶子像伞盖,身下垫着有些发霉的稻草。水沙喘着粗气,偶尔也“哞哞”地喷鼻子。

前些年耕牛是集体生产的重要工具,每年都要淘汰老弱病残,再添进小牛和壮牛,这工作一般是生产队会计再加一二个社员代表去做。粉匠当了很多年的小队会计,现在村民小组但不是生产单位,同时取消了皇粮国税,只认组长一人。但遇到算帐方面的事,仍找粉匠。

与牛贩子交道久了,粉匠也成了牛贩子,但农机的发展又冲淡了牲口市场,偶尔有牲口买卖,大都在乡兽防站的围场里进行,健壮的打几支预防针,病弱的直接拉向汤锅店。

轻车熟路,粉匠来到兽防站,王站长的家在正对大门的底楼,门道很宽,里面摆三桌麻将。靠里有一桌机麻,玩的多是阔绰人。粉匠挨上去:“王站长,我们曹家坪有头牛病了,麻烦你看一下。”

王站长是乡里的资深兽医,社来社去大学生,也就是贫下中农推荐上大学,从哪里来回哪里去,好呆在场镇找了一位大集体商店的肥老婆,商店解体后全靠王站长的死工资,生活难以为继,于是开了这家庭麻将馆,王兽医外号王麻将,整天围着肥婆转。凡三缺一都是他补上,手艺越打越精,牌运越来越好,其本职的医道反而生疏了。不过现在农村人口锐减,农民吃肉都到城里去买,无猪牛可治,叹英雄无用武之地。王兽医望他一眼:“你不看我正忙吗,看什么牛。”

“牛蹩脱了胯子,气也喘得很粗,怕是不行了。”

“不行了还治什么,直接送汤锅店得了,可惜些针药。”

粉匠有些憋不住发起了火:“好好的牛得了病,就不治呢?不行我去找鲁镇长。”唏里哗啦的麻将声中,忽然有人喊“和了”。王兽医将牌一摊:“晦气,和你妈个球。”斜着眼看粉匠:“去十字街喊辆摩的来,我去收搭药箱,先说好了,出诊费二十元可是要当场给的。”

王兽医围着水沙转了一圈,发现前腿明显的肿胀,再转一圈,发现水沙肚胀如鼓,红肿的眼睛里盈闪着泪光。他将牛腿扳了扳,只轻微的动一下,要想如骨科大夫接骨,似乎不可能,他向粉匠发脾气:“你胎神够折腾的,把好好一头牛弄成啥样了,连泥都不洗一下,还像皮蛋一样包着,我将晚上的针一并给打了,再开两副中药。”边说边从药箱里掏出些药瓶和药粉,不一会儿兑出了两大管针剂,咬着牙扎进水沙的屁腿上。

二娘窃窃地问:“王医生,这水沙儿怀了崽的哟,怕不是啥气胀病,你看水门淌出清汪汪的水呢。”王兽医瞪了她一眼:“既然怀了崽儿,咱不早点说,几个月了?”

二娘说:“十个多月,怕是快要生了。”

王兽医“嗨”了一声,把在场的人惊了一跳:“我看你们种田都种疯了,十个多月的母沙牛还弄到深水田折腾,当铁壳船用嗦,看来我得要加点葡萄糖和安胎针了。”

王兽医坐上雇来的摩的,刚刚发动时粉匠也跨了上去:“我跟你去镇上,把中药捡回来。”粉匠捡好中药舍不得花十元钱打摩的,走路回村时已月亮偏西,大铁锅熬了大半锅药,削了一截慈竹做渗筒,二娘和小娥提着牛鼻,粉匠一筒一筒地灌下去,人和牛都累得气喘吁吁。

家里忙得不亦乐乎,曹头在县城也不轻松,缺一腿做了截肢手术,推出来时迷迷沉沉仍在浅麻状态,被单下面有点瘪,可能那条被旋铧搅得七零八落的坏腿切掉了,救死扶伤,王佐断臂,这不就轻松了吗?

曹头回到小旅馆,没洗脸就上了床。头刚落枕,被二娘揪着耳朵拉出门,翠绿的秧苗已盈过田埂,蛙声和虫鸣交响成天赖之音,习习的晚风中透出野花的清香,夕阳的余晖中蜻蜓和粉蝶翩翩起舞,好一副农家安谧的太平景象。水沙光艳的背上闪着亮光,它后面跟着黄茸茸的小牛犊,“咩咩”地像羊叫,在母亲的胯下钻来倒去,寻找着鲜亮的奶头。突然天空暗黑,乌云翻卷,金蛇一样的闪电在天空狂舞,轰隆隆的雷车由远及近,突然在头顶炸响,只见一团耀眼夺目的火球滚向水沙儿和小牛犊。牛不见了,地上烧出一个坑,黑黑糊糊的,上面躺着一堆森森白骨,大踝的骨头交叉成骷髅,农药瓶上就是这种,很怕人。随即又是一团火球砸下,惊雷把门窗震得竦竦发抖。曹头翻身爬起,直擦额上的汗,却原来做了个噩梦。

披衣坐在床上,怎么也睡不着了,这时窗外起了风,远处有隐隐的雷声。仔细地辨听,又像是建筑工地打桩机的轰鸣,如今到处都在搞建筑,县城比当年的省城大嘞。

六、闯不过的鬼门关

曹头忧心忡忡地赶回家,大门紧锁,牛棚里空空荡荡,空气中有股腐臭的气味,阳雀宛啭地叫“蝈──桂洋──”,只闻其声不见其影。

他信步往粉坊院子走,远远看见几个人围着一头牛,指指点点议论什么,那不是咱家的水沙么,都说梦与现实是反的,莫不是水沙下崽了?那为何在粉匠的院落里?

拨开众人,看到水沙艰难的卧躺着,胁上的气膛一收一缩,嘴上的血沫了粘着豆渣显得很糟糕,外阴部红肿得象熟透的夭桃。小娥悲戚地说:“曹老辈子,水沙儿滚了烂泥田,我们费好大的劲弄上来,前腿就瘸了。”

“病了多久,找兽医没?”

二娘说:“粉匠去请了王兽医,打了安胎针,还灌了中药,这两天气平了些。”

曹头说:“怕是要生了吧,你们还敢打安胎针?人在临产时都不敢打,我们搞计划生育时就遇见过,那是要命的东西。”

“我们啷个晓得,你赖在城里逛大街,我们忙得辫子不沾背,见面就批人。”

“女人家头发长见识短,缺一腿寻死觅活不肯上手术台,拉着我不让走,刚动完手术我就匆匆往家赶,可原来乱成一锅粥。不但不谈几句好话,反怪罪老子。”

粉匠见他两口儿吵起来,忙出来打圆场:“曹老辈子做好事,心系群众,事情都这样了,你拿个主意,我们尽心尽力去办。”

曹头说:“粉匠跟王站长熟,听说四虎的对象是他亲戚,你去一趟把王站长请来,订个方案,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关键是保住水沙和它肚里的孩子。明年,老子再坚决彻底地不喂牛了。”

在场的妇女齐声说:“你不喂牛,我们犁田怎么办?”

曹头没好气地说:“凉办,我他妈吃多了,咸吃萝卜谈操心,老子也出去打工,给大仔看工地。球毛。”

听说曹头请他,王站长当然要去。他二仔在市里当官,万一有啥嗑绊着,也有点回旋的余地,尽管咱是医猪医牛的弼马瘟,但也是体制内的人。原先兽防站是垮杆单位,一个个如丧考妣,徨徨不可终日,突然中央来了文件,确立为事业单位,按人头拨付费用,整天在衙门坐着,还造表领取下乡补助,其它的种种福利也颇多,只忙坏了会计,定期到餐馆包席,与其它单位联络感情。过去的“富供销、肥粮站、麻麻诈诈食品站”已销声匿迹,如今是“富学校、肥医院、麻麻诈诈兽防站”了。

王站长乘着粉匠雇来的摩的,直奔曹家坝,老远伸出手与曹头握:“老模范,辛苦你了,上次来,没听说水沙是你家的。儿子当官发财,你也家大业大,早该享清福了,何必在乎这点儿庄稼?”

“话不这样说,我们农村人就一土命,虽说富了,总不能忘了根本,尽管百分之七八十的人进了城,中国还有十亿农民么。”

王站长扳了水沙的伤腿,又查看了口腔,用手指点外阴的诞水并放鼻子下嗅了嗅,皱着眉头说:“可能有早产的迹象,我给打几管催产针吧。”

曹头说:“别别,先除邪再扶正,调养调养再说,我原在部队上也遇到过这种情况,母猪受了伤,卫生员打催产针,结果一窝崽都搞灭了,畜牲跟人一个道理。”

王站长诺诺连声,打完针配好药,灰溜溜的走了。又过了十来天,水沙的病情有些好转,曹头与粉匠扶它站起来,刚刚立住又趴下去,“扑咚”地如倒墙一样,前腿筛糠一样颤抖,可能在烂泥田施救不当造成了严重扭伤,水沙渴求的眼中充满了怨愤,它从粉匠移向曹头,“哞啊──哞啊”地哀叫,如果翻译成人的语言,可能是:你们这些人呐,虽是两条腿还直立着行走,怎么就那么歹毒和愚蠢呢,从有农业开始,我们就犁田打耙,推磨拉车,生产粮食,贡献、牺牲,为你们的生存耕耘不已,为你们的繁衍前仆后继,可得到的却是折磨,羞辱,杀戳和糟贱,救救我吧,救救我肚里的孩子吧。水沙眼里滚出浑浊的泪,曹头尽力忍着,一腔热泪也夺眶而出。

每天都有围观的人,每天都有无尽的哀叹,水沙的水门仍流淌羊水,潺潺细流如青苔一样,渐渐地发出臭味,如尸骨在水中泡久了的气味。

一天凌晨,小娥匆匆敲开曹头的门:“二娘快起来,水沙下崽了,爬起来又跌倒,一点也得不上力。”

曹头夫妇不敢怠慢,披衣而起。他们带去两条长凳,想让水沙的前肢撑着。撑着前肢的水沙如精疲力竭又衰老不堪的妇人,眼里放出渴盼的光,肚子艰难地抽搐,气膛微弱的鼓凹,外阴部张开了黑黑红红的口子,像一张丑漏的大嘴,也像一道很赃的伤口。渐渐地伸出一条腿,微微地摇晃着,然后绻缩成弯钩样,浅黄的毛茸茸地像一截枯树枝。

王兽医没来,派了一位实习的女大学生。女生从没见过这阵势,惊得手足无措,叫几个妇女扶着水沙的肚子,她带上乳黄色的胶手套,娇小的手从产道里伸进去,忙乎了一个多钟点,背上的汗衫已湿透,说摸着个圆圆的东西,怎么也翻不过来。小娥说,圆圆的可能是屁股,水沙倒生了,扯另一条腿呀。女生说,另一条腿没摸着。

曹头蹲在地上,双手抱头,眼泪哗啦啦地滚落:“水沙是乖丫头呢,头两胎都顺产,扑通几声就落下了,可能年岁大了,早知道如此,决不让那狮子般的公牛趴你。或者是粉匠太狠心了,没日没夜的整几天,听二娘说,还喂霉豌豆,是块毛铁也弄瘪了。我他妈不是人,把好好的一头牛给毁了,罪过啊罪过!水沙啊,你吃什么,大爷给你熬,给你买。”

水沙半闭着眼,几十个回合下来,它已无力挣扎,前胛的力用不上,后胯的力用尽了,这孽崽子,怎么就不出来,难道我的这产门像某些衙门,那么恐怖那么黑暗那么可怕吗,快出来吧!外面的世界春光明媚,鸟语花香,生活美好世道太平呢,卡在这门槛上,要老娘的命啊!

曹头老杂种也太天真了,已经生死关头,叫我吃生猛海鲜喝老人参汤有啥用?粉匠几杯浊酒灌得你晕头转向,牵到他的田里,就迈入了鬼门关。他的银算盘比黄世仁还狠呐,弄那么多田。当刘文彩呢,让老妈子坐水牢,不敲沙罐脑壳才怪。

二娘和小娥准备了香烛纸钱去娘娘庙,双双跪在女娲神像前,口中念念有词,喃喃呐呐了大半天,祈祷些什么只有她们自己知道,然后起身又双手合十,从童颜鹤发的老和尚手中接过画有红符的黄裱纸,匆匆地赶回家中,烧化了兑在白酒中,给水沙灌下去。

灌下神符不到两个时辰,也就是子丑之间吧,水沙断了气,从嘴里伸出的的舌头,青紫如炭,上面布满白色的芸刺。外阴部掉着的一条腿,乌黑得像一段枯木。在场的人都暗暗落泪。

曹头蹲在地上,双拳击头:“罪过哇,真他妈罪过。”然后哈哈呵呵地大笑,扬着的手臂向天空抓着什么,向乡场的公路上跑。二娘和粉匠上前逮住。小娥说:“悲伤过度,可能得失心疯了。”

此后的几天,曹头都在家里蒙头昏睡,偶尔起床坐牛棚边上,呆滞的目光越过竹林,越过山丘,望着空蒙的天空。

粉匠征得二娘的同意,到乡场约炊牛王汤锅店的罗莽子,好呆捡回了五千元。村人们都痛惜,水沙如果下出了崽,两头牛起码值两万元,曹家从此该走背运了。罗莽子把水沙弄回去分割肢解,冰箱冰柜都塞得满满当当。

七、来生变只大熊猫

都说无巧不成书,接下来的两件事显得有些荒唐,也匪夷所思。县城天虹拍卖行的顾苳找到粉匠,出价十二万元收银算盘,粉匠咬定是太祖爷清嘉庆年间传下来的传家宝,非十四万不卖,最后以十三万成交。粉匠当即提着款去兴隆街把桃花公寓的三居室订了下来,并拿到了购房合同书。

在王兽医的撮合下,两家选了个星期天,在场镇摆了订婚酒,酒宴选在炊牛王汤锅城。大堂六桌,雅间另有两桌。热腾腾香喷喷的牛肉火锅,有牛肚牛肠牛肺牛肉牛皮,劝菜的劝酒的人声鼎沸,服务员介绍菜品时,不无玄耀地说,你们吃的是曹家坝的怀孕牛,肥得很,牛油都炼了几十斤,光天牛元神汤都卖680元一锅。有人开玩笑:啥天牛哟,莫不是蜗牛,法国大菜嗦。服务员说:肚子里没见天日的小牛犊,配天麻党参等名贵中药炖的汤撒。人们起哄,给我们来一锅,粉匠哥有的是钱。服务员说,有钱也吃不着,招待县委检查团吃球啰。人们哈哈一笑:吃球了还说个铲铲。二娘也去随了礼,听着这番笑谈心里隐隐作痛,捂着嘴往外面跑,好一阵翻江倒海的呕吐,然后默默地离开了。

雅间里的气氛更热烈,刘镇长问王站长:“俗话说骟匠打平伙──炒得卵子翻天,猪牛羊、鸡鸭鹅身上的好东西,都被你们吃掉了,难怪你们兽防站的房顶天天冒烟。”有人问:“怎么呢?”刘镇长哈哈一笑:“阳气太重呗。”

王站长也不甘示弱:“前几天你陪县委检查团,点名要罗莽子上天牛元神汤,吃得嘴巴粘粘地不过瘾,还要上两盘珍奇牛羞。”大家怔怔地不明究里,王站长接着说:“母牛的外阴部,快刀片成照得见人影的薄片,挑在筷子上烫,数到九下就可以了,又香又脆,人间美味。”人们纷纷向镇长道贺:难怪你们当干部的能说会道原来是吃了牛羞,佩服佩服。镇长和站长也忍不住嘿嘿地作傻笑。

如果肉体消灭,灵魂还在的话,水沙跌跌撞撞地撞入曹头的家中,揭开曹头热臭哄哄的棉被,绻缩着抵住他胸膛:“曹头大爷,我好冷好冷,骨头里凉竦竦的,肚里的崽儿被他们掏去了。这时候来了两个人,一个黑袍白脸,一个白袍黑脸,把我拘到阎王殿,高高的大殿上坐着穿红袍戴高冠的糟老头子,东倒西歪的打嗑睡。”

曹头说:“拘你的是黑白无常,糟老头子是阎王爷,你怎么不下跪,免遭三百杀威棒,还可选个好投生。”水沙说:“我前腿被粉匠弄断了,跪不得呀。既使能跪我也不跪,当牛做马是阳世最苦最累的了,回来销差,阎王老儿该安慰和犒劳才对。”

曹头说:“转世投胎变人、变干部吧,开粉匠和王兽医的批斗会。或者变城里人,不种田不做工,专门吃低保吃救济打麻将斗地主,不吃二遍苦不受二茬罪。”

水沙含着鄙夷的神情:“尽放臭屁,你这思想很危险,不要蛊惑我。转世投胎第一不变人第二不变狗第三不变牛。”

“那,你变什么?”

“或者变秃鹰,以篮天为伴,自由翱翔,专吃死人,做你们人类灵魂和肉体的清道夫,清除丑陋、污赃、虚伪、狡诈、贪焚、阴谋等等一切的罪恶。”

“可惜你办不到,我在部队速成中学听生物课,老师讲类、科、目不同,昆毛与扁豆,胎生与卵生不可能转化,另选一个吧,比如轻松点的自由点的。”

“你们人类已经没有这种选择了,受保护的动物没有自由,不受保护的被毒害。如果权衡利弊的话,我选大熊猫,当国宝,可以坐专机周游世界,比那些高官巨富和专家学者,甚至比明星大腕都风光得多。因为我没有了力气,我想懒惰,没了斗志,我想痿靡,没了精神。曹头大爷,你看不起我了吧?”

曹头说:“任何的选择都有他的道理,有位黑老头哲学家说过,存在的就是合理的。”

水沙说:“不跟你费口舌了,投胎大熊猫的队伍排得太长,我得排队去,你把心思放下好好地活着吧。别挡着我的道。”随即薅了他一脚,曹头惊出一头冷汗,从床上翻身而起,却原来是一场噩梦。

曹头揉揉眼,似乎还在梦中神游,这些都是真的么?如果真有转世轮回,法律管不着道德管不着的东西,鬼神也是一种约束力,谁都不信它,谁都有点怕它。

曹头出了满身大汗,头不那么疼了,心胸也舒展多了,拄着油光锃亮的旱烟杆,到曹家坝转了一圈,稻苗已翠绿盈田,满坡的野花香气扑鼻。全组仍有半数撂荒,没能栽秧的田地如癞痢头,十分地难看。他叹息着,想进城去,又犹虑着,该不该去……

二轮车


二轮车,就是自行车。

又不是自行车,是改装了的自行车。

在自行车后座,固定一块木板,板上铺上厚厚海绵,蒙上布罩。后轮横轴两侧,装上脚蹬。简单改造,就成了载客挣钱的二轮车。二十世纪七八十年代,它是县城重要的交通工具。

从事这份职业的人被称为踏二轮车的。踏字很形象。

车要常擦洗,洗后上油、打蜡。布罩要干净,要勤洗、勤换。车看上去清爽,客人看着舒服,才愿意坐。

这一职业对体力要求很高,岁数大的,体力不济,耐力不好的人是干不了这事的。

当时坐车的,要么是有钱的,要么是有急事的,普通百姓,很少有人花钱坐车。

每年暑假我都会坐两次二轮车。

海绵,软软的,有弹xing。两脚有地方放。踏起来后,风从耳边过,把路边在太阳下行人羡慕的眼神,抛得远远的。到了目的地,下车脚不麻,屁股不疼。舒服。

我坐车去大姑家。载我的是姑父。姑父是踏二轮车的。

姑父那时正值青壮,能侃,会说,有口才。热心肠。知时事,论时事,人称二县长。

他的车总是铮亮,链条发出的声清脆,铃铛倍儿响,坐罩永远是清爽的。这是优势,客人喜欢这样的车。坐他的车,一路不寂寞。

姑父穿长袖,戴草帽,防晒。右手腕绑毛巾,擦汗。每日清晨,驾着坐骑,一路小调,风驰而去,至傍晚方回。中午就在饭棚胡乱吃上一口。

我和表哥、表弟每晚都要等姑父回来。姑姑为他准备了好吃的,自然也少不了我们一份。

最难忘的就是蒸小公鸡。这是很奢侈的。鸡身上淋着豆油,汪汪的,碗底是白糖。一蒸就是两只。姑父一人吃一只。

那晚,姑父回来很迟。

小鸡的鲜,豆油的香,糖的甜,缭绕在鼻尖,凝住了,散不去。月亮从东边树梢,流着口水,爬到了屋顶,又窜了南面的竹林,馋馋地嗅着鼻子。

我们兄弟三双眼模糊了,姑父还没回来。眼皮与鼻子依旧作斗争,终于,眼皮败了,我们搂着香气,睡了。

不知过了多久,迷糊中,感觉有声音。第一反应,姑父回来了!三兄弟全醒了。

月亮偏西了,斜斜的。它也睡了。

果然是姑父回来了!

姑姑端出热了几次的鸡。我们兄弟仨迫不及待地争食我们的那只。直接用手抓,抓来就往嘴里塞。满手油,满口油,满脸油。

在油汪汪的兴奋中,隐约听到姑父和姑姑在说,一个客人误了车,没赶上去射阳。姑父踏车送他去的。姑姑说他苦钱不要命了。姑父说,人家回家有急事。又说,只是苦了这车了。说完,将一天踏车挣得钱掏出,交给了姑姑。又把碗里的鸡推给了我们仨,说他在路上吃过了。我们欢喜地分吃了。

长大后才知道,阜宁到距射阳百里余。来回二百多里!

也终于明白,深更半夜,姑父到哪里吃啊!

二轮车已是曾经,姑父也近七十。

时光就是这般,它不紧不慢,每一步都均匀,悠悠地行着。留给我们的,只有品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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