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会
吃完粉丝,吴娟回家了。回厂时带了很多咸鱼,用玻璃罐装着,给了我一罐。江北的饭菜我吃得很不习惯,我家乡流行三菜一汤,而这里却是三汤一菜。幸好饭还可口,不然我真吃不进。有了咸鱼,我一顿能吃三碗饭,本来是想吃第四碗的,但怕同事说我饭桶。
周六晚上不加班,我跟吴娟说,晚上约会吧。吴娟脸红了,别过头去不说话。我说下班后我来叫你。吴娟点了点头,然后将头埋得很深,半天抬不起来。吃完晚饭,我去找吴娟,她宿舍女工说吴娟在换衣服,不让我进去。
吴娟出来时,显然经过细心打扮,披肩的头发梳得很齐整,衣服也换了身新的,容光焕发。临行前,她宿舍女工警告我不准欺负吴娟,不然扒我的皮。我说,还敢扒我的皮,小心我扒你们的衣服。吴娟嗔怪道,你这人怎么一流氓似的。
我和吴娟走在郊区的田野上。一路上有很多河流,我认为河流的梦想应该是大海,可是江北的河流却被一些马路粗暴地拦腰斩断。我想起很擅长刻画女人的作家苏童,其实他也很擅长描写河流,他笔下的河流便是那些女人的宿命。
我们走到一个小镇。小镇不甚繁华,有一些鸡和狗在街头穿梭,偶尔一辆轿车驶过,它们慌乱地四处逃窜。我跟吴娟讲解,这些鸡和狗如果在小说里,就是一种象征或者隐喻。它们就象征着小镇,还没做好准备迎接城市化进程。吴娟很崇拜地说,有道理。
在小镇吃了些东西,我们便绕道往回走,一路上跟吴娟讲着我大学里的故事。她很认真地听着。后来我们走到厂附近,可是却发现有一条河流挡住了去路。我们跟厂仅一河之隔,对面就是我经常抽烟的厕所。
我们原路折回,天色越来越晚了,路上起雾,远处的路灯像冰心笔下的小桔灯,散发着蒙胧的昏黄的灯光。吴娟冻得瑟瑟发抖,我将外套脱下给她披上。她问,你不冷么?我说有点。她说,那衣服还是你披着吧,会冻坏的。我说我们抱着就不冷了。吴娟并没有反抗。
四周雾气氲氤,飘飘渺渺,如同仙境。我们边走边聊,吴娟问我的小说写的是不是真的。我说有的是真的,有些是虚构的。吴娟很认真地说,女工们都喜欢看。我自然不能得意忘形,很谦虚地说我还差得远呐,很多作家写的小说那才好。
在河边一块大石上,我说走累了,我们休息一会吧?吴娟说,我听你的。我们坐在大石上,顺势把吴娟抱在怀里,我笨拙地吻她。吴娟在我怀里喃喃地说着话,她说,我第一次见你,就有一种特别的感觉。你们外地人从远方来,我不知道远方是什么样子。我没见过真正的山,也没爬过。
吴娟那时十八岁,读到高二便辍学了,来这家工厂打工。她说我是她的初恋,她说着说着,便睡着了。她在我怀里躺了很久,不觉已到凌晨三点钟了。我抱着她往回走,走到宿舍外面的围墙处,我叫醒吴娟。因为去大门太远了,我们便翻墙进去。
三国演义
第二天,保安来仓库问我昨晚什么时候回宿舍的。我说十一点。保安说我们怎么没看到你回来?我说我怎么知道。保安说,你少蒙我,刚问吴娟,她什么都招了。你们约会,我们不管,但你们不能翻围墙进来。我以为保安诈我,死不承认。
保安说,如果你认错态度好,就大事化小,你们凌晨三点翻墙回来的,对吧?我说,好吧,我招。不就翻个围墙么,有什么大不了的。事情确实没什么大不了的,人精招集全厂员工开会,说仓管万小刀跟吴娟约会凌晨三点翻墙进厂,罚款两百元。
晚上,人精来仓库找我。他说如果我帮他办事,那么今天这事本来也是可以大事化小的。我才记起,前天车间有两位员工把布狮子(玩具产品)的眼睛打坏了,那些眼睛是一次性的,打坏了就不能再用。
精液和人精提前跟我说,如果卫生巾要来领眼睛,叫他去找猪总签字。我完全可以想象,猪总可以因此向卫生巾发难。但打眼睛的是两个小姑娘,她们跑来仓库求我给一点眼睛她们。仓库本来就多余不少,我便补给她们一些。
猪总因此以为我跟卫生巾沆瀣一气,便有些生气。见我在仓库看小说,便批评了我一顿,之后安排我去包装部帮忙。包装部挨着仓库,货物包装成箱后,码在仓库等待出货。厂里接了很多订单,包装部确实忙不过来,我觉得帮帮忙也是应该的。
让我高兴的是,吴娟被卫生巾调来包装部,我们在一起干活。吴娟将玩具装在纸箱里,我负责用胶纸封箱。吴娟干一会儿活,就会抬头冲我一嫣然一笑。我干活时就想入非非,想象着我跟吴娟在地里干活,干累了,她递上来一碗山泉,我一口气把山泉喝光,她接过碗,拿着手帕给我擦汗。
事实是吴娟确实给我准备了饮料,是她泡的咖啡。晚上我们经常约会,没睡好觉,她就以咖啡来提精神。我喝着咖啡,说,夫人,你要是来给我擦擦汗就更能显得郎情妾意了。可是吴娟说,想得美。
卫生巾告诉我之所以安排吴娟来包装部干活,是为了我。我发自内心地向他道谢。可是他接着说,马上就要出货了,精液负责出货的事。他让我在出货单上做手脚。我目瞪口呆,怎么能这样?他说,商场如战场,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你狠不下心来,别人就会对你狠心。卫生巾许诺,如果踢走精液,便让我顶替。
吴娟告诉我,这个厂是三个老板合资的。三个老板分别是香港的,当地富商,和当地官员。猪总是当地富商安排的;卫生巾是香港老板带来的,这厂也只是香港老板在长三角开的分厂,总厂在珠三角,厂里很多订单都是总厂发来的加工单;精液、人精和豺精是当地官员安排的亲信。我隐隐明白他们为什么会勾心斗角了。
这个厂就像三国演义,仓库的重要性相当于荆州在三国里的重要性。谁掌握了仓库,就能制约其他几个部门。他们都想拉拢我,让我害其他部门。我看着他们不到四十,头发就白了好多根,我觉得就算把我提升为经理,我也不会干。我置身事外,结果成了众矢之的,里外不是人。
初冬时节,当所有人都在感慨2013年只剩下两个月的时候,时间仍旧悄无声息的行进着农历十月一,我至今都搞不明白这是怎样的一个节日或者说是节气?只是每逢十月一这天,五福以内的亲戚会聚集在老家一起去焚香祭祖。阴冷的天气没有因为团聚而显得温暖,相反每个人眼角的红晕则会让我们徒增一些对逝者的追忆和哀悼,他们面对冰冷的墓碑沉默的作揖、扣头,并伴随着些许冷风掠过土地,吹拂麦苗,而此时的绿色是不是一种新的生机在破土而出
出乎意料的排队堵车出现在这座小城市的崎岖土路上,每一个用厚拙衣服包裹而露出通红脸蛋的身体面前,冠冕堂皇的堆砌着一些用久违逢面充当借口的礼品,每个人都心事重重地在寒风中彼此问候,看金黄的纸币在火焰中闪耀着暝光,听刺耳的鞭炮在麦田里响彻着哀乐。这是一个祭祀的节日,这也是给许久未见亲友们的一个团聚机会,然而似乎所有的一切都像是这些被燃烧后的灰烬一样,随风散落在每一片土地上,风干了对亲人的思念;当然也总会有一些像炮灰一样沉淀在泥土中,牢牢铭记在心里,这是生命结束后我们在后人心里仅存的记忆所在。
像无数个小时候的清晨一样,我坐在父亲的摩托车后面没有说话,把那些被我们追过去的风景留在身后,也偶尔会瞟见老爸头上的白发已经不再仅仅是头顶的那一片,我知道刚才的风景应该叫做愧疚。穿过一大片长势还不太高但绿气已经很大的麦田,各种关于新农村改造和某某示范田的展架牌矗立在马路边上,一排排别墅洋房批量复制似得坐落于村头,其实我也就一年没有回家,可是却感觉发生了巨大的改变:宽阔的柏油马路中央是楼房显得低矮小巧;被拆一半的房子上还挂着门帘,门前还有一个小板凳;以前摸鱼的三个水池里已经被泥土填平;还有曾经捉迷藏的那间老宅已经被水泥瓷砖所替代;栓黄狗的那半块石磨也不知被抬去了哪里一切都在改变又好像从未改变,那些曾经稚嫩的脸上爬满了皱纹,而那些蹒跚颤抖的脚步却埋进了泥土,当然还有一些陌生而又熟悉的新面孔出现在我的眼前和脑海。
父亲兄妹四个,大伯在家里备好了酒菜等着我们和姑姑的到来,桌子上错落的挤满盘子:各种以前过年才能吃到的大餐陡然从记忆中跑到了餐桌上,不只是因为好吃而喜欢,仅仅是想念而已。那座原本很高门楼的琉璃瓦房里高高矮矮的站满了人,爷爷泰然坐在进门那张八仙方桌旁边的藤椅上,他一直都是这样,只是今天那张椅子的空间显得特别大,许是他又瘦了,因为我已经许久没有仔细端详过他并亲切地叫一声爷爷了。
每个人都在寒暄着关于个人的近况,而我却在呆呆的看着爷爷:那件中山装上的扣子是两种不同的模样,崭新的邮政绿已经被肥皂沫洗成了墨灰色,还有那双人本的鞋子,但前面的胶制鞋头依旧锃光明亮,鞋带也公正的系在一起,这是他长久以来的习惯。消瘦的脸上你可以分明看出颧骨的高低,但眼睛却迷离了很多,仅剩的一圈头发也已经白的看不出颜色,这就是我82岁的爷爷。他会很恭敬的询问关于我的一切,而我却总是含混不在意的敷衍着他,他也会刻意去说一些我感兴趣的话,但我却总是强装微笑的回答着他,其实我们都彼此了解,毕竟我们留着同样的血液,有着类似的性格,我知道老年的自己也会是这样,但却还总是会用沉默来挥霍我们之间的默契。
当圆桌上被挤得满满当当欢声笑语时,爷爷在旁边慈祥的笑而不语,年青年长,高高低低,七嘴八舌,他看在眼里的是一种满足感。而这种儿孙滕欢膝下的幸福感背后却浅浅的隐藏着一股莫名的落寞和孤独,因为他的眼眶晶莹着湿润,我知道他会用幸福来掩盖和诠释眼泪的含义,可那里面又何尝不是一个年迈老人饱含回忆的现实对比差?
爷爷现在一个人住在镇里,陪伴他的是那个我这二十多年都没有叫过一声奶奶的女人,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只是她来到我们家的这十余年的时间里我从没感受到奶奶这两个字的含义,尽管记事以来脑海中也从没有确切的关于这两个字的定义。记得十多年前的冬天,爷爷刚提到她时的那种兴奋和满足,但全家人却围坐在一起纷纷表示反对,因为在那个年代,黄昏恋是会被街坊邻居嘲笑并作为茶余饭后的谈资。不知是不是因为那时的光线很暗,我印象中的那年是黑白色的,整个一大家全都在灰黑色棉袄的包裹下笨重而苦闷的度过这个有点冷的冬天,但爷爷还是毅然决然的把她领回了家,没有顾忌兄妹四个的反对与否,没有理会亲戚朋友的据理力争,没有在意街坊邻居的七嘴八舌。
当我们用竹竿绑上笤帚开始清扫房顶,当我们用刷子沾满浆糊开始张贴对联,当我们把新衣服穿在那件破黑棉袄外面时,鞭炮顺着晾晒衣服的绳子如同跳跃的音符般粉碎了所有的悲伤和弦。过年就是最最美好的调味剂,而那个女人的出现就是如此恰如其分的巧妙。全家人都在置办年货、新年问候的时候,爷爷给我们的惊喜就是奶奶。枚红色的绒毛小礼帽下面是张不食人间烟火的的脸,和蔼而又不失端庄;那身貂皮大衣,顺滑的棕色长毛让我不敢用手轻易去触摸,来不及仔细看就直接被爷爷带去了房间,连续几天爷爷给她送吃的喝的甚至脸盆和尿盆,像是在照顾一个病人般无微不至。爷爷总说如果不是来享福,那人家干嘛跟着我?就这样维持了一段同在屋檐下、进出陌生的关系后,我们被爷爷的那种坚持和执着打败,他那幸福的满足感和充实的照顾欲让我们随即也都表示了妥协,如同结了冰的河面即便坚若磐石也挡不住春日的蔓延。
时间很奇妙,它会把两个彼此陌生的人拉近却和亲近的人疏远并逐渐成为最熟悉的陌生人。寒潮退去气温逐渐回升,只是院子的花还没有开放,但爷爷屋子的墙壁上却开满了腊梅,凌寒独自开,有种待到山花烂漫时,她在丛中笑的感觉,我常常会跑过去扣墙上的壁纸;也会逐渐和她说上几句话。原来她家是市里面的,还有两个儿子和一个女儿,为了她的赡养权每天争吵不休,无奈之下他只好寄宿女儿家中。
寄人篱下总非长久之计,亲家之间细微的家长里短让她内心很是挣扎。这才经人介绍认识了爷爷,只是想要有一个可以容得下自己的家而已。家和万事兴正如壁挂上写的那般,在一起就会渐渐变熟悉成为一家人。她似乎也在为融入我们这个大家庭而努力,但我还是没有叫她一声奶奶。尽管她总是会把爷爷买给他的好东西藏起,等我放学回家后偷偷给我吃;尽管她总会帮母亲做家务、制作各种馅料的饺子和包子;尽管她也会戴上老花镜给妹妹做新棉袄,编织不同花纹的毛衣。她就这样在试图和我们每个人唠在一起,也许在她心里只有这样做了也能维系一丝存在的安全感。但这些也只是换来了父亲兄妹四个的一句婶婶
有些事情是永远无法改变的,它在我们每个人心里根深蒂固,不是原则问题也不是习惯问题,但你都不要试图去奢望改变它而要学会珍惜我不知道是她的本意还是爷爷霸道的爱:爷爷一而再的要求我们去叫她奶奶。关于一个名分的争执,让两个老人最终下定决心:在镇里买了一套四合院。靠着爷爷的退休工资和每月一袋的面粉来维持着他们这名正言顺的幸福的日子,一待就是十几年。忙碌的生活让我们选择只是逢年过节才会去看爷爷,没有高昂的门头,没有结实的砖瓦墙,没有干净的水泥地面,没有全自动的洗衣机和厨房厨具套餐。只是悠扬婉转的豫剧从电视、收音机甚至从他们的口中进入我们的耳畔时,那又何尝不是一种幸福?
当我们在一遍遍的追逐物质生活的时候,时间却偷偷从自来水管流逝、从田园地头拔走、从残砖断垣清除、从布衣粗食的生活中被我们忽略掉曾经那个不食人间烟火的女人如今却变成一个走路蹒跚的慈祥老者,时光根本不懂得尊老爱幼,反而会更加直接的把苍老用镰刀刻进老人的额角眉梢,我甚至还看到她那盏小礼帽下面的苍苍白发。爷爷说最近几年她每天要吃的药比饭都多,看着日渐消瘦的面庞他总是会把自责转化成对她形影不离的照顾,可她却越来越频繁的去居住在自己女儿家里。但爷爷还是会在每个月的固定时间骑着那辆被自己捣试灵巧的自行车去邮局,把工资给她打过去,然后每天在门口盼着她回家,渐渐去习惯一个人的生活但心里却始终惦记着那个小屋子里有她的味道,那次正在戏台上看戏时,知道她回来了便会立马骑车子像个年轻小伙般回家去照顾她吃药吃饭然后再送她回女儿家
谁是谁生命中的过客,而谁又是谁生命中的轮回?夕阳西下,一位迟暮老人独坐门前,闭上双眼跟随戏曲的节奏轻声附和着暖暖的温度,颤动的手指数着寥寥无几的黄昏等待伊人归来。我想此刻浮现在他脑海中的人和画面终将会成为生命中最最温暖的存在,看到爷爷,看到每一双爬满皱纹但却相互搀扶的双手,我会想起不离不弃。
西山的太阳,缓缓挂向树梢。绯色云霞成了天边的主宰,侵润着周边的一切,发出一天中最柔和的光。黄昏迟暮,华发丛生。我看着爷爷低垂的眼帘,眼眸里丝毫没有一丝光亮。好似一把生锈的利剑但却刺穿我们每个人的心脏,彷徨岁月,等待支撑着落寞的躯壳却依然在守着,寂寥的守着这份隐痛的执着。我不知为什么要等待,但有些许明白这等待的意义。也许只有等待才能让他更加坚持,坚强,坚定。
爷爷揉了揉惺忪的眼睛看着院子里的那棵大榆树,短粗的枝干在在风中显得有些突兀,但仍旧在用生命扭曲舞动,因为就在今年夏天他还会因那一身的肥绿的榆钱而随风炫耀,而此刻他却不得不服老。爷爷从那件包裹严实的衣服里套出几张写着满满数字的纸张让我们所有人都安静下来,这里面记录了他这几年攒下来的所有积蓄,其中一半要给那个女人打进银行卡,然后给自己留下5000元的医疗费,剩下的让父亲兄妹平分。屋子安静的有些吓人像是在聆听着一场生前遗嘱,老榆树发出吱呀的咔嚓声,似乎是要甩干净身上所剩不多的榆钱和残枝树杈,然后没有任何拖累的躺进木材加工厂,因为他知道自己无论是变成任何木制家具,只要还可以看到阳光,闻到院子里那熟悉的气味那就是一种重生。没有人愿意去把这个话题继续下去,但也没有去打断爷爷的讲话。就像生命一般,我们没有办法长久的延续,也不可能阻止自己慢慢老去
小时候我们总是希望自己快点长大,告别懵懂开始大人的生活;而长大后我们却要去敷各种面膜来维持童颜,防止自己变老。然而在这个叫做寂寞的季节里,白天看不见太阳的暖,夜晚看不见月光的蓝,我们不得不选择寒冷的开始,命运的安排让我们遵守自然的逻辑。生老病死、落叶归根,在生命面前我们变得很无力,然而家却是让我们感觉生命温暖的所在,那些来来往往曾经陪伴我们度过每段时光的你和你们则是我们生命中恋恋不舍的存在。
南国一直是多雨的。
在这个雨点浓寒风清瘦的傍晚,拧亮台灯,对着一面椭圆的花边镜子,找一个清冷的角落把自己封闭。镜中的容颜青春然而沧桑,稚嫩却又成熟。散光近视的一汪秋水着镜里模模糊糊青春如歌的脸庞,竟然认不清那个人是谁。在这个孑然一身的傍晚,放肆地端详着镜中人,她的眉眼,她的容颜。眉如青峰,眼若晨星。没有脂粉,只有苍黄与苍白。有时候忍不住觉得自己真美,敏感而苍凉的美,与世俗的眼光无关。就这样静默地坐着,一任云遮雾绕的思绪散漫无边。
轰隆隆的雷声渐渐隐去了,雨点渐渐稀了,宿舍楼的走廊上又响起女孩子们的欢声笑语,叽叽喳喳,热闹而喧哗,那是她们的。不属于这个城市的漂泊感雾气一样升腾起来,思绪顿时找不到出口和入口,镜中的眼惺忪迷惘茫然。关上门,整理着千丝万缕的飘渺胸臆,蓦然想哭。
倚树听嘤嘤,折花歌簒篡。美人浩无期,青春忽已晚。红颜一春树,流光一掷梭啊!吟着吟着,一丝苦楚涌上心头,顺着青峰蔓延,顺着秋波婉转。
南国多雨啊,多雨的江南。你无法拒绝冷雨的来袭,就像你无法拒绝人生的每个迟暮的来访,哪怕你锁上门、关上窗,用化妆品将自己封的严严实实,它还是不露痕迹的潜入了。小然叹息般的独语着,似水流年,似水流年啊!一转眼,七千四百多个日子过去了,呱呱坠地的时刻随风而逝,戴红领巾剪娃娃头的时刻随风而逝,豆蔻年华、青葱岁月随风而逝。21岁了啊!身体虚弱、意志薄弱、感情脆弱的小然啊!她感到自己仿佛提前进入了人生的暮年,在这些沉沉浮浮的世事中,GONE WITH THE WIND,平淡,却不宁静。
好害怕时光的流逝,好害怕世事的变迁,想定格在青春年少,无忧无虑中,命运给人的,却仍然是沧海桑田。对镜瞅瞅,发现两根白发,想起了周杰伦的《发如雪》。你发如雪,苍老了离别。离,别,我离开了谁,又要向谁告别呢?
天黑了,周围渐渐亮起了陌生的灯火,一盏一盏地,映亮了隔岸的方格窗,窗里,必定又上演着密密麻麻层层叠叠的悲喜剧吧。悲喜剧一幕幕地重演着,故事的主角却早已悄悄改变。有时候明知道故事一开始就有了结局,风起了雪就会飘,却一直走不出心的牢笼,直拼到疲倦的连泪也眨不出来才善罢甘休。
花开到极致,开败了,春天就走完了她的旅程。而此时的我,依然是,落花人独立,微雨燕双飞。也曾雄心勃勃地要问鼎中原,笃信温柔乡即是英雄冢,但眼看那些成双入对的同龄人时眼里仍有一丝掩饰不住的落寞。越是落寞,越是不安。自己的青春怎么还没开放就枯萎了呢?
想起陈晓旭,一个谜样的女子,再看看这迟暮。中秋将来,月光却难照到小然的脸上、书桌上。是啊,柔弱的月光怎么挤得进这耀眼的霓虹灯、白炽灯光?读书人心中的明月,再也无法静静的伫在心湖上空,早已被络绎不绝的汽笛声、影视音响、电话铃声搅乱。汲汲着、趋趋着、戚戚着,像蚍蜉行走在树上,像小粟飘荡在海里。明月不知人已去,夜深还照读书窗。
什么时候,能找到充实的自己呢?镜中人,怎么怎么看总是雾花水月的样子?
也许,是明年,明年,再明年,枫叶乱琴声的时候吧?
张爱玲早就看穿了:黄卷青灯,美人迟暮,千古一辙。
多雨的南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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