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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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午,杜大皮又耍了,她趴在地上,用爪子抱着脑袋,不肯吃饭。
我昨天跟她说,杜小崽已经二十多天了,再养十天,就要送人了,她就跟我耍了。
我分饭给他们吃,杜大黑跟杜老白吃得康康的,杜大皮抑郁了,不肯吃饭。
我找个板凳,坐在她身边,我说,大皮皮啊,孩子长大,终究要离开你的。杜小崽到了一个月,必须要送人,他们太大了,就不会认主,找不到好人家的。
杜大皮没有搭理我,杜大黑吃完鱼,离开饭盆,杜老白不动声色地吃完自己的饭,明目张胆地偷吃杜大黑的饭。
你看看!我说,大黑老白没有送出去,他们就淘了妈妈,我们得多少好吃的喂啊,是不是?
杜大皮更沉默了。
好了!好了!我说,这孩子们送走后,今年夏天,你又生一窝,妈妈又得伺候月子,妈妈年年伺候月子,妈妈不是也没有抱怨吗?
杜大皮想通了,磨磨蹭蹭爬过来,低头吃饭。
孩子们长大了,我劝慰她,终究要离开妈妈,到别人家去。他们这么可爱,人家会好好待他们的。
杜大皮抬头看看我,吃了饭,大黑老白约请她出去玩了。
我抬头看看天空,天空昏暗,大风扯地连天,唬唬咆哮,刮得灰尘冲上了苍穹。
春分快到了,离别在眼前。
我计算丈夫离开我们母女得日子,眨眼间,我孵这空巢十几年了。
那时候,我们极恩爱。少年夫妻,恨不得天天粘在一起,蜜里调油,一刻也不能分开。
春分时候,我们去地里耕种。走过乡村小路,坐在乌沉沉的泥土上,他用一把野喇叭花装饰我的凉帽。他热心地缠绕这帽子,清白的小花朵溜下来,结成流苏,他到处扯这著名昼颜花,密密地编织花网,鲜嫩的绿色染了他的大手。
我坐在他旁边,执意要那朵蒲公英。他放下帽子,去折一朵花。我握这朵花,嫌弃花小了。
我要那朵大的!我说,我要那朵最大的!
他走过去,猫腰拔出整株花,递给我,示意我自己挑选。
那蒲公英开得真美,小小花朵,细细密密,蜜汁浸满花蕊,引得蚂蚁爬上去,吸允这花汁。
丈夫把草帽戴在我头上,喇叭花蕾耷拉下来,蒙住我的眼睛。
野花的香气洇殷,我看不见他了,我握住他的手,这大手粗糙,力度好大。
我们去放羊,雪白的头羊犄角上挂着我的风筝。
那也是春分吧,田野到了粉绿的季节,风高而湿润,花香油腻,柳絮飘雪。
丈夫抗着放羊的鞭子,我举着大捆的丝线。
风筝飞起来时,他依在草垛旁边,懒洋洋看着我,我跟着风筝跑,踩得土地簌簌,我偷眼看他。
他在阳光里,健康粗壮,朴实憨厚。
他是我的丈夫。我看着扶摇的大鹰,他们跟我的风筝上上下下,风儿追逐他们,没有丝毫偏心。
我快乐地奔跑起来,扔掉风筝的丝线,看风筝跌宕在蓝天里,白色的云朵快速地奔跑,我也在奔跑,那时候,杜大妞藏在我肚子里。
杜小崽们吱吱叫,费劲地爬出来,圆滚滚的奶葫芦,他们找不到回家的路,就放肆地哭叫起来。
杜大妞抱起他们,这些小崽子跟小婴儿一样,闭了眼睛,吱吱哇哇,眼看要睡着了。
丈夫为什么要离开我们?我用手量杜小崽的尺寸,想做几个红肚兜,又寻思无处找针线,就硬生生咬住牙齿,没有跟杜大妞提这个建议。她也找不到针线,但是,她可以把整间屋子翻过来,想法设法做几个花兜兜儿,送给杜小崽们。
丈夫为什么离开我们?我又漫不经心地想,一生一世一双人。
我蹲在旁边,杜大妞摇晃杜小崽,杜小崽的眼睛睁睁闭闭,一会做个梦,他们就呲呲牙,一会肚子轱辘轱辘响,他们就睁睁眼。
我们离开十几年了吧?我计算女儿的年龄,确认丈夫出走的时间,他为什么要离开我们母女?一生一世一双人,难道不好么?
我用手抚摸自己的脸颊,饱满的脸颊,光滑细腻,我从杜小崽的狗眼睛里,看到自己的倒影。
他为什么要离开?我思索这问题,忽然觉得索然无味,从他离开,我斟酌这问题许多年了。这问题困惑我,使得我久久不能解脱。
杜大皮带着大黑老白回来了,他们跑得很快,杜大皮严厉谴责杜大妞非法抱杜小崽,要求她把这些崽崽放回去,引得杜大妞笑起来了。
离开就离开吧。我忽然想开了,丈夫已经离开了,这原因不重要了。我已经追究了这么长的时间,真是个笨蛋。
院子里热闹起来,杜大黑跟杜老白撕狗皮,扑过来扑过去,快乐地叫着。
杜大妞放下杜小崽,拍拍他们的大肚皮,杜大皮钻进去,把崽崽搂在怀里。
春天的空气,甜美清鲜,风却咆哮起来,把花花草草拔高了。
我茫然站着,这风并不寒凉,春分的一切,都带着离别的希望。
丈夫走了我痴痴地想,我已经缅怀了这么久,我淹没在过去,欺骗自己太久了。
足够了吧?我问自己,我挑起发丝,丈夫走时,最后的触摸,坠这青丝,白发如雪。
我抚摸胸口,看这空巢,青春韶华,热血忽然澎湃起来。
大风从九霄外砸下来,剜开我的胸口,血淋淋带走了丈夫的影子。
春分我惋惜,春日的一把刀,终于割去了这点丹砂,哦!亲爱的!
我低声说,不管你在哪里,我都希望你幸福。
我的乌发迎风飘扬,这满把的情丝,遮蔽了古旧的院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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