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故乡是豫北平原的一个村庄,小而偏僻,穷而普通,过路的外地人路过就路过了,根本不会留意和在意它的存在。村庄的前怀里,有一东西向的小河,河床经年三分之一的时间里是干涸的,疯长着一壕沟的青草,成了村里牛羊的好去处。夏天,小河涨满,河水从村东一条大一些的悬河里流入,又向西流入更大一些的河流,形成了中国地界上为数不多的河水西流的奇怪现象。这也算是小村不大不小的景观,村里人说起来还蛮自豪的。毕竟,小村值得自豪的东西不多。
其实,村里大人们有所不知,在我们孩子们的心里,还隐藏着一个颇能引以自豪的地方----小河和村庄之间的那片杨树林。
这片杨树林的可爱之处是盛产爬蚱。爬蚱何物?这名字此时出现的有些突兀,在这里不妨先作个解释。爬蚱,书本上叫做金蝉。城里人都是读过书的人,所以城里人都叫做金蝉。我是来到城市后,有一次参加一个规格和档次都不低的宴请,听主人津津乐道、喋喋不休地介绍那道价格不菲的干炸金蝉时,才知道爬蚱还有金蝉这个雅号的。看到满座的吃客吃起金蝉来那津津有味的饕餮样儿,我不禁暗自发笑。心想,这东西我们小时候吃老了去啦。当时的想法,颇有些阿Q在牙床上滚过一番的浮酸心里。有情可原,在这众多的出身大城市见过大世面吃过山珍海味的人们面前,我仅有的资本或许仅此而已。
还是回到童年,回到那片杨树林。每年夏天,确切一点说,应该是夏至到立秋的一段时间,得别是七月初或雨后的天气,这片杨树林里便会出现很多的爬蚱。至今令我不解的是,这里的爬蚱缘何比别处的多,以至于多得数也数不清,摸也摸不完。小河南沿的枣树林,村东头悬河堤上的柳树林,只是零星地有一些爬蚱出现,而这片杨树林却像如今大小城市边沿的集聚区,是爬蚱相对集中的地方。我原以为爬蚱是喜欢和杨树为邻的,而从邻村传来的消息是,他们那里也有大片大片的杨树林,却少有爬蚱出现。那时,村里人更加认为,这满杨树林的爬蚱是上天赐予给我们村里人的唐僧肉。
爬蚱一般潜伏在多树的地下,靠汲取树根的汁液生活,在夏季夜色降临的时候,爬蚱便从松软的土地里钻出来,从树的下部慢慢地往上爬,爬的过程也就是逐渐老熟的过程,等爬到树干的上部时,外皮从背部中央裂开,爬蚱脱壳而出,蜕变为蝉。捕捉爬蚱的时机也就是它钻出地面到脱壳成蝉这段时间。所以,摸爬蚱要掌握爬蚱活动和成长的规律。
我们摸爬蚱一般是从傍晚就开始的。这个时间的爬蚱多数在湿软的地下,用锯齿般的一对前足掘土出洞。出洞前,在地面上漏一豆粒大的小孔,小伙伴拿一小木棍,把洞口开大,然后用两根细木棍筷子似地把爬蚱夹出来。天完全黑下来了的时候,爬蚱开始上树了,我们就点起自制的灯笼,挨个儿树干上照,这样一棵树一棵树的来来回回的反复搜索,像刮头篦子从头发上篦过一样,不断地会有所斩获。更晚一些时间,一些漏网的爬蚱侥幸爬到树的高处蜕化成幼蝉。这些白白胖胖的幼蝉趴在刚刚脱去的皮壳上,一动不动,一幅恋恋不舍的模样,好似不忍心离开那个曾经包裹过它的胞衣。正是这种情感的羁绊,使得我们毫不费力就能把它抓到。
摸爬蚱是我儿时美好的回忆。除了摸爬蚱时的乐趣,更有吃爬蚱时的快感。那时,我家的生活和大多数的农村家庭一样,生活拮据,一年当中难得吃到荤腥,于是,夏天吃爬蚱就像中秋吃月饼除夕吃饺子一样,吃起来津津有味,想起来回味无穷。每次我摸爬蚱回来,母亲会把我摸到的爬蚱倒入瓦盆中,用水洗去泥沙,清洗干净后,撒上一些细盐加以腌渍,第二天早上水煮或者油煎。水煮的爬蚱软绵可口,油煎的爬蚱嫩脆清香。制作爬蚱的过程,爬蚱特殊的香气会弥漫整个院落,然后穿过院子中央翠叶扶疏的葡萄架和院子周围爬满丝瓜秧的篱笆墙,飘散至整个小巷。邻居的小伙伴会各自端着喷香的美味佳肴站在街口炫耀一番,继而把可口的爬蚱连皮带爪儿整个放入口中,狼吞虎咽,风卷残云,吃得大块朵颐。
现在,故乡的那片杨树林还在,只是杨树换了一茬又一茬,然而,爬蚱和杨树一样一代代生生不息。每到夏天,老家的人都会给我捎来一些爬蚱。无论妻子怎样地水煮还是油炸,我却再也吃不出孩提时代母亲做的爬蚱那独特的味道了。
童年的趣事很多,一些趣事连同生我养我的那个小而普通的村庄,深深地镶嵌在我灵魂的深处,无论我漂泊何方,都会常常回过头来把故乡深情地回望。
晚间吃过饭,坐在客厅沙发上,边喝着茶,边扒拉着手指头,一年一度的清明节就要来啦,意味着今年又将过去四分之一,就像有首歌唱的那样时间都去哪儿了,时间都花在成长上了,时间都花在相念上了,我想
说起清明节,往年我都会带着爸爸妈妈回老家祭祖,看看长眠地下的爷爷奶奶,看看我们那房早已倒下的泥土老屋,就是那时最舒心的事情。打开手机,翻开日历,今年的清明节刚好是周末,终于又可以回老家了。拿起手机,随手跟爸爸妈妈通了电话,告诉他们清明节是周末可以一起回老家了,电话那头的爸爸妈妈一个劲的笑着说着。其实,我知道爸爸妈妈心里都有遗憾,因为今年的春节比较特殊,我们不能聚集不能到处走,只能乖乖的待在家里。为了家人的身体健康,我们全家人都做好了防护,只在老家祭祖待了半天就驱车赶回市区的家中,爸爸妈妈连自己的老房子都没认真看过,更没有摸摸那一面面倒在树林里的泥土墙。
老家的房子,是爷爷奶奶落户乡村的第一个住所,也是爸爸经历了幼年、童年、少年、青年、中年的地方,更是爸爸妈妈一起省吃俭用雇人一锄一锄地筑起来的家。房子虽然是泥土筑的,屋里也没有一样像样的家具,我儿时记忆里的床呀、衣柜呀、桌子板凳呀,破旧得动一动就嘎吱嘎吱的响,最昂贵的应该算是谷仓里的那堆谷子和猪圈里的两头猪仔,但是因为有爷爷奶奶、爸爸妈妈、弟弟和我朝夕相处,其乐融融,越发觉得特别的温暖和有爱。
靠着种地和做点卖叶子烟的小本生意,爸爸妈妈把我和弟弟都送去了学堂。可是,在我上初中的时候,弟弟也还在上小学,爷爷奶奶年纪大了,家里的负担一下子多了起来,爸爸妈妈已然觉得力不从心了。为了让我和弟弟能继续上学,爸爸妈妈经人介绍到离家六十公里的市区帮人打杂,从此开启了离乡背井的二十多年打工生涯,这条路如今还在继续着。刚开始的那几年,爸爸妈妈把我和弟弟托付给了爷爷奶奶照顾,一方面方便读书,另一方面也是为了老人不想离开生养了一辈子的家。
在我上大学的时候,弟弟也上高中了,爷爷奶奶的相继离世,所谓的家,就只剩下那冰冷的土筑墙了。爸爸妈妈为了我和弟弟的学费,还不能回家,就只好把家暂时交给同村的曾叔叔,因为他家离我们家稍微近点,请他帮忙照看我们的家,还有田地林地都让他打理,说是等到两个孩子都毕业不读书了再回去。从那时起,爸爸妈妈就每年都要抽时间回去看看,每次总要仔细的摸摸倒下的那方泥土墙,边摸边说着:等大女和二娃都不再需要我们了,我们就回来,然后把家修整一下,把倒下的墙重新给筑起来。
我知道爸爸妈妈其实很舍不得这个破烂不堪的家,尽管现在看到的都是一地残垣,但是那就是他们这一辈子都无法忘怀和舍去的乡愁,是他们心心念念想要的落叶归根。泥土墙倒下了,但是在爸爸妈妈的心中,那份思念永远都在,那面墙上依然摆着天地君亲师位,挂着爷爷奶奶的画像、我们一家六口唯一的一张全家福,贴着我从小到大一路学习求知的奖状。每次看到这些,爸爸妈妈都会特别的高兴,觉得这墙上的东西就是他们用一生艰辛付出的价值。
爸爸妈妈基本没上过学,可说不识字,自己的名字都不会写,后来生活所逼学写的名字也是歪歪扭扭,所以把我和弟弟的学习当成是天大的事情,宁肯自己吃的差点、穿的烂点、过的糟点,也要砸锅卖铁的供我们姐弟俩上学,即使是在那个有着重男轻女思想的地方,也不能动摇送孩子们去读书的念头,说只要孩子们读的、想读,就要不遗余力的把孩子们供出来,这是一句话,更是爸爸妈妈用血汗践行的承诺。如今,我和弟弟都已经大学毕业了,也工作成家了,可是,爸爸妈妈还是想继续多挣点钱让孩子们少点负担而不愿意现在就回老家。说的再多,爸爸就会站在窗前抽着烟不说话,静静地待着;妈妈呢,就会一股脑儿地说老家的房子倒了、烂了、都成一平地了
可能一切都是缘分吧,爷爷奶奶当初落户时就把房子修在了半山坡的一片树林里,那一片就只有我们一户人家,整个村也只有我们家一个独立的姓氏,每天出门就能看见葱葱郁郁的花草树木,听到树林里各种鸟儿叽叽喳喳的声音,吼一声还能听见自己的回声,站在高一点的地方还可以看见半个村庄的面貌,犹如世外桃源,与世隔绝。所以至今,我也特别的喜欢花花草草,一直都想返乡重建家园,那里也成了我不忘不舍的乡愁。爸爸妈妈呢,当初把老屋和田地林地都交给了村里的大叔照料,随着大叔家的楼房修好后,我们的房子就没人看管了,一年又一年一日又一日,数十个春秋日出日落,房子就倒在了沧桑里,留下的只有岁月的痕迹。
如今,回头望望那房家,剩下的只有一面面倒下的泥土墙,逐渐淹没在愈发茂密的树林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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