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车在缓缓行驶,我和父亲静静坐在座位上。
父亲的手机响了,手机铃声在嘈杂的公车里并没有引起过多关注。他略显笨拙的从口袋里掏出手机,他拿出手机后,我转头一看,手机屏幕显示着两个字号特别大的字:四弟。
他先是凝望了手机屏幕两三秒后才接听,似乎还没反应过来有人找他。
我现在才发现父亲把手机的字体调得这么大,估计离他稍微远一点的人也能看得到。
人渐老,身体机能在下降,视力也下降了。
父亲年轻的时候,练过飞镖。他说是一个木工师傅教他的。飞镖是用如同笔芯粗细的小铁棒做成的,木工师傅在一个牛皮纸箱上画了一个小圈,放置在适当距离,他给父亲的任务,是要父亲用飞镖在圆圈内打出一个小洞。
当时父亲和大伯都去学了一阵,但后来家里不够人手,需要帮手干农活,他们只学了一个多月就没再学。
父亲说,练飞镖很考验眼力,因为纸箱上的圆圈很小,得瞄准之后才能把飞镖投出去。
我问过父亲,他学飞镖学到什么程度。他说,在农村,农活特别多,他只利用闲时断断续续练习,那位师傅最开始画的圈会大一些,如果父亲在圆圈上打出洞后,木工师傅再把圆圈缩小,人与牛皮纸的距离保持不变,让他继续练习。而父亲这一个月来,只打出了一个洞。
父亲强调:飞镖的两端都是平的,并不是一尖一平。所以要在圆圈里打出一个洞,除了要高精准度,还要有力道,只有给飞镖足够的力量,飞镖才能水滴石穿般利用平的端口在纸上戳出一个洞来。
所以,这个飞镖训练,除了考验视力,还有力量。
我很想知道父亲和大伯谁更厉害一些,父亲说,他视力比大伯好,精准度也比大伯好。我又去问大伯,他和我父亲学飞镖谁学得好,大伯说,我父亲飞镖瞄得更准,但是力道不及他,是大伯更早在纸皮上打出洞来。
这是他们哥俩十几岁的事情了,如今已四十多年过去,谁也记不清当年的事情具体如何,有些记忆,如同视力,时间越久,越模糊。
父亲接完电话后,把头靠在玻璃窗上,左手放在大腿上,右手撑着下巴。很难想象,一个曾经练飞镖练得精准的人,如今要把手机的字号调得这么大才看得清。
父亲的脸庞在窗上印下模糊的轮廓,只能辨认出鼻子、嘴巴和眼睛,看不清白发、皱纹,窗户上的父亲,看着像是一位二十几岁的年轻人。
中午回家途中路过一间水果摊,想买点水果回去。
父亲爱吃李子,此时正是李子上市的时节。我停在水果摊前,细细观察李子的成色,看看是否新鲜。
老板见我的目光停留在李子上,热情的问,小伙子,要买李子吗?这都是早上刚拿货,全是新鲜的。
酸吗?我问他。
他不知道我想要的答案是酸还是不酸,所以他折中的说,中等,不是很酸。
能不能尝一个?我问他。
父亲最爱吃酸的李子,以前父亲买李子时,他总会尝一个试试味道,合他标准才买。
我学着父亲以前尝李子的样子,有模有样的咬了一口,并做出思考、辨别、斟酌的神态,不是很酸,我能接受。其实我也不知道父亲挑李子的标准,既然问了这家就在这买吧。
我买了两斤回家,如果吃完了父亲还想吃我再来买。
回家一推门进屋,父亲正看着电视,我喊他,爸,我买了你爱吃的李子。
他只是轻轻的回了声,哦。
我将外表青色的新鲜李子洗净,拿出客厅。
我坐在父亲旁边,将整盘李子放在父亲面前。他布满皱纹的左手拿起一颗李子,咬了一小口,立刻皱了眉,片刻后嘴巴才微微动了动,将那口李子咽了下去。
父亲感慨,这李子,够酸的。他眉间拧成的疙瘩还没散开。
不是正合你意吗?我为自己的聪明沾沾自喜。
父亲笑笑,都这个年纪,哪还吃得了这么酸的东西。牙齿健在已经谢天谢地了。
是啊,我都忘了父亲已经是年过六十的人了。
父亲年轻一些的时候,他去城里办事,回家时会买回来两种水果,一种是李子,另一种是香蕉。李子没上市的时候,他就替换成随意的某种水果。
每个人都有自己逢见必买的水果,如果没买,感觉像是错过了什么重要的东西,心里七上八下的。
曾经爱吃李子的父亲,此时吃了一颗之后,就不再吃了,说是受不了那酸度。
我望着桌上一大盘的李子,说那这一整盘李子,我可能吃不完。
父亲说,慢慢吃嘛,又没让你今天之内吃完。
望着自己曾经爱吃的东西如今却只能望而却步,一定很揪心吧。我没把这句话说出口,父亲却突然感慨起来。
我爱吃的东西呢,我年轻的时候都吃尽了。所以啊,如果你有什么想吃的东西,趁着还能吃,趁着牙齿好,就多吃,等到老了吃不动了,你也没有遗憾了,因为你已经吃够了。
父亲说得十分轻松。
谈到和年纪相关的问题,总是有些伤感,但父亲的心态一直都是积极的,面对无法改变的事情,他欣然接受。
那如果我吃胖了怎么办?
父亲意味深长的看了我一眼,胖才有福气呀,怕啥。
躺在床上还没彻底醒过来,我就听到从大厅传来父亲的手机铃声,一首《月亮之上》被手机的喇叭响到极大声,在安静的家里,声音显得格外震耳。
铃声响了许久,直至无声,也无人接听,我以为父亲在忙没听到,而我继续蒙头大睡。
几秒后,第二次铃声再次响起,睡意被这如驱魔般的铃声渐渐赶出我的身体。
这么响的铃声父亲竟然听不到?客厅、厨房也没有任何的响动,难道父亲不在家里?
我有气无力的起床去接听电话。
一走出房间,发现大厅的窗帘是拉开的,这时我才注意到屋外下着小雨。父亲有每天早晨散步的习惯,除非下大雨,否则他都会到家附近走一圈。
手机铃声再次停止,客厅瞬间安静下来。
如果不是这么响的铃声,估计父亲很难听到吧。父亲依旧用的是老人键盘手机,当初手机店对此台手机的宣传语是:超大字号、超大铃声。
我拿起手机,想看一下是谁打来的电话,连打了两次电话,想必有什么急事。
电话号码备注是小叔。
小叔是我爷爷最小的弟弟,他只比我父亲大七岁,我要叫他叔公。由于当时没有实行计划生育,能生则生,导致后辈年龄相差无几辈分却隔着一两代。
我回拨过去,接通之后,我先开口,叔公,有什么事吗?
哦~,后天是我六十七岁生日,想问一下你和你爸有没有空过来吃晚饭?叔公的语气有点沙哑,带着沧桑。
我是有空,但我不知道我爸有没有空。等他回来我问问他,然后打个电话给您。我说。
对于上了年纪的人,相聚,总是聚一次少一次,每一次相聚,都不应缺席。
你爸去哪里了?
他去散步了,每天早上都去。
挂了电话之后,我已经没有睡意了,便去洗漱了。
今天父亲回来得早,我刚刷完牙他就回来了,我问他,今天怎么这么早回来?
他说,天气不好,就早点回来了。你呢,没见过你这么早起的。
我撒谎说,被尿憋醒的。又想起刚刚的来电,说,刚刚叔公打来电话,他说后天他生日,叫我们去吃晚饭。
父亲点点头,那肯定得去。
父亲放在客厅的手机又响了,只是这次的铃声是闹钟铃声,依旧是响彻客厅。我一看时间,此时不过才早上七点十分。
我嘟嚷了一句,爸,怎么调了这个时候的闹钟?
父亲笑呵呵的说,我去散步用的铃声,我去散步总不能把手机拿在手上边看时间边散步吧,我就调个闹钟,闹钟响了,我就要开始回来了。
咦?那今天怎么没带手机出去?我问父亲。
父亲说,今天下雨嘛,夏天又经常打雷,外面树又多,拿着手机不安全。父亲的安全意识让我钦佩。
我很久之前就想给父亲换个智能手机,多方便呀,但父亲拒绝说,智能手机的音量不够大,我离得远一点都听不到了。
只有超大声版的老人机的音量,才能让父亲在任何时候都能听得到。
等我变老了,身体各方面机能下降了,听觉下降了,是不是也要换一台老人机了?那时候还有老人机销售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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