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九岁的时候,住在山的旁边,一幢楼房的二楼,窗台上栽种着茉莉花,到了夏天,一小朵一小朵,纯白的,嫩嫩的,像婴儿皮肤一样,盛开着清香。那时没有空调,电扇也很少,在静谧的夜晚,天空透明中缀着无数的星星,躺在靠近窗户旁边的床上,摇着一把蒲扇,这时一丝一缕的莱莉花香气,顺着窗沿慢慢靠近,像一小团一小团的雾,在皮肤周遭丝丝缠绕、抚摸,有时来了一阵晚风,这时的香气也会暂时走开,它离去的样子,像极了当时很时尚的,粉水画中腾云驾雾的古装女子,一支手臂上扬,一支手挽着花蓝,刹时的茉莉花香便有了一股仙气。
茉莉花有的是朴素的外表,它的平常而不经意间流露出的仙气,时时处处又显现出高贵的气质,不像有些花儿,开放着张扬,一有风吹草动,便低着头,内心弱小了。
从那时起,我的心房就开始栽种了茉莉花,时不时就莫名其妙地感觉周围有了它的香气跟随。其实,我又不是很善养茉莉花的。今年五月,到雨水丰沛的佛山工作,公司门口就栽种了茉莉花,看着它徐徐开放的样子,便有了重温过去的念头,于是把它移栽在床头的柜子上,前后两次,竟无声息地枯了,想必与它缘份己尽,从前的是终究不能现在了。
读小学时,听到家里的大人说,家里种植的兰花,在我出生那一刻竟然开放了,满屋的兰花香,听多了古代传奇,比如婴儿出生时,突然出现祥云等,长大后必定是大人物,有的可能大到皇帝的宝位了的故事,那时的心情,便有点沾沾自喜了,说不定哪天,我也会成为某个人物,但转念一想,花儿毕竟和女子相关,我一个大男人大多与花是沾不上多少边的。因此,几十年过去,是不是什么人物,倒不去计较了。而兰花这个名字,却又在我内心扎下根了。
印象中,与茉莉花相比,兰花往往是可遇不可求的,它停在空谷中,或者城市的角落里,像一对幽怨的眼神,笔直、执着地盯紧着你的背后,在你回头触碰它的目光时,你的眼睛会很明显地被灼热,让你的手脚四下里无处躲藏,一下子笼罩在它明晃晃的光柱里,无奈地看着被它一层一层剥落了衣服,赤裸裸地,却又明显感觉着干净了。而它的花香浓郁,像逃出牢笼的蛇,四处蔓延开来,且行且游,无隙不去,无处不往,有的硬是要钻入你的心脾,来来回回把香气洒满。这种情形下,你还不被感染,那就属冷血了。
与茉莉花相比较,我更乐意接受兰花,它的花看似弱小,却开得彻底,像要随时敞开自己的胸膛,让你尽情地看。
那时的夏天,似乎和现在并没有什么两样,大部分时间都是晴热天气,有时也会有午后的雷阵雨或数日的连阴雨。那时的夏天,却又似乎和现在完全不一样,没有空调、冰箱,甚至没有电风扇。
那时,我们帮助父母干农活。天刚朦朦亮,就会睡眼腥松地赶到田里去割稻或拔秧,等到夜幕低垂,才会挑着稻谷或拖着稻草回来,用睡眠时间去换取清晨和傍晚那一瞬的凉爽。那时,我们一边劳动一边游戏。用镰刀把成片的稻子割出十字形、回字形等一些简单形状,以此减少劳动过程的单调、重复和枯燥无味。或把一大块田分成大至相等若干小块,约好谁先干完谁先休息,用竞赛的方式来提高效率,但最后仍是一起挥镰把稻割完。
那时,解渴的饮料就是茶水。茶是一种自制的黄褐色的粗茶,用陶制的大茶壶或大瓦钵泡,用葫芦瓢或竹端子舀,用蓝边大碗喝。水就是从河里挑来放在水缸里的冷水,直接用葫芦瓢舀着喝。有时也会用长长的竹筒到远远的山脚下背回一筒筒山泉水,清冽甘甜,感觉胜过现在的冰镇矿泉水。那时,炒菜用的调料主要就是辣椒和酱板。酱板是把麦粒或黄豆煮熟,搁置在团箕上待其长霉后,捣成糊状用瓦钵盛放在户外,经过日晒夜露,一直晒到颜色发黑,然后储存起来用来替代酱油。那时,家家户户都会在门前都会晒上两大钵酱板,我们也会偶而到菜园里偷几根黄瓜、刀豆,放到酱钵里腌制,等到三、五日后悄悄地取出来,一饱口福。
那时,山上的野果很多。夏天成熟的有毛桃和苦李,农闲的时候我们会成群结队地上山去采摘。毛桃用手或衣袖把外面的绒毛轻轻擦一下就直接食用,苦李则需要放在密封的瓦罐里焐一段时间,焐的软软的方可食用,虽然味道仍然是酸酸涩涩的,但在当时也算是一种美味了。那时,河里的野鱼很多。经常见到的有餐子(白条)、红刺胯(桃花鱼)、弯角丁(黄颡鱼)、小石鳜,还有麻滚子(麻鲤)、铜钩子(铜鱼)、沙扑子(石虎鱼)、沙鳅子等等。家里有一张一指半的丝网,把丝网放到河里,扔下几个石头后,网上就是白花花的一片。母亲经常会备好辣椒,等鱼下锅,青椒小河鱼大概就是那时吃得最多的荤菜了。
那时,草帽、蒲葵扇(俗称芭蕉扇)是夏日的必备用品。芭蕉扇人手一把,用力或轻轻挥动,既可以驱赶蚊蝇,也可以驱散炎热。母亲会用细布条小心把扇子周边缠好,以期经久耐用。我会偷偷用毛笔在新草帽和新扇子上写上自己的姓名,还会在扇面上题上扇子扇凉风、时时在手中。人家问我借,要到八月中的歪诗。那时,洗澡(游泳)是经常的体育运动。农闲时,我们会整天泡在河里,扎水猛、打水仗,摸鱼捉虾。农忙时,我们会在太阳落山后,扑通通跳进河里,用清凉的河水洗去一身的汗渍和疲乏,直到听见母亲的呼唤,嗅到随风飘来的饭香。一些年幼的孩子也会偷偷溜到河里洗澡,为了不让父母和老师们发现,洗完后就坐在河边的石头上,硬生生地让烈日把潮湿的头发和衣服晒干。
那时,菜园的篱笆上经常会停歇着一些蜻蜓,门前的稻床上也会有无数的蜻蜓在傍晚的低空中飞行。我们把蜘蛛网网在竹枝上,在村庄里跑来跑去,来捕捉那些飞来飞去的蜻蜓。那时,天空里堆满了星星,密密麻麻,如打翻了一地的珍珠。我常常和弟弟、妹妹躺在稻床上的竹榻上,在微凉的晚风中,一边唱着《粉红色的回忆》、一边寻找那缓缓移动的卫星和匆匆划过的流星。
那时,没有大鱼大肉,却感觉很是有味,那是蒸茄子、腌黄瓜的味道,是山芋爪、辣椒粑的味道,还有那用柴火慢慢煮熟的南瓜糊、锅粑汤的味道。那时,没有电视电脑,却感觉很是有趣,那是跳房子、捉迷藏的乐趣,是玩弹弓、掏鸟蛋的乐趣,还有那以土为盘、以石为子的随处可下的三子棋的乐趣。那时,没有空调冰箱,却感觉很是清凉,那是山泉甘冽的清凉,是绿树浓阴的清凉,还有母亲坐在我们睡着的竹榻边,轻轻摇着芭蕉扇时那一阵阵微风的清凉。
那时的夏天,仿佛是山顶上的一抹微云,被立秋后的那一阵风吹得无影无踪,吹出我模糊的视野;却又像是田埂边的那棵乌桕树,被白露后的那一夜微霜染得恨紫怨红,浸润着我淡淡的忧伤。那时的夏天,是何时的夏天?竟然让我感觉如此遥远,遥远如春秋时期残破的竹简,却又让我感觉如此临近,临近如昨夜梦醒时的叹息。那时的夏天,是否就是家乡龙舒河边的那一棵棵古老的枫杨树,普普通通,却又根深、枝繁、叶茂,在处处新栽绿化树的今天,已经成为一道不可多得甚至令人流连忘返的风景。
那时是何时?弹指一挥间,已经三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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