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最喜欢去的地方是外公家,因为外公有一片绿油油的菜园,四季常青,瓜果飘香。每次去总能丰收一大篮的新鲜蔬菜,晚上回家清炒或炖鸡汤,味道十分鲜美,简直堪称人间美味,让人馋涎欲滴。
外公的菜园虽然不大,但种植的蔬菜品种繁多,外公每天都到菜地里翻土、除草、施肥。小时候,我经常拎着一把小铁锹,跟着外公去菜园。有一次,外公在菜园种土豆,我也去帮忙。只见外公手里挥舞着锄头,挖下去把土翻上来,然后又向前挖下去把土翻上来,动作非常娴熟、麻利,就像音乐家在指挥一曲交响乐。我忍不住说:让我来试试吧。我从外公手里接过锄头,哎呀,又大又沉,别说松土,拿都拿不动啊。
外公看着我费劲的模样,哈哈大笑,说:把锄头还给我,等你长大了再干吧!很快,外公就把土松好了,又松散又均匀,最适合种土豆了。紧接着,外公拿来一捆土豆苗,让我帮忙种。外公在前面挖出一个个三指头大的坑,我跟在后面小心翼翼地把土豆苗填进坑里。不一会儿,土豆苗种好了,外公拎着水桶去附近的池塘打水浇苗。忙完后,外公得意地看着种好的菜地,脸上堆满了笑容,就像画家看着自己刚刚完成的作品。我轻声问外公:土豆苗能种活吗?外公信心十足地说:当然能,你就等着吃土豆吧。
小苗渐渐长大了,菜园里到处是绿油油的景色。这时外公的菜园,就像是镶嵌在土坡上一块碧绿的翡翠。收获的季节到了,外公熟练地用铲子对准土豆根部cha下去,轻轻一挖,土豆就从地底下钻了出来,光光的、圆圆的,模样还挺可爱。把土豆拿到村头的河水里洗净、去皮,土豆皮用来喂鸡鸭,白净的土豆拿回去做菜。
晚饭时,全家围在桌边开开心心地吃,海阔天空地聊。外公总能讲一些很遥远很陌生的故事,讲他小时候背着土豆去上学啦、饿着肚子修铁路啦、扛着枪守卫海岛啦.比比外公小时候,我们现在的生活真是太幸福啦!外公家没有固定的吃饭地点,厨房、客厅或院子里,随意挑选,轻松自在。夏天,外公把桌子搬到院子里,一家人坐在桌子旁吃饭,外婆拿着蒲扇为我们赶蚊子,凉爽的微风吹来,让人神清气爽。冬天,大家把碗端在手上,围坐在院子里吃饭,又温暖又美味。夜深的时候,大家躺在床上,听着外面小狗吠、蛐蛐叫、虫子鸣,声音此起彼伏,比收音机播放的乐曲还动听,更容易让人入睡。
每次去外公家,我总会忘记回家,那翡翠般的菜地、朴实的农家生活、外公胡子里的故事,真的让人留连忘返。
老家的名字曾一直被我称为后园,大概是屏南方言音译的缘故,我不爱唤它的正名:下园。下跟后字在屏南方言里其实是有一定差别的,但我更倾向于后字。
萧红的《呼兰河传》里讲了她和祖父的后花园,那儿有樱桃树,有小番茄,有黄瓜,还有蜂子、蝴蝶、蜻蜓、蚂蚱后园没有后花园,但是它有一个菜园子,菜园子在祖母屋子的边上,四周围着竹篱笆。
进菜园子的门也是竹子做的,但被上了锁,平日里祖母是绝不允许我一人独自跑到菜园子里去的。园子里多种着大白菜,当然也有小番茄,小黄瓜,还有几棵油萘树和李子树。我最喜欢的是李子树,它长在园子的边上,每到结李子的时候,总有很多熟透的李子被大风一吹掉得满地都是,地上的李子有些是烂的,也有一些还能吃,大凡这个时候,我就会捡几个用衣服兜着,想吃的时候就拿一个往身上擦擦丢进嘴里。
值得一提的是,园子里还有个茅草屋,祖父说屋子是种庄稼的时候拿来避雨歇脚的。我常跟着祖父在菜园子里翻地,祖父让我拔掉大白菜周围的草,我就拔草,让我把草抓进菜筐里带回家喂兔子,我就去装草。祖父翻完地还得扎稻草人,他得赶在天黑之前把稻草人扎好,放到距离茅草屋不远处的田埂上。
祖父说有了稻草人,夜里野猪就不会来拱庄稼了。第一次见到稻草人的时候,我被吓得大哭,回家以后祖母扯了张日历上的纸烧了灰给我冲了开水喝。祖父在菜园子忙累了,就会带我到茅草屋歇脚,茅草屋被一个大草垛占用着,我和祖父只坐在草垛边上,脚伸出来就可以放到茅草屋外的田里。祖父那会儿喜欢抽用纸卷起来的烟,他的口袋里有一袋烟草,拿出点用纸一卷,划根火柴点上了就抽起来了。
祖母不常来菜园子,但是菜园子的钥匙她也有。偶尔家里来客人了,她就会到菜园子里摘些菜回去。祖母对屋门前的观音莲最上心,她种了一盆又一盆,都快把整个前院摆满了。还有屋前的葡萄架也很得祖母的心,只是她最钟爱的红葡萄一直都不结果子,反而是那些绿葡萄年年长年年被祖父一箩筐一箩筐的拉到镇上卖。大凡祖父去卖葡萄的日子,他回来总不忘给我带几个果冻给祖母带件花衣裳。
萧红不喜欢她的祖母,我也不喜欢我的祖母,她不会用针扎我,她只会打骂我。晚上我常跟祖母睡,我一咳嗽她就打我,我一翻身她就打我,我总怀疑祖母是睁着眼睛睡觉的。祖母会安排我干很多活,要知道那会我才五六岁。她交给我三只鹅,让我在鹅肚子饿的时候就去切菜叶子,切得极碎极碎,拌好米糠放到鹅槽里。我喜欢鹅,虽然它们只会扯着粗粗的嗓子叫唤,偶尔还会啄我,但我就是喜欢它们。
祖母让我去小溪边洗自己晚上睡觉尿了床的衣裳,我拿着衣服就去了。我喜欢屋门前的小溪,清澈见底,翻翻水里的小石头,偶尔还能逮到小螃蟹,我才不急着洗我的衣服呢,于是就在溪边玩儿,我把脚丫子放进水里,扑通扑通的。村里的老傻子也总喜欢在溪边,他一来我就跑了,我怕他,他是村里的傻子。衣服还没洗,身上穿的又弄湿了,祖母见了,对我又是一顿打。
我喜欢跟着祖父,不管是待在菜园子里还是到山上去。祖父隔段时间就会进山采草药,当天去当天回他就会带着我,祖母总不让,说带着我是个麻烦,但我不理会祖母。祖父很沉默,他其实很听祖母的话,祖母让他往东他是不敢往西的。常听别人说,我的亲祖父是个烈士,在他走了以后,祖母就立刻跟了现在的祖父。大概也是怕长舌妇们嚼舌根,祖父一直宠溺着祖母。
跟祖父进山的日子我总是特别兴奋,山里稀奇古怪的草药一大堆,一些简单的祖父会教了我认,不过我只会用方言叫出草药的名字。山里也有很多小动物,有一回我跑到一个山洼去摘野果子,一只大鸟突然从草丛里飞出,我吓得呆坐在草地不动了,祖父把我扛回家后,祖母还是扯了日历上的纸烧灰冲水给我喝,仍不见效,就请了师傅,在厅堂摆了一桌子吃的,给我招魂。据说第二天晚上,祖父和村里的一些男人们扛着猎枪上山打鸟去了,鸟没打着,倒是扛了一只山猪回来,一大早大家就你一块我一块的把山猪给宰了。
再往后,祖母就不许我进山了,怕我跟上次一样,被大鸟惊着。她倒是常跟祖父去了山里,祖父进山采草药,祖母进山采茶或者山花,暮色来了,他们也就回来了。我带着鹅在屋前玩耍,鹅玩累了,就睡觉,我也睡觉,我睡在门口的石墩上。结葡萄的时节,我会趁着鹅们睡着了,做根夹葡萄的小竹竿,夹几串还没熟的葡萄,吃一个丢一个,有些实在太酸了。祖母回来见到那些被糟蹋的葡萄总得数落我一番。
菜园子的菜长到一定时候,祖父就会摘了原下种的菜改种其他菜。一年四季,我们吃的都是祖父种的菜。喝的蜂蜜也是祖父在山里掏的蜂窝子。有一回祖父顶着一张肿胀得面目全非的大脸从山里回来了,我大老远见着,带着哭腔喊祖母鬼来了鬼来了,祖母见着祖父,心疼了半天,边擦药嘴里边嘀咕,嘀咕些啥我也听不清,擦完了药又骂我大老远看到祖父居然认不出,白给我吃了这么多年的饭。
也不知过了多久,菜园子就不是原来的菜园子了。听说县里的人民都在种香菇致富,祖父祖母听到了风声就让进城的人给在县里打工的三叔和小叔传话,喊他们回家一趟。小叔回来了,三叔没有回来,自从三叔娶的漂亮媳妇在结婚当天就跑了以后,他就决心不回家了。三叔的房间还放着结婚时新买的红色大柜子,柜子上还有雕花,但祖母从来不用它放东西,偶尔打扫三叔房间的卫生,见了那柜子就得骂几句,下贱胚子。
小叔把县里的最新事件都一五一十的告诉了祖父祖母,还说他打算不久以后也开始种香菇,把菜园子改成菇房。祖父祖母听闻种香菇的人都赚钱了,而且香菇市场越来越好的势头也早就使他们蠢蠢欲动,二话不说就同意了。把菜园子建成香菇房的事儿便如火如荼的展开了,我虽不舍那菜园子,但对菇房又十分好奇。
建好的菇房其实就是个大号茅草屋,只不过菇房内有很多木架子。从山上砍来的树经过加工后成了木屑,往木屑里加入一些东西放到袋子里扎紧,把袋子堆在一起,放在一个大锅里加热,加热后再把一筒筒长香菇的袋子放到木架上,扎几个孔,方便菇子冒头。我一直没搞懂往木屑里加的是什么东西,反正只知道到了某一天就会邀请很多人在菇房里忙碌,撒一些白色的粉末,那一天祖母要煮一大锅的猪肉给来帮忙的人吃。
菇房实际上是代替了菜园子,而后再有种菜也得到远点的地里去了。几年以后,因为香菇产业对森林的破坏,政府开始大力禁止。祖父祖母拆了菇房又把它恢复成了菜园子,只是菜园子里偶尔也会种点草菇,赶集的时候,祖父就会带了草菇到镇上去卖。
也就这样日复一日了。
我记得我是逃跑回去的,祖母把我养成了个小人,邻居的童养媳过得比我好多了,白白净净的。有一次祖父祖母上山去了,我就趁机开始跑,我沿着有路的地方走,竟也走到了镇上。天拉黑以后,祖父祖母还是找到了我,这一次祖母没有打我,她走近镇上的一家裁缝店,扯了件衣裳给了我,还给我叫了辆拖拉机,告诉师傅地址,让我回去好好见我的父母。
我离开后园都已经是十几年前的事儿了,因为祖母的缘故,我总不大愿意回去,祖父七十大寿的时候回去过一次,祖母见到我就让我干活,她没有因为我回县里有一两年没见就会想我。父亲不是她的亲儿子,母亲逃婚跟着父亲,我因计划生育被父亲送至祖母这,一家人都不受祖母待见。后园唯一使我怀念的是那菜园子,对于祖父的感情,我也总说不清,祖母在的时候,他就听祖母的,祖母打我骂我,祖父不说话。祖母让我小小年纪就干活,祖父也不说话,甚至吃饭的时候,祖母不让我上桌,给我准备了一个小黑凳,让我在角落里吃饭,祖父也不说话。
我这一逃回来就是将近十八年的光景了。若不是萧红的《呼兰河传》,恐怕这些关于后园菜园子的记忆都得风化了。长大后的我再记起这些,对祖父祖母又是另一番情愫,父亲总说祖父祖母给我的人生上了第一课,教会了我许多,我万分赞同。
祖父祖母现已是垂垂老矣,我从见了他们的黑发到见了他们的银发,算算也才过了十八年。
作于深圳2015.5.8
奶奶的菜园子,准确说是一块荒废了的祖宅,爸爸分家的时候在别处买了房,叔叔又嫌那儿偏僻,加上村里的风水师,觉得那里不该住人,否则对后代不利。住过几代人的老屋,就这样空了下来。
旁人似乎也曾问价,看是否可以盘下来,盖一间牛棚。不知何种缘故,终究没有卖掉。只是,过了好些年头,怕哪天突然倒塌,压死过路的人,将屋顶和其余的墙壁推倒了,除去一道厚厚的泥墙,又无人照顾,慢慢的让荒草占了位,渐渐荒芜起来,早已看不出曾有人住过的痕迹。
奶奶是闲不着的人,家里有一块土地,就要拿些东西种下去,不管收成多少,荒着在她眼里是不应该的。没过几年,土壤慢慢肥了,一家人的蔬菜,大可供应起来。
今年回家,奶奶老早就嘱咐,蔬菜不用买,全在菜园子可以摘到。恍惚记得,老屋的门前有一丛盛大的瓜架,支撑瓜架的竹杠,一年要换一次。那时候,每逢瓜刚刚伸出嫩条,爷爷便要叫上邻居,去竹林里杠几棵又粗又到的老竹,打进土地里,架成比人高那么一点的瓜架。架下可以供人玩耍,又可供拴住牲口之用。
瓜的藤条,即沿着设定好的路线,爬上架上,不出多少日子,已把瓜架站满,绿油油的叶子,平添了许多乐趣。没过多久,农家人喜爱的丰收瓜,就在那架上长满了。那家那户来了客人,总要打下几个,就着各类肉汤煮熟,配上独特的佐料,又是一道待客的佳肴。
农家的小孩,闲不住又淘气,总想着法寻乐子玩。于是,模仿大人的常规生活,就成了儿童的游戏。抽瓜藤,即是常玩的游戏。从架上拉出一段干枯的瓜藤,点上火,嘴里就有了烟,学着大人的模样,吐出烟圈。而我,总不能掌握其要领,一口吸进去,呛得头晕眼花。
有一次,感觉自己似乎掌握了玩这瓜藤烟的技巧,而且比同伴吐出来的圈更有型,正当沾沾自喜,准备卖弄时,父亲的一棒子,打掉了我的美梦,从此,凡是面对烟酒。总会想起那挥之不去的一棒,终究还是与烟类无缘了。或许我应该感谢父亲的那一棒,避免了我走上另一条路。
现在,瓜架依旧留着,架上的瓜藤依然旺盛的延伸着。等花藤干枯后,去玩的孩子,怕已看不到了吧。他们总有玩的东西,这么无趣的事儿,也许可能再也不会有人来玩了。
站在这片让绿色包裹的菜园前,思绪是闲不住的,仿佛那已经过去很久的往事,一会儿就忽然回来了。儿时玩耍的伙伴,门前供我夹鞭炮放的木梁,还有那些日日夜夜,望着门前那条黝黑的村道,总害怕突然冒出什么东西的恐慌。
夏季的夜晚,屋里总是闷的慌。爷爷就在那门前,把那淋不着雨的地方,打扫干净,铺上一块草席,就在屋外过夜了。我曾好奇的缠着爷爷,在那儿睡过一晚。不过,夜间抵挡不住蚊虫的攻击,半夜里乖乖的躲进了屋里。
老屋在村寨的最下方,下去便没有了房屋。下面,既是一块养鱼的水塘,再往下是一大片竹林。白日还好,夜晚却显得异常冷清,黑漆漆的,总有不停息的声音,惹人害怕。有时是风吹的声音,有时是蝉鸣的声音,当然有时候也有流水的声音。
那一晚,爷爷告诉我,那竹林里埋着珍宝,说是村里的一个地主,怕被人抢了金银,偷偷在那唯一的桃树下,埋了。到了晚上埋着金银的地方,会微微发出光芒。于是,我总盯着那颗桃树根看,希望某一天看见那儿发光。
我疑心爷爷的故事,白日里曾偷偷去看过,没发现什么蛛丝马迹,又不甘心去家里偷拿锄头,挖了许久,也不见什么金银,慢慢就被迫放弃了发财的机会。后来,又发生了一件事,使我彻底断了挖那地主藏宝的念头。
那一日,往日冷清的竹林里多了好些人,他们闹了一天,还以为宝藏的故事,被泄露了出去,听到了风声,来此处挖取钱财。谁知,却是让我终生难忘的事儿。
傍晚的时候,爷爷说那是迁坟的人,属于这片竹林的人家,将祖坟迁到了那里。不知何故,我那时对于死了的人,带有莫名的恐惧。每到晚上,再也不敢看那片竹林一眼,怕突然看见什么东西冒出来。当然,对于宝藏的热爱,也慢慢忘记了。
时到今日,我总不敢一个人进去那片竹林,怕是童年生活中对于黑的恐惧,深深的烙印在心里,再也抹不掉了吧。如果真有宝藏,或许也埋得很深了,没有了从见天日的时候。
自离开家乡,独自去外地谋生,大大小小的菜园子见过不少,一大片一大片,用塑料薄膜围着,当然菜品的种类也很多,奶奶的这个菜园子,与之相比,实在上不得什么台面。可是,不论我去到哪儿,每看见那家那地忽而有一个菜园子,我都会想起,那个弯着腰在瓜架下劳作的奶奶,用她那不太灵活的手,一锄一锄,开荒扩土的场景。
奶奶在土地上辛苦了一辈子,不识几个字,也不懂的表达所谓的情感,但是每当我从外面回家,吃上一口奶奶做的饭。我都觉得世界上再也没有比这更好吃的饭吃啦,尽管只是那么几个重复的菜肴,奶奶都能变得花样,尽量满足我们的味蕾。
奶奶年事已高,总有一天要回到属于她的另一个世界里。只是我希望,那样的日子来得晚一点,让我能有机会,每次从外面失魂落魄归来,依旧能吃到奶奶做的饭菜。
我家的小花,不是小猫,也不是小狗,而是一头小猪。
那是在上世纪七十年代初,清明节刚过,母亲用积攒的一篮子鸡蛋,到集市上换回了一头小猪。它浑身黑黝黝的,点缀着一圈一圈的白毛,很漂亮,。母亲说它叫小花,一家人就这样叫了。
小花刚来时,很淘气,咴儿咴儿的叫着,满院子跑。我拿来窝窝头,小花、小花的叫着去给它吃,它也不领情,还是到处跑,并把我心爱的一盆花拱下来打碎了。我可气坏了,拿起木条就去抽它,母亲把条子夺过去对我说:小花刚摘奶,它这是在找老家和妈妈,要好好爱护它,过几天,它就习惯了。母亲煮了小米汤慢慢的唤着喂它,就像侍候一个小孩子,这样没几天,小花就熟悉了新的环境,不跑不闹了,成了我们家庭的一员。我放学回到家里,喊一声:小花,小花,它就跑过来,两只圆圆的眼睛瞪着,小尾巴一甩一甩,憨憨的样子,可爱极了。
小花稍微长大一点后,母亲就把它关进栏里养着了。那时的老家,户户的栏里都养上一到两头猪,这也是家里将来的主要经济来源了。因此,母亲对小花特别上心,每天早晨先把它喂饱以后再上坡干活,中午回来第一件事就是喂小花;晚饭时,做的玉米稀饭她不舍得喝,总是留一碗,再加上刷锅刷碗水和糠菜给小花,由于多了碗玉米稀饭,小花呱唧、呱唧吃的很香,一直撑得肚儿溜圆,才不情愿的被赶回栏里。白天上坡干活休息时,母亲便去剜野菜,萋萋菜、苦菜、曲曲芽等,自然就是小花的美餐了。那时的日子大家都不怎么宽裕,精饲料很是稀罕,母亲便把生产队里分的十几斤豆子碾碎,每天晚上喂小花时,总是给它的食里添上一把。由于喂的好,小花长得比人家的又胖又大,才几个月就有几十多斤了。
到了夏天的一个傍晚,母亲干活回家后,没有听到小花的动静,急忙敞开拦门一瞧,只见小花躺在那儿一动也不动,嘴里哼哼的叫着,伸手一摸,有点烫人。小花病了,母亲吃了一惊。父亲在外工作,我还小,刚放学回家,母亲毫不犹豫的说:看好门,我去请兽医,说着便急匆匆的走了。
那时的兽医站在十几里外的公社驻地,走小路要翻过一座岭,穿过大片大片的青纱帐,天又黑了,我一次又一次的到大门外望着,一会儿担心母亲夜晚走这样的路会不会害怕,一会儿又担心母亲安全不安全。就这样焦急的等了一个多小时,母亲回来了,只见她满脸是汗,褂子都湿透了,对我说:医生马上就到,锅里有煎饼,你自己吃饭吧,说完就到栏里照料小花。不一会儿兽医叔叔骑着自行车赶来了,他给小花诊断了一会儿,对母亲说:它这是吃了变质的东西,造成了急性肠胃炎,多亏你说的及时。他给小花打上一针,又留下一些药后,回了兽医站。母亲则一会儿给小花熬米汤,一会儿摸摸退烧了没,半夜里又给它喂药,一宿没合眼。两天后,小花恢复了健康,又咴,咴的叫了起来,母亲的脸上也露出了笑容。
转眼到了春节,小花也有二百多斤了,母亲和父亲决定把它卖了。其实母亲从心里舍不得,但家里的花销主要指望它,别无选择。这天一大早,母亲煮了小花最爱吃的食,边喂边说:小花啊,多吃点,你这是在家里吃最后一顿饭了,说着,声音竟哽咽了。到收购点把小花捆起来过磅时,它嗷嗷的叫,拼命挣扎着,母亲的眼泪吧嗒吧嗒的掉了下来,转身回了家。接近中午,正在伤心的母亲突然说:小花回来了,我们出去一看,果不其然,小花在大门口咴咴的叫着呢。原来,在装车的时候,小花挣脱绳子跑回来了。不一会,收购站的两位同志来了,母亲对他们说:你们甭管了,明天我保证给你们送回去。第二天早上,母亲又给小花做了一顿好吃的,然后她在前面:小花、小花的唤着,小花则顺从的跟着,向十几里远的收购站走去。
这就是我家的小花,母亲喂养的小花。
汤姆是我家的狗,而且还是条狼狗,最重要的是,它是条母狼狗。为什么说这重要呢,因为自从我二哥给它取了这么个名字后,我就一直把它当作公狗看,直到3年后它下崽的时候我才知道是母的。对此我还曾经愤愤不平过,感觉像是被谁欺骗了似的。仔细想想一定是名字没起好,动画片《猫和老鼠》里面的猫就叫汤姆,也是公的,而且狼狗长得都魁梧,又凶猛。其实汤姆是公是母都无所谓,可是我认定了它是公的,你忽然说它是母的,这我在感情上就受不了,总得有个适应过程对吧。
所以这事就还得怪我哥,起什么名字不好,非起这么个名字。大概是那段时间看《猫和老鼠》看上瘾了吧。起就起了吧,可他们又不好好叫,人家电视里叫那只猫的名字就洋味十足,叫套姆。可到了我们家变成了完全汉化版了,叫汤木儿,而且那木的尾音拖得又重又长,听起来真是别扭。后来我侄女咿呀学语的时候,就自个儿把那不好发音的汤去掉了,直接叫木儿。倒是汤姆,不管别人叫它套姆还是汤木儿亦或是木儿,它都摇着尾巴颠颠地跑过来舔你的脚,这说明汤姆大度,不爱斤斤计较。
不仅这样,汤姆还特别重感情。记得汤姆是我高中快毕业的时候来的,后来我在外面读书,每半年才回去一次。可汤姆每次都非常热情地欢迎我,而且不管我走多久,它老远都能闻出味来。有次我回到家的时候天已经黑了,我刚到楼下,就听见4楼的门开了,汤姆从里面跑了出来。妈妈正好要下楼,打开了门,还没明白怎么回事,就看见汤姆汪汪乱叫着,飞快地窜下楼去了。下去后才知道是我回来了,于是叫汤姆跟她一起出去,它竟不肯,只顾竖起前爪来扒我,又不敢把我衣服弄脏了。我上楼,它也跟着我上去,还跑到前面带路,并时不时地回过头来等我,然后汪汪叫两声又欢快地跑。到得屋来,它又在地板上欢呼雀跃地蹦跶,舔我的鞋子。妈妈追上来叫它半天,它才依依不舍地看我两眼后走掉。
我说它热情,你可千万不要以为它对谁都热情。如果陌生人来我家,它立马就给你来个下马威。一听见有人敲门,它马上就从地板上立起来竖起耳朵警觉地盯着门口。如果敲门声继续的话,它确认是有人来,那它就会冲到门口冲着门背后的那个人狂叫不已。门背后的人一听这叫声,先是畏惧了三分,连敲门声都不那么理直气壮了。等我们喝开汤姆开了门后,汤姆又冲过来朝那人乱叫,似要扑上去的样子。结果胆小的人早就尖叫起来,胆大一点的强做镇定,却也只敢躲在主人身后。这时我们常常拿一块骨头给它看,等它跑过来的时候就丢在阳台上。它一跑过去,我们就把客厅的玻璃门关上。汤姆一发现自己上当了,就丢掉骨头撞玻璃门,在阳台上冲客人叫嚷,过上好一会儿才渐渐止息。可这已经把来客给吓得够呛,半天回不过神来。不过叫归叫,嚷归嚷,却从来没发生汤姆咬人的事故。
其实这也只是在家里才这样,一到了外面,它的胆子比猫还小。院里有个老太太养了一只宠物狗,经常喜欢带下楼溜达。大约狗都是好斗的,俩狗在一起就喜欢斗法。其实这宠物狗身形娇小,汤姆的腿都比它高,更不用说重量了。总之,如果是拳击赛的话,两个绝不是同量级的赛手。大约汤姆也认定了这点,所以才在开始的几次较量中敢与之争锋相对,一较高下。可是一旦对峙上了,精神上的勇猛就变得异常重要,好比做丈夫的怕老婆,并不是力气上打不过,而是精神上先畏惧了。所以汤姆与那只宠物狗的较量总是在那只狗凶猛的眼神中败下阵来,然后落荒而逃。可是那狗并不就此放过它,呜呜两声后,张口就扑上去咬。于是汤姆就在前面没命地跑,边跑边狂吠不已,那情形就好像有个人在被别人追杀时边逃边沿路喊救命一样,可笑极了。可笑归可笑,到底我们还是觉得丢脸,哪有这么大的狗被个小不点满街追着跑的呢?全然不像在家里威风凛凛的样子,可见狗仗人势这话说的是对的。
还没说为什么我们家要养狗呢。家里在楼下开了个副食店,有三间门面大,地处街角,晚上不太安全,得有人守着。所以我二哥晚上就睡在店里,让汤姆作陪狗比人可警醒多了,可光有狗没人也不行。这么一来,汤姆每天的任务就是晚上到店里去睡,反正它爱嚷嚷,遇到有人来捣乱,这缺点可就是优点了。于是汤姆白天的活动就是把自己当头猪养着吃了睡,睡了吃。几年下来,直养得膘肥体壮,让别人难免不打它的主意。
有天晚上在店里乘凉,有一人跟我爸聊天,汤姆在旁边乱转着兜圈儿玩。那人忽然说了句:这狗冬天的时候来一锅慢慢炖着,再来几杯小酒,那滋味肯定爽得很哪!说完眼睛死瞅着汤姆,仿佛面前的汤姆就是一锅热气腾腾的狗肉火锅了。而汤姆却全然不知道它正处在危险中,只顾追着自己的尾巴跑。幸亏它听不懂人话,不然非把那人的手给喀了。于是我开始在思考汤姆的归宿。
我见过流浪狗,它们浑身脏兮兮地在垃圾堆里刨食,有时甚至为了半块发馊的馒头跟别的狗决斗。要赢了还好,如果输了的话,身上被对手咬一两口不说,还要继续饿肚子。结果别的狗也不愿理它,自己就孤独而饥饿地死去。我也见过许多宠物狗,浑身泛着绸缎的光泽,高傲地走在主人身旁散步。一日三餐食不厌精,脍不厌细,还常常有零食吃。同样是狗,命运却有天壤之别。类推到人身上,其实也一样,虽说人狗殊途,可最后却殊途同归。其实对于汤姆来说,它可能根本不会想到自己的生前生后事,也许此时有饭吃,有地方睡就是最大的快乐。我的所谓担心也不过是杞人忧天而已。其实人又何尝不是这样呢?忙忙碌碌地担心不如轻轻松松地开心,毕竟我们抓得住的也只是这一世而已。
好多年前,家里有过一头耕牛,只不知它替咱家犁了多少亩田地,驮了多少担粮食。却记得,农闲的时候,我时候牵着它在河边吃草。也有时候,我坐在它的背上,凭它漫步。
大概是春分后不久,耕牛啃食了邻家地里的青苗。邻家长老将此事说与祖母知道后,祖母大发脾气。便把耕牛关在牛棚里,折了竹丫枝恨恨地抽打它。还一边骂道:你这畜生,简直不通人性。耕牛在小小的牛棚里跳来蹿去,发出凄惨的低吟声。不知过了多久,祖母方才扔下手中的竹丫枝愤愤地走了。我跑到牛棚前,看见耕牛静卧着,脚跟上有暗红色的血珠浸出来。
某年吧,耕牛要产仔了。我见它食欲不振,便隔三差五地偷家里的鸡蛋来喂它。我对耕牛说:牛啊,你就要为我们生小牛了,吃几个鸡蛋可以补补身体哩!不料有一次,我刚把鸡蛋放到牛棚里,就被祖母发现了。祖母急步上前来,拿回鸡蛋,生气地对我说:你这个小鬼头,人都舍不得吃,你居然拿去喂牲口,看我怎么收拾你。不多久,耕牛产仔了。就在生小牛的那晚,是几位叔伯帮忙接生的。听说是难产,有人便说道:要是真的死了,一半拿去卖了,留一半咱自己吃。昏暗的牛棚里,传来耕牛的沉吟声。
最后一次记忆,是耕牛被卖时的情景。那天,家里来了两个壮汉,与祖母商量好价格后,便去牛棚里牵牛。刚开始,耕牛还摇着尾巴,跟着他们走。我就倚在门槛上望着。可是,到了即将消失在我视野的尽头处,耕牛站着不走了。其中一位壮汉,卯足了劲拉着缰绳,把耕牛的头和颈都拉成了一条直线。而另一位壮汉,拿着桑麻重重地抽打着耕牛的屁股。耕牛的哀吟声,刺破寒空,钻进我的耳朵,我不禁全身一颤,莫名地抖出一滴泪来。
一晃近二十年过去了,想必耕牛的肉和血早已被众人分食了。只愿那些食了耕牛肉和血的人,于百年之后,能把我家耕牛零碎的灵魂带往天堂。还它一个完整,在天堂里永安!
沿渭清公路过了洛河大桥,就进入澄城地界。驶上十里长坡,就到了我的家乡什二村。
我家居住在什二村窑科的深沟边沿。大门口除了一米多宽的进出道路之外就是深沟。大老槐,就生长在大门口沟沿的崖壁上。
它的根很粗很深,枝繁叶茂,形状像一个巨大无比的灵芝,把我家门口遮了个严严实实。曾经来过一个风水先生,说我家的大老槐是一颗吉祥树,遮挡了对面的空,保护了沟畔的崖,能避灾禳祸。所以我爷爷就很看重我们家的大老槐,虽然它枝干扭曲,难以成材,虽然它木质松软,被称为狗屎槐。
据爷爷说,民国年间,我们家还住在大老槐崖下的沟里。在老爷爷和爷爷们的努力下,不知用多少亩地或多少石粮食买下了这个有着大小不等三孔窑洞的沟边小院,在民国十八年(1929年)大饥馑来临之前,顺着这颗槐树爬了上来,才免于憋在深沟渴死饿死。在大老槐的枝杈上架上木杠,搭成梯子,棚上木板,安装辘轳,可以上人,可以吊物。这个场面我曾经见过,有一年爷爷这样吊过砖头,我想民国年间祖上的搬家大概也是这样。不管是怎样,大老槐总是帮忙拯救了我们家。大老槐是有历史功绩的。
槐荫下,大门口的右侧,爷爷安放了一块条石,孩子们经常在这里玩做饭过家家:拾几个瓷片作碟碗,捋几片树叶作菜肴;指定谁是爸爸谁是妈妈谁是孩子,一个临时的家庭就成立了,吃饭干活睡觉,基本的生活程序都具备了。玩的饶有兴致,玩出了和谐和睦与祥和。男孩子有时玩的极热烈,上到树上摘好多槐角,用砖头将其砸成胶状糊浆,用手揉成球状,拴上半米长的绳子。提着绳子的末端,像甩链球一样比赛谁甩得高。有趣的是,不管甩出多高多远,用槐角做的圆球总是摔不破,变形了再揉圆,经久耐用。大点的孩子可以顺着树杈上搭成的梯子下到沟里偷吃爷爷果园里的桃子、杏子、梅子。这种事我就干过,趁着爷爷或姑姑不在家,偷偷地顺着大老槐的梯子下去,再爬上杏树,骑在枝杈上吃饱了,再装满衣服的几个小口袋这才回家。有时也会被我那吝啬的姑姑发现,她们会用土疙瘩扔过来砸我(一般都砸不住),用不堪入耳的恶语骂我,我不理她,吃饱装满之后才回敬她们两句。姑姑们生气了,就会把大老槐上那几根木杠卸去,截断我下沟的通道,并狠狠地说一句:我让你下!
我们小孩子也常常站在大老槐下,望着沟对岸的生产队长打铃,集合社员下地扛着锄头,提着铁锨,掮着犁耙,赶着马车一溜一串,谝着说着,叫着喊着,慢慢地向地里走去。也在日落西山之时看着社员们急匆匆,慌忙忙,急不可待地往家里赶甚至跑。我们有时听到大老槐上鸟儿归巢前的叽叽喳喳,也急不可待地等待着爷爷、妈妈的归来。我们眼巴巴地向西望着高高的涝池沿上,一排排下地归来的社员在西天晚霞的映衬下变成了黑色的剪影,凭着剪影我们判断哪个是爷爷,哪个是妈妈。爷爷大多判断很准,妈妈就常常判断出错,因为爷爷人高马大,背的柴捆子也是全村最大的。
我们也常常在大老槐的庇护下干些调皮的事情。在两个小姑姑的带领下,齐声大骂沟对面的小伙伴,喊声之齐,声音之亮,骂辞之顺,是对面的骂手难以匹敌的,他们不得不败下阵去逃之夭夭。有时看见沟对面哪个人不顺眼,也会给他创编一套顺口溜,骂他个狗血喷头,无法招架。有一次看到沟对面的女孩名叫巧燕,穿着红袄袄绿裤子,就看她不顺眼,我们就集体创作了一套骂辞,齐声大骂:巧燕,尿罐,尿罐打咧,巧燕扯(cha)咧回环往复,直至巧燕大声嚎啕。巧燕她妈就瞅准了我们家的大老槐,来到我们家论理,我爷爷,我妈妈,没少给人家说好话赔礼道歉,并狠狠地教训了我姑姑和我们几个小不点。
冬去春来,星移斗转,我们在大老槐的庇护下,一天天长大,从小学上到了中学,一直到七八十年代,我们弟兄三人先后考上了大学,小弟一直读到博士,工作在中央机关,这在我们村我们乡是很少见的。有人就开始研究我家的庄基这么偏僻,这么破旧的窑洞,它能出秀才?甚至多年补习考不上大学的学生要租借我们家的破窑洞想沾沾灵气。大老槐默默不语。
现在,我们兄弟几人早已离开大老槐,分别住在了渥太华、西安、澄城,但我们心中老惦记着那颗遮崖护畔的大老槐。有一天我回到什二村看望了大老槐,三孔窑洞已复垦为平地,只有那颗大老槐孤零零地坚守阵地遮护着崖畔。没有主人看护的它,早已被贪婪槐米的人折枝损叶,光秃秃地失去了原有的灵芝外形。我站在大老槐下泪眼婆娑,大老槐也默默的向我诉说了自己的诸多不幸。
大老槐在一片土黄的背景下为我们点缀了浓浓的绿的生命的亮色,为我们小时贫弱的生命以遮挡和庇护,送给了我们成长的灵气与志气。这辈子,我们不会忘记这颗遮崖护畔的大老槐的!
我家那些老家具既不是祖传古董更没有红木,檀木,黄花梨造就的高贵出生。它仅仅是使用普通木材和便宜方便的三合板。可就是添置这些不起眼的家具也是当年我家一件大事,气势阵仗堪比起房架屋。
小时候随父亲的工作而居住县城,可是居无定所,几年便要租一次房子搬一次家。所以家里没有一样家具,搬起家来倒也轻省。后来买了几间单位经年的旧房子算是安定了下来,虽然破旧,夏天热冬天冷,雨天漏雨,风天透风。可总归是自己的窝,敝帚自珍吧。修修补补,洒扫拂拭倒也干干净净,亮亮堂堂。
后来我们弟兄三个陆续上学读书,没有一个写作业的桌子,趴在炕上写压的肚子痛,对眼睛也不好。吃饭也需要一个炕桌,衣服也不能再东一推西一堆,衣柜也是必须的。父母咬紧牙关拿出省吃俭用几年存的二百块钱请我木匠大舅打家具。好说歹说把大舅从老家请下来,大舅知道这活别想挣钱。打家具那几天全家忙碌但很快乐,大舅是一个手艺人,走东家串西家,开朗健谈,笑话故事随口就来,编出来的俏皮话还合辙押韵。我们看着大舅左腿踩木头半弓着腰双手用锛子举重若轻地削切着,粗糙不平的木头整整齐齐露出了洁白细腻的肌肤。木头架在长条凳上就该刨子出场了,刺啦刺啦有节奏的声音从大舅粗糙大手下飞出。脚下不一会儿就推满了洁白的刨花,有的有美丽的花纹就像一只只蝴蝶翻飞着落下,有的卷曲着就像大象的长鼻子。眯着眼墨斗一弹条条墨线横平竖直。钢锯沙沙作响,块块木板整齐列队。大舅简直就是魔术师,木头在他手里变幻出随心所欲的形状。
首先我坚决要求做写字台,我都读初中了,趴在炕上写作业成何体统。其次母亲要求做一个大衣柜,衣服到处乱推,太不体面了。还得有一个饭柜,剩茶剩饭,盘碗碟筷总的有个归宿。最后剩下的木头充分利用做了一个炕桌。院子里支起小锅熬水胶作为粘合剂,大部分都是榫卯结构,基本不需要钉子,沾一点水胶就可以牢牢搭起框架。最后油漆刷,清漆罩,明黄油亮的家具赫然矗立。
写字台基本是我的专用,铺上一张玻璃板,下面放一些家庭照片,明星照片,成了我的一方私人天地,它陪伴我几千个日日夜夜,浸润着我的汗水,也浸透着我的体温。炕桌是弟弟妹妹写作业的地方兼饭桌。大衣柜和饭柜是母亲的专属,每天早晚都要细细擦拭,使它一直保持光亮可鉴。在那一方虽破旧但温馨的家里,这些家具就像不离不弃的老友,给艰难的岁月里增添了一些光明和暖意。写字台护送我考上了大学,小炕桌也把弟弟妹妹送进了师范学校的大门。
后来,爸爸在那间破旧的屋子里突然去世,我们弟兄三个也毕业各自成家。这些留有我们一家温度和美好记忆的家具也不知所踪了,可能是被处理或送人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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