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那种能躺不坐、能坐不站、能站不走、能慢走不快走的人。为此,小时候父母经常打骂她。她却说打死我吧,打死我连吃饭的力也省了。婚后,丈夫劝她,说你这样下去六十岁就会躺病床了。她说谢谢你的祝福,我正想着那样呢。再后来,儿子甚至刺激她,说等你躺病床的时候,我看都不看你一眼。她说更好,我的眼睛就可以多歇一会儿了。
倔强,使身高一米六的她体重达到八十公斤。
五十五岁那年,噩运降临了她:她的独生子患了肝病,必须换肝。可是要找到配型一致的肝源,实在太难。她提出自己给儿子捐肝。主治医生说:捐肝可能有危险。她叫道:不捐,我儿子一定危险。然而医生给她检查时却发现她患有脂肪肝,不能移植。她问医生:脂肪肝好治吗?医生的话几乎令她绝望:脂肪肝的治疗不仅难而且非常漫长,即使治好了,你儿子也绝对等不到那一天。
她求医生想办法,医生说:有一个办法可能行锻炼,譬如跑步,每天二十千米,一天不间断,一年后脂肪肝有可能消失。她定定地坐着,然后淡淡地笑了,说:这是老天在折磨我啊!
她决定长跑。
正是隆冬,马路边厚厚的冰雪让她无法跑,她就在小区里跑。第一天早晨,她四点钟起床,从南门到北门,五百米。可是还没跑上五十米,她的呼吸就急促了,她只得大口大口地呼吸。她的心脏仿佛要炸了,她就轻轻地拍打胸口,直到紧紧地捂着。到了北门,她只有呼吸的力气了,身上更是出满了汗。她不由得走到石椅边,刚有坐下去的想法,就立即否定了。她脱去了外套。
等她又跑到南门的时候,二十分钟过去了。她倚着栏杆,脱去毛衣毛裤,圆睁双眼,踉踉跄跄向北跑去。她摔倒了,哇一声,吐了。她抹抹嘴,双手撑地,站起来,再跑。又摔倒了,就双肘撑地,爬起来,接着跑。再摔,就双肘、双膝和额头同时顶地,起来,还跑她终于爬不起来了,伏在冰冻的水泥路上,黄疸都要吐出来了。
很多人跑过来,抱起她,说:大妈,您也是一条命啊!她断断续续地说:我儿子更更是一条命!
这天早晨,从南门到北门,从北门到南门十个来回,她花了四个多小时。下午两点钟,她又从南门跑起,依然十个来回。
春天来了,她不再摔倒了,也不用捂着胸口跑了。夏天去了,她成了小区里流动的风景,独特而迷人的风景。
八个月过去了,医生给她做检查,奇迹真的发生了她的脂肪肝痊愈了。
儿子得救了。
不久,在市里举行的长跑运动会上,她轻松地获得了冠军。现场报道的记者在介绍完她的事迹后,哽咽着说:毫无疑问,是母爱造就了这个冠军,是母爱创造了人间奇迹。
二十三年前的3月26日,一个年轻男人躺在了山海关的铁轨上,一辆呼啸而来的火车碾压过他的身体。那天,正好是他25岁生日。
这个男人,就是写过“面朝大海,春暖花开”的海子。这个一生都在用饱含汁液和水分的声音,呼唤生长粮食和蔬菜的匍匐在大地的诗人,用这种残酷的方式了结了自己短短的一生。然而,这个叫做查海生的孩子,他在另一个世界不会知道,在他生日那天早晨,母亲已经在乡下的炊烟中熬好了一锅红米粥,以这种传统的方式为北京的儿子默默祝福。
当冰凉的铁轨上躺着一个血腥的生命,一个母亲的心,再也经不起碾压。在生日那天结束自己的生命,也许,这是世界上最让一个母亲心碎的事情。
在那个雨水滴沥的乡村三月,这个叫做查海生的男人的骨灰,被送回了母亲居住的乡村,就在房门前三百多米的松树林下,垒起了一座土坟。
从此,一个母亲的视线,一天没有离开过儿子的土坟。还活着的,是她碎了的身体,陪同儿子入眠的,是母亲的灵魂。在二十年乡下的风雨声里,一个母亲哭她的儿子“海生”,哭坏了眼睛。“海生”,是一个母亲在经久的岁月里,一直在她唇间不停呼唤的乳名。
海生十五岁时,便考进了北京大学,一个村子沸腾了,一个县城也轰动了,一个母亲挨家挨户发放她深夜蒸好的白糕。这个儿子毕业以后,在北京成了一个诗人。第一次去北京看儿子,面对儿子留那么长的头发,母亲只是笑眯眯地说:“海生,去剪了吧!”母亲走的那天,这个贫困的诗人找人借了三百元钱,执意揣进了母亲的包里。母亲的那个包,来北京时装了家里的五十个鸡蛋,母亲在乡下为儿子养着一群小鸡。经过了几天几夜火车的颠簸,到了北京,居然一个也没有破。母亲一直把装着鸡蛋的布包搂在怀里,因为她相信,儿子每吃下一个鸡蛋,那个叫做诗人的儿子,他苍白的脸色就会多一丝红润。
儿子塞给她的那三百元钱,听说,至今还在八十多岁的母亲怀里揣着。母亲说,等她去世以后,用儿子的这三百元钱送她上路,就够了。
海子自杀后,很多人惊呼,这是一颗彗星的陨落。有人叹息,他的诗歌是惊雷。然而,在母亲眼里,根本没有彗星,只有连着她心房的一个生命。更没有惊雷的声音在母亲耳畔响起,在耳畔响起的,只有一个孩子在母亲梦呓里的啼哭。一个国家,可以失去一个诗人。而一个母亲,根本不能失去孩子。海子,他把最疼痛的一首诗,没有写进他歌颂的土地里,而嵌进了一个母亲疼痛的血脉里,心房中。
所以,我总觉得,在春天来怀念这样一个诗人,其实对母亲来说,更是一种剜肉剔骨的残酷。浩瀚天际的天空,它对广袤无垠的大地,如何表达深沉的爱意与温柔的呢喃?我以为,那是密集的、轻盈的雨水与雨丝。那么,一个孩子对母亲,如何表达最深的爱呢?
我想,答案只有一个,好好活着,就是对母亲的爱。再没有一个健康美好的生命,让孕育了生命的母亲更幸福的了。
我认识一位诗人朋友。当乡下的母亲每一次来到城里,他都会谢绝所有的应酬与繁华,回到家与母亲坐在小桌上一同吃饭。他告诉我,长大以后,母亲这么多年只轻轻靠在他肩上一次。那是他陪母亲第一次乘电梯上楼,感到手足无措又微微晕眩的母亲忍不住把头一下靠在了儿子的肩上。那一次,他一下涌出泪水,滴落在母亲花白的头发上。第一次在自己的家里唤母亲吃饭,竟吓得在一旁呆坐的母亲一愣。因为那么多年来,母亲在乡下吃饭时,几乎从来没有上过桌子,只是端一个小板凳在角落里悄悄扒拉进肚子里了事。
诗人朋友说,他头上的第一根白发,是母亲发现的。他睡眠不好引起的眼袋,是母亲看见的。总有一天,他会和母亲在一个路口松开牵了这一辈子的手。那么,在和母亲有限的时光里,就是要好好陪着母亲,好好活着,让母亲感受到他的幸福而幸福。
所以,他说,在生命里,写给母亲最好的一首诗仍是:母亲,我好好活着,就是爱您。
当生活像白开水般索然无味,日复一日地上演时,我也常常在追问,这样的生活到底有什么意义?是能像医生拯救生命般伟大?能像老师启发人生般无私?还是能像商人创造财富般有价值呢?不能,都不能我们只是偌大城中的蚂蚁而已,渺小得不值一提,意义从何而谈?
今天和昨天是没有什么大不同的。除了在地铁5号线车厢内看到这样一幕:一名穿红色大衣的女子慌忙地整理着她的花,在她旁边放着一个黑色大袋,还有一堆等待收拾的花看样子是从她那台拉车上掉下的。此时正是上班高峰期,列车每停靠一站,车厢就多添一批人。她把地上的花,一束束收拾好,安扎到拉车上。我站得离她有些远,看不清她脸上的神情,但想来一定是尴尬和不安。因为车上很多人都有意无意地看着她,无声的车厢里,仿佛能听到人们的心里话:不知道现在是高峰期吗?拉这么一大车,真碍地方!车厢本就是人群密集的地方,拿那么多东西就不能自己打个车吗?这么多花,卖掉应该能赚不少吧?坐地铁上上下下那么多楼梯,一个女人提那么多东西,不容易啊!
人们心中自是有不同的想法,我想的是:一个女人既要拉着车,又要提一大袋,在密集的人群中行走,太难也太危险。先不说她去到目的地要多远的路程,单是转地铁这就够麻烦了,因为列车到站停靠时间太短,人又多又急,什么都不带的人要挤上车都难,何况她又拉又提的。兴许,那掉在地上的花,就是她赶地铁的时候弄掉的。先前也看到过一个像她这样的花贩,在下车的时候把花弄撒了,当时也是高峰期,她停在车门口外捡花,真的很危险。
一想到,那些被我们摆在家里的鲜花,是通过这样一路颠簸才到我们手中的时候,10几块一束也真的都是花贩们用辛辛苦苦的劳动换来的。还记得,有次在下班路上看到几个城管围住一个花贩,把她车上的花扔了一地,而她束手无策,只能可怜兮兮地蹲在地上看着那几个大男人任意糟蹋她的花。
虽然这些小商贩在街边叫卖是不对的,但城管就不能好言相劝一点吗?为什么一定要把他们谋生的工具产品毁了呢?如果条件允许,谁不想拥有一份体面、受人尊敬的工作啊?
当然,我们看到的未必全是事实,但事实真的是,很多人光是活着,就已经拼尽了全力。他们受尽冷眼,受尽欺压,但仍咬牙坚持着,因为得活着,为了家庭,为了身上的责任。这不就是我苦苦追问的生活的意义吗?只有努力过完今天的人,才会有明天,不管是如何平凡的个人,脚踏实地做好自己的事,让生活一点点变好,这就是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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